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確定要跟采庭離婚嗎?」
線路那端,傳來一陣幽幽嘆息,李默凡握著手機,完全听得出殷海棠話里有多少失落,多少惆悵。
「離婚協議書都簽了。」他自嘲地勾唇。「這麼做,對我對她,都好。」
「你不覺得殘忍嗎?」殷海棠輕聲責備。「為了刺激她恢復記憶,你不惜把陌生女人帶回家,甚至帶進你從不讓任何人進去的畫室里,你為什麼一定要這樣逼她呢?讓她想起我們之間的緋聞,對你有什麼好處?」
「那緋聞是假的。」他咬了咬牙。
「可她不知道!」殷海棠一針見血地指出。「她以為是真的,以為我們之間真的有曖昧——她已經夠受傷了,你還用那種方式刺激她,你真的很狠,李默凡。」
「我承認。」李默凡閉了閉眸,黯然接受殷海棠加諸于他身上的嚴厲指責,早在他下決定的那天,他便有接受撻伐的心理準備。
他是狠,是毫不留情,他知道一般人看他的行為,會覺得冷酷無情。
「你就這麼巴不得擺月兌她嗎?」殷海棠為曾經的好友抱不平。
「我只是希望她恢復記憶。」
「她恢復記憶,又有什麼好處?」
「至少她可以做回自己。」李默凡悵然低語,墨眸恍惚地盯著牢牢嵌在畫架上的油畫。
那是他剛剛完成的作品,油彩未干,畫上是一個女人,表情鮮明,眼神狂怒,藕臂激動地掃落餐桌上的碗盤。她存在于畫中,卻栩栩如生地宛如正從畫里奔出來,為這個世界帶來狂風暴雨。
她是風暴的女神,危險的象征,是源源不絕的生命力,是他的——
李默凡驀地凜神,不願細想,當他開始發狂地畫這幅作品時,他就知道自己正一步步接近懸崖邊緣。
「自從她失憶以後,我感覺到她好像一直在逃避過去,她不願意想起來,我猜她是因為害怕。」
「怕什麼?」
「我想她是害怕面對從前的自己,她似乎覺得那個自己很討人厭,所以下意識地想逃避。」李默凡頓了頓,陰郁地嘆息。「你知道嗎?她居然問我不滿意她哪些地方?她可以改——這根本不像她會說出來的話。」
殷海棠听了,仿佛也頗感震撼,沉思片刻。「如果她想改,有什麼不好嗎?你不也覺得過去的她有些地方太尖銳,太咄咄逼人?」
「我的確那麼想過,可是——」李默凡凝視畫里的風暴女神,思索著該如何解釋。「那也是她的一部分,因為過去的一切,組成了現在這個她,不管別人是討厭或喜歡,她都不應該逃避……我不希望她逃避。」
「所以你就自告奮勇,成為那個逼她面對的人?」殷海棠若有所思,沉默許久,才又悠悠揚嗓。「默凡,你其實很愛她,對吧?」
他愛嗎?李默凡捫心自問,胸海霎時澎湃著某種深沉的情感,卷起千堆雪。
他愛那個促使他放棄自由、出賣靈魂的女人嗎?當他在海邊初次遇見她,著迷地描繪她身上激烈又矛盾的氣質時,是否就注定了他飛蛾撲火的命運?
兩個不懂愛也怯于去愛的人,沖撞在一起,是否終究只能彼此毀滅?
是的,他也許愛她,很愛很愛,但……
「我們已經離婚了。」他澀澀地低語。「采庭在市區找了間小鮑寓,一個人搬去住了,我現在也搬回我以前住的地方。」
「就這樣?」殷海棠不敢相信。「你不要告訴我,從此你們夫妻倆就分隔兩地,各不相干?你真能放下她不管嗎?」
不然他該怎麼做呢?李默凡自嘲地抿唇。「海棠,她恢復記憶了,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什麼?」
「她又變回從前那個柯采庭了。」
「那又怎樣?」殷海棠不懂。「你不就是希望她找回自我嗎?」
他的確希望如此。
但這同時也意味著她又將成為那個女人,那個前一刻讓他坐在天堂里傻笑,下一刻便將他推落地獄的女人。
他瞪著眼前的畫,正欲答話,耳畔忽地傳來規律鈴響。「我有插播,海棠,晚點再打給你。」切換線路。「喂。」
「默凡,是我。」清爽的男聲。
「海奇。」他微微一笑。「有事嗎?」
「我剛剛見到你老婆。」季海奇若有深意地報告。
他心跳乍停。「你說采庭?」
「沒錯,就是你決定痛快甩了她的女人。」季海奇含笑戲謔。
「我們是協議離婚。」所以沒有誰甩誰的問題。他懊惱地糾正好友的說法。「你為什麼會見到她?」
「是她來找我。」季海奇解釋。「她問我‘繆思藝廊’有沒有缺人?希望我能聘請她進來工作。」刻意懸疑地停頓。
李默凡蹙眉,明知好友是故意吊自己胃口,心頭仍是不由自主地升起些許煩躁。「那你怎麼說?」
「我答應了。」季海奇快樂地宣布。
他愣住。「你答應了?」
「我沒拒絕的理由啊!她對藝術頗有鑒賞的品味,問她什麼都能講得頭頭是道,而且她又是上流社會近日的八卦焦點,肯定能為我們招攬一群好奇的貴客,再加上小麗上個月結婚辭職了,我們剛好少一個勤快的助理——」
「柯采庭絕不是個勤快的女人。」李默凡打斷好友,下意識地伸手揉揉眉心。
「人的潛能是可以開發的,蘭也說很樂意幫忙訓練她。」
「蘭也答應聘用她?」
「蘭喜歡她。」
「怎麼可能?」李默凡驚訝不已。
「你以為你是唯一眼光特異的人嗎?」季海奇呵呵笑。「蘭能夠忍受我們兩個怪胎這麼多年,當然不比尋常。」
「正確地說,是忍受你吧?」他嘲弄地接口。那個待人接物一向冷漠疏離的女人究竟是為誰留在繆思藝廊,兩人都心知肚明。
季海奇不置可否,繼續調侃他。「總之,你的前妻即將成為你的員工,你有什麼感想?」
問他的感想?
李默凡自嘲地扯唇,手指拈起一塊畫上未干的油彩,怔忡地望著。「看來我這輩子是擺月兌不了她了。」他似真似假地感嘆。
「你真的想擺月兌她嗎?」季海奇詭譎地問。
他眯起眼,無意識地剝玩手指上的顏色。「她為什麼要那樣做?」
「你是說,她為什麼想來我們藝廊工作嗎?我問過她了,你猜她怎麼回答?」
「她怎麼說?」
「她說——」
她想待在離這些畫最近的地方。
柯采庭揚起頭,仰望錯落掛在牆上的幾幅抽象畫。這都是同一個畫家的作品,每一幅都震動她心弦,不由自主地迷戀,尤其她初次乍見的那一幅,畫中藏蘊的濃烈情感,令她莫名所以地心痛。
她覺得自己的心,仿佛被畫家犀利的筆觸剖開了,所有的憂郁、傷感以及悔恨,都堆疊在那一塊塊鮮明的顏彩中。
她看透畫者,同時也被看透,她覺得狼狽,卻也欣喜,她想笑,眼眸卻孕育著淚。
究竟是誰的作品?她好想認識這位神秘的畫家,好想擁有他的畫,就算只有一幅也好,她願意不惜代價收藏。
可惜他的畫是非賣品,即便她願意出高價,也買不到。
事實上,有許多收藏家表明出價收購的意願,透過藝廊經理一再游說,但他從來不肯點頭出賣。
為什麼?
她真不明白,季海奇說這位畫家無須靠賣畫維生,那他畫畫,單純只為興趣嗎?
懊可惜,他若是肯賣,如今說不定就是坐擁一方的巨富了,而且作品在市場有熱絡的交易,才更容易被世界各地的藝術鑒賞家看到,將他個人的名聲推往發光發亮的顛峰。
難道他不想成名嗎?難道他甘于一輩子當個空有才氣,卻在市場沒沒無名的畫家嗎?
「你又在這里發呆了。」清冷的嗓音在她身後落下。
柯采庭一怔,歉意地回眸,迎向陸可蘭,她是這間藝廊的經理,一個氣質優雅卻冷漠的女人,長發綰成髻,一截弧度優美的玉頸。
「就這麼喜歡他的畫嗎?」陸可蘭清淡地問。
柯采庭微窘,卻仍坦率點頭。
「可惜他不願意賣畫,不然你就會出價買一幅了。」
「應該不只一幅吧。」柯采庭自嘲。「如果他願意賣,我真想把他所有的作品都買回家。」
「他要是知道有人這麼喜歡他的畫,喜歡到不惜來這邊應征助理,一定很高興。」陸可蘭的評論與季海奇如出一轍。
柯采庭微微苦笑。
陸可蘭將一疊清冊遞給她。「去倉庫盤點吧。還有,下個月我們從法國藝廊借調來展示的作品,你把明細整理一下。」
「是,我知道了。」
柯采庭領命,捧著庫存清冊,來到地下室倉庫,一一盤點,仔細檢查各項藝術品的保存狀況。
自從來到這間藝廊,她便接下前任助理的工作,負責諸如盤點、對帳、聯系等種種雜務瑣事,偶爾還得應付突發狀況,每逃詡忙得不亦樂乎。
她從來不曉得自小養尊處優的自己,原來也能如此賣力工作,而且這份工作除了累了點,雜事多了點,其實不難上手,或許是因為她從少女時代便經常舉辦各式社交派對,累積了豐富的經驗。
只是她從前只要負責動口指揮就好,現今卻得親力親為,一整天下來,不禁腰酸背痛,回家總要藉由泡澡舒緩緊繃僵硬的肌肉。
真的很累。
卻也很開心,有生以來,她初次感覺自己鮮明地活著,感覺到自己是真正地存活在這世界上。
清點完畢後,她上樓,監督工作人員打包賣出的作品,盯他們搬貨上車。這間藝廊的交易很活絡,歸功于老板獨到的眼光,凡是他看中的作品,幾乎都能成為收藏家競相收購的標的,力捧的新人也經常一夕成名。
據說以前都是他親自游走世界各地,挖掘具有潛力的藝術創作者,這幾年,由于私務纏身,分身乏術,于是訓練了幾名藝術掮客,替他四處搜羅值得投資的作品。
「所以這里真正的老板不是季海奇?」她曾經這樣問陸可蘭。
「海奇只是出資的合伙人,幕後負責經營畫廊的另有其人。」
「是誰?」她好奇地追問,總不能連自己到底在誰手下工作都搞不清楚。
「這個嘛……」陸可蘭卻是神秘地賣關子。「等有一天你見到他,自然就會知道了。」
「他很少過來嗎?」
「其實他以前還挺常來的,只是沒人知道他就是老板,他不喜歡讓人認出他。」陸可蘭似笑非笑。「至于最近,我想他有某種不便現身的苦衷吧。」
不便現身?為什麼?
柯采庭想不透,只覺得這間藝廊秘密真不少,有個堅持不賣畫的天才畫家,還有個不露廬山真面目的幕後老板。
但她現在沒時間追究這些,光是要適應近日展開的新生活,便差不多耗盡她全部精力,就連思念那個令她心愛卻也心傷的男人,也只能在午夜夢回的時候。
當忙碌的一天結束,回到家,沐浴泡澡,疲憊地躺在床上時,她便會想起他,想起過往與他的點點滴滴,想起他說要跟她離婚時,那毅然決然的神情,與她一刀兩斷,他該是沒有一絲不舍吧?
懊不容易重獲自由,他該是狂喜不已吧?現在的他,也許正振翅高飛,瀟灑地翱翔。
飛吧,飛得愈遠愈好,但願她與他,從此不再相見。
她不想再見到他了……
砰然聲響,驚醒柯采庭迷蒙的思緒,她驀地回神,發現搬貨的工人竟不小心手滑,讓某個紙箱墜落在地。
「小心!」她驚呼,趕忙奔上去察看情況。
堡人知道自己闖禍了,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吶吶道歉。「對不起,柯小姐,我不是故意的。」
「別說了,先把箱子打開吧。」她接過另一個工人遞來的小刀,割開紙箱的封膠,小心翼翼地取出層層泡棉包裹的藝術品。
那是一只古董花瓶,價值連城,柯采庭仔細檢查,慶幸毫發無損。
「沒事了,再封起來吧!」
重新包裝封箱後,工人將紙箱托上車,這回不敢有絲毫大意,搬貨完畢後,他站在原地,等候柯采庭發落。
她靜靜地凝望他數秒。「你應該知道,這里頭每一樣都是珍貴的藝術品,要是不小心弄壞了,你可賠不起。」
「是,我知道。」他懊惱地搔頭。「真的很對不起。」
「光說對不起,不能彌補你犯下的錯。」
那她想怎樣?工人驚慌瞠目,該不會為了這點小事就要跟他主管告狀,讓公司開除他吧?
柯采庭看透他的思緒,淡淡一哂。「我只是要告訴你,今逃訥西沒壞只是你運氣好,如果以後你不小心一點,總有一天會闖出大禍,到時候怎麼道歉都無法彌補損失。」
「我知道,我以後會注意的。」工人皺眉,這位助理小姐還真嚴厲。
「你走吧,卸貨的時候一定要小心。」
「是,我知道了。」工人轉身離開,臨上車前,嘴巴還小小聲叨念著什麼。
柯采庭猜想,他大概是在怨她小題大作,行事作風太苛刻。
她真的很苛嗎?她苦笑,低頭審視自己的手指,方才急著拆箱察看,沒注意劃傷了一道細口,如今隱隱刺痛著——
一只大手忽然粗魯地拽過她柔荑。
「我看看。」
她一怔,揚起眸,傻傻地迎向一張熟悉的臉龐。
是李默凡,她的前夫。
「你怎麼會在這里?」她低聲呢喃。
他沒回答,逕自察看她受傷的手指,眉峰因擔憂而聚攏。
她倏地抽回手。「我……沒怎樣,不用你管。」
「怎麼連拆個紙箱都會弄傷呢?」他近乎指責地瞪著她。「你到底是怎樣的大小姐?」
是,她是大小姐,連這種小事都做不好。
她心一扯,郁惱地將手藏在身後。「你來這里干麼?」
「只是偶然經過。」墨眸鎖定她,閃爍異樣神采。
偶然?這麼巧?
她才不信。「不是又跟誰約在這里嗎?」她想起之前也曾跟蹤他來到這間藝廊。
「跟誰?」他反問。
「我怎麼知道?」她嗔惱。「也許是你哪個女朋友?」
「女朋友?你這麼想嗎?」他揚眉,星眸更亮,灼灼地逼視著她。
她一震,不禁別過眸。「反正不關我的事,不管你是要跟海棠或任何女人見面,都與我無關。」
「到現在你還認為我跟海棠有私情。」他嘲諷地輕哼。
「我看見你在飯店跟她見面。」
「什麼時候?」
「你帶我去我們初次相遇的海邊那天。」
「原來你那時候就跟蹤我?」李默凡恍然。
「對,我是跟蹤你。」柯采庭痛楚地承認自己卑鄙的行舉。「因為我很想知道到底是什麼人打電話給你,讓你每次接到就急著趕出門。」
他默然不語,撫弄自己下頷,似是沉思著什麼。
他該不會認為她很可笑吧?都已經離婚了,還介意著他個人的風流韻事。
柯采庭用力咬唇。「算了,不管你跟海棠之間是不是有什麼,都已經不關我的事了。」畢竟她只是個無關緊要的「前妻」,不是嗎?
「我跟她沒什麼。」李默凡有意無意地強調。「那天她剛回國,很關心你的情況,所以才打電話約我出來聊一聊。」
約在飯店閑聊?「你以為我會相信?」她冷笑。
「不管你相不相信,這是事實。」他堅持。
她蹙眉,忽然抓到他方才話里一絲線索。「你說海棠想探听我的情況?」
「她听說你發生車禍,很擔心。」
這意思是海棠還關心她嗎?但她們已經絕交那麼多年了,她一直以為,海棠恨她……
「你總是不相信有人會真心對你好。」李默凡看穿她的疑慮,方唇一扯,似嘲非嘲。
她震顫,凍立原地,許久,才找回說話的嗓音。「那是因為你不曉得我對她做過什麼。」
他眯眼,深思地望她。
她回凝他,眼眸漫著輕煙,淡薄迷離,蘊著難以言喻的哀愁。
就像她對他做的一樣,她想,他們永遠不會原諒她。
「你還是來看她了。」
李默凡進了藝廊,來到經理辦公室,陸可蘭見到他,盈盈起身,唇畔隱約浮漾著笑意,淺淺的,看不分明。
但他能確定,那的確是個笑,她在笑他。
「誰說我來看她的?」他嘴硬不承認。「我可是這家藝廊的老板,當然有責任偶爾過來巡一巡。」
「是這樣嗎?」陸可蘭不置可否,水眸瑩亮。
李默凡一凜,懊惱地將一個大尺寸的保溫盅擱上她的辦公桌。「這個給你。」
「這什麼?」
「我炖的雞湯,慰勞大家的,等會兒你請‘所有的’員工一起吃。」他刻意強調關鍵字眼。
陸可蘭好笑地抿唇,說是「所有的」員工,其實他真正想孝敬的只有某個人吧。
「真好,還特地來進貢。」她淡淡地戲謔,拿起手機,對準李默凡拍照。
「你在干麼?」他愕然。
「傳照片給海奇看。」她神色悠哉。「他跟我打賭你什麼時候會來看她,我賭不超過一個月,他賭會超過,我贏了,這是證據。」
李默凡倒抽口氣。「你們兩個居然拿我來打賭?」
「娛樂而已。」陸可蘭聳聳肩,按下傳送鍵。
敗好,他敢確定,過不了幾分鐘他就會接到海奇打來挖苦的電話了。
李默凡翻白眼,雖是萬般氣惱,卻無可反駁,掙扎片刻,終于還是關切地問︰「她怎樣?在這里工作還好吧?」
「很難教。」短短三個字。
「什麼意思?」
「大小姐工作很不賣力,該做的都沒做好,又經常偷懶,不是個好員工。」
有那麼糟嗎?李默凡皺眉。「不會吧?我看她挺認真的,剛才為了幫忙搬貨,連手都弄傷了,是不是你太苛了?蘭,給她一點時間,我相信她會努力做好——」
他話還沒說完,陸可蘭便輕聲一笑。「瞧你緊張的!怕我欺負你老婆啊?」
他一怔,知道自己又被戲弄了,郁悶地嘆息。「她不是我老婆。」
「我差點忘了,應該是你的‘員工’。」陸可蘭朝他投來揶揄的一瞥。
他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不禁低聲嘟囔︰「我要好好痛扁海奇一頓。」
「為什麼?」
「他把你帶壞了,以前你不會這樣說話的。」
以前的她,總是冷漠而正經,哪里懂得如此調侃他人?還不就是跟那個玩世不恭的浪子混久了,才變壞了。
陸可蘭听聞他抱怨,只是微微一笑。「你放心,我會好好訓練我們的‘新進員工’的,不會讓她有機會偷懶。」
「你——」李默凡欲言又止,明知她是開玩笑,卻仍是不爭氣地胸口一擰。「你別對她太嚴厲,她畢竟是……第一次上班。」
「知道了。」陸可蘭似笑非笑,捧起保溫盅。「我該去把老板的愛心分給我們‘所有的’員工了。」
兩人一前一後離開辦公室,李默凡正想找機會不聲不響地溜走,主展覽廳卻傳來一陣異常的騷動。
他駐足,在入口處探頭察看狀況,原來是一群貴婦不知何時大駕光臨,故作驚訝地對柯采庭指指點點。
「采庭,真的是你!」其中一名貴婦開口,手上挽著瓖鑽名牌包,胸前躺著一串鑽煉,全身閃亮亮,貴氣逼人。「Penny告訴我你在這里打工,我還不敢相信呢,沒想到……」她若有深意地頓了頓,明眸點亮狡黠的光芒。「你什麼時候淪落到要來藝廊當小妹了?該不會是離婚的打擊太大了吧?」
這是在做什麼?
李默凡擰眉,胸口怒火乍起,他想介入,身旁的陸可蘭卻拉住他衣袖,示意他先靜觀其變。
他忍氣,目光落向站在角落的柯采庭,成為眾人取笑的焦點,她卻似渾不在意,依然站得亭亭玉立,驕傲挺直。
「我只是想嘗試不一樣的生活而已。」她從容地回應。
「不一樣的生活?」
「是啊,因為我覺得很無聊。以前的我不是逛街購物喝午茶,就是四處跑趴,那種生活我過膩了,一點意義也沒有。」
她語氣平淡,听在那群貴婦耳里,卻如利刃鋒銳,因為她對自己的批判,也正是對她們的批判。
「果然離過婚的女人就是不一樣呢,滿嘴大道理。」另一個千金小姐嘲諷地揚嗓,她相貌端秀,身材窈窕,以前常與柯采庭競爭社交名媛的封號,兩人之間頗有心結。「我記得你以前可不是這樣說的,采庭,你說只有那些窮人才需要努力工作往上爬,至于我們,天生就是來享福的。」
「是我錯了。」柯采庭坦然微笑。「現在我才發現,其實我也很窮。」窮得只剩下錢。
「你很窮?」貴婦們紛紛吃驚,不明白她話中別有涵義。「奇怪,沒听說你們柯家的事業最近出了什麼事啊?該不會是為了離婚,讓你不得不付你那個貪財的前夫一筆天價贍養費吧?」
「他並不貪財,也沒跟我拿一分贍養費。」柯采庭板起臉,慎重聲明。
「那你怎麼會窮到需要來當藝廊小妹呢?」
「因為我養不起房子啊!」柯采庭眼珠靈動一轉,笑顏如花。「你們可能也听說了,我媽兩年前將她名下那座位于法國南部的城堡送給我,我現在才發現,要維持一座城堡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開銷好大呢!唉我不得不出來工作賺錢,唉,社會是很現實的,你們說是不是?」
就算再笨的人,也听得出她這番話滿蘊諷刺,她名下財產不計其數,當然不可能缺錢,工作只是出自興趣。
幾個女人原先是專程來看她笑話的,如今討了沒趣,只得訕訕離開。
李默凡旁觀這一幕,悄悄微笑。
「所以說,你根本不必擔心她的。」陸可蘭輕聲評論。「她把自己保護得很好。」
「是啊。」他點頭同意。他怎麼會忘了呢?她可是柯采庭,他高傲好戰的風暴女神。
仿佛察覺到他纏綿的視線,柯采庭驀然回首,與他四目相凝。
陸可蘭識相地走開,留兩人私下獨處。
「你怎麼還在這里?」她怔忡。「我以為你走了。」
「我閑著無聊,四處逛逛看看。」他故作滿不在乎。
「那剛剛……你都看見了?」她咬咬唇,暗自懊惱又讓他看見自己張牙舞爪的一面。
但他的反應,出乎她意料之外。
「你反擊得很好。」他低語,眼神溫煦地圈住她,隱約藏著某種贊許與眷寵。
是她看錯了吧?
柯采庭不敢相信,心韻紛亂,粉頰淡染緋澤。「其實也不能怪她們,我以前也常像那樣得罪人,她們只是以牙還牙。」
「可你還是不會任由她們欺負。」他溫聲接口。
「我也不曉得為什麼,就是沒辦法不反擊。」她微惱地低喃,即便對自己過去的所作所為感到愧悔,也不代表她必須對這些不合理的凌辱忍氣吞聲。
「因為你是柯采庭。」他悠然下結論,嘴角噙著她看不懂的笑意。「這就是你的風格。」
因為你是柯采庭,這就是你的風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