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櫻西臨羽竹,東北臨雪鄉,在這座孤懸于海上的島嶼上,算是疆土最小的一個國家。
但領土雖小,物產卻豐饒,加以氣候溫和,適宜人居,千百年來,好似一只女敕雞,東西兩大國皆是垂涎不已。
只是兩大國雖覬覦,卻不敢妄動,因千櫻歷代皆有良將守邊城,攻城不易,若是時日拖長了,不僅補給會出現問題,另一個大國也可能趁虛而入。
當年羽竹攻打千櫻,是趁著雪鄉連年天災人禍,自顧不暇,而若不是千櫻將帥兵卒個個抵死鏖戰,最後擒得羽皇,逼他簽訂和平協議,恐怕千櫻難逃亡國厄運。
如今,千櫻由攝政王風勁治理,內政修齊,外邊則與兩大國密切來往,同時交好,借著羽竹與雪鄉對彼此的忌憚之心,維持和平。
只是這兩年,雪鄉國內又開始鬧饑荒了,新登基的君主年輕昏庸,鎮日只知飲酒作樂,國勢有衰敗之跡象。
這兩大國國力若是不再旗鼓相當,對千櫻而言,並非一件好事。
戰端怕會隨時重新開啟吧!念及此,負責駐守臨東邊境的老將軍風翔冷冷一笑,眸光陰沉,閃動嗜血寒芒。
他站在城牆上,羽衣大敞,縱目往遠處一片雪白望去。
冷峭的北風如刀如刃,毫不留情地刮向他的臉,他一點也不覺得痛,森薄的唇一徑微揚。
戰爭,就快來了。刀光劍影的殺戮生活,他已期待許久,這十幾年的無聊日子,像沙漏似的,一點點漏去他本來就不多的耐性,教他瀕臨發狂。
總算要結束了……
「風將軍,王城傳來的密旨。」年輕的騎兵統領遞給他一封密封書信。
這濃眉大眼的年輕人名喚風成,跟風勁是同輩,也是風翔眾多子佷之一。只是比起捉模不定的風勁,他更喜歡這個唯他馬首是瞻的晚輩。
風翔接過書信,瞧了瞧,封緘的紫金泥印是風氏族徽,顯示這是一封來自風家人的密函,是風勁嗎?還是其它人?
他拿指尖挑開密封的泥印,取出信紙,逐字掃讀後,老臉面色一變。
「怎麼了?將軍大人,難不成是壞消息?」風成見他面色不豫,急急問道。
「說不上壞,也說不上好。」風翔冷笑,「攝政王要派火影來做校尉。」
「什麼?他要派火影來?」風成皺眉,「為什麼?」
「大約是要我好好鞭策他,順便也看管他吧!」
「鞭策?看管?」風成一愣,忽地領悟,「這麼說,攝政王打算……」
「沒錯,磨蹭了這麼多年,風勁那小子總算要大干一場了。」風翔冷冷撇嘴,肯定佷子心中疑惑,「只是他也真是的,居然塞給我這麼一個大麻煩!連水月那女娃也跟著一起來湊熱鬧,哼,有個武功高強的第一武士已經夠頭痛了,再添個冷冰冰的護國巫女,那小子明擺著不讓我好過。」
「那怎麼辦?」
「怎麼辦?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敢把麻煩往我這兒送,我就不怕接下。」風翔豪邁道,頓了頓,忽然嗤聲一笑,「不過也得看他們有沒有本事平安到我這兒來。」
「嗄?將軍的意思是……」
風翔不語,老謀深算的眼,閃過異芒。
冬天實在不是一個出門的好時機。
本來天氣就冷,寒風刺骨,刮得人全身上下不好受,再加上連日來大雪紛飛,教火影一行人一路走來格外辛苦。
這天,雪花又落下了,還是以一種近乎瘋狂的姿態,伴隨著暴風在大地上席卷而過;看天候實在不好,火影縱然心急想進邊城,也只能命車隊暫時停下。
「怎麼辦?校尉大人。」一個帶刀侍衛走上前來,「風雪愈來愈大了,看來我們今晚進不了邊城,只能露宿于這山區了。」
「帶人到附近瞧瞧,有沒有民宅或山洞之類的。」火影命令道,「否則要在野外扎營一夜,也夠我們受的。」
「是。」侍衛領命,帶著幾個身手矯健的人離去。
車隊停下,火影調轉馬頭,走向一輛篷車,掀開厚重的簾幕。
車里,水月坐在厚厚的軟褥上,面前擱著水晶球,正打坐沉思,一道冷風刮進,她揚起眸,迎向一雙深邃的眼。
「什麼事?」
听聞她清冷的嗓音,火影一時似乎有些慌,「我……呃,只是想告訴-,現在風雪太大,我們得找個地方扎營。」
「我知道了。」她輕聲應道。
「-……-還好嗎?肩上的傷還疼不疼?」
「已經好了。」她淡淡道,「昨天拆了繃帶,傷口完全痊愈了。」
「是嗎?那就好。」他松了一口氣。
這幾天,他一直為她的肩傷掛懷嗎?她心一扯,「你冷嗎?」
「我?」沒料到她會這麼問,火影一愣,半晌,才找回聲音,「我不冷啊!」
是嗎?她默默望著他沾滿雪珠的臉。
自從上路後,他總是一馬當先,騎在車隊最前頭,將這輛溫暖的篷車完全留給她。
為了怕打擾她,即便是休息時候,他也從不進來車里。晚間扎營,他讓她睡在厚軟的床褥被墊上,自己卻只裹著一條毛毯,睡在一旁地上。
在不引起他人注目下,他盡量與她保持距離,想盡辦法不來打擾她。
他想必以為,她還為那晚的事情恨著他吧?所以小心翼翼不讓自己的身影太常出現在她眼前,惹她厭煩……念及此,水月心窩微微一揪,她轉過身,從木箱里找出一只懷爐。
「這個你帶在身上吧!」
「不用了,我不冷……」
「帶著吧!」她不由分說,傾過身,藕臂探出簾幕,徑自將懷爐塞進他厚重的大氅里,「你整天在外頭,連懷爐都不帶,萬一著涼該怎麼辦?」她柔聲叨念,語間淡淡的無奈,像似一個拿不听話的孩子毫無辦法的母親。
安置好懷爐後,她細心地替他收攏氅衣,還拿一條手巾替他抹去臉上的雪珠。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他屏住棒吸,不可思議地望著她。
「怎麼了?」察覺他異樣的眼光,她頰畔一熱,「我臉上有什麼怪東西嗎?」
「不,只是……」他失神地看著她。
「只是什麼?」她迷惑地看他。
只是他第一次那麼明顯地感覺到她在關心他。她溫柔的舉動,叨念的話語,宛如小石子,在他心湖投下一圈圈喜悅的漣漪。
他以為她一定恨著他,一定巴不得別再見到他,沒料到她竟會主動替他戴上懷爐,她關心著他呢!
「我……沒、沒什麼。」他高興得連話也說不清了,黑眸炯炯發亮,「我……我去瞧瞧他們找到扎營的地方沒。」
語畢,他抖動韁繩,身下的座騎奔馳起來,雖是在雪地,這匹駿馬腳步仍輕盈快捷,彷佛也感受到-的主人飛揚的心情。
水月怔怔凝望他的背影,一陣突如其來的風雪刮痛了她的頰,她也毫無所覺。
他好像挺開心的。自從那個夜晚以來,他在她面前總是那般愧悔煩憂的神態,連一絲笑容也難得見到。
可方才,他的眉,他的眼,他端俊的唇,分明都含著笑意。
他在高興什麼?她不懂,可卻隱隱猜到,一定和自己有關。
她正恍惚間,車外忽然傳來轟隆聲響,跟著,是一陣慌亂叫喊。
「水月!」撕裂心肺的呼喊穿過漫漫風雪而來。
水月一愣,還沒弄清楚怎麼回事,篷車車頂便轟然塌落,拉車的馬兒驚懼嘶鳴,疾奔起來。
水月驚喘,雙手緊緊拽住一根折彎的門柱,只覺篷車左搖右晃,幾乎要解體。
她惶然,不知所措,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水月!水月,-沒事吧?」一團混亂中,火影焦憂的聲音傳入她耳中。
她像溺水的人抓住啊木,不自覺尖叫起來,「火影!別影!」
「-別怕,我馬上來救。」他喊,一個縱躍跳上狂奔的馬車,緊抓住門把,掀開厚重的簾幕。
「-有沒有受傷?」他臉色蒼白。
「我沒、沒事。」
「快抓住我。」他伸出另一只手,「快!」
「好。」她松開一只手,想抓住他,偏偏馬車跑得太快了,又東倒西歪,她實在無法穩住重心。
「快!車子要墜崖了。」
「我、我看不到……」狂風暴卷她的發,遮住她的眼,她看不清他的手在哪里。
「我在這兒!」他喊,大手踫觸她衣襟。
她感覺到了,顫顫握住他。
「抓穩了!」確定兩人雙手緊緊交握後,火影臂膀一個使勁,將她整個人帶入懷里,然後抱著她往車旁一躍。
在兩人身軀剛剛撞擊地面那一刻,篷車也同時墜落山崖。
馬兒的哀鳴,伴隨呼嘯的風雪聲,听來格外淒厲。
別影抱著水月在雪地上連連打滾幾圈,好不容易才停下跌勢。
「-還好吧?」一停止打滾,火影立刻抬頭問水月。
「我、我……」她心驚膽跳,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還沒從方才驚險的情況中回過神來。
別影扶她起身,焦急地檢視她全身上下,確定她安然無恙後才松了一口氣。
「究竟怎麼回事?」她顫著聲問,「車子怎麼會塌的?」
「有顆大雪球忽然從山上滾下來。」
「雪、雪球?」她愕然,「怎麼會?」
「我也不知道。」火影搖頭,眸色深沉。
這兒並不是容易土石坍崩的地區,無緣無故一顆大雪球從逃邙降,怎麼想都不對勁。莫非有人故意要他們的命?
見他神色不悅,水月約莫猜出他心中所想,唇色頓時慘白。「現在……怎麼辦?」
別影不語,-眼觀察山道狀況。
大雪紛飛,遮蔽了來時路,何況他也不確定現在循原路回去是否安全,或許敵人正等著甕中捉鱉。
「我們從這兒走。」他揚起大氅,將水月密密罩在懷里,摟著她往反方向走。
幸運地,沒過多久,兩人便在山壁間找到一個小凹穴,連忙側身進去。
「外頭風雪大,我們先將就在這洞里躲一躲吧。」
別影一面說,一面褪下大氅,拿劍在洞壁上鑿了凹洞,掛起大氅當簾幕,堵住洞口。
擋去外頭的風雪後,他回過身,梭巡洞內,在地上發現一堆還未燒盡的柴火。
「大概是獵人們留下的吧!」他大喜,拿長劍敲打碎石,迸出火星,點燃了柴堆。
別焰竄起,映染一洞融融暖光。
「快過來這里。」火影拉水月過來,要她在火堆旁坐下。
「-身上好涼,不是感染風寒了吧?」他焦急地替她拂去沾上衣裳的雪花。
「沒事,我本來體溫就低。」她靜靜道。
「可也不該低成這樣啊!」他情急地拉起她的乎,「瞧-的手,都凍得發紫了。」說著,他拿自己的手搓揉她冰涼的指尖。
「火影。」她尷尬地輕喚。
「啊。」他這才明白自己做了什麼,連忙松開她,後退幾步,直抵洞壁。「抱歉,我不是存心踫-,我是……」
「我知道。」她止住他的解釋。
他以為她惱了,更加手足無措,「-……-生氣了?」
听听他問話的口氣,多苦澀,多倉皇啊!她心窩一揪,「我沒生氣。」
之前還能不顧一切當眾吻她的男人,如今不但對她說話禮貌客氣,連偶爾肢體與她接觸親密些都會忍不住迸張。
究竟是他太小心?還是她折磨他太過?他就這麼怕惹惱她嗎?
她蹙攏眉,輕輕嘆息,「你別這樣。」
「嗄?」
「這不像你。」
「什麼不像我?」
「這麼小心翼翼的模樣,不像你。」
他不語,默默地、深深地望著她,意欲從她眼中窺探她真正心思。
他還不懂嗎?她忽地煩躁,翠眉更加收攏,「能不能別再對我這麼客氣了?」
他也跟著皺眉,「-不開心嗎?」
她板著臉。
「是因為我剛才……」踫了-嗎?
「不是的!」看出他腦中念頭,她銳聲打斷他,「我沒有不開心,只是……」朝他射去的兩束眸光,滿含-惱,「你為何要對我如此客氣?你從前不是這樣的。」
「……-不喜歡我這樣嗎?」
「不喜歡!」她干脆響應,仍然抑不住滿腔焦躁。
她是怎麼了?這麼狂躁不安的情緒,一點也不像她!她一向心如止水,沒道理如此起伏啊!她深深吸氣,強迫自己冷靜。
「水月,-究竟怎麼了?」
「我沒事,我……」她倏地一頓,明眸圓睜,「你流血了!」
她瞪著他右手的上半截袖子,那兒,正緩緩渲染開一片紅。
「哦,這個啊。」他漫不經心地順著她視線瞧向自己右上臂,「一點小傷,不打緊。」
「為什麼不早說?讓我瞧瞧!」她急急走向他,解開他上衫,查看傷勢。
傷口是一道長條形的傷口,宛如野獸的利爪抓過,雖然不深,但可能因為之前太過使勁,有些裂開了。
「可能是方才跌下來時被銳石給劃傷了吧!」水月低喃,探懷取出手巾到洞外沾了些雪水回來,替他清洗傷口。
傷口清干淨後,她又卸下腰間的衣帶,細心替他包扎。
處理完畢後,她一直緊繃的容顏才稍稍放松,「好了,這樣應該差不多了。」
他看著她恍若松了一大口氣的模樣,一時情動,禁不住痴喚︰「水月。」
「怎麼?」
「……沒事。」他別過頭,不敢讓她看見他的動搖,「我們恐怕得在這兒過夜了,-餓嗎?」
「你呢?你餓嗎?」她反問。
「我不餓。如果-餓的話,我想法子出去找點東西來吃。」說著,他轉身就要出洞。
她忙扯住他衣袖,「你瘋啦?這樣的大雪天,你以為你出去能找到什麼?」
「試試看,或許有呢。」
「不必了。」她搖頭,「你就……就陪我留在這里吧,我一個人會怕。」她斂眸,故意裝出害怕的模樣。因為她知道,唯有這樣才能打消他出去覓食的念頭。
「-別怕,我就在這里陪。」他下意識地拍撫她的手安慰她,可不一會兒,又趕忙松開自己-矩的手。
連拍拍她的手,都怕她不高興嗎?她暗暗嘆息,柔腸百結,「你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莫不是身子不舒服吧?」她低聲問,看著他蒼白的臉。
他聞言,先是一愣,繼而朗笑道︰「放心吧,我身子健壯得很。」
「是嗎?」她凝望他,伸手踫觸他的額,「可是有些發熱。」
「沒事的。」他還逞強。
「坐下來吧!」
「嗄?」
「坐下來。」她柔聲重復。
「哦。」他點頭,呆呆地听命坐下。
她也跟著坐下,嬌軀主動靠近他,偎入他懷里。
他身子一僵,「水月?」
「我有些冷。」
「嗄?」他愕然。她方才不是還說她不冷嗎?
「抱著我。」她柔聲命令。
他惶然,遲疑了半晌,總算展臂摟住她,只那雙手,還微微發顫。
許久,兩個人只是這樣相互依偎著,一動也不動。
終于,火影打破了沉寂,「-記得嗎?我們小時候也曾像今天這樣躲在山洞里。」
「嗯。」水月點頭。
那是他們瞞著大人們,偷偷溜去羽竹國的路途上,有一天,突然下起了暴雨,狼狽不堪的兩人好不容易找到一座破廟躲雨。
那天,兩人淋得衣衫盡濕,她甚至染上輕微風寒,在夜里發起燒來。
因為找不到足夠的柴薪,半夜火堆滅了後,他只得將不停打顫的她摟入懷里,利用自己的體溫讓她暖和。
「我總覺得……是我的錯。」火影忽地啞聲道。
「你的錯?」她蹙眉,不明白他說些什麼。
「如果我沒帶-到羽竹國,沒讓-在皇宮里看到那一幕,也許-就不會變成今天這樣。」
「……」
「是我害得-心冷,害-心碎。」低啞的嗓音里,蘊著濃濃自責。
莫非他這許多年來,一直以此責怪自己?她心口一揪,「不是這樣的,火影,你……你一直對我很好。」
是的,他待她一直很好。或許會責罵她,或許老愛跟她斗嘴,或許總是用惡劣的口氣同她說話,可她明白,他是關心著她的。
他真的關心她……
「我總是惹惱。」他苦笑,「不知為什麼,我好像特別容易惹-生氣。」
那是因為,從來沒人像他對她那樣說話。他總是嫌她太冷,嫌她像座無血無情的冰雕,他要她像個人,會哭、會笑、會生氣的人。
所有人都期望她成為高高在上的護國巫女,只有他,要她像個人。
「其實你對我……真的很好。」她忽地眼眸發酸。
真的很好很好。他對她,也許太好了,好到她難以承受……
「-在哭嗎?」他側頭,驚慌地看她泛紅的眼眶。
她氣息一顫,急忙別過頭,「沒有,只是被這柴煙燻了眼。」
「這木柴有濕氣,燒起來嗆人。」他柔聲道,「-轉過來,別正對著火堆。」
「嗯。」她側過身子。
他下意識更攬緊她,「累了吧?睡吧。」他打了個呵欠。
累的人,是他吧?一整逃言著風雪前進,後來又因為意外,忙著救她安撫她,還受了傷,就算再強健的身子,也撐持不住了吧?
她心酸地微笑,「你先睡吧,我還不倦。」
「是嗎?我可真倦了。」他又打了個呵欠。
「睡吧!」她輕聲道,掩落墨睫,默默傾听他穩定的心音。
洞外風雪依然狂暴,可洞里劈啪燃燒的火堆,還有他寬厚的胸膛,卻讓她覺得好安全,好溫暖。
她合著眼,靜靜靠著他。
「……水月?」不知過了多久,他困倦沙啞的嗓音忽然揚起。
「嗯?」
「風勁當真沒喜歡過-?」
她睜開眼,水眸往他臉上一掃,驚愕地發現他處于半夢半醒之間。
都臨入睡了,還牽掛著這件事?又或者,這疑問已經困擾他心頭許久了?
「他為何那麼沒眼光?」沒等她回答,他徑自喃喃低語,懊惱的語氣似個不甘心的孩子。
為她不甘心嗎?她一扯,又是苦澀,又是感動。
「-這麼好,為何他不喜歡-?難道他……沒有心嗎?」
她苦笑。火影猜得不錯,那個男人是沒有心。
他很早以前便對她說過了,他不會愛上任何人,誰對他而言,都只是顆棋子而已。
包括雲霓。
「他這麼對-,我真想好好教訓他……真想……」沉啞的嗓音,緩緩逸去。
終于睡著了。水月抬眸,怔怔凝睇著這擁抱著自己的男人。
他閉著眼,劍眉氣悶地收擰,方唇也不贊同地抿著,似乎在夢里,也想著要如何替她從風勁身上討回公道。
在夢里,也疼惜著她……
她喉頭一緊,茫然迷惘間,胸臆逐漸漫開的柔情像根斬不斷的細索,揪得她發疼。
兩人就這麼睡了一夜,隔天早上,雪霽天晴,天光從大氅的縫隙鑽入,在洞壁上投下幾道流動的光影。
別影首先從夢鄉醒覺,感覺到懷里窩了個柔軟的嬌軀,身子不禁僵直。
垂下眼,視線落向胸前那張秀雅的容顏,心,怦怦地跳。
這不是作夢吧?這偎在他懷里的女人,真是水月嗎?
墨黑的發,雪白的容顏,沁涼的肌膚--沒錯,這是水月。
她在他懷里,在他懷里!
未受傷的臂膀教她壓得發麻,可他不敢妄動,怕吵醒了她。他甚至不敢呼吸,怕冰雕般剔透的她因此融化。
他只是僵在那兒,像尊石化的雕像,傻傻地望著懷中佳人。
他初次發現,原來她的眼睫那般濃密,那般卷翹,靜靜伏斂的時候看來好似收起羽翼的飛鳥。
而這只鳥,正在他懷里棲息。
他真願能永遠像這樣擁著她,願他的臂彎能永遠成為她倦極時的歸宿。
他緩緩低下頭,更仔細瞧她,她秀致的眉宇、挺直的鼻、粉女敕的唇--他不知道自己還有多少機會像這樣看著她,在他還能這麼做的時候,他希望能將她的五官、她的形影、她一切的一切都深深印在腦海里。
他要細細品味她,在她還停留在他身邊的時候。
那麼,當有一天她飛走了,他還能擁有對她的回憶。
他看著她,用眼慢慢地、溫柔地過她身上每一寸肌膚,用心來記憶這一刻甜美的滋味……
彎彎的羽睫揚起,他氣息一顫。
她要飛了?
他頓時六神無主,卻勉強自己展露一個溫和的微笑,「-醒啦,睡得好嗎?」
「嗯。」她茫然頷首,片刻,神智才忽然驚醒,不安地扭動身子,退離他懷里。
原先暖透的胸窩瞬間一冷。
「你的傷還痛不痛?」她柔聲問。
他搖頭,這手臂的傷痛還及不上他心傷的萬分之一。
「你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是不是燒還沒退?」她關懷地。
「我沒事,別擔心。」他安慰她。
她靜靜望他,沉邃的美眸像在問他︰真的嗎?你沒騙我?
「我沒騙。」他淡淡微笑。
他真正騙她的,不是這件事。
他真正騙她的,是告訴她,他可以毫無條件地將她送回風勁身邊。
他舍不得放開她,舍不得她走啊!
他猛然站起身,強笑道︰「外頭風雪應該停了,我出去瞧瞧。」
「火影。」她忽地喚他。
「嗯?」他回過頭。
她看著他,水眸一下亮一下黯,似有千言萬語想說,卻怎麼也開不了口。
「怎麼了?」他溫聲問。
她懊惱地咬唇,像責怪自己沒膽量,斂下眸,掙扎了好半晌。
「我……」她好不容易不定決心,洞外卻傳來陣陣叫喚。
「校尉大人、祭司大人,你們在哪里?」叫喚聲由遠至近,伴隨著凌亂的馬蹄聲。
「有人在找我們。」
別影掀開拿來當簾幕的大氅,提劍走出洞外。
不遠處,一個穿著千櫻邊衛軍服的軍官騎著馬,領著一小隊士兵四處察看,一瞥見火影,軍官立即策馬奔來。
「請問您是?」
「我是火影。」
「校尉大人!丙然是您。」軍官大喜,匆忙下馬,「下官是臨東邊衛軍騎兵統領,風成。」
風成?火影揚眉,是風氏的族人?
「因為兩位大人昨日未能進城,風將軍擔心兩位大人因為暴風雪在山區遇險,特命屬下前來尋找。」風成畢恭畢敬地解釋,「我們雪一停就出發了,找了兩個多時辰,終于找到您了。祭司大人呢?她沒事吧?」
「我沒事。」清冷的嗓音自洞口傳來。
風成轉過眼,視線觸及水月森沉淡漠的神情,不禁一愣。
她看他的眼神,好冷,好銳利,恍若她已經猜著了什麼,他驚疑不定,狼狽地咬牙。
「既然兩位大人都平安無事,下官就安心了。」風成手一揮,命屬下牽來兩匹馬。「馬匹都備好了,請兩位大人隨我上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