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收到不明人士寄來的相片後,向初靜便陷入恐慌。
她思緒紛亂,一整天呆坐在窗台邊,努力回憶那晚的一切──她被某人侵犯了嗎?為什麼她一點印象都沒有?如果真受到凌辱,事後總會有些感覺吧?但她完全沒有。
她只記得自己那晚很沮喪,情緒卻很High,和芬芳一群朋友鬧,劃拳、拚酒,玩得不亦樂乎,然後芬芳說要提早離開,她繼續留下來玩,不知不覺間睡去了,醒來時包廂已經空無人影。
她躺在沙發上,暈得爬不起來,只得Call妹妹來接……
這便是她記得的經過。
唯一的可能,便是有人趁她昏睡時,拍下了那樣的照片,但,是誰?為何要這麼做?
照片是寄給品熙的,不是她,如果為了勒索,直接寄給她不是更好?所以,恐怕不是為了勒索,而是藉此暗示或威脅她丈夫。
對方想暗示什麼?莫非想逼品熙跟她離婚?
一念及此,向初靜驀地跳起身,狂亂地在室內團團轉,她不知不覺咬起手指,彷佛又回到孩提時代,父母雙亡,她和妹妹被阿姨一家收留時,恐慌著不知該如何面對未來。
當時,她為了安撫妹妹,在人前總是開朗地笑著,可在最深的暗夜,她會孤身坐在牆角,悄悄哭泣。
她很害怕,這恐懼卻不能讓任何人知曉,尤其是自己最親近的人。
怎麼辦?
這件事絕不能讓品熙知道,不能讓他看到相片,她得藏起來……不,最好燒了,燒得干干淨淨,灰飛煙滅!
她顫抖地在抽屜里模索出打火機,來到廚房水槽邊,點燃相片一角,相紙慢慢地蜷曲,她看著,盼著內心的恐懼也能在火焰中融化。
相紙放肆地燃燒,火線往她手指蔓延,她燙了一下,這才驀地醒神,急急丟開。
沒用的。她望著逐漸在水槽里滅去的火花,很明白自己在逃避現實。
就算她燒了照片又如何?那人手上還握有底片,隨時可以洗出一百張、一千張,甚至登上八卦雜志也不奇怪。
她完了,她的婚姻毀了,就因為她一時任性,與丈夫賭氣,到Pub狂歡買醉,便葬送了她的幸福。
她該怎麼辦?
向初靜頹然坐倒在地,無神的眼泛紅,淚雨凝聚,然後,一滴滴落下……很久,沒這樣哭了,她暗暗哽咽,明知家里不會有人听到她的哭聲,仍是直覺壓抑著。
懊不容易嫁給心愛的人,建立了一個屬于自己的家,就這麼毀了嗎?要她眼睜睜地看著梁柱坍落,愛巢成廢墟嗎?
她不甘心,不甘心啊!
一夜無眠,隔天早上,向初靜極力振作起精神,算準何芬芳差不多該醒來的時候,撥她手機。
「是初靜啊!有什麼事嗎?」她輕快的嗓音听不出任何異樣。
「沒事,只是想跟妳聊聊,妳在忙嗎?」
「沒有。」何芬芳打呵欠。「妳也知道我,沒睡到日上三竿絕不起床。」
「怎麼?昨天晚上又去參加派對啦?」
「嗯,挺好玩的,可惜妳不跟我去。」
「我也正在想再找妳跟妳朋友一起出來玩呢!」向初靜輕聲笑。「就是那天晚上在Pub那一群人,他們挺會鬧的,跟他們玩很開心。」
「妳的意思是,妳想跟他們再見面?」
是她的錯覺嗎?還是何芬芳的口氣真的隱含一絲遲疑?
向初靜悄然深呼吸。「怎樣?可以嗎?這兩天再出來聚聚吧!」
「好啊,我聯絡看看。」何芬芳爽快地答應。
向初靜愕然掛電話。難道是她誤會了嗎?這件事真的跟芬芳無關?
不管怎樣,只要有機會再和那群人見面,也許她能找出些許蛛絲馬跡──她必須捍衛她的婚姻,絕不認輸。
傍晚的時候,何芬芳聯絡她。「初靜,我問過了,他們最近都挺忙的,我們下禮拜再約如何?」
「還要等到下禮拜?」她失落。
「怎麼?妳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愛湊熱鬧了?」何芬芳笑著揶揄。「不然這樣吧,我陪妳去跳舞,我想想……今天晚上我跟品深要去參加一個Party,明天吧,明天我陪妳。」
可是沒見到那群人就沒意義了。
向初靜苦澀地抿唇。「明天品熙出差回來,還是改天吧。」頓了頓。「對了,妳那些朋友,都是做些什麼的?」怕打草驚蛇,她只能迂回試探。
「他們啊,跟我可不一樣,都有工作呢!不過大部分都在家里公司幫忙就是了。」
「是什麼公司?」
「奇了,妳怎麼會這麼有興趣?」
「只是好奇。」她略微尷尬地解釋。
「是發生了什麼事嗎?」何芬芳敏銳地問。「是不是那天我走後,他們說了些什麼?」
「不是的,不是那樣。」她急忙否認。
「那是怎樣?」
她不能說。
向初靜執著話筒,窘迫不已。她並不想懷疑自己的朋友,但一切實在太巧,偏偏那些人是芬芳的朋友,偏偏發生在芬芳因故離開後。
「沒事啦,我只是無聊問問……好了,我也差不多該出門了,下次再聊。」她匆匆結束對話。
看來從何芬芳那里,是問不出什麼了,接下來她該怎麼做?
絕望的烏雲,再度在向初靜眼底聚攏,她假裝看不到,咬著牙換裝出門,自行來到那天光臨的夜店,探詢服務生。
不知是他們真的忘了,還是刻意封口,竟然沒人記得當晚那個包廂里究竟來了哪些客人。
怎麼可能?
她失魂落魄地離開夜店,走在熙來攘往的街上,人影幢幢,她卻一個也看不見。
「對不起,請原諒我,拜托,別這樣對我。」
她知道錯了,不該那麼不懂得保護自己,不該只為了與丈夫賭氣而鑄下大錯,她知道自己錯了,很後悔,真的很後悔。
所以,如果這世上真的有神明的存在,拜托,請放過她吧!
她絕望地仰首,闇黑無涯的天際,好似要延伸到世界的盡頭,她心一緊,淚水無聲地墜落。
「不要懲罰我,求禰,我愛品熙,我真的好愛他,我不能沒有他……拜托,我真的不能……」
言語無聲,淹沒在周遭的車水馬龍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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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葵,妳好嗎?」
一下飛機,楊品熙立刻趕到台北郊區一座靈骨塔墓園,他握著從義大利帶回來的向日葵種子,對某個牌位低聲訴說。
「這些種子,是我偷渡回來的。妳知道嗎?義大利有個地方叫托斯卡尼,每年夏天,那里都會開滿一大片一大片的向日葵花田,那些向日葵都長得比人還高,妳相信嗎?」
他淡淡一笑。「可惜我這回去是冬天,看不到向日葵,不過我還是想辦法把種子帶回來了,我會種在我們以前常去玩的那個秘密基地,希望這些向日葵有一天也會長得很高,至少能跟當年的妳一樣高。」
卑說到這兒,他驀地沈寂,思緒幽然紛飛,回憶起從前。
那個炎熱的夏天,他永遠忘不了,那年,他初次識得歡樂的滋味,初次卸下豪門貴公子的身分,感受到自由。
那年夏天,他才真正成為一個孩子。
「謝謝妳。」他啞聲低語,頓了頓,又補充一句。「對不起。」
謝謝她,是因為當年是她教會他開啟緊閉的心扉,對不起,是因為他誤了個最重要的約會。
如果不是他爽約,她不會死……
「對不起。」他緊緊地、緊緊地抓住向日葵種子,恨的卻是再也抓不住當年那個活潑可愛的女孩。
眼眶,靜靜地染紅。
他轉過身,黯然離開,沉重的步履,一聲聲,敲著追悔不及的跫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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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來了!
玄關處敲響跫音時,向初靜強迫自己撐起最甜美的笑容。
「回來啦?一定很累吧?」她笑盈盈地迎上去,打量丈夫異常疲憊的神態。「是不是在飛機上沒睡好?你好像瘦了?」
「怎麼可能?」他失笑。「我才去幾逃邙已。」
「不對,你是真的瘦了。」她鎖起秀眉。「一定是在外面沒吃好,不是要你別光顧著工作嗎?」
「我有吃。」楊品熙無奈地反駁,卸落領帶。「我想先洗個澡。」
「我去放水。」向初靜接過領帶,替丈夫掛好西裝外套,急奔進浴室,調好適當的水溫,她走出來。「餓嗎?要不要我弄點宵夜給你吃?」
楊品熙直覺想搖頭,但見妻子滿臉期盼,他立即改變心意,點了頭。「好吧,我吃點好了。」
「那我去幫你弄。」她眼神一亮,旋進廚房,為他忙碌的身影輕盈若蝶,卻又偶有奇特的凝滯。
楊品熙看在眼里,卻沒入心,挑了一片歌劇CD送進音響,便放松地埋進沙發。「對了,妳前兩天不是說有我的信嗎?是誰寄來的?」
「啊。」向初靜動作一僵,心髒猛然劇跳,幾欲迸出胸口,她深呼吸,祈禱丈夫別听出自己語音發顫。「沒、沒事,只是交通罰單,我已經去繳費了。」
「是嗎?我被開罰單?什麼時候的事?」
「我忘了,可能你不小心超速吧,反正交了錢就算了。」
「這樣啊。」楊品熙漠然點頭,也不在意這等小事,他隨手翻閱報紙,忽地想起來。「對了,我從義大利買了禮物給妳。」
「真的?」她端著托盤來到客廳,對丈夫嫣然一笑。「是什麼?」該不會是絲巾之類隨便在免稅商店買的東西吧?
「這個。」楊品熙打開行李箱,取出一方包裝精致的禮盒遞給她。
她放下托盤,接過禮物,沈甸甸的,不曉得是什麼,好奇地望向他。
「妳打開就知道了。」他微微一笑,彷佛看透她的疑問。
她點頭,小心翼翼地拆開包裝,打開盒蓋,細碎的紙屑里,躺著一個泡棉包裹的東西,除去那層層迭迭的保護殼後,的是一個精巧的玻璃高腳燭台,台身曲線圓融優美,宛如成熟的女體,兩側的燭盤便是她展開的掌心,七彩的玻璃里,裝飾著朵朵小報。
「好漂亮!」她不可思議地贊嘆。
「這就是有名的威尼斯玻璃。」他解釋。「我想妳會喜歡,就帶回來給妳了。」
「謝謝,謝謝!」她一迭連聲地道謝,心湖猶如一只只蜻蜓點過,一圈圈地泛開漣漪。
這是他特地帶回來給她的,是為她而買的禮物,這表示他的確牽掛著她,的確想著她!
喜悅的淚水幾乎在眼潭泛濫,她強忍住。「我去把它放好。」
她翩然回到房里,左看右瞧,不曉得該將這珍貴的玻璃飾品放在哪里好──他已經很久很久不曾送她禮物了,何況是如此用心挑選餅的。
她好高興,卻也很怨。
為什麼就在她瀕死的婚姻再次復活的時候,要發生那樣的事呢?如果那天晚上她不去Pub就好了,如果她不曾听芬芳慫恿,去參加那些派對就好了,如果她不為了氣他,刻意放蕩就好了。
那麼,今日握在她手中的幸福,或許會更堅實……
「妳怎麼了?」楊品熙洗完澡進房,見妻子仍捧著燭台傻站著,訝然揚眉。「還找不到地方放嗎?」
向初靜悚然一驚,緩緩轉過頭,勉力彎起唇角。「太美了,我好怕不小心踫碎它。」
「別傻了,只不過是個燭台啊!」他好笑地調侃,走過來,徑自從她手中拿過燭台,目光輕率地轉一圈。「就放在這兒好了。」
她怔望著丈夫漫不經心地將玻璃燭台放上靠近窗邊的古董五斗櫃上。
「不錯吧?這櫃子很古典,跟這燭台風格挺搭的。」
「嗯,是很不錯。」她喃喃同意。
沒想到令她猶疑許久的抉擇,他一下子便搞定了,或許是因為這燭台的分量在兩人心目中大不相同。
「妳怎麼了?臉色好像不太好。」他察覺到她的怪異,眉峰蹙攏。「身體不舒服嗎?」
「沒有啊。」她急忙搖頭。
「真的沒事?」他不信。
「沒事。」她勉強笑。「我去洗碗。」飛也似地逃開。
他卻跟進廚房,倚在一旁,若有所思地望她。「妳最近還有在畫畫嗎?」
「有啊。」
「要不要辦個畫展?」他突如其來地提議。
她愕然。「畫展?」
「嗯,我認識一個開藝廊的朋友,也許可以跟他商量……」
「你在開玩笑嗎?」她窘迫地直搖頭。「我都是隨便畫畫的,怎麼上得了台面?」
「我覺得挺好的啊,很有個人特色。而且妳不是也在學書法嗎?辦個書畫聯展也不錯。」
「別鬧了!」她嬌嗔。
「妳不想辦?」他語調低沈,蘊著某種難以形容的況味。
她心一跳,驀地抬眸,與他目光相接。
他深刻地望她,忽地來到她身後,雙手松松環住她縴腰,方唇在她鬢邊廝磨。「妳是不是心情不好?有什麼煩惱嗎?」
「我……沒有。」她壓抑地否認,頓了頓。「品熙,你為什麼……突然對我這麼好?」
他驀地將她轉過來,炯炯的眼眸直視她。「我之前對妳不好嗎?」
「我不是這意思!」她慌忙搖頭。只是這幾年,她已經漸漸習慣了他的冷落,當然她知道他並非有意,只是工作太忙了。
楊品熙注視她迷蒙的眼潭,彷佛看到淡淡的哀怨,他心一扯,不由得低下頭,親親她細軟的發。
她身軀輕顫,在他懷里柔弱得就像一朵小報,他忽地有些心疼。他的確太疏忽她了,幾乎忘了該盡一個丈夫的責任,他沒護好她。
當年是他從弟弟手中硬將她搶過來的,他明知道品深對她抱持著異樣的感情,卻還是自私地想得到她。
他不是個好哥哥,也不是個好丈夫……
她忽然偎向他頸畔,馨香的呼息逗惹他敏感的耳垂。「品熙,吻我。」
「什麼?」他驚怔,她一向矜持婉約,從不曾向他主動索吻。
「拜托你。」她沙啞地低語,軟舌輕輕地舌忝過他……
一夜曖昧纏綿,不知愛了幾次又昏了幾次,終于,向初靜在晨光中醒來,眨了眨酸澀的眼,呆看天花板。
昨晚,是怎麼回事?
「妳醒啦?」溫熱的呼息在她耳畔繚繞。
她嚇一跳,急急轉過頭,迎上一雙深不見底的墨潭。
「你、你……也醒啦?」慌張得口吃。
「嗯。」楊品熙淡淡地、若有所思地微笑,墨眸一徑盯住她。
她心跳驟停,頰葉羞窘地染霜,連忙別過頭,躲開他意味太過深長的眼神。
他驀地輕聲一笑,傾過身來,親親她暖燙的臉頰。
她全身凍凝,不敢移動,更不敢回應,貝齒偷偷咬著床單,昨夜的激情畫面如跑馬燈在腦海里一幕幕晃過,她羞得不知如何是好。
天啊,那女人是誰?她不認識,不可能是她吧?
「妳在想什麼?」他問話的嗓音似乎含著笑。
她更難堪了。
「初靜?」笑意更濃。
她咬唇不語。
「睡著了嗎?」他似真似假地嘆氣。「好吧,那我不打擾妳了。」語落,他翻身下床。
她連忙喊住他。「你去哪兒?」別拋下她──
「去刷牙啊!」他回身對她笑。「妳能賴床,我可不行,還得去上班呢。」
「喔。」她尷尬地應了聲,全身燙得像火球。「那你快去吧。」
他微笑踏進浴室。
她痴痴地凝望他健碩的背影──他身材保持得真好,跟剛成婚時沒兩樣,俊挺得像座希臘神祇的雕像。
她一直看著,直到電話鈴聲響起,才恍然回神,暗罵自己一聲花痴。
「喂。」她接起電話。
「是初靜嗎?」聲線嚴酷。
她下意識地彈跳起身,正襟危坐。「媽?」
「品熙呢?他在不在?」照例,汪美清擺明了一副不想跟她這個兒媳婦對話的姿態。
向初靜暗暗苦笑。「他在盥洗。媽有什麼事嗎?」
汪美清沈吟不語。
「還是我請品熙等下回電給您?」她小心翼翼地問。
「不必了。」汪美清冷笑一聲。「今天晚上,你們兩個回家一趟,告訴品熙一定要來,是我的命令!」
「是,我知道了。」向初靜怔忡地掛回話筒。
「誰打來的電話?」楊品熙盥洗完畢,神清氣爽地走出來。
「是媽。」
「媽?」英眉蹙攏。「她說什麼?」
「她要我們晚上回去一趟。」
「回去做什麼?」
「我也不曉得。」她搖頭,心下卻有不祥的預感,如一團霧,濃濃地罩著。
「怎麼了?」他注意到她神情不對勁。
她顫顫地揚睫。「品熙,你還記得我昨天晚上跟你說的話嗎?」
「什麼話?」
她頓時黯然。他不記得了。
也對,在那種情況下,誰還能保持清醒?
「妳想說什麼?」他追問。
她卻已經沒勇氣說了,惆悵無語,只能悄悄在心里祈禱,她最害怕的事情千萬、千萬不要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