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帶她去一家格調很高雅的日本科理餐廳,享用精致的懷石枓理。這種店她以前也常來,知道每嚼一口,都要付出昂貴的代價。
「想吃什麼?」他問。她拿著菜單,很猶豫。
從前的她絕不會在意菜單上那欄價目表的,現在卻不由得在心里計算。
「你不喜歡吃日本料理嗎?」他誤會了她的遲疑。
「不是,我很喜歡,只是……」她點不下去。
「這家很好吃的,我很多熟客都喜歡來。」「嗯。」她相信這里定是政商名流的集散地。
必徹注視她,眼色深沉,兩秒後,他低啞地揚聲。「我來點吧!」他接過菜單,徑自作主。
夏真季頓時如釋重負,不去計算每盤菜要多少錢,感覺自在多了。思緒一轉,她忽然想起當年他存了半年錢,打算砸在與她的初次約會上,如果他們當時真的約成了,他會不會也像這樣默默心痛著鈔票一去如流水「你在想什麼?」點完菜,他好奇地問。
她搖頭,淡淡一笑。「我只是在想,我以前真是個不知人間疾苦的大小姐。」他揚眉,似乎沒料到她會突然有此感慨,她沒再解釋,等餐點送來,放縱自己品嘗近乎完美的滋味。
用完餐,她心滿意足,他卻覺得還不夠,又帶她來到附近一家冰淇淋店。
「為什麼來這里?」她不解。
「坐!」他沒回答她的疑問,直接命令她在對面的沙發落坐。
她只好坐下。
「要點什麼?」他跟女服務生要菜單,遞給她。
她愣住。「不是才剛吃完飯嗎?」「某個女人跟我說過,點心跟正餐是在兩個胃里的。」他幽默地揚唇。
她怔望他。「是……趙鈴鈴嗎?」「你怎麼知道她?」「上回她來酒店,我在化妝室踫到她,而且我也常听其它小姐說……」「說什麼?」「她是你的情人。」濃密的眼睫低伏,猶如合歡樹的羽葉。
他笑了。
她愕然揚眸。他竟也有笑得如此爽朗的時候,為什麼?因為趙鈴鈴嗎?提起她有那麼令他開心嗎夏真季不知道自己怎麼了,胸臆奇異地堵著一股酸澀。
「我認識鈴鈴的時候,她可是黑道大哥的女人呢!我們這些小人物,誰敢多看她一眼?」「可你們現在不是交情很好?」「那是因為後來發生了一些事。總之她跟我並不是那種關系,我只是她開的CLUB的投資人而已。」「你是她的金主?」「是股東。」他糾正她的說法。「而且只是其中一個。」她安心了,說到底這其實不干她的事,但她的確覺得胸口的窒悶散去了,豁然開朗。
他凝望著她,嘴角微勾,似笑非笑的,她覺得他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情,呼吸咋停,急忙高舉菜單,擋住自己的臉蛋。
「我想要這個香蕉船。」片刻,她才招手向女服務生點單。「冰淇淋口味要楓糖核桃還有藍母葡萄……嗯,改成瑪其朵咖哧好了,等等,意大利起司好象也不錯,不要好了,我看還是法式焦糖布丁……」她遲疑,粉唇微抿,陷入左右為難的苦惱中。
有那麼值得苦惱嗎?關徹好笑。「那就全部各來一球好了。」「嘎?」全部?她愣住。「可是這個香蕉船只能有兩球……」他沒理會她,直接轉向女服務生。「每種口味都給我們一球,謝謝。」「好。」女服務生笑著離去。
「喂,你知道有幾種口味嗎?」她低聲抗議。
「十幾種耶!我們怎麼可能吃得下?」「吃不下就算了。」他不以為意。
懊浪費!她不贊同地蹙眉。
他卻只是笑著,勾著唇,笑意在眼潭溫暖地流動。她被他看得好尷尬,頰葉淡淡渲染紅霞。
琳瑯滿目的冰淇淋送來後,他也不吃,光看著她。
「你……不吃嗎?」「我不愛吃甜的。」不愛吃還叫這麼多?她嗔睨他,他回望她的眼眸仍是笑著,她的臉更燙了,拿起小湯匙,舀了一匙楓糖核桃口味的,濃濃的甜蜜剛在嘴里化開,她便不由自主地笑了,櫻唇噙著幸福。
只是冰淇淋而已,就能令她那麼感動嗎關徹靠著椅背,看她一口一口地吃冰淇淋,每一球都挖幾口來品嘗,吃到滋味絕妙的,就甜甜地彎著眉眼,偷笑著,天真地像個孩子。
這樣看她吃冰淇淋,他竟有股沖動,想將全世界的冰淇淋都搜刮來給她吃,她愛吃多少有多少,隨她高興。
他想寵她,寵她的時候就仿佛在寵著從前的自己,少年的他幾乎不曾擁有快樂的回憶,不曾跟同學在快餐店笑過打鬧過,不曾有個女朋友跟自己共享一杯冰淇淋可樂。
他想寵她,想滿足她的口月復之欲,想讓她一直如此甜蜜地嘗著幸一福,不想再讓她吃苦了……「你干麼?」她察覺到他過分炙熱的視線,窘迫地揚眸。
他沒答腔,目光依然擒住她,她唇角沾了一點冰淇淋的殘屑,他探出拇指,拈起來,送進自己嘴里吸吮。
曖昧的舉動令她驚駭地睜大眸,芳心坪然直跳,左手藏在桌下,悄悄揪緊。
唉羞嗎?他好玩地想。虧她還在酒店工作了一陣子,連這種程度的調情也不懂得應付或者,是因為對象是他乍然掠過腦海的念頭令關徹一怔,他動了子,換了個姿勢,莫名地也有點坐立不安了。
吃完冰淇淋,他帶她走進一間名牌精品店。
一見是他,店經理立即熱情地迎上來。「關先生,今天怎麼有空來?」「今天不是我來看,是她。」關徹指指一旁的夏真季。「你們這季有什麼新品?介紹一下。」「是,我馬上讓人來服務。」「你做什麼?」趁店經理去叫人時,夏真季將關徹拉到一旁。「我不想買衣服。」劍眉一揚。「不是說想穿名牌衣服,拿名牌包包嗎?我刷卡。」「你——」她瞪他。「你這是想買我嗎?我還沒答應要賣給你。」這句話與其說是抗議,听來更像撒嬌,尤其她的櫻唇還微微嘟起。
他忍不住懊笑。「放心吧,這怎麼能算是買你?你有這麼廉價嗎?只要幾件衣服跟名牌包就可以打發?」「你在諷刺我嗎?」「我听起來像在諷刺嗎?」確實不像。夏真季不情願地想。雖然類似的對話他們不久前才有過,但相較子上回彼此的咬牙切齒,這次似乎比較接近男女之間的……調情。
他在逗她嗎?為何他看她的眼神不是充滿失望與不屑,而是暖暖地閃爍著笑意?教她反而不知該如何面對。
她別過眸。「我不買衣服,除非你覺得我穿這樣讓你很沒面子。」「如果我真的覺得很沒面子呢?」他笑問。
她一僵。「那就買吧!」回望他的容顏冰封,無表情。「這是我欠你的約會,當然應該讓你高興。」他面色一變。「你不高興嗎?」她倔強地抿唇。
「夏真季,我在問你話!」他語氣凌厲。
「你不高興嗎?」她冷哼。「我高不高興重要嗎?」「你——」他眼眸冒火,猛然擒住她肩膀,十指幾乎掐痛她。「你根本沒搞懂事情的重點!」重點不是他,是她!她的快樂與否才是最重要的,不論十五年前,或十五年後,他都希望能給她一個最棒的約會,看她最燦斕的笑容。
難道她不懂嗎?他忽地推開她,大踏步走向落地窗邊,陰沉地盯著窗外。
店經理帶著幾名售貨小姐,原本要過來服務,嗅到空氣中的不對勁,識相地退開,留給兩人獨處的空間。
夏真季凝望關徹僵直的背影,他一手插在褲袋,一手收握成拳,緊繃的臂膀隱隱顫著。
她心弦一扯,驀地憶起他在她家拉開衣櫥時,驚慌的神情。也許他不是真的在意她身上的穿著讓他丟臉,而是心疼曾經光鮮的她現今如此寒酸。
她是不是辜負了他一番好意她盈盈上前,小心翼翼地開口。「你生氣了嗎?」這回,換他不吭聲了。
「關徹,你別……生氣。」她只是別扭而已,只是害怕再受傷,因為她心上的傷口太多了,這些年來承受太多人的同情與憐憫,其中有不少是帶著惡意。
她只是習慣性地豎起身上的刺,保護自己。
「……」對不起。」她懊惱地咬唇,只差沒伸手輕輕扯他衣袖。
「不要跟我說對不起!」他倏地轉頭瞪她。
「你最好永遠不要跟我說這句話。」他不想听,這不是她該說的,不是那個他想把她寵成女王的夏真季該說的話。
她深深地望他,在他眼底看出他不想輕易流露的情感,胸口悄悄地融化一腔甜蜜。
「那就……買一些好了。」她喃喃低語。
因為她也希望他快樂,她也希望當自己穿上他買給她的漂亮衣服時,他總是陰郁的臉能破開陽光般的笑容。
「你不用勉強。」他仍然沒好氣。
「不勉強的。」她微笑。這男人拗起來也跟她有得比。「一點也不。」懷著想讓彼此快樂的心情,兩人的約會更自在了,也更精彩,吃、喝、玩、樂,樣樣都來。
他帶她上撞球間,大秀他高中時代從死黨那邊學來的花式炫技,雖然她對撞球一竅不通,卻很捧場,大方地盡拍手的義務。
他也嘗試教她撞球,不過她中學時的物理一向沒學好,絲毫沒有判斷力道跟角度的天分,球不是被她撞得軟弱無力,便是瘋狂亂竄,惹得他放肆大笑。
她不服氣,改上保齡球館,對他下戰書。
這回出糗的人是他了,頻頻洗溝,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男性尊嚴蕩然無存。
她也毫不客氣地嬌笑。
兩人上了癮,愈玩愈幼稚,竟到電動玩具間戰起來,他玩賽車,她踏跳舞機,誰都不甘示弱。
到後來,兩人漸漸地都覺得這樣斗下去真的很無聊,笑望彼此。
「時間好像很晚了。」是她先開口,但話語方落,她便後悔地想追回來。
她其實只是隨口說說,卻意外地提醒兩人歡樂時光不長久,這場約會已到盡頭。
他沒說什麼,默默地點頭,去停車場取車。
她以為他會直接送她回家,但車子卻在距離她家還有二十分鐘步行路程的一座公園停下來。
他率先走進公園,她不明所以,只好跟上,兩人在池塘畔的石椅坐下,他取出煙盒打開,忽地像想起什麼,又關上。
「沒關系,你抽吧。」她體貼地低語。
他回眸望她,眼神很復雜。「你不是討厭煙味嗎?」他還記得?她愣住。「現在已經不會了,習慣了。」他默然,目光忽明忽滅的,不知想些什麼,然後,他轉過頭,眺望對街一幢豪華公寓。
「我就住在對面的房子,窗口就能看到這個公園。」「喔。」她迷惑地眨眨眼。他帶她到他家對面的公園做什麼可他不解釋,只是恍惚地看著前方,池塘另一側,一對父子正在玩傳接球的游戲,兒子老是接不到球,胖胖的父親追球追得很辛苦。
幾分鐘後,孩子的媽媽出現了,笑罵兩父子怎麼這麼晚了還不回家,要他們快回去洗澡,她已經準備好宵夜了……夏真季拉回視線,凝定身旁默不作聲的男人。
「關徹,你是不是想對我說什麼?」他听了她的問話,身子似是一震,方唇緊抿。
他不肯回答,她只好自行猜測!他帶她到他家附近,是在暗示著什麼嗎?他希望她進到他住的地方嗎一念及此,夏真季驀地臉頰發燒。
這麼晚了,孤男寡女獨處在一個屋檐下,會發生什麼事,無須多言。若是他真有意暗示,她可還……沒有心理準備啊她驀地站起身。「我要回去了!」「什麼?」他怔然。
「你不用送我了,我家也離這邊不遠,我自己可以走回去。」她急急地聲明,連自己都听得出自己嗓音蠢顫。
他不吭聲,謎樣的眼潭深邃得教人好怕溺進去。
「我……我走了。」她轉身,不敢再看他,以最快的速度逃開。
直到走出公園,不見他跟來,她才落下高懸的一顆心,緩下步履。
月光幽幽地灑落,人行道上的紅磚,晃動著樹影,她一格一格地踩著,有時開心得想跳舞,有時又悵然停住,心情起伏不定。
到底該怎麼做?她心下仍沒個譜,該跟他簽下那三年的賣身協議嗎?還是離他遠一點愈接近他,她愈害怕,害怕當中又夾雜著一種難以形容的興奮。
他是個危險的男人,接近他很危險,因為他可以軟化她所有的防備,有能耐拔掉她身上每一根刺。
依賴他,生活會變得很輕松,或許還能回到從前無憂無慮的日子,但她真能如此縱容自己嗎會不會到頭來傷得更重、更痛她不知如何是好……回到家樓下,她抬眸,苦澀地仰望搖搖欲墜的老公寓。
她能夠為了想月兌離這里,便將自己交給他嗎夏真季悠然嘆息,搖搖頭,踏進公寓,回身正想關上大門,卻赫然瞥見一道不該出現子此的人影。
「關徹!你怎麼會在這里?」她訝異,轉念一想,立即恍然。「你一路跟著我走回來的?」他點頭,提起手中兩個精致的紙袋。「你忘了這個。」「啊。」是他買給她的那些名牌精品!她連忙接過。「你干麼不叫住我?我可以自己拿回來。」「你一個女人提這些,太重了。」他的理由很簡單。
卻很令她心碎。
她提過比這些重上許多的東西,她曾經在烈日灼燒下,提著大包小包,揮汗如雨地走回家,這兩個袋子對她而言根本不算什麼。
他何必對她這麼好呢?何必傻傻地一路幫她把這些提回家,卻不開口叫她一聲?他走在她身後時,究竟看到什麼?想些什麼他看著過去的自己嗎?想著他曾經擁有的夢嗎?他可知道,她已經不是他心中那個遙不可及的女神了「關徹,你給我……請你給我一些時間。」她斂下眸,掩去忽然漫開的水煙。
「我現在還不能決定是不是要……簽約。」「我沒有逼迫你的意思。」他嗓音很澀,語氣似是自嘲。「你當然需要一些時間來考慮。」「謝謝你。」她微微一笑。「那,晚安了。」「嗯。」他頜首,雙手插在褲袋,目送她。
她踴踴上樓,到樓梯間窗口時,見他還杵在原地,心弦一牽,不禁揚嗓。「快回去吧!夜很涼,小心感冒喔。」他一凜,抬掃她一眼,仿佛驚覺自己這樣的行為很蠢似的,朝她揮揮手,狼狽地離去。
這回,換她目送他,良久良久,眸光不曾稍移。
流言八卦總是傳得特別快,如野火蔓延,一發不可收拾。
兩天後,關徹便接到來自妹妹的關切電話,一開始,他那個自從被收養後,便改名為「方雪」的妹妹只是神秘兮兮地嬌笑著,笑得他胸口震顫,陡升不祥預感。
「小雪,你是不是被你那個笨蛋男友傳染了神經病?一直莫名其妙的,是在笑什麼?」「哥,你這人怎麼這樣說話啊?」方雪嬌嗔抗議,替情人抱不平。「予歡才不是笨蛋呢!」「他不是笨蛋,會當眾向我下跪?」直到現在,關徹仍要拿好友這件糗事來開玩笑。
「那還不是因為你逼他的?他想見到我,才不得已向你屈服的啊!」「哼哼。」關徹不懷好意地冷笑。
「你們在說什麼?關徹是不是又在調侃我?」電話那端隱隱傳來程予歡惱怒的叫囂。
「電話拿來,我跟他說!」「唉呀,你急什麼?我自己會跟哥哥說啦!」方雪笑著安撫他,又繼續跟關徹對話。「哥,我今天打來,是想問你一件事。」「什麼事?」「這件事很重要,你一定要說實話喔。」方雪先下手為強。
必徹揚眉。「到底什麼事?」「咳咳。」方雪清清喉嚨,似是努力忍笑。
「哥,我听說你為了一個女生,跟自己的客人起爭執耶。」「什麼?!」關徹怔住,臉龐頓時竄起一道暖流。「誰跟你說的?」「還有誰?小野啊。」「那死小子!」關徹眼角抽凜,暗自決定一進辦公室便要好好教訓那個不知死活的家伙。
「噯,他也是知道我關心你,才跟我說這些的嘛!」方雪為小野辯白。「你別怪他喔,不然以後他就不敢跟我說什麼了。」「他最好不敢。」沒營養的話,還是少說一些。
「哥,我想認識那個女生。」方雪軟聲央求。
必徹防備地握緊話筒。「你干麼想認識她?」方雪沒回答他的問題。「你請她來「雪女圭女圭」好不好?我們想好好招待她。」「你們到底想怎樣?」還是先問清楚為妙。
「你干麼那麼小氣啦?人家想認識那個姊姊,不行嗎?」方雪使出妹妹專用的撒嬌攻勢。「我不能請哥哥的女朋友吃頓飯嗎?」「誰說她是我女朋友的?」關徹尷尬地澄清。
「她不是!」「可我看她應該很快就會是了。」方雪呵呵笑。
必徹擰眉,還想解釋,那端已經換了人,傳來程予歡清爽愉悅的嗓音。
「關徹,是男人就阿莎力一點!這樣扭扭捏捏的多難看?爽快一點把你的女人帶來吧!」帶去干麼?供他們玩笑取樂?關徹不悅地冷嗤。
「听說那個女人叫口鯀憫是嗎?說真的我很好奇,她到底是何方神聖,能讓我們冷酷的黑魔王為她動心。」「……」你也認識的。」「你把她帶來「雪女圭女圭」,我——」程予歡驀地頓住,仿佛這才醒悟好友方才咕噥了些什麼。「你說我也認識她?」「嗯。」「她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