她變了。
自從真真那件事後,席薇若變得不再那麼有稜有角,脾氣似乎溫和了許多。
就連聖誕節那天,也是她親自將真真帶回母親身邊,並與對方一陣長談。
不知道她到底跟真真的母規說了什麼,對方離開落月莊時再三跟她道謝,就連真真口中的叔叔也是一臉懊悔與尷尬。
最後,兩人牽著真真一同離去。
「希望他們三人從此後過得幸福。」望著他們離去的背影,她低低說了一句。
那語聲中的感嘆意味,牽動了莊意森的心。他深深凝望她,想從那美麗的眸中看出端倪,可她仿佛察覺了他的意圖,刻意躲避。
是的,她最近總是刻意躲避著他,不願正面回迎他的眼神。
彬者,是怕他看透她吧?
莊意森淡扯嘴角。最近,他漸漸發現她其實是個復雜的女人,並非如表面上那樣任性自我。
她心底藏著秘密,因為那秘密,所以她在蘇黎世才百般招惹他,後來又聘請他擔任落月莊的總經理。
究竟是什麼樣的秘密……
「總經理怎麼了?好像老是在發呆耶。」
不遠處,兩個飯店女員工悄悄觀察著他。
「不會吧。怎麼可能?」其中一個將頭發束成馬尾的年輕女孩道,「他那麼酷的一個人……哇!你看,他撥頭發耶,真帥。」言語間掩不任仰慕之情。
「拜托!你這花痴女,克制一點好嗎?」另一個短發女孩沒好氣地瞪她一眼。
「沒辦法啊,誰教我們總經理又年輕又能干,長得又帥,嘿嘿。」
「人家有女朋友了。」短發女孩潑她冷水。
「你說聖誕節時來找他的那個瑞士女人啊?」馬尾女孩撇撇嘴,「那不是他女朋友啦。那天她身邊不是還帶著另一個男人嗎?而且他們一點也不配,總經理不可能跟她交往的啦。」
「怎麼會?那女人很漂亮啊。」
「漂亮又怎樣?她是外國人,文化不能溝通啦。」
「我們董事長不也是外國人?」
「咦?真的嗎?」馬尾女孩愕然,「她不是台灣人嗎?」
「听說是混血兒。上回席夫人跟主廚聊天時不小心說溜嘴,說我們董事長是美國籍。」
「真的嗎?那董事長的父親就是美國人-?他是誰?」
「誰知道?」短發女孩聳聳肩,忽地神秘眨眼,貼近她耳畔,「听說席夫人是人家的地下情婦。」
「什麼?」她小聲尖叫,「這麼說,我們董事長是私生女?」
「好像是。」
「哇!」真是大八卦,我一點都不知道。怪不得董事長長得那麼漂亮,原來是混血兒。她爸爸是美國人,嗯,一定很有錢,不然怎麼能讓女兒買下這家飯店?天啊!我好好奇,真想知道對方是何許人物。」馬尾女孩一連串碎碎念。
「就算知道又怎樣?又不干你的事。」
「話不是這樣說──」
馬尾女孩剛想大放厥詞,櫃台領班凌厲的嗓音忽地在兩人背後揚起──
「你們兩個!在嘀咕些什麼?客人來了,還不快招待?」
「啊,是。」兩人神色一凜,視線一轉,果然發現一個身材高大的中年外國男子正走進大廳。
他頭發半白,端正的臉龐上掛著無框眼鏡,看來氣質高雅,給人的第一印象很好,可當他逐漸走近,兩人認清自那鏡片後透出的凌厲眸光後,忍不住都是一顫。
「先生,請問有預訂房間嗎?」馬尾女孩強自鎮定,以英文問道。
「我來找人。」他簡潔的回應。
「請問找哪位。」
「薇若妮卡。」
薇若妮卡?誰啊?兩人交換困惑的一瞥。
「對不起,我們這邊沒有這個人──」
「就是你們董事長。」中年男子不耐地丟下一句。
「嘎?」
「席薇若。」他生硬地自齒間逼出這個中文名字。
「先生。」一旁的莊意森見狀,立刻迎上前來。「我是這里的總經理,請問您找席董事長有何貴干?」
中年男子神態高傲地轉過頭,「我要見她!」
維克.莫多瓦!
認出中年男子的長相後,莊意森微微一震。
這張臉──他曾多次在視訊會議的螢幕上見過。嚴厲的五官,冷淡的眼神,站在他面前的人正是蓮花集團的總裁!
他淡淡揚起嘴角,「莫多瓦先生,請跟我到會客室。」
「你認識我?」莫多瓦挑眉。
「當然。」他姿態冷靜,「莫多瓦先生的大名在飯店業界如雷貫耳。」
「你是?」
「瑞斯.莊。」
「瑞斯?」莫多瓦很快自記憶庫中翻找出熟悉的人名。「你就是那個從蘇黎世蓮花飯店引咎辭職的經理?」
「不錯。」他點頭,提起這件往事,神態沒有一絲不平,依舊淡然。
「嗯,」莫多瓦深思地打量他,「你怎麼會在這里?」
「席董事長聘請我來的。」
「哦?」莫多瓦再度挑眉,一面跟著莊意森走進會客室,一面暗自思索。
「請坐,莫多瓦先生。」莊意森示意他在沙發上落坐,「要喝點什麼?咖啡?茶?」
「有酒嗎?我要一杯威士忌。」
「沒問題。」莊意森點頭,打開酒櫃親自調酒。
當他將加了冰塊的威士忌遞給莫多瓦時,紅色人影也翩然出現。
「唷!真是稀客。」席薇若雙手環抱胸前,穿著紅色高跟鞋的雙腿優雅地微微交叉。「蓮花集團的大總裁居然有空光臨我們這間小飯店。」明眸睥睨著坐在沙發上的男人。
莫多瓦擰眉,赫然站起身,「誰允許你用這種態度對我說話的?」
「不夠禮貌嗎?」席薇若不以為意地攤攤雙手,「真不好意思,莫多瓦先生,得罪之處還請多多包涵。」
「薇若妮卡──」他怒咆。
「叫我薇若。」她語氣清冷,「這里是台灣,用中文跟我說話。」
「你──」莫多瓦氣上心頭,抬高手掌就要一揮。
「你做什麼?」莊意森攔住了他。
莫多瓦憤然瞪他,「我教訓自己的女兒,關你什麼事?」
「什麼?」莊意森一愣。
「她、是、我、女、兒。」莫多瓦一字一句地重復一遍。
莊意森蹙眉,詢問的目光轉向席薇若。
她白著臉,抿緊唇,「不錯,這個自以為了不起的老頭就是我父親。」凌銳的嗓音滿是挑釁,「看來他還是跟以前一樣,一點都沒變。」
莫多瓦冷哼一聲,推推鼻梁上的鏡架,「我問你,這家飯店怎麼回事?你是故意跟我作對嗎?明明知道水蓮山莊就在附近──」
「怎麼?搶了你們蓮花集團的生意嗎?喔呵呵呵。」席薇若截斷他,玉手掩唇,夸張地干笑幾聲,「真是不好意思,最近市道不好,不得已只好瓜分一些貴飯店的營業額。」
「你是做得還不錯。」莫多瓦冷冷看她。
她明眸掠過一絲異采,「多謝夸獎。其實主要是我們總經理的功勞,你知道他吧?他以前在蘇黎世蓮花飯店工作。」
「我知道。」莫多瓦似笑非笑,「我也知道是你聘請他來這里工作的。」
「不錯。」席薇若揚起下頷,「他是個優秀人才。」
「不愧是我的女兒,很懂得挖掘人才。」莫多瓦語帶諷刺,舉杯啜了一口威士忌。「汪大為也是。听說你藉由他認識不少有頭有臉的人物,搶了不少水蓮山莊今年的訂單。」
「你都知道了?」被揭穿用心,席薇若一點也不尷尬,只是聳聳肩,「其實我只是邀請他們來落月莊看看而已,明眼人都看得出哪一家飯店才是真正有品味,哪一家只是徒有虛名。」
莫多瓦嘴角抽動,「算你有一點手腕,薇若,不枉我栽培你念MBA。」
「謝謝。」她撇唇。
他擱下酒杯,「強尼對你很滿意。」
「強尼?誰?」
「強尼.哈特。」莫多瓦直視女兒,「你應該知道他吧?他旗下的娛樂事業版圖可是橫跨了歐亞美三大洲。」
「哦。那又怎樣?」她不置可否,秀眉卻隱隱一顰。
「他的兒子陶比很喜歡你,還說過陣子要專程飛來台灣看你。」莫多瓦說著,薄唇竟揚起笑意。
席薇若防備地瞪他,「什麼意思?」
「我要你嫁給他!」
他要她嫁給陶比.哈特。他命令她結婚。
從小到大,他曾命令她許多事,命令她學多國語言,學小提琴,學鑒賞藝術,學如何當個名門淑女。
于是,她能夠流利說寫五國語言,她曾在地區性比賽獲得小提琴比賽首獎,她能插花、表演日本茶道,她在藝術品拍賣會上以眼光獨到聞名,她在去年取得MBA學位。
她做到父親要求的每一件事,甚至做得比他期望的還多。
而今,他要她嫁給豪門之子,為莫多瓦家族的事業擴張版圖。
對她所有的要求與栽培,都是為了在這一天體現價值,都是為了促成這場斑業聯姻,她早就猜到了。
下達命令後,他立刻轉身離開,一刻也不多留。
他們多久沒見面了?兩年?三年?好不容易見面,他卻絲毫不想與她多楣處一會兒,至少表達幾句父親式的愚蠢關懷也好。
可他沒有。他來了又走,宛如一陣強烈龍卷風,在她心中肆意橫虐,徒留片片碎磚殘瓦。
他根本不關心她。難道她到現在還不明白嗎?
早就明白了!不是嗎?早該認清楚了!
「可惡!」憤慨的詛咒逸出席薇若的唇。
她猛然低下頭,將臉整個浸入溫泉水下,直到難以忍受灼燙的水溫,才浮出水面。她甩甩臉,伸手抹了抹汗水淋灕的頰,然後往池畔模索,端起一杯日本清酒。
稍稍移動身子,她讓自己面對窗外。
長形的窗扉自屋頂斜斜落下,延伸至臨著山崖的一方碎石地,碎石地周圍栽著玫瑰花叢,此刻,幾朵粉女敕玫瑰正嬌艷綻放。
她淺啜著酒,直直瞪著高掛天際的明月,隨著靜夜逐漸深沉,月輪漸漸往下方移動,透過窗扉望去,仿佛即將墜入室內。
所以才叫落月莊啊,所以她才會決定買下這里。
為了這哀傷的寂寞的讓人心碎的落月景致……
「你怎麼會在這里?」驚愕的男聲驀地在她身後揚起。
她緩緩回眸,望向身後的男人,室內繚繞的水氣朦朧了他的臉,但她仍輕易認出他不敢置信的神情。
「嗨,意森。」眸光流轉,從他的健美胸膛,落至那只圍著一方白毛巾的下半身,櫻唇淺淺揚起。
察覺她梭巡的目光及唇畔那抹放肆的笑意,他神色更僵,「你怎麼會在這里?這里是男湯!」
「哦。」她漫不在乎地輕應。
他咬牙,「我說你走錯浴場了!小姐,你不識字嗎?外面的招牌應該寫得很清楚。」
「我看到了啊。」她眨眨眼,一臉無辜,「可是女湯那邊正在清理,而這里剛清理過,很干淨,所以我才想進來泡一下的。」
「席薇若!」
「干嘛這麼激動啊?你不也趁著半夜客人不會來,所以才過來泡湯嗎?我們倆半斤八兩,誰也不必罵誰吧。」
「問題是,這是男湯!」他擰眉強調。
「我知道啊。」她還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
天!莊意森翻翻白眼,他放棄了。大部分時候跟這女人講理根本是白搭,「女王陛下」自有一套屬于她的道理。
他轉過身,意欲離去。
「你干嘛?」她喚住他。
「難道你看不出來嗎?」他諷刺。
「你要走了?可是你都還沒下來泡呢。」
「因為你在里面,‘女王陛下’。」
「那又有什麼關系?」她嬌笑,「我不介意你一塊下來泡。」
「什麼?」他僵住身子。
「下來陪我,意森。」她低聲邀請。
溫柔的聲調震動了莊意森,他轉身,怔怔望向正果身浴于溫泉池中的席薇若。
雖然離池畔還有一段距離,雖然溫泉水是乳白色的碳酸池,但他相信,只要自己再走近幾步,必能看清那浸于池里、曲線窈窕的胴體。
她盤在頭頂的發,落下幾束濕潤的發綹貼在前額,襯著一張臉更加嬌俏可人,而那弧度優美的頸項,細致巧潤的肩線,白女敕豐潤的胸前……
「你喝酒?」視線落定她扣在指間的酒杯。
「嗯,日本清酒。」嗓音甜得發膩,酒杯朝他晃了晃,「很好喝哦。」
她喝醉了嗎?他眯起眼,審視她緋紅的頰,是因為溫泉,或因為酒精?
「別喝了。」他低聲道,「一面泡溫泉一面喝酒,小心暈倒在池子里。」
「放心吧,不會的。」她翻轉手腕,又飲了一大口,「我酒量好得很。」酒杯空了後,她拎起池畔酒瓶,又為自己斟滿。「你也來嘛,陪我喝酒。」
「我說別喝了!」他低斥,邁步走向池畔,跨進浴池,小心翼翼地讓視線鎖定她頸部以上。「給我。」搶過她手中酒杯。
「你干嘛?」她試圖搶回,「還我!」
「別鬧了!」他喝止她。
她噘起嘴,「討厭!吧嘛那麼小氣啊?喝一點又不會死。」彎下腰,螓首擱落池畔,「一面泡溫泉,一面喝酒,一面欣賞窗外落月景致,多美啊!應該跟每個客人都推薦一下,你說對不對?」
「我說,如果我們真那樣推薦的話,恐怕得跟這附近的大醫院打好關系,隨時派救護車接送我們的客人。」他半開玩笑。
她偏轉嫣頰,驚異地看他,「你會開玩笑耶!原來你也有幽默感。」
「很奇怪嗎?」
「嗯,你總是那麼正經八百的,每天穿著飯店制服,一副很酷的樣子……喂,我有沒有說過,我很好奇你不穿制服是什麼模樣?」
「……你是說過。」
「今天終于看到了,呵呵。」她掩著嘴,不懷好意地笑,「沒想到你身材挺不錯的。」
俊容染上淡淡的紅。
「哇哦!你臉紅了。」她像發現大新聞似的指著他,「好可愛,好可愛哦。」
「薇若──」他無奈地喚。
看樣子她果真醉了,那迷蒙氤氳的瞳,顯示她已弄不清自己在說些什麼。
他蹙眉端起池畔的瓷酒瓶,惦了搪重量,驚覺已喝掉了大半瓶。「薇若,你到底喝了多少?」他焦急追問。
「沒……多少啊。」她捧著頰用力回想,「大概只有……這麼多,還是這麼多?」手指胡亂比畫。
「為什麼喝酒?」
「為什麼?因為氣氛好啊。」她吃吃笑,「你不覺得這樣很浪漫嗎?」
不,他一點也不覺得。而且,他大該猜得出她為什麼喝酒。
是為了那個男人吧……
「薇若,我們回去好嗎?我送你回房。」他柔聲道。
「我不要──」
「你不覺得水很燙嗎?」
「對啊,是很燙。」她點頭,「好燙,我要起來一下。」說著,她陡然站起身。
他呼吸一窒,連忙別過頭。
可她卻沒有跨出溫泉池,站立數秒後又重新坐下──不,應該說是跌下的,那噗通的水聲驚動了莊意森。
彼不得禮貌,他轉過擔憂的視線,果然發現她整個人沉入了溫泉池。
「薇若!」他急忙撐起她,雙臂收攏,將她抱出水面。「薇若,你還好吧?」
听見他的呼喚,她緩緩揚起眼睫,「嗨。」
「你感覺怎樣?還好嗎?」
她搖頭,氣息急促,「頭好暈。」
「當然暈啦。」他的語氣半是斥責半是心疼,「你根本不該一個人跑來這里泡湯喝酒,幸好我也來了,否則萬一暈倒了,沒人救你怎麼辦?」
「可是……你在這里啊。」她聲音軟軟地。
「我也可能不在啊!你難道還不懂這樣很危險嗎?」他氣急敗壞地說。
她沒說話,細長的手臂攬住他頸項,發燙的臉頰也主動埋入他頸窩。
他繃緊肌肉,忽地深刻感覺到她的肌膚,喉頭不覺變得干澀。「薇若──」
「你有時候好凶哦。」她撒嬌般的在他耳畔吹著氣,「可有時又……好溫柔……」
他心跳一停,胸膛驀地漫開某種甜甜酸酸的滋味。「薇若,我送你回房吧。」
「好。」她細聲應道。
抱著她來到浴場的另一側,他為她裹上水藍色的浴衣,然後將她輕輕放至一旁長長的木椅上,自己也穿上另一件浴衣。
必身看她時,她已如貓咪般蜷縮成一團,嬌弱縴細的模樣惹人愛憐。
睡著了嗎?還是暈過去了?
他蹲,伸手探她鼻息,那急促的呼吸令他皺起眉頭。「薇若?」他試著喚她,「你還好嗎?」
「嗯……」她申吟一聲。
「薇若?」他輕拍她的頰。
她不語,肩膀卻不停起伏。
莊意森心一緊,急急轉過她的臉,果然發現那嫣紅滾燙的頰蒸融了顆顆淚水。
她在哭。
「薇若。」他好心疼。
「意森。」她撲到他懷里,「他來看我了,他終于來了,可是……卻是要我嫁人,他要我結婚,他命令我,他只會命令我……」她啜泣著,嗓音朦朧哀婉。
丙然,是為了那個男人。
那個人,就是她掛上聖誕星星時,祈願能見到的人吧?他的來臨,原來只是對她的另一次傷害……
他輕輕嘆息,伸指替她拭去頰畔淚痕,然後溫柔地展臂抱起她,讓她濕潤的頰緊緊貼住自己。
「月亮……掉下來了。」她迷迷糊糊地說道。
月亮掉下來了?這沒頭沒腦的話讓莊意森一愣,半晌,才回過頭,怔望窗外往下沉落的明月。
落月。
「我好……難過……」她梗著嗓音。
莊意森心一扯,「我知道。」低頭吻了吻她濕潤的發,「來,我們回去。」
他低喃,抱著她走出浴場,踏入月色。
「我要抱抱。」躺在床上的席薇若伸出藕臂。
「噯?」莊意森愕然。
「抱抱。」她低聲重復,嬌軀一翻。
她的意思是要他抱嗎?莊意森混亂地想,還沒來得及掌握眼前情勢,便見席薇若轉身抓住了擺坐在床頭櫃的泰迪熊。
他瞪著她心滿意足地將泰迪熊摟入懷里,容顏埋入它柔軟的絨毛間。
原來她要抱的是泰迪熊啊。古怪的笑意在莊意森唇角翻揚,他搖搖頭,笑自己胡思亂想,轉身替她倒來一杯溫開水。
「薇若。」他低聲喚她,「來,喝點水。」
「不要。」她干脆拒絕。
「喝一點。」他勸誘著,「你不覺得喉嚨干干的,很難受嗎?」
她點點頭。
「那就喝一點,醒醒酒也好。」
她睜開眼,翦翦秋水凝定他。
莊意森心跳一亂,不由得對自己苦笑。
她總有攪亂他心湖的能力,縱使是在這樣神志迷蒙的時候。
攬起她上半身,他喂她喝水,待喝完整整一杯後,才讓她躺回床榻。
「舒服點了嗎?」
「嗯。」她點頭,依然緊緊抱著泰迪熊,像個小女孩似的。
望著她不自覺的動作,他的心柔柔一扯。擱下水杯,恤伸手撫上她的頰,「好像沒那麼燙了。」他微笑,「睡吧。」
她一動也不動,定定地瞧他。
「怎麼啦?」
「你……可以不用陪我。」她啞聲道,「你走吧。」
「等你睡著我就走。」
「不用了。」
「一個人睡不怕嗎?」他像對小女孩說話般逗弄著她。
「不怕,有熊寶寶陪我。」她竟也像個小女孩般回答他。
怎麼回事?為什麼與她的對話會以這樣的形式進行?而又為什麼听著她嬌柔細軟的嗓音時,會忽然好想用力擁抱她?
「……我從小到大,都是一個人睡的。」她炫耀似的宣布。
「真的?沒有男人陪過你?」他半開玩笑。
她卻認真地回答,「沒有。我一個人睡得很好,不需要人陪,也不要別人來煩我。」
「那小時候呢?」很小敗小的時候,難道她也是一個人睡嗎?
「我說過了!我一直是一個人。」她不耐地回答。
一.直.是。
莊意森在心底咀嚼這三個字,不知怎地,感受到一股奇異的苦澀。
一直是一個人,一直獨眠,一直孤身在外求學,一直單獨面對一切。
有誰能伴在她身邊?她那個嚴厲冷淡的父親?糊里糊涂的母親?或者乳臭未干的弟弟?
沒有人。只有自己……
一念及此,他再也克制不住沖動,在她身旁躺下,側身將她擁入懷里。
席薇若嚇了一跳,「你干嘛?」
她掙扎著,半敞的浴衣挑逗著他的視線,他用力定住她身軀,「別動。」
偏偏她不听,繼續扭動。
他重重喘了一口氣,「別動!否則我不保證自己會做出什麼。」
她僵住身子。
莊意森勉力微笑,單手將她衣襟收攏,然後小心翼翼地將她頭頂壓入自己頸窩間,「我抱著你睡。」語音沙啞。
「可是……我不需要……」她微弱地抗議。
「我知道,是我需要。」他自嘲,胯下的灼熱也譏誚地印證了這句話。「不要再動來動去了,薇若,讓我好好抱著你。」
「可是為什麼……」
「因為我想。」他嘎聲笑了,「因為你說不曾有人抱著你入睡,所以我想試試看。」
「你同情我嗎?」語氣有著防備意味。
「不是。」他閉上眸,嗅聞自她身上傳來的女性體味──香香的,還帶著淡淡的硫磺味。他嗅著,不覺心蕩神馳。「我想,我大概是被迷住了。」
「什麼……意思?」
「不懂嗎?」他摟緊她,拚命克制想一口將她吞入體內的渴望。「我迷上你了。」
是的,他迷上她了。從這一刻──不,也許是從很久以前就開始了。
也許,是從他見到她第一眼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