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瑚!」
「珊瑚!」
兩道聲嗓同時起落,朝海珊瑚襲來。
她心神迷蒙,還來不及辨別是誰的聲音,握著刀刃的藕臂便遭人一把擒住,激動的嬌軀亦被緊箍入懷。
「放開我!讓我殺了她,我要殺了她!」她直覺地掙扎,歇斯底里地狂喊。
「-給我冷靜點!」
這凌厲的嘶吼硬生生敲進她耳膜,她停止掙扎,揚起失神的眼。
是風勁。是他抱住了她,阻止了她。
「你怎麼……會在這兒?」
完了,一切都完了,他都看到了,什麼都瞧見了。她再也瞞不住他,再也無法在他面前扮演雲霓,當他掌心里那個听話的小女圭女圭。
完了,都完了。她眼前一晃,身子搖搖欲墜。
「-還好吧?珊瑚,振作點!」
他喚她珊瑚,他居然喚她珊瑚--他果然什麼都知曉了,什麼都明白了。
「你、你在叫誰?風表哥,我不……我不懂。」她揚起蒼白的唇,顫巍巍地笑。
懊悲哀,她居然還想繼續裝傻?明知謊言已被戳破,還妄圖力挽狂瀾。
「-不必瞞我了,我都知道了。」風勁不忍地看著她,「我早知道-不是雲霓。」
「你、你怎麼……我是雲霓啊,我真的是,真的是。」她虛弱地辯解,顫抖的嗓音卻連自己也無法說服。
他果然也沒被她說服,沉著臉,陰郁地望她。
她心跳一停,「你……何時知道的?」
「那天晚上-來寢宮找我,我就猜到了。」他攬著她,沙啞地說道,「-對我喊冷,說-怕冷、怕痛,那時我就猜到了。」
「為、為什麼?」
「因為雲霓是個公主,她從小是讓每個人疼著長大的,她小知道冷,也不曉得痛,她從未曾嘗過這些滋味,又如何會懂得害怕。」
因為不曾嘗過,所以不懂得恐懼?海珊瑚心下一沉,明白自己完完全全失敗了。
她根本演不成雲霓,裝不來養尊處優的公主,再怎麼費盡心機也是枉然。
因為她怕冷、怕痛,因為她懂得恐懼,深深體會個中滋味。
她,一敗涂地……
「風表哥,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可笑?我虛榮、低俗、心地惡毒,一點也不像個高貴的公主,我居然還在你面前假扮雲霓……我是不是很可笑?是不是?」她仰頭凝望風勁,笑著問他。
他深邃的眸、俊美的臉孔,在她眼里,看起來好模糊。
「-不可笑,珊瑚,我從不這樣覺得。」他低聲安慰她。
「我差點殺死雲霓,你會怪我嗎?」她愈來愈看不清他了,他全身上下,好似籠在一團迷霧里。
「我不怪。」
「可是,你不會要我了,對不對?雲霓回來了,她聰明靈巧,宅心仁厚,比我更適合當千櫻的女王,對不對?」
他不語。
「你不必安撫我,你告訴我實話。說啊!」她催促他,眼角眉楷淨是淒楚的笑。
他倏地別過眸,「雲霓確實比-適合。」
「比起我,你更希望她當千櫻的女王,對嗎?」
他默默點頭。
淚水,佔領了她的眼,世界在她面前迷蒙成一片漫漫無邊的白。
他果然不要她了。她就知道,一旦雲霓回來,他就再也不需要她了。她當不成他的棋子,做不成他最在乎的人。
他曾經答應過會永遠在王宮里陪著她,但如今,她的謊言被戳破了,還能有臉繼續留在他身邊嗎?
「你放開我好嗎?風表哥。」
「-想做什麼?」風勁警覺地問。
「你放心,我不會傷害雲霓,我只是想看清楚你。」
「看清楚我?」他不解。
「請你放開我。」她細聲細氣地央求。
他猶豫片刻,終于松開了她,她踮起玉足,萬分溫柔又萬分不舍地在他唇上印下一記輕吻。
「珊瑚?」他顫聲喚她。
她不回應,緩緩後退,翦翦秋水睇著他,粉唇彎彎,淺淺地、若有似無地笑。
愛風吹來,她眾袂飄飄,雪白的容顏襯著烏黑的發,宛似一縷遺世幽魂,隨時要消散。
「珊瑚!」他忽地恐慌,展臂意欲拉住她。
她卻搶先他一步,皓腕反轉,銀刃朝自己當胸刺去--
說時遲,那時快,一道黑影朝她疾速飛去,臂膀橫伸,擋住不長眼的利刀,刀刃刺進他手臂,血花四濺。
慘白的世界,忽地闖進了刺眼的紅,海珊瑚瞪著,胸臆漫開一股難以言喻的驚懼。
是血,又是血!她討厭血,好怕!
這鮮艷得可怕的血,說明了她是個多麼不祥又惡毒的姑娘!
為了報復,她可以手刃自己的親姊妹,她還欺騙了風表哥,費盡心機在他面前演戲。
他一定不會再喜歡地了,因為她,是個惡毒陰狠的壞姑娘……
「啊--啊--」
撕心斷魂的呼號,一聲聲劃破長空,驚醒了沉眠的人們,震動了寧靜平和的王城。
自從那夜過後,雲霓便回到王宮,神不知鬼不覺地恢復了千櫻國公主的身分,海珊瑚則被風勁秘密軟禁在流風宮里。
那夜千鈞一發之際,阻止海珊瑚自戕的海浪,伏首認罪,招了風玉的圖謀,坦承自己和海珊瑚皆是餃風玉之命入宮,前來監視風勁。
「我對不起你,主君。」對于自己存有異心,背叛了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海浪後悔莫名。
風勁默然,很明白海浪是為了珊瑚,才答應接下父親交付的任務。
他並不怪海浪,很早以前,他就明白自己是交不得朋友的,對每個人都得存防備之心;很早以前,他便猜到,海浪也許有一天會背叛他,雖然遺憾,卻不意外。
「我不怪你。」他澀澀地對海浪說道,「但為了以防萬一,我還是得將你打入大牢。」
「是。」對于他的處置,海浪毫無怨言,只是擔心海珊瑚的處境。
「你放心吧。」風勁看出了他的疑慮,淡淡發話,「她畢竟也是雲霓的親姊妹,是我的表妹,我不會傷害她的。」
埃浪至此才安下一顆心,由風勁親自押人大牢。
安置妥當海珊瑚和海浪兩人後,風勁覓了個空檔,親自對雲霓解釋所有的情況。
在外頭飄零數月的雲霓似乎成視つ了,明白這一切來龍去脈後,既不慌張,也不埋怨,只是很沉靜地接受了事實。
「原來我和她是雙生姊妹,怪不得會生得如此像了。」她嘆息。
「-恨她嗎?」風勁問道-
雲霓默然半晌,搖了搖頭,「她太可憐了。比起她,我幸福多了。」她輕聲說道。
「-不怪她就好了。」風勁松了一口氣。如此一來,他便可以安心將珊瑚和這國家全托付給她了。
他告訴雲霓所有的計畫--
「我告訴風氏長老們,我挑起雪鄉和羽竹交戰,是為了讓這兩國無法插手千櫻的內亂,好順利發動政變,奪取王位。」
「可你其實不想要這王位。」雲霓聰慧地接口。
「是,我不想要。」他苦笑,「所以當我父親從風城舉兵的那一天,也是我們父子正式決裂的時候。」
雲霓憂傷地睇他,明白他沉重的心情,「為何你之前從不肯告訴我?風表哥,為何要一直瞞著我?你知道嗎?我甚至懷疑你--」
「-若是毫不猜疑我,反而會令我父親覺得奇怪。」他澀澀打斷她,「我父親很精明的,處處埋下了眼線,為了以防萬一,-知道的愈少愈好。」
「原來如此。」她頷首,終于懂得他的用心良苦。
「-明白就好。」他微微一笑。
那清淡的笑容里,竟藏著幾分她從前不曾得見的溫柔。
她心弦一牽,「風表哥,你好像……變了,」
「是嗎?」他不置可否。
「從前的你,不會這麼對人笑的。」她怔望他,「是因為她的緣故嗎?」
雖未點明,可兩人都明白這個「她」指的是誰。
風勁眼神一黯,袍袖一拂,站起身,「-歇息吧。」
「那你呢?」
「……我去看她。」
她,被軟禁在流風宮深處一間小屋,這小屋隱在一片林子後,人煙稀少,除了一個負責照料她的老嬤嬤,幾乎不會有人經過。
對于自己的處境,她似乎一點也不奇怪,鎮日只是坐在窗邊,靜靜望著窗外變化多端的天空。
她看雲、看月、看星星,細細觀察每一個最微妙的變化,櫻唇總是淺淺抿著,若有所思。
她真的在想些什麼嗎?或者,什麼也不想?
風勁孤身來到小屋,低聲問老嬤嬤,「公主身子如何?飲食正常嗎?送來給她的餐點都吃了嗎?」
「都吃了。只有一道清蒸魚,怎麼也不肯吃。」老嬤嬤略略無奈。
「看來她討厭吃魚的毛病憊是沒變啊。」風勁微微地笑,揮手逐退老嬤嬤,推門進屋。
听聞咿呀聲響,海珊瑚卻是動也不動,仍是撐著雙手趴在窗欞邊,看著窗外。
風勁拉了張椅子,在她身畔坐下。「珊瑚。」他柔聲喚道。
她偏頭瞧他。
「我又來看-了,-高不高興?」
她淡淡一笑,不言不語。
她究竟有沒听懂他說什麼?風勁心一酸,表面卻揚起笑弧,拉起她的手,大掌暖暖地包覆住,「-在看什麼呢?」他話家常似的問道。
「看雲。」她終于有了反應,細聲應道。
「瞧-看得那麼入神,有那麼好看嗎?」
「嗯。」她點點頭,明眸又望向窗外,「雲在天上飛,好開心。」
「是嗎?」他隨著她調轉視線,望向天際那一朵朵教風吹著流轉的雲。「-希望自己是一朵雲嗎?」
「可以嗎?」她天真地眨眨眼,好期待似的睇著他。
「當然可以。」他緊緊握住她的手,貼上自己微涼的頰,「-在我心中,就是一朵最軟最美的雲。」
「那我也可以飛嗎?」她認真地問。
怎會問出這樣的問題呢?
風勁的心擰得發疼,「傻丫頭。」他幽幽嘆息,攬過她縴弱的盾頸。
是真的傻了嗎?從那夜過後,她便成了這副痴痴傻傻的模樣,原以為她受了太大打擊,數日後便會恢復,可如今已過一旬,她的情況仍未見好轉。
懊不會這輩子就這麼傻下去吧?
他抽口氣,扳正她身子,捧起她嬌顏,細細盯著她,「-听我說,珊瑚。」
「嗯。」她乖巧地回望他,眼眸澄澈清透,不染一絲塵埃。
他忽地發怔,恍惚憶起那日她摔跌在雪地上時,便是以這樣的眼神看他。
那天她說了什麼?
「珊瑚,記不記得-曾對我說過,每個人都有弱點,都有某個部分特別怕痛--還記得嗎?」他低聲問。
她卻好似完全不記得了,只是靜靜望著他。
「-就是我的痛。」他捧著她的臉,手指發顫,「-就是我心中最軟的那部分,-知道嗎?」
她表情未變。
他喉間一縮,「-……听懂我說的話嗎?」
她微歪著頭,像是好奇又似不解地瞧著他。
他深吸氣,一顆心痛得發慌。她,就是他的痛。
「海浪告訴我,我父親是在青樓里找到-的,堂堂公主竟被賣進了煙花窟,-一定很怨吧?」他顫顫撫著她柔女敕的臉頰,「連我都不敢想象,-長到如今,究竟吃了多少苦?」
她微笑著捉住他大掌,像從前一樣,扳著他的手指頭玩。
風勁看著她的舉動,眼眶忽地一熱,「珊瑚,珊瑚!」他攬她入懷,略微激動地喚她。「-說話吧!-告訴我,-究竟受了多少苦?-怕冷、怕痛,是因為曾領受過這滋味吧?-常挨餓受凍嗎?是否時不時就要被人毒打一頓?」
她不語,螓首埋在他胸膛,小手還調皮地扯弄著他衣袖一角。
「我真希望能早些遇見-,真希望自己能及時將-救出火坑……」他在她耳畔痛楚地呢喃,「我出現得太遲了,是不是?我若能早點與-相識相知,興許-就不會受那麼多折磨了。」
她忽然輕輕推開他,芙顏揚起,對著他露出細白的貝齒,無聲地嬌笑。
這樣的笑容,令他心酸,更心痛。
「-不恨我嗎?」他痴痴地望她,「我知道-很怕我丟下-,很怕我不要-,我甚至想利用這一點,讓-乖乖听我的話,完成我的計畫--我很壞吧?」他澀澀苦笑,「珊瑚,其實-應該恨我。」
她只是微笑,清澈地、甜美地微笑。
她不恨他,不點也不。他想,他懂得這微笑的含義。
「我倒希望-能恨我,若是-能恨我,哪怕只是一絲絲,我也不會如此心痛。」
哪怕只有一絲絲,他也下會如此放心不下。
他咬緊牙關,凝聚所有殘余的自制力,啞聲坦白,「對不起,珊瑚,我不得不拋下。」
她依然微笑著。
他卻忽然不敢看,別過眸,「為了阻止父親的野心,我打算親自率兵迎擊。王城里有一半騎兵是我的人馬,他們都奉我為主君,都以為我要奪取柄君之位,他們只听我號令,只有我才能領導他們。」他頓了頓,陰郁地繼續,「到時候,我將成為這個國家的叛國賊,身為女王的雲霓,為了穩住政局,只能對我下格殺令。」
「格殺令。」她清脆地重復這三個字,像孩童牙牙學語,卻對話中含義不明所以。
不懂也好。他也許不能活著回來--這事,她不懂最好。
風勁淡淡牽唇,捧起她容顏,溫柔地在她額上印下一吻,「很久很久以後,-還會記得我嗎?」他嘆息般的問。
她不答話,只是睜著那水亮的烏瞳,瞅著他。
興許會不記得了吧?不記得更好。不記得,她便永遠不會再似從前那般心痛了;不記得,她便能永遠如現今一般快樂。
不記得,最好。
他深深地、長長地凝視她,期吩著能將她此刻的笑顏永鐫心版。
時光,在兩人彼此相凝中,如沙漏般,無聲無息地流逝。
日落,日出,地老,天荒,凡人愛著,總盼著能鎖住永恆,可永恆哪,也只是一首千古傳誦的詩歌。
倏地,蒼黯的天際劃過一道流火,轟然巨響,震動了整座王城。
兩人同時轉頭,望向流火映亮的夜天。
「好美啊!是流星嗎?」海珊瑚好奇地問。
是信號。風勁眼神一黯,表面卻若無其事,「嗯,是流星。好看嗎?」
「好看。」
「那-乖乖坐在這兒看,我先走了,」他微笑地親了她臉頰一記,站起身。
「你不陪我一起看嗎?」她想留住他。
「我還有些事要做。」他溫柔地望她,「-自己看好嗎?」
「嗯。」她點點頭,不再強留,安靜地目送他。
他推開門扉,走上通往樹林的小徑。她趴在窗邊,凝望他昂然玉挺的背影。
他忽然回首,朝她送來兩束復雜深刻的眸光,她揮揮手。
「風表哥,要再來看我哦!」她微笑喊,清脆的聲嗓好似最柔軟的片羽,乘風遠揚。
他一時怔立當場,衣袂飄然。
夜空流火,捎來的,是大軍進犯邊城的信號。
櫻都里的文武百官見了,個個匆忙整戴衣冠,趕進王宮,與攝政王與公主共商大計。
沒料到百官們一進議事廳,便讓一群不知從哪兒來的叛軍給包圍了,領軍的統領還分出一支騎兵隊闖進鳳凰宮,意欲脅持公主。
可搜遍了鳳凰宮內外,卻尋不著公主人影,騎兵隊掉頭,愕然發現花信早率了禁衛軍等在宮外,甕中捉鱉。
就這樣,在遭到軟禁又迅速獲得釋放的文武大臣們還模不著頭腦時,一場精心策畫的宮變,已消弭于無形。
而王宮偏門,叛軍仰賴的主君風勁正預備出逃,他挺立存月光下,牽著一匹白馬,身上穿著一襲銀亮的戰衣,頭戴銀盜,英姿煥發,威風凜凜。
「你真的非走不可嗎?風表哥。」披著絳紫斗篷的雲霓揚起容顏,焦急地問他。
「我一定得去。」他堅定地回應,「而且我走了後,-必須立即與我畫清界線,將我視為叛國賊,下達格殺令。」
她刷白了臉,「一定得這麼做嗎?」
「-若不如此做,花、火、水三大氏族便無法名正言順地起兵討伐我,風氏那些長老一定會趁機分化,甚至鼓動百姓作亂。」
「可是風表哥,你明明不是--」
「听我的話!」他嚴厲地打斷她,「若是千櫻因-一念之慈陷入動蕩不安,-擔得起這責任嗎?」
她惘然。
「我既被風氏一族奉為主君,他們的罪便當由我來承擔。」他放柔了語氣,「何況我和雪鄉簽了密約,這事遲早也會爆發出來,為免引來羽竹的報復,-更有必要與我撇清關系,將一切推到我身上。」
雲霓一震。這恐怕才是風勁堅持自己非擔上罪名不可的主因吧。他擔憂鄰國的戰事或許會影響到千櫻,所以才事先預防。
「你連這點都算計好了,表哥。」她悵然望他,「我真的不如你,我……對不住你。」
「該說對不住的人是我。」他澀澀說道,「這一切都是我惹來的,與-何干?
「可是--」
「若-真覺得過意不去,就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他意味深長地望她,良久,才緩緩說道︰「切莫將-的愛只給一個男人。」
她倒抽一口氣,「你、你都知道了?」
「-以為-流落在外,我都不聞不問嗎?」他淡淡微笑,「我自然派人去尋訪過-的下落了,否則那日又怎會知曉-住在迎賓館?」
雲霓苦笑。如此說來,她和羽帆的事,他都知道了。
風勁彷佛看透了她內心的思緒,端出嚴肅的表情,「-是女王,霓兒,-愛的念的當是千櫻的黎民百姓,是這個國家,懂嗎?」
水眸掠過一絲痛楚,「我明白。」
「真的明白?」
她揚起眸,堅強地朝他一笑,「你安心吧,表哥,妓一定會將千櫻放在第一位。」
「那是最好。」他瀟灑地躍上馬,握住韁繩。
眼見他就要離去,也許永遠不會再回來,雲霓氣息一促,心下發慌,「你就這麼走了嗎?那珊瑚怎辦?」
他身子一僵,長久,才黯聲說道︰「她受了太多苦了,請-替我好好照料她。」
「我當然會照顧她?可你……難道你舍得就這麼拋下她嗎?」
他默然。他當然舍不得,這漫漫紅塵,唯一令他牽掛的,也只有她了。
他探手入懷,輕輕按了按那緊緊貼在胸前的香囊。這香囊,是她親手繡給他的,香囊上浸染著屬于她和他的香氣。
他會記住的,永遠永遠,會擱在心上……
「這場內亂結束後,若我還能有幸活下來,我會回來帶她走!」
語畢,他清嘯一聲,策馬疾奔,踏上遙遠的征途。
朦朧夜色里,一顆璀璨流星刮過天際。
之後
是年年初,雪鄉借道千櫻,攻打羽竹。然雪鄉狼子野心,大軍經過千櫻邊境後,部分兵力忽然折返,企圖襲擊千櫻邊城,幸賴護國巫女水月施法召來暴風冰雹,兼有第一武士火影率軍力守,方化險為夷。
雪鄉大軍只得狼狽撤退,專心攻打羽竹。
兩國交戰之際,千櫻內亂亦趁機而起,風氏城主風玉揮軍北上,號召廢去無用的公主,擁護才智兼備的攝政王登基。
同時,王城亦傳出消息,據說宮變失敗的攝政王已連夜奔逃出宮,率領王城部分騎兵遠走,意欲與風氏大軍會合。
新登基的女王于是下詔全國,將風勁視為叛國賊,格殺勿論,並以女王之尊命令花、火、水三人氏族各自出兵護衛王城,討伐叛軍。
硝煙四起,千櫻國內人心惶惶,可王宮一角,卻也有人平淡度日,笑看風雲。
雲霓凝立一旁,看著在櫻花樹下翩來舞去的忙碌身影。
究竟忙些什麼呢?瞧她一下站高,透過葉隙看陽光,一下又蹲,拿樹枝在土地上比畫,不知在玩什麼花樣。
「她看來很開心呢。」雲霓壓低嗓音,對身旁的男人說道。
「約莫什麼也不記得了吧。」男人啞聲應道,「這樣也好。」他頓了頓,幽然長嘆,「也許這樣對她最好吧。」
雲霓若有所思地瞥他一眼,忽地上前一步,揚聲喊道︰「珊瑚!」
「啊。」正挖著土壞的海珊瑚揚起頭,一見是她,笑逐顏開,「霓姊姊,-來看我了啊。」
雲霓回她一笑,「是啊,我還帶了個人來呢-瞧瞧,認得他是誰嗎?」
埃珊瑚擱下樹枝,來到兩人面前,歪著頭,明眸清澄澄地打量著,卻是一語不發。
「不記得了嗎?」雲霓蹙眉,「是-的海浪大哥啊。」
「海浪大哥。」海珊瑚嬌脆地喊了一聲,淺笑盈盈,也說不出究竟是記起來了,還是順著雲霓的意思叫喚。
見她這模樣,海浪心一擰,手里握著那特意送來的珊瑚發簪,想遞出去,卻又猶豫不決。
雲霓知他心神激蕩,主動接過發簪,「珊瑚-看,這支發簪是海浪大哥特地找來要送-的,好不好看?」
埃珊瑚接過,拿在手里,左瞧右看。
「這發簪是珊瑚打造的哦,和-的名字一樣,喜不喜歡?」雲霓又問。
「是珊瑚。」海珊瑚細聲重復,高高舉起發簪,-起眼,看血色珊瑚在春陽下璀艷無倫。
埃浪一顆心提在空中,深怕她如同上次一樣拒絕這禮物,更怕這血樣的顏色促使她想起不好的回憶。
「喜不喜歡?珊瑚。」他顫聲問。
「……喜歡。」玩賞許久後,海珊瑚終于點點頭,朝他嫣然一笑,「謝謝海浪大哥。」
她接受了這份禮?她什麼也沒想起來?海浪一時恍惚︰心下五味雜陳,說不出對海珊瑚這反應是欣慰或失望,片刻,他才振作精神,走上前俯望她。
「珊瑚,-听著,海浪大哥很喜歡-,我會待-很溫柔很體貼的,一定會好好照顧---」他頓了頓,渴盼地望她,心窩揪擰餅一陣陣痛楚,「-以後跟著我好不好?」
「我不能。」海珊瑚毫不猶豫地回應。
他面色一白,「為何不能?」
「珊瑚要等風表哥。」她甜甜說道。
「風表哥?-還記得他嗎。」
一旁的雲霓略微激動地步上前來,「-記得風表哥?」這些日子,她這個雙生妹妹從未問起風勁的下落,她也一直未敢主動提起,還以為她忘了呢。
「當然記得啊。」海珊瑚粲笑頷首,「風表哥待我很好的,他答應珊瑚會再來看我,所以我要在這里等他。」
她要等他?等多久?
雲霓心痛,「若是……他不回來呢?」
「他一定會回來的。」海珊瑚嚴正地宣稱。
萬一他回不來呢?
雲霓仍不放棄,「可-的海浪大哥真的很喜歡-,-要不要跟他--」
「算了,公主。」海浪悵然止住她,「在珊瑚心底,只有攝政王一人,除了他,再也容不下別人了。」
雲霓惘然。
對兩人黯淡的心情,海珊瑚似乎毫無听覺,只是撒嬌地拉起雲霓的手,輕輕搖蔽,「霓姊姊,風表哥何時回來?」
雲霓怔望著妹妹恍若不解世事的天真神態,不知該如何回答。
方才在議事廳,她接獲消息,說是在一處地勢險惡的山區,風、火旗下的騎兵狹路相逢,被困山谷的風氏騎兵遭到火攻大敗,領軍的攝政王身負重傷,單騎力抗追兵,逃竄出谷,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這對大臣們而言,或許是捷報;對她,卻是噩耗。
她那個將所有罪過一肩扛在身上的表哥,或許再也回不來了……
一念及此,雲霓氣息一顫,眼眶跌落一顆珠淚。
見她掉眼淚,海珊瑚頓時慌亂起來,「我不問了,霓姊姊別哭,我不問就是了。我就在這兒乖乖地等,多久都無所謂。」
「真的無所謂嗎?」
「嗯。」她用力點頭,櫻唇噙起清甜笑意,「風表哥一定會回來,他不會拋下珊瑚,永遠永遠都不會的。」
所以她會等,地老天荒,海枯石爛,她都會帶著微笑,安靜地等下去。
「傻妹妹!」雲霓心弦一緊,再也禁不住激動,展臂擁抱海珊瑚。
煦暖春日下,兩姊妹相依相偎,一般的絕美容顏,清醒動人,卻是一憂一喜,各自心情。
蚌地,海珊瑚揚起玉手,拉下一根枝-,驚喜地望著那一顆顆蘇醒的花苞,「-瞧-瞧,霓姊姊!櫻花開了!」她好高興,放開了雲霓,在低垂的樹間翩然旋舞,蝶袖飛展,像似與花爭艷的蝴蝶。「霓姊姊,-瞧,我好看嗎?」她開懷翩舞,還不忘偏過嬌顏,俏皮地對旁觀者討贊語。
雲霓不禁微笑了,海浪同樣動容地揚唇。
衣袖暫留香,春近相思長。
可這相思啊,不是苦的,是綿軟甜蜜,教人嘗來倍覺心動的滋味。
遠方的有情人若知曉了,怕也會口角噙香,眉開眼笑吧。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