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風高,一道淡影在濃密的森林里孤寂地飄。
停在枝頭上的夜梟睜著一雙銳利的眼,視線隨著那迷蒙淡影在林間游走,那是一個年輕姑娘的倩影,窈窕的身段,矜貴的衣裳,細致絕美的五官透著倉皇。
她似乎在躲避著什麼,一面往密林深處走,一面還不時回顧,漸漸地,姑娘即將離開夜梟的視界,-振翅,掠過浮在空中的月亮,繼續追逐她的身影。
她走出了林子,卻不知下一步該何去何從,無助地閉眸沉思一會兒,選擇了往西的一條蜿蜒小徑。
她繼續前行,嬌貴的玉足似是不習慣這樣在山區急促的逃竄,偶爾會不小心絆上石頭,抑或踏空一步,摔跌在地。
跌倒了,就再爬起來。姑娘雖然害怕,卻還不失堅強,裙袂沾染了泥濘,發綹因汗濕垂落,她逃得狼狽,舉手投足之間卻依然帶著某種難以形容的優雅。
夜色刷濃,復又轉淡,東方雲霧破開,透出一線曉光。
就著淡白光線,姑娘認出不遠處有一竹林,翠玉織成的林影間,一幢茅草搭蓋的小屋若隱若現。
有人!泵娘停住了步履,緊繃的心神並未因見到可能的人煙而釋懷,反倒顰起眉,更加小心翼翼,她吊著呼吸,悄悄地接近竹林,隨手在地上撿起一根尖銳的枯枝,充當防身武器。
蚌地,茅草屋的木門推開,走出一道人影。
泵娘凝住身子,一動不動。
人影,在清晨繚繞的白霧里輕盈晃動,過了好片刻,姑娘才認出那是個女兒家。
是女人,不是男人。姑娘略略松口氣,評估這深山人家的女兒應該不具危險性,于是握著枯枝朝那人的方向走去,意欲求救。
深秋的晨霧里,兩道身材相仿的女人倩影一步步靠向彼此,命運交會--
「請問……」姑娘啟唇,妙目一抬。
曉光,清晰地勾勒出陌生女子的輪廓,卻是一張姑娘再也熟悉不過的容顏。
空中,傳來夜梟訝異的咕嚕聲,姑娘听著,全身寒毛豎立,心驚膽戰。
那張臉,和她的一模一樣,她彷佛正透過銅鏡,看著自己的倒影--
「-是誰?」
她是海珊瑚,獵戶的妻子。
因為丈夫帶著獵物下山趕市集去了,所以她才會一個人留在這山間小屋,等待夫君歸來,倉皇逃了一夜的雲霓讓她給請進了屋里,熱情地招待。
「好巧呢!沒想到這世上有人跟我生得如此相似,簡直像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海珊瑚一面斟茶,一面笑吟吟地說道,「不知情的人見了,說不定會以為咱們是一對雙生姊妹。」
雲霓接過熱茶,捧著杯子,暖了暖凍了一夜的雙手,清靈的水眸一徑盯著言笑晏晏的海珊瑚。
拂去了晨霧,海珊瑚的五官顯得更加清透明晰,果然與她的,分毫不差的相仿。
莫非她們倆是一對雙生姊妹?
「我知道-在想什麼。」海珊好摧佛看出了盤旋在雲霓腦海的思緒,調皮地眨眨眼。「不過我確定,爹娘只生了我這麼一個女兒,我還有個哥哥,他跟嫂嫂就住在山腳下務農為生。我想-應該不可能是我爹娘遺落在外的孩子吧?」
當然不可能!她可是千櫻國當今的王女啊,不可能和民間的女兒扯上什麼開系。只是若要她相信,她和海珊瑚只是容貌相似,卻又未免太過單純。她昨夜才剛遭刺客追殺,今日就偶遇一個年紀與容貌皆與她相仿的姑娘,這難道只是巧合嗎?
她斂眸啜茶,掩去深思的眼。
「對了,我還沒問-叫什麼名字呢!」海珊瑚熱情的嗓音又再揚起。
捧著茶杯的指尖下著痕跡地一顫。「我是……雨兒。」霓字拆開便是雨兒,雲霓隨口編了個假名。
「雨兒,真好听的名字。」海珊瑚低聲復念,嫣然一笑。「我可以直接叫-雨兒嗎?」
「嗯。」
「那-也直接喊我珊瑚吧。」
「謝謝-收留我,珊瑚。」雲霓揚起眸,道謝。
「不必客氣。」海珊瑚笑,拉了椅子在她身邊坐下,細細打量她。「瞧-這身打扮,應該是富貴人家的千金吧?怎麼會一個人跑到這深山里來?」
「我……呃,其實我是逃家出來的。」
「逃家?」
「嗯。我有個表哥,我從小就喜歡他,他也……喜歡我,可惜他家境不好,爹爹一直不贊成我跟他來往,所以……」
「讓我猜猜,所以你們小倆口就約了私奔?」
「是啊。」雲霓頷首,芙頰適時染紅。這紅霞,並非因為女兒家吐露秘密的嬌羞,而是自慚自己竟編了個漫天大謊。
「既然是約好的,那-表哥人呢?」海珊瑚追問。
「我們約好在山下的涼亭見面,我趁夜收拾了細軟溜出來,沒想到還沒見到表哥,便讓我爹爹給發覺了,他派了家丁來追我,我一時慌了,只好一路往山上逃。」謊言如雪球,愈滾愈大。
「怪不得-一個姑娘家,會跑到這深山里來-爹爹也真是的,何必棒打鴛鴦,硬要拆散你們小倆口呢?」海珊瑚像完全接受了她編的故事,還替她抱不平,蹙眉扁嘴,一副不以為然的模樣。
若是裝的,怎能演得如此維妙維肖,不見一絲造假?雲霓暗暗沉思。是她多慮了嗎?如此熱情可愛的姑娘,真不似個壞人。
「唉,-逃了一夜,肯定倦了,小姐就在這里歇下吧。我這兒地方雖小,還收拾得整潔,-應該不會介意吧?」
「不,當然不。」雲霓連忙搖首,「倒是-,方便留我住宿嗎?」
「有什麼不方便的?反正我那相公也沒那麼快回來-就在這兒住幾天,等風頭過了,我再陪著-下山,打听-表哥的消息如何?」
「那就多謝-了。」
她在說謊。
埃珊瑚佇立床畔,冷冷注視著榻上正沉睡著的雲霓。
雲霓果然如義父所說的聰明靈敏,即使身處險境,依然不失鎮定,也沒因為她喬裝的熱情卸下心防,坦白自己的真實身分,還編了個和貧家表哥私奔的故事!扒,可見這王家的公主並非一派天真、不解世事啊,起碼也讀了不少民間的戲曲小說。
只可惜,她再如何努力編故事,也瞞不了她。
她早知道她是千櫻國的公主,未來的女王,也知道她之所以倉皇落難于此,是因為逃避刺客追殺。
虧義父還常夸他手下養的那群死士武功多高強呢!這麼多高手竟還奈何不了一個小泵娘。或者該說,是她身邊那一文一武兩個騎士太過厲害?竟有辦法殺出重重危機,護送她平安月兌逃。
不管如何,雲霓今日落入她手里,算她倒楣。
「他們殺不了-,我來殺。」海珊瑚輕啟朱唇,無聲地吐逸肅殺的宣言,嵌在嬌容上兩丸鳥瞳如寒冰,冷澈逼人。
她彎,銀刃在水袖間綻出冽影,一寸一寸,她緩緩地逼近熟睡的獵物,直到刀刃距離那嬌女敕的咽喉只有毫厘之差。
她心跳如鼓,呼吸急促,握著銀刃的皓腕發顫,卻怎樣也剌不下去。
她沒辦法殺她。海珊瑚頹然垂下手臂,懊惱地咬唇。
雲霓在這里住了兩天兩夜,她嘗試了好幾回,就是下不了手。
她不明白為什麼。她明明恨極了這長得和她一模一樣的女子啊!雲霓貴為王家公主,她卻一生只能做個由人操弄的棋子,相同的容貌,截然不同的命運,她恨透了她!
可不知怎地,當她想起白日時,雲霓陪著她一起挑水洗衣,生火炊飯,想起雲霓妙語如珠,笑容若春陽燦爛,她的心,會一陣陣莫名抽痛,痛得她不知如何是好。
埃珊瑚擱下刀刃,來到一面老舊的銅鏡前。
鏡里,站著一個容姿絕美的姑娘,她穿著雲霓換下來的衣裳,戴著雲霓卸下來的玉飾,彷佛也跟著沾染上幾許貴氣。
若是以這身打扮出現在櫻都的王宮,怕是沒人會認出她不是真正的公主吧?
只要殺了雲霓,她就能取代她,成為千櫻的公主,唯一的王室繼承人。
只要殺了她……
「珊瑚?」困惑的脆嗓從床榻邊傳來。
埃珊瑚僵住身子,驚懾地回眸,迎向雲霓迷蒙的眼。
「-……穿我的衣服?」迷蒙的眼霎時清明,迸出懷疑的光。
糟糕,雲霓發現了,她發現她的不懷好意了!埃珊瑚慌亂地想,惶然奔到案前,拾起義父送給她的銀刃,高舉過身。
她必須先下手為強--
銀影飛掠,艷紅的血花在空中淒迷盛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