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德芬有要事相商,黑玄便留一下來用晚膳,四人同席共餐,黑藍與春天卻都只能默默旁觀兩人唇槍舌劍。
眼見主子說話益發不客氣,春天暗暗咽了口口水,深怕領主大人一時惱火,翻臉不認人。
「那也沒法,襄于州縱然產鐵,資源也有限,要制造好的兵器,便不得不有所犧牲。」
「為何犧牲的一定是農家?農家生產不出作物,別的百姓也吃不到糧食啊!」
「那就井體時艱。」
「你——」
「我怎樣?」
氣氛太糟。春天徒勞地想做和事佬。「小姐、大人,你們不餓嗎?都還沒吃上幾口飯呢,吃完再說吧。」
,’你怎能如此漠不關心?」德芬不理她繼續爭論。「這可是你的領地、你的人民!」
「所以啦,你又何必多管閑事?」黑玄還是一臉滿不在乎。
「你!」‘我怎樣?」
春天嚇得差點捧不住飯碗。「呃,小的吃飽了,先告退了,你們慢用。」語落,她速速閃人,黑藍也跟著擱下碗筷。
黑玄注意到弟弟的舉動。「你也不吃了嗎?藍。」
黑藍搖頭,示意自己吃不下。
「也難怪你吃不下,這一桌飯菜還真不是尋常的難吃。」黑玄淡淡地評論。
「丫頭,你每天都吃這種粗茶淡飯嗎?」
「有何問題?」她輕哼。
黑藍悄悄離席,留兩人在餐桌上相對而坐。
「你那位侍女,廚藝似乎不怎麼樣。」
「這跟廚藝無關,巧婦難為無米之飲,春天盡力了。」
「既如此,何不多買些米糧菜肉?」
「開農師的薪晌不多,我們的錢袋又被搶了。」
「不是還有首飾嗎?」
「那是要留著等以後回王都時角的。」德芬頓了頓,轉念一想,明眸又冒火。
「況且我們不是正在討論襄于州糧食不是的問題嗎?即便有錢,也未必買得到米糧菜肉。
「你非得在飯桌上教訓人嗎?」黑玄掏掏耳朵,狀似無奈。
德芬咬牙。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這人怎麼回事?故意氣她的嗎?
「于姑娘。」他慢條斯理地喚。
她眨眨眼。
「我在叫你,沒听見嗎?」
她一凜。他總是口口聲聲喚她丫頭,忽然改換稱謂,她一時間還真不習慣。
他望著她略顯迷惘的神情,嗤聲一笑。「看來你比較喜歡听我叫你丫頭。」
說什麼?她窘得臉頰烘熱。
「我說,丫頭。」他柔聲喚,嗓音壓低,蘊著不可思議的沙啞,性感迷人,撥動她心弦。
心跳瞬間亂了韻律。
奇怪,之前她總覺得他叫她丫頭是意帶輕蔑,為何現不听著,卻感到意亂神迷?
「丫頭。」他又喚了聲,傾身向她,眼潭墨黑深邃,隱隱澈著波光。「我今晚留宿在這里吧?」
什麼?她驚駭。
「夜深了,進城不使,不如你就收留我們兄弟倆一晚?」
「這里——…沒有多余的床鋪給大人跟令弟睡。」
「那就鋪草為席。」
「你……您別鬧了!您是堂堂領主大人,怎麼睡得慣草席?」
「你這個千金小姐都能住這種破舊的農舍了。」
「我是……下官怎能與大人相提並論?」
「要不這樣吧?我就委屈委屈,勉強自己跟你同睡一場如何?」他半真半假地提議。
她驚得明眸圓睜。「你、你、你……」
「我怎樣?」他嘆息。「你這丫頭怎麼老是犯口吃?」
「你怎能這般……這般輕薄無禮?」
「所以呢?小姐你要治在下輕薄無禮之罪嗎?」他俊唇勾笑,明顯就是在作弄她。
她憤而擺袖。「領主大人,請回吧!」「下逐客令了呢。」他笑笑,坐在原位,不動如山。
她拿他沒轍,形勢比人強,她知道,他若當真要以威勢相逼,她也難以不從。
「大人,您若是君子風度,應當知曉不該如此戲弄一個姑娘家。」
「可我偏偏就不是個君子呢。」他眨眨眼。
是啊,他還真的不是。德芬無奈咬唇。
看她一副莫可奈何的模樣,他不覺又想笑。為何自己老愛欺負這丫頭呢?為何見到她,與她做口舌之爭,他會覺得多年來籠罩在心房的烏雲,似乎破開了一角,逐漸放晴?
這不是個好兆頭吧?
一念及此,他倏地收笑,毅然起身。「逗你的呢,我回去了。」
她惘然注視他堅毅挺拔的背影,不覺感到一股淡淡的失落。「請留步,大人。」
「怎麼?」他回頭,斜挑眉。「不是怕我留下來會對你輕薄無禮嗎?」
「我只是……」芙頰生暈。他說話非得如此輕佻嗎?「有樣東西想送給令弟。」
「什麼東西?」
她回房,捧出一方木盒,盒里是一台附有機關的木造玩具車。
「這是我之前路過西方邊境時,跟一名來自西域的商人買來的。」其實是當地州牧進貢給她的珍玩寶物。「這台小車,每行一里,車上的小人便會擊鼓一響,很有意思,我想令弟可能會喜歡。」
黑玄接過木盒,撥弄一下車上的小木人。「你當真要把這玩意兒送給藍?」
‘是,那日若不是有他出手相肋,替我和春天挨了那些盜賊幾拳,我們主僕倆的下場不堪設想。」
「不過據你的侍女所言,反倒是你們拿出錢來,才救了藍一命?」
「總之當日我們能那般相遇,也算是有緣吧。」德芬淡淡一笑,並不想計較是誰對誰的恩情比較多。
黑玄意味深長地凝望她,良久,朝她瀟灑地擺擺手,兩兄弟騎馬相楷離去。
隔天一早,黑玄召。喚心月復嚴冬,將德芬畫的農具設計圖轉交給他。
「把這幾張設計圖拿給張、李兩位開農師瞧瞧,若是可行的話,就請金穗花城的鐵匠制造一批足夠這地區農民使用的農具吧,其他的,等大規模推廣至其他各地時再說。」
「是。」嚴冬領命接過圖。
「另外,請兩位開農師裝作偶然路過,給那丫頭一些協助。」
「屬下不明白大人的意思。」
「就是請兩位開農師略加點撥那丫頭一、二,只要他們稍露端倪,那丫頭很機靈的,一定會將他們留下來,誠心求教。」
「就是要讓于姑娘以為是自己偶然巧遇的人才嗎?」
「嗯。」
「可張、李兩位開農師都是領王您特意從唐國延攬而來的人才,怎麼能屈就在那位姑娘手下?」
「這你別擔心,我自會對他們兩位有所補償,不會讓他們受委屈的。」
「是。」
「還有,這陣子夜涼,她那間屋子太冷了,派人多送去幾個炭爐吧!新鮮的蔬果魚肉也得送過去,再遣一個管家執事、一個長工、一個廚娘、兩個使喚丫鬟給她。若是她問起,就說那些糧食是「‘官府」的配給。,人手也是官府撥給開農師使喚的。」
「。…是。」嚴冬听得矯舌不下,偏還得擺出平日的冷酷,肅然遵命。
除了親弟弟黑藍,幾曾見過這冷情的領主如此關照一個人?那位于芬姑娘究竟是何方神聖?
他發現自己很好奇。
日落時分,德芬回到農舍,驚覺屋內煥然一新,不僅重新打掃過了,添了幾件家具,亦燒起炭爐,火光融融,暖室馨香,還多了幾名僕役供她差遣。
餐桌上也不再是簡單的粗茶淡飯,而是色香味俱全的精致料理,令人食指大動。
據為首的管家執事聲稱,他們是「官府」配給開農師使喚的。
深夜,德芬沐浴餅後,坐在溫暖的床炕上,讓春天替自己按摩酸痛的雙腿,悠然長嘆。「春天,你說一個開農師能是幾品的官職呢?居然能得到這般的配給和待遇。」
「小姐,您可是天女公主耶!」對這從天而降的禮遇,春天只覺理所當然。
「在宮里您都是前呼後擁的,官府這才派幾個人來服侍,算得了什麼?」
「說的沒錯,但我如今只是個連宮品位階都論不上的芝麻官啊。」
「小姐是什麼意思?」
德芬也不對侍女解釋,望向窗外一輪銀色明月、心房也同床炕一般,燒得暖烘烘的。
這些,約莫都是某人給她的特別待遇吧……
她思付著,甜蜜在唇畔化開。
天上城,王宮。
御花園里,一場歡宴正在進行。護國天女子日前失蹤,宮內人心惶惶,絕非飲酒作樂的時候,但開陽王子卻于此時召開賞花宴,邀集一千貴族子弟吟風弄月,品嘗來自西域的葡萄美酒。
當眾人喝得酒酣耳熱、興致盎然之際,一個男裝打扮的麗人悄悄閃進會場。
開陽瞥見她,借口自己喝多了,得吹吹涼風清醒清醒,跟艙著步履來到花叢後,與麗人密談。
「德芬的下落,還未查到嗎?」他低聲問,之前還醉意迷蒙的眼神,此刻凌銳異常……
「是,王子殿下。」麗人應道。
開陽微攏劍眉。「究竟上哪兒去了呢?」
「公主會不會己經不在人世了?」有人提出疑問。
不可能。開陽搖首,。否決心月復下屬的猜測。若是他這個妹妹輕易便會死于王後安下的盜賊之手,當年又怎能逃過獻祭犧牲的命。
她肯定是躲起來了,問題是躲在何處,又為何要躲?
「听說王後娘娘跟王子妃娘娘今日進神殿祭禱了,是嗎?」二人探問。
「嗯,是采荷的主意,說是要請示神諭,求告天女的下落。」
「問到了嗎?」
「怎麼可能?」開陽失笑。這世間豈會有神諭?即便有,尋常人又怎能隨意與上天溝通,「采荷那丫頭也未免太天真單純了。」他感嘆,話里噴著三分溫柔,卻有七分批判。
麗人聆听主子的評論,水眸凝冰。就連對自己的妻,他也只把她當成棋盤上一枚可隨意擺布的棋子吧。這樣很好,這樣的人才有資格稱王。
「那殿門入口的的祭台……」
「火焰未起。」開陽知道屬下想問什麼,淡淡撇唇。「德芬主祭時,只要一開殿門,祭台便會升起火焰,那時神靈降臨的象征,可她不在,那火焰便消失了。」
「殿下,難道這果真是預示不祥嗎?」麗人蹙眉。「神靈不臨,宮內宮外,還有王城的百姓都說這是不祥之兆,恐怕是天女落難,惹惱了神靈。」
「天女落難、惹惱神靈?」開陽咀嚼這八個字,莊若輕蔑。
麗人不解地望他。
「當初主持建造神殿的那名工匠,確定已辭世了嗎?」他忽問。
「是,屬下已詳加調查過,那名老工匠確實死了,就在神殿建成後不久,听說是得了急病。」
「得了急病?明明那時候看他身子骨還挺硬朗的啊!」
「但他的家人確是那樣說的。」
「讓我猜猜,他的家人現在日子過得應該不錯吧?」
「是挺豐裕的,兒孫都不太爭氣,連個正當差事都沒有,看來是祖先留下了豐厚遺產。」
「遺產?」開陽漠然輕哼。「我瞧是我妹妹的善舉吧。」
「德芬公主?」來人訝異地揚眉。
「她想必是跟老人家說好了,老人家將秘密帶到墳墓里,她便替他照顧留下來的子孫。」
「什麼秘密?」
「神殿祭台必有機關,那是某種幻術。」開陽犀利的點破。「而這個秘密怕是只有德芬和那個老工匠知曉、」
「殿下的意思是,為了保守秘密,德芬公主賜死了那名知情的工匠?」
「嗯。」
麗人思忖,難以置信。「那個善良的公主做得出那樣的事?」
「善良?」開陽冷笑,英眸炯炯有神,「人為了生存,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我這個妹妹可機靈聰明了,非池中之物,當初能以一則日食的預言奪得神官之位,哄得陛下封他為護國天女,我就知道她不是省油的燈。」
麗人听出主子話里的暗示。「所以?」
「所以非讓她成為我的人不可,若是她不能為我所用,那就只好-一」開陽停頓,俊唇揚起如刀鋒般薄銳的笑——
「除掉她。」
「想除掉她嗎?」
「只是想搶奪財物吧!那座山區原本就有盜賊出沒,只是沒想到居然會大膽到對王家的車隊下手。」
「不是的,不是那樣。」黑玄搖頭,把轉著茶杯,在腦海里細細玩味嚴冬的報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