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沈修篁便跟著醫療團共同行動,雖然韓戀梅有些不情願,可醫療站的其他同了每次見到行來自台灣的同鄉,卻是熱情歡迎。
雖然他不是醫學專業出身,但在一些行政處理上仍然幫上了忙,也能幫忙整理一些人體、環境的檢本,分擔每日四處十診的醫生們沈重的工作量。
在醫療站往北搬遷至安地斯山脈附近另一個村落的時候,沈修篁更發揮了設計的長才,將營帳內的空間做了完善的規劃,讓整個居住巴研究環境變得更舒適宜人,
大夥們都很高興得到這麼一個免費義工。就連李京俊,也跟沈修篁成了朋友,有空時兩個男人總會聚在一起聊天,彼此請益。
轉眼又過了幾個月。
這天,李京俊甚至學起雕刻,拿著雕刻刀,在沈修篁指導下興致勃勃地在木頭上比劃著。
兩人一面雕刻,一面聊天。李京俊在躊躇許久後,終于吐出近日一直盤旋心頭的疑問。
「我真不懂。」他望著正低頭慢慢修飾木雕的沈修篁。
「什麼?」
「不懂你跟戀梅怎麼回事。」他直率地,「為什麼自從你來了後,戀梅對你的態度一直那麼冷淡,而你好像也滿不在乎?你們兩個究竟搞什麼?要冷戰到什麼時候?為什麼不干脆和好呢?」
一連串的問題讓沈修篁放下雕刻刀,抬起頭來,「戀梅沒跟你說嗎?」
「說是說了,可是我听不懂。」李京俊抱怨,想起之前他與韓戀梅的對話--
「戀梅,你究竟怎麼回事?明明修篁都已經追到秘魯來了,為什麼還是不肯原諒他?」
「我沒有不原諒他啊。」她冷淡道,一面說話,一面眼楮還盯著顯徽鏡下的檢本。
「沒有?那你這陣子對他是什麼態度?根本當人家不存在嘛。」他重重嘆氣,「就算修篁當初讓你傷透了心,也不必這樣懲罰他吧?」
「我沒有懲罰他、我也沒當他不存在,他每天在我們身邊出入,我難道說過一句反對的話嗎?」
「你是沒有。可就是因為你什麼也不說才更可怕。有時候我真搞不懂你在想什麼。你記不記得,我們剛來南美的時候,你整逃詡心不在焉的?好幾次我還看你一個人偷偷掉眼淚……你明明就是舍不得跟他分開啊…為什麼不肯答應跟他復合?」
「我為什麼要答應?」她淡哼,驀地轉過身來,清幽的眸直視他,「過了這麼久,我好不容易能振作起來,好不容易能不再一直想他,好不容易能一個人好好過日了,我為什麼非要再跟他在一起不可?」
「你--」被她凌厲的反問一逼,他啞然,楞了好一會兒,「你的意思是,你不想而跟他交往了嗎?」
「沒錯。」她坦然地。
「為什麼?」
「因為我已經不是那個時候的我了。」她咬唇,低回星眸,「因為我不想……一直停留在原地。」
什麼意思?他忍不住疑惑。
而她看著他的反應,唇角忽然嘲諷一勾,淺淺地、若有似無地微笑起來。
「我就知道男人不會懂--」
「你說她這話到底什麼意思?」思緒拉回,李京俊皺眉問,「什麼叫她不想停留在原地?還說什麼男人不會懂?我真不明白,明明她跟你分手的時候那麼傷心,現在好不容易有復合的機會干嘛放棄呢?難道還在怨你嗎?」他抓抓頭,嘆氣。
見他比當事人還焦慮的模樣,沈修篁不禁微笑了,望向他的眸充滿感激。
在還沒加入醫療團前,他一直以為李京俊貶是自己的情敵,直到與他相處後,才慢慢發現他與韓戀梅之間真的只是純友誼。
當然,兩個人的感情是比普通的學長學妹親密許多的,彼此的關懷與體貼也非一般。
也許可以說是朋友以上,戀人未滿的關系吧。只不過到目前為止,還未升華到那程度。
幸好還沒有。
沈修篁在心里暗暗感嘆。若是再給他們一段時間,難保他們不會跨越那道友誼與戀情的界線。
幸好,還來得及……
「你倒是說話啊!修篁。」李京俊不耐地喚他,「不要告訴我你真的不在乎。」
「我當然在乎。」沈修篁啞聲道,「其實戀梅的意思很簡單,就是她不肯再回頭了。」
「什麼意思?」
「我和戀梅,就像在鴻溝兩邊分道揚鑣的兩個人。雖然我回頭了,跨過鴻溝去追她,可她並不是站在原地等我。」沈修篁惆悵道,「她已經走得很遠很遠了,而且她發現,她一個人似乎也能走得很好。」
「所以呢?」李京俊憊是不太懂。
「所以我現在,必須沿著她曾經止過的路去追她。」沈修篁解釋,「追到後,我還必須說服她,跟我在一起,比她自己一個人走好。」
「意思是,你要讓她重新承認戀愛是美好的嗎?你要向她證明兩個人比一個人更幸福?」李京俊終于有些懂了。
「可以這麼說吧。」
「什麼啊?」終于模著一點頭腦的李京俊吐了一口長氣,「難怪戀梅會愛上你,你們兩個有時候說起話來,真的很讓人莫名其妙。」
沈修篁微微笑了。
李京俊敝異地瞥他一眼,「你知道嗎?其實找以前想過要追戀梅。」
他一愣。
見他似乎有些緊張,李京俊朗聲笑了。「放心吧,我後來放棄了。」他眨眨眼,「因為我發現自己真的不太了解她。她有些想法,我真的很難捉模。」
「是嗎?」
「可你就不同了。我覺得你很了解她。」李京俊認真地看著他。
「不。」沈修篁感觸良多地搖搖頭,「其實她更燎解我。」他低聲道,拾起雕刻刀,繼續雕刻。
李京俊望著逐漸成形的木離。「這到底是什麼玩意?是建築物嗎?」他好奇地,「感覺很熟悉,好像在哪里見過。」
「是雪梨歌劇院。」沈修篁溫聲答。
「雪梨歌劇院?」李京俊一驚,凝神細看,果然從那一瓣瓣的風帆中看出端倪。「真的耶!」他不可思議地贊嘆,「你好厲害!居然刻得出來。」
沈修篁沒說什麼,只是微笑。
李京俊望著他柔情款款的表情,也跟著微笑了。「如果批沒猜錯的話,這應該是雕來送給戀梅的吧?」
沈修篁點頭。
「真服了你!」李京俊搖頭感嘆,「再這麼下去,我看戀梅想逃過你的柔情攻勢,很難啦。」他半取笑地。
沈修篁沒說話,俊頰可疑地泛紅。
李京俊亮了眼,正想在大肆嘲弄一番時,一個男人忽地沖進營帳,氣急敗壞地朝兩人喊。
「不好了,不好了!戀梅掉下山崖了!」
「什麼?!」兩人一驚,同時站起身來。
「怎麼回事?」李京俊首先追問,「你跟戀梅不是一起出診的嗎?」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前幾天連續下了幾天大雨的關系吧,山石不太穩,戀梅一個不小心便跌下去了。」那人白者臉解釋,「那個山崖很陡,我不知道怎麼下去救她。」
「她有沒有受傷?你有喊她嗎?」沈修篁焦急追問,
「當然有啊。可是她沒回答我,不曉得她怎樣了。」
「真糟糕!怎麼會摔下去呢?」李京俊急得團團轉,「我們請當地的居民幫幫忙吧,他們應該有辦法救她。」
「我去!」沈修篁忽地開口。
「你?」其他兩人面面相覷,都是不敢相信。
沈修篁不理會他們,逕自轉身找出壓在床下的行囊,迅速打點必要的工具,不一會兒,便背起背包,旋風般地卷離營帳。
「戀梅--戀梅--」
誰?是誰在找她?
「戀梅--」
那個聲聲呼喚著她的人,是誰?
是……他嗎?
我在這里。在這里。
她想回應,卻說不出話來,意識掙沈浮于迷迷蒙蒙之間,怎樣也無法醒覺。
她醒不來。
如果這一切,是一場讓人既甜蜜又心痛的夢,那麼也太久,太長,太讓人旁徨迷惘。
為什麼至今她仍醒不過來?為什麼至今仍惦念著他?為什麼至今仍听見他喊她的聲音?
他在找她嗎?他找的人真的是她嗎?難道他不是正在某處跟另一個女人卿卿我我嗎?
Hello,it'smeyou'relookingfor?
她好想問問他,好想問問他啊!
「修、篁,修篁--」她低低地、啞啞地喚著這個名,喚著這個她以為早已經不在乎的名。
你在哪里?
你愛的人,真的是我嗎?
「我在……這里。」
眼淚,從頰畔滾進唇角的那一刻,韓戀梅終于緩緩醒來,嘗著淚水的苦與咸,她睜開了眼。
眼前,是一片蒼茫暮色,美麗又傷感的玫瑰紫漫漫地直朝邊際延捎邙去。
她在哪里?
她眨眨眼。好片刻不曉得自己身在何方,然後,她身子一僵,忽地領悟自己危險的處境。
她正卡在樹上。一株橫生崖壁的樹木止住了她往下跌落的力道,她月復部頂著樹干,四肢纏在枝葉間,狼狽不堪,且搖搖欲墜,再不想個辦法,眼看她就要墜落山崖,而下頭茫茫,將近還有二、三十尺的高度。
糟糕!
她開始慌了,焦慮的汗珠,一點一滴自體膚滲出,而左小腿肚也傳來陣陣抽疼。
彼不得小腿是否受了傷,她小心翼翼地抓住樹枝,試圖在枝葉間找到平衡。可即使是這樣輕微的動作。依然讓她腦子片刻暈眩。大概是因為方才跌落山崖,驚嚇過度,再加上昏迷剛醒,又遭遇如此處境,所以血液循環一時不順,腦部暫時缺氧吧?
自行分析過身體狀況後,韓戀梅深吸口氣,要自己鎮靜倉皇的情緒。現在最要緊的是冷靜,只要冷靜下來,總想得出月兌囚之道。
她不能緊張……
「戀梅!我是修篁,你听到我的聲音嗎?」清朗的聲嗓從上方傳來。
她心一動。
是他!他真的來了,真的來找她了。原來方才听見的呼喊,不是作夢。
他真的來了。
酸楚涌上眼眶,她吸吸鼻子,好一會兒才從嗓間逼出仿微破碎的聲嗓。
「找……我在號坦里!」
「戀梅!你沒事吧?有沒有受傷?」這回,喊的人是李京俊。
他也來了。
她微笑,心頭難言的溫暖,「我沒事,我被卡在樹叢之間了。」
「告訴我你正確的位置!」沈修篁問。手電筒的光芒住下探照,大範圍地來回。
「再右邊一點!」
扁圈緩緩移動,「這里嗎?」
「不對,再過來!」
「這里嗎?」
扁圈,暖暖地落向她。
「對!就是這里。」
「好,你等我,千萬不要動。」他喊,「我馬上下去。」
她一怔。
他要下來?怎麼下來?
她著急起來,想抬頭,卻又怕動作太大破壞了身體的平衡,慌得連眉尖都沾上了汗水。
「危險啊!修篁,你千萬不要……」勸阻的言語尚未完全落下,她便听見一陣聲響,跟著,眼角余光瞥見一個蒼茫的人影正沿著山壁晃動著。
她屏氣凝神,看著沈修篁腰間系著安全帶,雙手緊握動力繩,雙腳頂著山壁,一路縱躍,慢慢地跳下來。
待差不多與樹叢平行之後,他轉過頭,焦慮的眸光往她這邊看來,掃視數秒,直到確定她暫時無虞後,才松了一口氣。
「你等著!戀梅,我馬上過去。」說著,他抓住崖壁,使出攀岩的技巧,橫向住她所在之處推進。
她看普他宛如蜘蛛般靈巧的動作。又是擔憂,又感欣慰。
他來了。他終于來到她身邊,這一次,是他主動。
蚌然間,將近一年的哀與怨,惆悵與淡漠,都在轉瞬間隨風而逝。
就在他來到她身邊,溫煦關懷的眼光與她相對的時候,她看到了他的心,他的靈魂。
他畢竟追上她了。幾個月來他不慌不忙,耐心地一步步推進,終于在這一刻,追到了她。
而她突然好感激他,感激他的不肯放棄,感激他這些日子不顧她的冷眼,堅持跟著醫療團,跟著她--
「你來了。」她看著他,眼眸一點一點泛紅。
「我來了。」听懂了她話中含意,他的眼,也跟著淡淡漫紅。
「你知道嗎?其實我有點恨你。」她啞著嗓音。
「我知道。」他悵然,「我傷你太深。」
「雖然我沒有停下來,可我一直在等你。」她吸了吸鼻子,淚光,在眸海蕩漾。
而他,懂得那片惆悵的海。
「我知道。所以我一直加快速度,希望有一天能追上你。」
他懂得她,他明白她的心。
矮戀梅微笑了,唇畔勾起的是融合著喜悅與哀傷,一種說不清的笑痕,正如她此刻五味雜陳的胸口。
所以,她才會愛上他啊!所以她才會在不知不覺中一直等著他追來。
因為不只她懂得他,他也懂她,因為她與他的靈魂,總是那麼容易起了共鳴。因為就算他們的身子走著不同的道路,心靈的磁場卻依然彼此牽引--
「你可以動嗎?」他低聲問,抬起手,憐惜地撫上她夾雜著汗與淚的頰。
她點頭。
「我們一起爬上去好嗎?」
「嗯。」她柔順應道。
旭微微一笑,稍稍移動身子,取出安全帶系上她腰部,又用扣環將她扣上動力繩。
「崖壁的土石有點松,不是很好爬。不過我會想辦法找出最好的路線,你安心跟著我,好嗎?」
「嗯。」
「害怕嗎?」他溫聲問。
她搖頭。
「別怕,我在這里。」他柔聲道。
「我知道。」她淺淺地笑,凝睇他的眸滿蘊信任。
他心一動,傾身吻了她前額一記俊,在一旁護著她從枝-間撐起身子。
「雙腳踩在這里。手抓住這里。」他指示她抓住崖壁上的縫隙,確定她四個支點都穩固後,他才松開扶持。
「京俊!我們要上去羅。」抬頭對崖上的李京俊斑喊一聲示意後,他率先往上爬。
他在前頭領路,一路找尋支點,找不到時,便想辦法騰出雙手,將鋼錐打入岩壁,造出人工支點。
她則在後頭一步步跟著他的路線前進。
「還可以嗎?」每移動一個支點,他便會回頭問她。
而她也總是點頭。
如此慢慢推移,兩人往上攀爬了十幾公尺,眼看只剩下不到五公尺的距離,韓戀梅受傷的左腿忽地撐不住,一個踉蹌,身子往後墜。
「啊!」她驚呼一聲,整個人吊在半空中,左右搖蔽。
「抓住繩子!」沈修篁急忙喊,察覺她的失重止將兩人往下拉,他抓附崖壁的雙手更用力了。
矮戀梅听命立刻抓住動力繩。
「戀梅!修篁!」在崖上等著他們的李京俊見兩人情況危急,焦慮高喊,「你們沒事吧?」
「沒事。」沈修篁粗聲回應。
可韓戀梅卻不敢如此樂觀,她喘著氣往上瞧,見他的身子也搖蔽起來,似乎受不住她往下墜的力道,心跳更加狂野。
「修、修篁?你放開我好了,不然你也危險……」
「你胡說什麼?!」他怒斥她,不容許她說完。「快看看你面前,想辦法抓住任何可以抓住的地方!」
「可是……」
「快!」他厲聲命令她。
她喉頭一哽,在他嚴酷的嗓音里听出太多心慌與痛苦。她不能放棄,因為他不會容許她放棄,也無法承受她的放棄。
她必須堅強。
她深吸一口氣。強忍著左小腿撕裂般的痛楚,腳尖使勁頂住崖壁一個淺窪,雙手也各自抓住土縫。
「京俊!你幫我們穩住繩子!」正當她努力攀抓時,沈作篁也朝崖上喊。
「好。」
「你在這邊等著,戀梅。」確定兩人情況暫時穩定後,他回頭吩咐她,「我先上去,跟京俊一起把你拉上來。」
「嗯。」她點頭,蒼白的容顏香汗淋灕。
他深深長長地看她一眼,眸中盡是擔憂與不舍,但終于還是一咬牙,「你挺住。」
拋下一句後,他繼續往上爬。
少了為她引路的顧慮,他爬得很快,沒幾分鐘,便躍上崖頂。
李京俊正白著臉等他。「怎麼回事?修篁,戀梅還好吧?」
「應該沒事。」他低頭迅速解開扣環,「快!我們一起拉她上來。」
說著,兩個大男人抓住動力繩,使盡吃女乃的力氣,一寸一寸,慢慢將韓戀梅拉上來。
待她雙手終于觸及地面時,沈修篁連忙展臂抓住她手腕,協助她攀上崖頂。
然後,他一把擁住她,緊緊地、驚懼地擁住她,恍若唯恐一松手,她便會消失不見。
靶受到他緊繃的肌肉,她忽地哭了,一聲一聲,低低抽泣著。
他是愛著她的。她可以感覺到,他的擁抱里有太多的驚懼與不安。
「修、修篁,我、我--」
「噓,沒事了,沒事了。」他拍撫著她背脊,「我在這里,別怕。」
他安慰著她,要她別哭泣別害怕,但其實恐懼的人是他,驚慌的人是他。
他差點就失去她了。要是再慢個一秒,說不定他只能無助地看著她墜落山崖。
就差那麼一點,他也許就失去她、
失去的感覺,太苦澀太痛苦太黑暗太讓人惶然無助,他曾經經歷過一次,無法再經歷第二次。
真的不能--
他白著臉。拚了命地壓抓顫抖的牙關,壓抑心海恐慌的狂潮。
「沒事了,戀梅。」他緊緊抱著她,「我在這里。」
「修篁,我……好痛……」她重重喘氣。
「痛?」他愕然,抬起俊眸一掃,這才發現她左腿的褲管,正大片大片地漫開血跡。
「戀梅受傷了!」李京俊也注意到了,驚喊一聲,他蹲下來,挽起她褲管定楮檢視,「應該是被尖石給劃傷的,剛才又牽動了傷口,情況不妙。」他皺眉,急急撕下衣袖,包扎住傷口上方,稍稍止住流血。「得馬上送她回去治療。」
「我知道。」
沈修篁點頭,在李京俊的協助下背起韓戀梅,拔腿奔回村落。
終曲
十五夜。
月兒高掛天空,圓潤、清朗,在密如銀河的星子中閃耀光輝。
懊美的月夜。
矮戀梅凝望夜宰,甜甜一笑,偏過頭,偎上沈修篁堅實溫暖的肩膀。
「怎麼?累了嗎?」他攬住她腰際,溫聲問,「是不是腳又痛了?」瞥了一眼纏上繃帶的小腿、
「沒事。」她搖頭,清甜的容顏仍然仰望著天、「月亮好美哦。」
「嗯。」他跟著揚起眸,直視婉約月娘。
「今天應該是十五吧?月亮好圓呢。」
「是啊。」
「你記個記得,那個晚上,月亮也好圓?」她輕聲問。
雖然她並未點明是那一晚,他卻明白她指的是兩人初次歡愛的夜晚--那夜,心霞契合的兩人第一次讓彼此的身子也融為一體。
「那個晚上,我覺得好幸福。」她幽幽回憶,「我以為從此以後,我們之間不會再有阻礙了。」
「……對不起。」听出她語問淡淡的憂傷,他攬住她的臂膀緊了緊。
她搖搖頭,「不能怪你。」
「不,應該怪我。」他握住她的手,送到唇畔,「如果不是我優柔寡斷,你也不必受那些苦。」
「我不苦。」明眸含笑睇他,「我現在只有滿滿的幸福。」
他心一扯,為她的原諒而感動。「謝謝你,戀梅。」他吻住了她手指。
她淺淺地笑,痴痴地看了他好一會兒。「告訴我,你真的不後悔嗎?」
她語調平靜,他卻听出了隱藏其後的不忍與倉皇。
「我愛你。」他堅定地回應,湛眸深深鎖定她,滿懷愛意。
「可是她--」
「她去了美國。」明白她想問什麼,他沈聲回答,「她說,她會學著不依賴我,一個人堅強地活下去。」
她身子一顫,抬手撫向他臉緣,憂傷地問,「你能放心嗎?」
曾經深深愛過的人,他怎可能不擔心,不關懷?看著胡蝶蘭孤身到美國,他心里一定很不好受……
「你太了解我了,戀梅。」認出她眼中迷蒙的心疼,沈修篁微微激動地擁緊她身子。「我的確很為小蘭擔心,我也經常忍不住想,她一他人過得好不好。她身體不好,真的能堅強起來嗎?」他頓了頓,嗓音逐漸-啞,「我每次這麼想,都覺得對不起她。真的很抱歉--」
她听著,仿佛也能感受到他的痛楚,身子跟著陣陣發顫。
「可是,我愛的人是你。」他忽然捧起她臉龐,愛戀地瞧著她。「小蘭也是因為知道這一點,才決定與我分手。她知道過去的已經過去了,不能挽回。」
「過去的,已經過去了--」她喃喃念著,細細咀嚼這話的意義。
「我也是在她逼問我的時候,才了解了這一點。一直到那時候,我才忽然發現,即使我留在她身邊,一輩子照顧她,也不能讓她幸福。我只是……以我的溫柔傷害著她而已。」他自責地長嘆,「我一直到那時候才明白,這樣的溫柔體阽其實並不讓你們快樂,只是更讓你們痛苦而已。」
所以,他與她分手了,前來追回她。
她感慨,不能自持地偎向他胸瞠,傾听他的心跳。
他的心,好近好近--
「記不記得你曾問過我,發生在我們之間的,究竟是偶然還是巧合?」他柔柔撫著她的發,在她耳畔問。
「嗯。」
「我想,不管是偶然或巧合,這一次我都不讓命運來主導了。」他低聲道。
「什麼意思?」她揚起頭,茫然望他。
他溫煦地笑,深深看了她好片刻,忽地伸手,拿起一直藏在身後的禮物。
「這個送你。」
「是什麼?」她好奇地接過。
「你打開就知道了。」
「哦。」她點頭,打開包裝的紙盒,取出木雕。
白色風帆,黃色底座--不正是她曾經在雪梨錯過的木雕?
她驚喜地抬起眸。
「這是我自己刻的。」他微笑解釋,「原諒我對機械不行,沒辦法做成音樂盒,只能雕出歌劇院的造型。」
「好漂亮!」她低喊,看著栩栩如生的木離,眼眸一酸。
這是他親手雕出的木雕,是他親自一筆筆、一刀刀,刻出的禮物!
她曾經錯過的遺憾。如今,由他親手補償。曾經擦身而過的命運,在她捧著木雕的這一刻,也遙遠得不復記憶。
不論偶然或巧合,這一次,他都不讓命運來主導了。
她看著木離,忽然頓悟了他話中含意,凝住眸里的淚珠,也因激動而融化。
她仰頭,迷蒙淚眼與他相對。
「你願意再相信我一次嗎?」他柔聲問。抬手輕輕按去她眼角的淚。
他不會再讓彼此錯過了。她仿佛可以看見他眸底的保證。
相遇太晚,未必只能注定一次次錯過,未必只能留下缺憾。
只要兩個人有足夠的決心,也肯努力,一切仍可能圓滿--就像今夜天際那輪清婉明月,就像月華掩映下相偎相依的兩道剪影。
相他一起攜手前進吧。一起創造屬于他們的幸福。
他想告訴她的,就是這些吧。
「……我願意。」
放下傲氣,放下猶疑,勇敢地再給彼此一次機會,相信他,愛他--
她願意啊!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