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干柴烈火煌燒盡綁,台風也過去了,海洋猶如一塊澄透的藍水晶,折射著萬里晴空。而他,像偶然飄來的一片雲,短暫地勾留在這個寧靜的小鎮,她知道,有一天,流雲會遠揚,回到那個她不熟悉的世界,她沒打算要挽留他,也留不住。既然是偶然的相遇,終歸要分離,這樣脆弱的緣分,牽系不到永遠。
但她不會傷心,只會盡情享受這片刻的美好,享受在荒煙漫漫的人生路上,轉角處的絢麗彩虹。她不問他要停留多久,只問他快不快樂。
「喂,你想去浮潛嗎?」當他的腳傷完全痊愈後,某天,她興致勃勃地提議。
「浮潛?」葉聖恩略顯遲疑。
她以為他是擔心腳傷,「放心,已經完全痊愈了,沒問題的,听我這個前護士說的準沒錯。」
「我不是擔心這個,只是……」他頓了頓,似乎在做好遭她取笑的心理準備。
「我以前沒玩過這個。」
「你沒玩過浮潛?」海的女兒震驚了,「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他瞪她,「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樣在海邊長大。」
「你沒玩過啊……」她喃喃沉吟,忽地,明眸閃過一絲慧黠,「那就更要教你玩玩了,讓你見識見識什麼叫大自然的美好!」
語落,她不由分說地拉他出門,兩人騎上自行車,到岸邊的商店租了兩套潛水服換上了,接著來到海灘。
「我們應該請個教練吧?」他猶豫地問。
「我就是教練啊!」她嬌笑。
「你?」他懷疑,「你有執照嗎?」就算她泳技再好,他也不信任一個非專業人士。
「呵,你可別小看我,我偏偏就有!」她打開皮夾,秀給他看,「我不但有潛水員的證照,還是合格的救生員。」
他微笑驚嘆,「不愧是海的女兒。」
「那當然啦!」她驕傲地睨他,「哪像你連游個泳都會溺水!」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她又再次刺傷了他大男人的自尊。葉聖恩苦笑,更下定決心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學會潛水,不讓這可惡的女人揶揄自己。
*****
經過幾天的練習,他已經掌握訣竅,克服了對海的恐懼,學著去發掘未知的美麗。
于是白天,他們在五彩繽紛的珊瑚礁群里彼此追逐,夜晚,便在銀白的月色下生起營火,踩浪听濤。
他們會一起去逛超市,采買食材,雖然鎮民們總會在兩人背後指指點點,但他從不認真去听那些流言蜚語,也不在乎。他學她過起不接觸任何媒體的生活,不看電視,不看報紙,甚至把手機丟了,完全地放逐自己……
這天晚上,他們照例又在星空下吹風听浪,朱挽香在沙礫下意外地挖出某樣東西,興奮地招手喚他,
「喂,你快過來看!」
「怎麼了?」他懶洋洋地躺在海灘上,不想動。她只好走過來,輕輕踢他一腳,然後在他身畔躺下,「我撿到一枚紫貝殼。」
「紫貝殼?」他其實不甚感興趣,但還是側過身,瞧她遞上他掌心的貝殼--
正如她所說,顏色是很漂亮的紫色,形狀呈小巧的扇形,「這個看起來好像是半片貝殼。」
「沒錯,只有一半,」她嫣然笑望他,「你听過紫貝殼的傳說嗎?」
他搖頭。
「這是一個病人講給我听的故事,從前從前,有一個王子!」
他驀地嗤聲一笑。
「笑什麼啊?」她瞪圓眼。
「不是。」他搖手,拚命忍住唇畔硬要浮現的笑意,「我只是覺得這種童話故事,不適合由你來說。」
「怯!」她惱了,明眸映著火光,更顯得透亮,「你的意思是說我是個現實的壞女人,心中不能有童話嗎?」
「你有嗎?」他刻意反問。
朱挽香一窒,像是被問住了,臉色一下刷白,一下又淡染紅暈,「沒有!不說了!」她別過頭賭氣。
他好笑地望她,伸手扳回她臉蛋,下意識地放柔嗓音,「好好好,你別生氣,說來听听。」
「我不說了!」
「就當我求你?」這話一出,連葉聖恩也嚇一跳,最不喜歡低頭求人的他竟會哄一個生氣的女人說出這種話?
他訝然怔住。
朱挽香沒有察覺他的驚愕,煞有介事地點頭,「好吧,看在你這麼誠心誠意的份上,我就勉強說給你听好了,這個王子呢,為了尋找一份永恆的真愛,跟巫婆立下契約——」
「怯!」一聲短促的悶笑。
她又瞪他,「你剛剛發出聲音了,對不對?」
「沒有,絕對沒有。」他堅決否認。
她很是懷疑地眯著眼。
「你繼續說,我在听。」
她撇嘴,「總之,巫婆就給王子一半的紫貝殼,告訴他擁有另一半貝殼的女孩,就是他命中注定的戀人,把兩片貝殼合起來,就會是一個完整的心,後來王子真的找到那個命定的女孩,兩人幸福快樂地在一起!說完了,你可以笑了。」
他卻沒有笑,深深地凝定她,「你相信嗎?」
「嗯?」
他牽起她的手,與她共執一片貝殼,在月色下細細賞玩,「如果能找到擁有另一半紫貝殼的男人,你相不相信他就是你的真命天子?」
她一愣,許久,才找回說話的聲音,「你不是說,我這種女人不適合相信童話嗎?」
「你還在生氣啊?」他無奈地嘆息。
「當然要氣,氣死了!」她抽回手,朝他扮鬼臉。
他朗聲笑了,捏她俏皮的鼻尖,「小心眼的女人!」
「你不知道嗎?女人天生就是小心眼的,」她嘻嘻一笑,跟著衣袖一拂,盈盈起身,「不跟你玩了,我要回去了。」
「這麼早?」
「不早了,先生,都九點多了。」
「我還想躺一會兒。」
「你慢慢躺吧,到時著涼了我可不管!」她似嗔非嗔地搖頭,轉頭就走。
他撐坐起身,目送她窈窕的背影,見她以為他沒注意,偷偷將紫貝殼揣進口袋里,方唇覺淺淺一勾。
她嘴上說得倔,原來心里還是願意相信童話的。
他躺回沙灘,閉上眼,思潮隨海的呼吸起伏——
*****
時光如沙漏,緩慢卻確實地流逝,幾個月後,葉聖恩已習慣了閑散自若的過活,不追逐什麼,也無所奢求,人生是隨遇而安。他很喜歡這樣的生活,或許是因為有個特別的她陪在他身邊,而她每天總是教他發現不同的風景,領悟新的驚喜。
他知道,自己總有一天必須離開,他不屬于這個小鎮,不屬于這片海,他的家,在遙遠的城市。但現在的他,一點也不懷念自己的家,甚至懷疑有誰會真正牽掛自己。他只想在這里,與她一起找快樂……
「要不要出去走走?」他興致勃勃地問。
這天,燦陽照暖,海風微微,是適合出游的好天氣。
「去哪兒?」朱挽香懶懶地問,有一搭沒一搭地咬著烤吐司。
「去哪兒都好,爬山也行,潛水也不錯,」他頓了頓,「好了,好久沒去潛水了,去嗎?」
「不了,你自己去。」她毫無興致。
他打量她略顯蒼白的容顏,「你怎麼了?最近好像一直無精打采的,身體不舒服嗎?」
她垂下眸,遲疑片刻,「也沒什麼,就是……女人的問題。」
他了然地挑眉,「MC?」
她一震,似乎有些窘迫,揮揮手,「男人不必研究這種問題啦!你要去潛水就快去,回程順便到超市補充點糧食回來。」
「知道了。」見她慌成那樣,葉聖恩不覺好笑,她害羞的模樣,挺可愛,「那我走嘍,你在家好好休息。」
「嗯。」
于是,他獨自在海里沉浮了一早上,戲耍珊瑚礁,撿回幾枚他認為她會喜歡的貝殼,然後開車到超市購物。
他取出她列的清單,一樣樣地找出來丟進購物車里。以前他並不擅長購物,不過陪她逛了幾回超市,已是駕輕就熟。
他甚至學會了揀選新鮮蔬果的方法,拿起哈密瓜,敲了敲,確定聲音飽滿,又嗅了嗅果肉散發的香氣。
不遠處,幾個三姑六婆正在交換街頭巷尾的八卦,他漫不經心地听著,直到一道尖銳的噪音奪取他的注意。
「你們知道嗎?我有個外甥女嫁到台北去,她前幾天去看病,去的剛好就是朱挽香以前工作的醫院。」說話的人很明顯是阿西嬸。
葉聖恩暗暗嘆息,這歐巴桑不知又要散布什麼不利挽香的遙言了。
「我外甥女就跟一個認識那丫頭的護士打听消息,結果你們知道她听到了什麼?」
「什麼?」大伙兒超有興趣。
「她說啊,跟那死丫頭訂婚的男人在入院以前,早就有個女朋友了。」
「這什麼意思?你是說朱挽香搶人家的男人?」
「搶男人也就罷了,她還哄騙那男人更改遺囑呢!」阿西嬸冷哼。「而且更可怕的還在後頭。」
「什麼可怕的?你快說啊!別吊人胃口了。」
「听說後來那男人陷入昏迷為,她以未婚妻的身份,堅持拔掉他的呼吸管--」
「什麼?!」
一陣驚駭的尖叫,震落了葉聖恩拿在手中的罐頭,落了地,發出清脆聲響。
一群婆婆媽媽這才發現他就站在附近,尷尬地面面相覷。
葉聖恩面無表情地拾起罐頭。
「你都听見了吧?」發話的是阿西嬸,涼薄的口氣令周遭的氛圍更僵凝。
他沒答腔。
「我知道你一直住在那丫頭屋子里,奉勸你一句,最好離她遠一點,不然哪天被她害死了都不曉得!」
他冷冷地瞪她。「剛剛那些話,是你故意說給我听的嗎?」她明知他就在附近,卻刻意拉高嗓音,是否擺明了挑撥離間?
「對,我就是說給你听的!」阿西嬸毫不諱言。「你不覺得那丫頭很可怕嗎?為了貪圖人家的遺產,不惜害死一條人命,連他的未婚夫的媽媽也恨她,說她簡直就是個魔女!」
魔女。
葉聖恩倏地全身緊繃,森冽的眸光一一掃過面前幾個歐巴桑,她們一個個都露出深有同感的表情,其中還有人跟進勸他。
「對啊,阿西嬸說的沒錯,那個丫頭太危險了,天生就是掃把星,真的,先生,你還是趕快離開她比較好。」
他僵硬地站在原地,如一尊石化的雕像。
鎮上的人都說我是魔女,你怕不怕?
她不是開玩笑的,這鎮上的人確實都把她當蛇蠍,厭而遠之。
她被孤立了,不論在這個小鎮,或這個世界,她都是孑然一身,獨來獨往,除了那片她鐘愛的海,什麼也沒有。
埃不會背誦你。
原來她比他想像的還寂寞--
*****
懊難受!
朱挽香靠在床邊,調勻短促的呼吸。
她一向以自己的身體為傲,總以為自己是健康的,體力充沛的,不料只是連續幾天的惡心嘔吐便幾乎擊敗她了。
都怪那個葉聖恩,最近也不知發什麼神經,老愛買些油膩膩的小吃回來,他說是為了體驗鄉間生活。
可苦了她了,沒想到自己嗅覺變得如此敏感,味蕾也好脆弱,一點點刺激都禁不起。
不過也不能怪他,畢竟他不知道她懷孕了。
一念及此,朱挽香淡淡一笑。
沒錯,她懷孕了,連她自己也料想不到,她的經期一向不準,也沒太刻意去算,等發現不對時候,已近七、八周了。
思及前陣子居然還不時去潛水,她便心驚膽顫,幸好胎兒平安,否則她一定恨死自己。
因為這可是上天賜予她的禮物呢!
「治平,你知道嗎?我真的好開心--」她對著相框里的男人喃喃低語。「葉聖恩不積善成德這個孩子,我也不會告訴他,但我一定會把孩子生下來。寶寶是我的,是我一個人的。」
從今以後,她不必怕寂寞了,她會有個很可愛很可愛的寶貝,她將給予自己的所有。
「我要當媽媽了……」
心弦,不停地,不停地揪緊,淚意在眼底酸楚。
她真傻,哭什麼呢?她該笑啊!她要當媽媽了,這世間還有比這更美好的事嗎?她還能得到比這更大的幸福嗎?
她真的好幸福--
可是,孩子沒有爸爸。
一道心音在她耳畔回響。
沒關系,有她這個媽媽啊!是有些遺憾,但她會努力用更多的愛來彌補,她不會讓孩子不快樂。
朱挽香甜蜜地想,夾雜著一絲絲心酸,她慢慢地拾級下樓,忽然很想吃那又甜又酸的釀橄欖,嘗那復雜的滋味。
她來到吧台前,捧出那一甕橄欖,還來不及拈一顆出來,眼前驀地一眩。
她急忙伸手扶住吧台邊緣,緩緩坐倒在地,等待突如其來的暈眩過去。
*****
葉聖恩進來時,看到的便是這一幕,她倚牆坐著,臻首埋進雙膝間。
「挽香!」他驚愕地喊,隨手放下滿滿的購物袋。「你怎麼了?」
她揚起臉,盈盈淺笑。「沒什麼,只是忽然有點頭暈。」
「怎麼會頭暈的?」他扶她坐在椅子上,斟了杯溫開水給她。「是不是感冒生病了?」
「可能有一點吧。」
「要不要我帶你去看醫生?」
「不用了,又沒什麼。」她制止他。「別這麼大驚小敝的。」
「可是……」他蹙眉。
「你東西都買回來了嗎?」她轉開話題。
「嗯。」
「那我們來做午餐吃吧!你一定餓了。」語落,她逞強地起身,身子又一晃。
他連忙摟住她。「不要亂動,坐著休息。」又將她壓回椅子上。
她自嘲地彎唇。「我真沒用。」
他定定地望她,忽地啞聲喚︰「挽香。」
「怎樣?」
他在她對面坐下,湛眸依然持住她。「你應該知道,我遲早有一天要離開。」
她僵住,芳心無聲地沉落。「你的意思是,你要回去了?」
「我不能待太久。」
他要走了,要離開她了!
朱挽香悄悄地捧住胸口--好奇怪,明明早就知道的事,為何臨到了,會這麼痛?
她勉力牽起微笑。「那你走以前,要不要來個短程的旅行?總不能讓你除了這個小鎮什麼都沒看到,去洗溫泉好嗎?還是!」
「我什麼地方都不想去。」他溫聲打斷她。「這里很好,我很喜歡。」
可他還是要走,就算這小鎮再美再好,這片海再蔚藍遼闊,也留不住他,因為他不屬于這里,不屬于她。
朱挽香將雙手藏在桌下,偷偷地抓緊裙擺,她抓不住他,只好抓住自己想哭的情緒,絕對不能,不能流眼淚……
「你什麼時候走?」
「不是現在。」
「那是什麼時候?」
「那得問你。」他凝望她,雙眸猶如她最眷戀的海,溫柔而深邃。「你願意嫁給我嗎?」
*****
他居然向她求婚!
罷听到的時候,她整個人呆住了,恍恍惚惚的,如墜五里霧中。一開始,她以為他也許是知道她懷了身孕,才決定負起一個男人該負的責任,但一番試探下,他顯然毫不知情。
如果不是因為孩子,她想不到還有別的理由。
「我們不是說好不愛了嗎?」她怔怔地問。她以為,他們只是朋友,不是戀人,或許有關系,但沒有愛。
他卻不以為意。「不戀愛,不代表不能結婚吧?」
「沒有愛怎麼結婚?」她好懊惱,不明白他究竟是何用意。「你為什麼不干脆去娶你爸媽要你娶的那個女人算了?至少她還能為你跟你家帶來利益!」
「說得有理。」他眨眨眼。「但我不想娶她。」
「為什麼?」
「因為我就是想娶你。」他堅定地聲稱。
「不可能的,你又不愛我!」她快瘋了。
「我不知道自己愛不愛你。」他若有所思地更正。「根據我某個好朋友的說法,我這個人根本不懂得愛情。」
他戲弄她嗎?「葉聖恩,我不想跟你玩游戲……」
「這不是游戲。」他嚴肅地反駁。「我是認真的。」
她不相信,氣惱地瞪他。
他悠然嘆息,凝望她的眼神很真誠。「別說你覺得奇怪,其實我自己也不明白,我做事從沒這麼沖動過,跟你求婚完全不在我計劃當中,只是,我真的很希望你能答應,因為我想一直跟你在一起。」
他說,他願意給她時間,等她的答案。
他要她好好考慮。
*****
「考慮什麼?治平,他到底要我怎麼回答?難道我真的能夠答應他的求婚嗎?我連他到底是什麼來歷都不曉得。」
朱挽香苦澀地喃喃自語。
夜深了,她提著一盞燈,獨自來到海邊,佇立在沙灘上,听那永不止息的潮聲。
彬許,她是希望海能給她一個答案-
「你說,我該怎麼做?」她低聲問,取出懷里一只小瓷瓶。那是個天使女圭女圭,是她的前未婚夫送給她的禮物,瓶里裝的,是他的骨灰。
有一天,當你願意放下我的時候,就把我的骨灰撒進你最愛的海里吧!我一定會出來與你相見。
他曾經對她如是說。
「你不可能會出來的吧?你只是哄我,死人怎麼可能再出現?」她顫抖地緊握瓷瓶。
她知道,他只是哄她,那是另一個謊言。
可是,她很想相信,絕望地想相信,若是他真能出來與她相見,若是他能告訴她該怎麼做--
她打開瓶口,抓一把骨灰,撒進海里,撒進月色如銀的夜里。
治平,你出來,出來吧!
鼻灰如細碎的雪,在風中無聲地飄落,落在波光鄰鄰的海面,落在她冰冷又灼熱的心。
她知道,這一切很可能只是徒勞,這世上沒有童話,人們編織著一個個謊言瞞騙自己,瞞騙心愛的人。
她不相信童話,又怎麼天真到相信謊言?她不該那麼傻……可她真的看到了。
在近在咫尺又遠在天涯的海面上,看見他的形影,看見自己曾經愛過的那個男人。
她看到了。
是夢嗎?還是錯覺?或者,是她一廂情願成就的幻影?
「治平,真的是你嗎?」
是他嗎?他實現了他最後的諾言,來與她相見了?他的表情究竟是喜是悲?他怨她嗎?
她撫住酸痛的喉頭,拚命地睜大眼,辨認他臉上的表情,他好像……笑著!
是的,他在笑,溫暖的微笑,他無怨也無悔,一遍又一遍,對她揮手。
她知道,他是在向她道別,很溫柔也很慎重地道別。
熱淚在朱挽香眼里泛濫,她迷蒙地望著那蒙朧卻又無比清晰的身影。「真的可以嗎?治平,我真的可以把你……留在過去嗎?」
她真的可以,再愛一次嗎?
她哽咽地揚起手,跟浮在海上的男人揮別。
「再見--再見--」她用盡力氣,嘶聲裂肺地喊,好痛,卻也感受到難以言喻的幸福。
再見了,我的愛,謝謝你,一次又一次地跟你揮手道別,謝謝你願意讓我把你留在過去。
她不能停留在原地,她必須前進,也許這麼做很傻,可他想要再一次,對未來還有夢。
「謝謝你。」她擦干眼淚,握著空空的瓷瓶,往回家的方向走。
*****
那棟孤立的小屋,亮著暖暖地燈光,有個男人正在等他,他說要親自下廚準備宵夜,她不敢期待他會做出什麼了不起的成品,但就算只是一碗泡面,她也會珍惜地品嘗。
她推開門,走進廚房。
「回來啦!」他笑著迎接她。「你猜我做了什麼?是你最愛的山藥五谷粥。」
她不說話,忽然依偎進他懷里,緊緊地、緊緊地擁抱他,擁抱這個即將與她一起迎向未來的男人。
「我們……結婚吧!」
接下來的日子像夢一樣,像最甜的棉花糖,舌忝進嘴里,滿滿的都是抓不住卻又確實存在的幸福。
他們手牽手地踏沙、踩浪,走過街頭一扇又一扇的櫥窗,指指點點。
他們到水族館,與悠游于熒光中的海豚打招呼,請過路的游客為兩人留下快樂的合影。
夜里,他們逛熱鬧的夜市,吃過一攤又一攤小吃,比誰能撐得下,他用空氣槍射擊,打下一只可愛的絨毛兔寶寶送給她。
遍禮當天,她便是抱著這只可愛的絨毛兔與他成婚,當他為她戴上婚戒,低頭要吻她時,吻到的卻是兔寶寶的圓鼻頭。
他又好氣又好笑,索性攔腰緊緊鎖抱她,不許她再淘氣,乖乖地由他吻到天長地久。
新婚之夜,他們睡在一家溫泉旅館,她喝醉了,快樂地偎在他的懷里。
「喂,我有個很棒的禮物……要送你。」
「什麼禮物?」他與她臉頰相貼。
「嗯……」她輕輕捧著自己的小骯,遲疑著,臉蛋嫣紅如桃。「還是明天早上……再告訴你好了。」
「到底是什麼啊?神秘兮兮的。」他捏她的鼻尖。「快告訴我!」
她羞怯極了,卻裝出倔強的表情,嘟著嘴。「就跟你說了,明天再說。」
「好好,那就明天再說吧。」他也只能無奈地同意。
「這才乖!」她笑嘻嘻地勾住他肩頸,細膩地吻他。
那夜,他們溫柔地相愛,徹底纏綿,而她一直傻傻地以為,他們將擁有許多個明天可以揮霍。
她竟然忘了,老天總是喜歡跟他開玩笑。
*****
棒天早晨,當她迷迷蒙蒙地醒來時,他已經不在她身邊了,只留下一張字跡潦草的便條。
他告訴她,家里發生某件急事,他必須馬上趕回去處理,等他搞定一切後,再來接她。
她瞪著字條,不祥的黑霧瞬間籠罩腦海。
但她告訴自己,沒事的,他一定會回來接她。
兩天後,他打來一通電話給她,並未交待他為什麼匆匆離開,只是問候她,懷念這他們曾共享的點點滴滴,再次保證他一定會回到她身邊。
大概是他的父母不贊成這樁婚事吧?
朱挽香猜測著。她想,他身上具有某種貴族氣質,想必家世良好,他父母不可能答應他在外地隨便娶一個鄉下女孩,或許他正在努力說服他們。
而他怕傷她的心,不敢跟她多說。
難道每個她愛上的男人,都會有個恨她討厭她的親人嗎?這仿佛是她的宿命,注定了不受歡迎。
她害怕去確認真相,說她逃避現實也好,她選擇什麼都不問,靜靜地等他。
又過了一陣子,電話漸漸少了,他不再與她對話,改定期寄包裹給她,有時是書,有時是營養品,有時是一些精巧的小禮物,雖然包裹上從不留下他的聯絡方式,她仍說服自己他決不會拋棄她。
她一直告訴自己,要相信他,相信這份愛,相信他會為她克服一切困難。
她安靜地等他,耐心地等他,直到月復部一天天隆起,而流言蜚語如野火肆卷整個小鎮,某天,她忽然在信箱里收到一本八卦周刊。
那不是誰寄給她的,是直接投遞進她信箱。她原本不明白為什麼,但翻開一看,立時恍然大悟。
周刊里透露了一樁商業聯姻的消息,而八卦的男主角正是他。
他即將跟某個富家千金訂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