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就接手幫你涂裝那個模型?」
魏元朗笑問,狹邃的深眸閃著異樣的光。
「嗯。」韓悅樂點頭,櫻唇亦是淺彎。「連續好幾天晚上,他都到我那邊報到,連禮拜六也不去開會了,自動放假一天。」
說著,她啜一口調酒,明媚的眸光流轉,透過陽台半敞的玻璃窗扉尋找話題人物的身影。
今夜是「三十而立」成立兩周年慶祝派對,各方年輕新貴雲集,即將卸任會長的楊品深可忙碌了,到處有人想找他說話,爭取他支持,競選下任會長。
就連初次陪同他出席社交場跋的韓悅樂也成為那些人極力拉攏的對象,不時湊過來獻殷勤,就希望能逗得她芳心大悅,在情人枕畔為他們說上一句好話。
她表面神態從容,心下卻厭惡極了這些虛偽的應酬,直到其中一位意欲競選下任會長的重量級候選人攜同趙鈴鈴現身,在會場引起一陣狂熱的騷動,才順便替她解了圍。
趁眾人都為夜世界的魔女神魂顛倒時,她悄悄溜出來陽台透氣,正巧遇上也同樣出來吹風的魏元朗,兩人便輕松地聊起來。
「那家伙!沒想到他竟有那種興趣,平常還裝作一本正經的模樣呢。」魏元朗取笑好友。
「你千萬別跟他說這些,他肯定會殺了我!」韓悅樂連忙交代,她完全能想象秘密遭人揭穿的楊品深會如何暴走。
「放心,我這人不多話。」魏元朗明白她的顧慮,溫聲保證。
「那就謝謝你啦。」韓悅樂嫣然一笑。
魏元朗深深地望她。「不過我倒真的很好奇,你怎麼會知道他喜歡玩模型?連我們這些好朋友都不知道。」
「這個嘛……」她但笑不語。
「之前鈴鈴把你托付給我的時候,我沒想到你有特定的目標對象,但其實你早已設定是品深了,對吧?」魏元朗果然不是省油的燈,很快便猜到事情不單純。「為什麼是他?你以前就認識他嗎?」
「可以暫時別問我這個問題嗎?」她柔聲問,神情是一派平靜。「我答應你,時機成熟後我會說,但不是現在。」
清澈的目光在她臉上轉一圈。
「好吧。」魏元朗很有風度地點頭,他原就不是咄咄逼人的那一型。
「謝謝。」韓悅樂再度道謝,忽然能理解為什麼眼前這男人身邊能圍繞如此多紅顏知己,個個都對他證不絕口,連見多識廣的鈴鈴姊也對他大表欣賞。
一念及此,她再也抑不住懊奇。「紀總裁說的是真的嗎?」
「什麼真的假的?」
「你到現在還忘不了前女友。」她直率地問︰「她是個怎樣的人?很聰明能干嗎?」
魏元朗眉峰一挑,慢條斯理地微笑。「很少有女人會這樣問,通常都是先問對方是不是長得很漂亮。」
「我不認為你是那種重視外表的男人。」她淺淺微笑。「我想你更期待的,是心靈的相通。」
「你把我想得太浪漫了。」
「別回避我的問題,她到底是怎樣的女人?或者不方便說?」她體貼地補上一句。
「沒什麼不方便的。」魏元朗語氣淡然。「她確實很聰明能干,事業心很重,長得也漂亮。」
是個好女人。
矮悅樂會意地思忖,雖然他說話口氣淡淡的,但她能听出其間蘊含的褒揚之意。
「所以呢?你們當年怎麼會分手?」
「她想全力沖刺事業。」
為了工作放棄愛情。
矮悅樂蹙眉,明慧的眸光停在魏元朗臉上,試圖找出一絲遺憾或怨惱,但她看不出,這男人若不是真的看淡過往的情愛,便是將心緒埋得太深。
也許在商場闖蕩出成就的男人都有這能耐?他們從不輕易讓人看透內心。
她啜口酒,正欲啟唇說話,一道狂風襲來,卷起細沙迷了她的眼,她低叫一聲,痛得滾眼淚。
「別揉,我幫你吹。」魏元朗細心地察覺她的痛楚,俯過身來,輕輕地替她吹走沙粒。
她眨眨眼,舒服多了,展顏一笑。「謝謝!」
但他並未回應她的笑容,清亮的目光朝玻璃門扉瞥去。
她跟著調轉視線,呼吸凝住。
一個男人正閑閑地斜倚在那兒,目光炯炯,雙臂環抱在胸前,嚴峻的嘴角勾著似笑非笑的弧度。
「品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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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品深不喜歡自己看到的這一幕。
他的好友和他的情婦躲在陽台上閑聊,還上演曖昧的場面。
雖然他很清楚兩人並無逾越之舉,元朗也不過是體貼地想為悅樂吹去落在眼底的風沙,但他就是很、不、高、興。
當然,他絕不會學那些三流連續劇的男主角大吃無謂的飛醋……
「你們兩個好像聊得很開心?」
在魏元朗識相地閃人後,楊品深踏進陽台,手臂擱在圍欄上,眺望霓虹璀璨的夜景,狀若漫不經心地問道。
「嗯,是滿開心的。」韓悅樂不隱瞞。「我問他關于前女友的事,他跟我說了一些。」
「他跟你說了?」楊品深撇頭望她。連他這個好友都不曉得的事,元朗卻告訴她?
他們兩個交情到底有多好?
他眼神一沉。「原來你也是他的紅粉知己。」
「我?還不算吧!我們也才認識不久,而且他也沒跟我說多少。」她頓了頓,補充。「鈴鈴姊才算是他紅粉知己吧,他們交情不錯。」
他瞪視她無辜的容顏,胸海仍是澀澀地翻著浪。「你不必刻意撇清,我不是那種沒度量的男人。」
「你的意思是,你不會計較我跟元朗做朋友?」
「你有交朋友的自由。」
「是,我的確有。」她微微一笑,走近他,扶住他臂膀。「但我也知道,不能惹毛客戶。」
他冷哼。「這也是你情婦守則其中一條嗎?」
「嗯哼。」
「你顧慮我的心情,只因為這是工作責任?」不知怎地,他胸口更悶了。
矮悅樂訝然揚眉。
他怎麼了?听他說話這口氣,難道真的惱了?
這是否表示,他其實有一點點吃味,其實已經開始在乎她……
她心弦一扯,喉頭不平氣地涌上一股酸意,不覺抓緊他臂膀,螓首一歪,親昵地靠上他肩頭。
拜托,讓他多在乎她一些吧!這回,一定要讓他深刻地記住她,別再忘了……
「你真會撒嬌。」嘲諷似的嗓音在她耳畔繚繞。
她輕輕笑了,俏皮地仰望他。「懂得撒嬌的女人才討人喜歡,不是嗎?」
他不說話,半晌,一聲嗤笑。
于是她知道,他心情又好了。「你瞧天上的月亮,好圓、好漂亮。」
楊品深抬頭,望向掛在天空的銀盤,淡漠地頷首。「是挺圓的。」
「你一定很少看月亮吧?」她戲謔地探出兩根縴指,扯扯他耳垂。「你這人一看就知道是那種很少關心春夏秋冬,滿腦子只有工作的男人。」
「你這是暗示我很沒情趣?」他微牽唇,也不知是因為她調侃的話,還是耳際敏感的搔癢。
「你有嗎?」她故意挑釁。
他眉葦一飛,摟住她縴腰,將她轉過來面對自己,星眸邪氣地閃爍。「你要不要試試?」
她心跳一停,鼓起勇氣拋媚眼。「怎麼試?」
他緩緩俯下臉龐,有一瞬間,她以為他的唇就要攫住自己了,心韻怦然,本能地斂睫,等他靠近。
但他卻未吻上她的唇,扣住她腰際的手臂忽地一緊。
「是喬旋!」
喬旋?
矮悅樂一驚,猛然睜開眼,只見楊品深的注意力完全讓新來的貴客給搶走了。
她心一沉。
「你知道他是誰吧?」
她當然知道。「他是新上任的財政部次長。」也是她遠房表哥。
「沒錯。」楊品深贊賞地瞥她一眼,頓了頓。「沒想到他今天會來,我得去跟他打聲招呼。」
語畢,他旋身離開,將她獨自拋在陽台上。
矮悅樂忽地感到的玉臂有些冷,她輕撫自己。
她期待什麼?他主動把自己的情婦介紹給政壇閃亮的新星?別說她絕不能讓旋表哥知道這件事,精明的他也不會如此貿然。
她畢竟是上不得台面的女人……
「悅樂,你還好嗎?」趙鈴鈴關懷的聲嗓喚回她迷蒙的思緒。
她振作精神,綻開一朵燦爛的笑靨。「我很好啊,鈴鈴姊。」
「你看起來像個被人拋棄的小可憐。」趙鈴鈴點燃一根淡煙,一面吸著,一面深思地打量韓悅樂。「計劃不順利嗎?楊品深對你不好?」
「不是的。」韓悅樂搖頭。「他對我不錯,只是……」
「怎麼?」
「我發現旋表哥的魅力比我大多了。」她微微苦笑。
「你說喬旋?」趙鈴鈴流轉眸光,望向大廳里正熱切交談的兩個男人。「喬旋是政壇新星,楊品深當然想跟他打好關系。」
「我知道。」她黯然斂眸。
趙鈴鈴凝望她。「我警告過你,不能期望太多。」
「你知道為什麼我跟你旋表哥明明是好朋友,可是他從來不會在公開場跋跟我打招呼嗎?」
矮悅樂神智一凜,揚起容顏。
趙鈴鈴悠然噴吐煙圈,蒙蒙的白霧淡化了她臉上的表情。「他是要在政界往上爬的男人,認識我這樣的女人只會為他帶來麻煩。」
因為只要有任何一點不清白,便很可能淪為政敵打擊的把柄。
「就算我跟他是青梅竹馬的朋友,他也絕不能承認。」趙鈴鈴漫然牽唇。「這就是現實,是我們這種女人的宿命。」
「鈴鈴姊……」韓悅樂蹙眉。是她多心了嗎?或是趙鈴鈴嗓音里真藏著一絲惆悵?
「我之前就警告過你,悅樂。」趙鈴鈴意味深長。「不論你是基于什麼心態接近楊品深,只要一旦被人貼上了情婦的標簽,這一輩子都撕不下來,這些男人或許永遠都會用異樣的眼光看你。」她頓了頓。「你確定你要步上我的後塵嗎?」
矮悅樂默然,半晌,堅定地點頭。
「你真傻!」趙鈴鈴嘆息。
彬許吧。
矮悅樂轉過眸,再次不由自主地追隨楊品深的一舉一動。
彬許她是真的很傻,為了接近一個男人,不惜將自己包裝成標價昂貴的社交花。
只是她實在想不到,除了這樣,還有什麼方法能令眼高于頂的他看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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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其實見過。
五年前,當他還是「泰亞集團」某間子公司的副總經理時,她曾是行政部門的小小助理。
真的是很小敗小的助理,小到根本沒機會跟人人仰慕的副總經理說上話,就連兩人偶爾擦身而過,他也不會多看她一眼。
不過那時的她,也的確沒啥好看的,剛出社會不懂得打扮,不僅戴副呆呆的大眼鏡,還裝上整形的牙套。
別說他了,連公司其他男同事也沒將她看在眼底,經常拿她的牙套取笑。
本來她也很認分,從不像女同事們作麻雀變鳳凰的美夢,偏偏某天晚上,她留在公司加班,MC突然襲來的劇痛令她整個人跪倒在地,抱著肚子申吟。
也在辦公室里加班的他听到了,皺眉走過來一探究竟,她以為他會罵她一頓,沒想到他卻是一把抱起她,親自開車送她上醫院。
她至今還記得,當醫生告訴他這不是什麼大病,只是女人的經痛時,他臉上那不可置信的表情。
女人真是麻煩的生物——她幾乎能看到他腦里正轉著這樣的念頭。
這是他們的人生軌道第一次的交集。
之後,他雖然照舊將她當空氣,她卻暗暗留意超這個性格冷硬的年輕主管,她收集報章雜志上每一則關于他的消息,整整齊齊地剪貼成冊。
數個月後某一天,她忘了家里的鑰匙,回公司找,偶然發現他辦公室的燈還亮著,因為耐不住懊奇,她悄悄地透過虛掩的門扉偷窺。
他正坐在辦公桌前,仔細地修整一具機器人模型,大功告成時,嘴角還揚起一絲笑。
那帶著三分得意,卻有七分孩子氣的笑,如落雷,重劈她的心,她疼痛的胸口,瞬間凹了一塊。
她失魂落魄地轉身,一路傻笑著回家,抱著最心愛的絨毛女圭女圭,在床上滾動。
她知道自己完蛋了,愛上一個不該愛的人,一個她永遠高攀不上的人。
「怎麼辦?韓悅樂,你要冷靜!人家是豪門貴公子,你只是個平凡小助理,而且又長得不漂亮,還戴著愚蠢的牙套。」
對啊,牙套!
她站在浴室鏡前,足足盯了自己將近半小時,怎麼也看不出因牙套而微顯凸暴的容顏有任何一點迷人之處。
「啊∼∼我好丑好丑好丑!」她蒙住臉慘叫。「他不可能喜歡上我的啦!」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所以忘了他吧。她告誡自己。
可相思一旦在心田里扎了根,便不容易拔除,每一天,她都陷得此前一天深,每一天,她都有些小小的新發現。
比如他很少笑,但要笑不笑的嘴角實在很勾魂,他高興時眼眸會亮得像星星,心情不好時總是面無表情,思索的時候,喜歡拿手指玩轉鋼筆。
他行事果斷,厭惡浪費時間,律己甚嚴,為人卻海派,喜歡交朋友。
他也很有野心,為了早日在集團內部取得一席之地,馬不停蹄地工作,連戀愛都不談。
但這並不表示,他心中沒住著一個特別的女人,那女人,很不幸正是他的大嫂。
在兄長楊品熙成婚的那一天,他喝得爛醉,頹然坐倒在街邊一盞路燈下。
而她,正巧經過——
「副總,你怎麼了?還好吧?」她焦急地直奔他面前。
他抬頭,眼眸是教她心驚的迷蒙,「為什麼?」他喃喃地問。
「你喝醉了嗎?要不要我送你回家?你住在哪兒?」
他打了個酒嗝,茫然無語。
不能讓他孤單流浪街頭。
她下定決心,招來一輛計程車,在司機的幫忙下將他扶上計程車,剛上車,他便沉沉睡去。
她無法,只得隨便找了一家賓館,拖著他沉重的身軀上床。
「你是誰?」他驀地睜開眼,朦朧地問。
他忘了她了。
矮悅樂胸口一涼,雖然早猜到會這樣,仍是隱隱地受了傷,她深呼吸,勉力微笑。
「你口渴嗎?我倒杯水給你。」
她斟來一杯溫水,撐起他後頸喂他喝,他喝了幾口,倏地胃部一陣痙攣,踉蹌地住浴室沖去。
他趴在馬桶邊狂吐,好似要將心中所有的憤懣不平都嘔出來,她在一旁看著,不覺得惡心,只覺得心疼。
「好多了嗎?」她拿毛巾溫柔地替他拭淨嘴角。
他握住她的手。「你到底是誰?」
「只是一個路人。」一個天天經過他身邊,他卻視而不見的路人。
她慘然一笑,難免哀怨,卻裝作若無其事。
將他打理干淨後,她再度扶他上床,替他卸了領帶,讓他能順暢呼吸。
「睡吧。」她柔聲道,將薄被在他身上蓋攏。
他注視她。「你要走了嗎?」
她一怔。
不要走。
他的眼神仿佛傳達出這樣的訊息。
彬許是她弄錯了,這強悍的男人怎可能也有如此軟弱的時候?
可即便是誤解,她也走不開了,心口密密麻麻的,盡是酸楚的憐惜。
她抬手撫弄他汗濕的發。「如果你不嫌我礙事,我在這里陪你好嗎?等你睡著我就離開。」
他不答腔,怔忡地望著她,良久,才沙啞地揚聲。「你真是個奇怪的女人,為什麼要對我這麼溫柔?」
因為我喜歡你啊!懊喜歡好喜歡……
她甜甜地彎唇。「睡吧。」
他听命閉上眼。
她靜靜地坐在床畔,凝望他睡顏,他睡得並不安穩,眉峰微微揪攏,在夢里也不得安寧。
「為什麼是大哥?為什麼……不是我?」
他咕噥著夢話,每個字句,都如同亙古的魔咒,狠狠地在她心上烙印。
懊痛。她捧著胸口,不記得自己曾為誰如此痛過,她含著眼淚,克制不住地俯,偷親他蒼白的唇……
命運,在那一刻驟然轉了向,他驀地醒覺,攬下她肩頸,翻身壓住她。
至今她仍猜不透,究竟是什麼原因教他忽然在那謎樣的夜里狂野地愛她,也許是為了宣泄失戀的痛苦,也許只是出自男望的本能。
她只知道,自己心甘情願。
她不後悔那夜對他獻上處子之身,不介意他可能只是拿她當替代品,她在那的饗宴里,也得到了歡愉。
她只是,有一些些遺憾。
就算他們曾共享一夜的纏綿,他仍是不記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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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想什麼?」
不知何時,趙鈴鈴走了,楊品深又來到陽台,從她身後輕輕摟她的腰,方唇在她耳畔摩挲。
我在想,這次與你分別的時候,一定要讓你記住我。
她放松身子,偎在他懷里,低垂羽睫,不讓他看見自己浮著淚光的眼潭——「你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