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情不好。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模不著頭腦,只知道自從服裝秀那天後,她臉上的笑容就枯萎了,像過季的鮮花。
當然,她還是會笑,但就連對他人的情緒一向不敏感的他,也看得出來。她笑得勉強,不真心。
她心里,窩藏著重重心事,她不說,他卻很想探听。
不知為何,他很在乎她的喜怒哀樂。
他喜歡跟她斗嘴,喜歡借著公事對她挑三揀四,逗她氣得鼓起雙頰,不悅地回嘴。
有時,會是她反過來氣他,調侃、諧譫、諷刺,她最愛說他是「冷血閻羅」,暗示全公司的人都討厭他。
明知員工們都不喜歡自己,他也從來不以為意,但被她拿出來「宣揚」,他莫名地感到很嘔、很懊惱,很想跟她證明自己不是那種十惡不赦的大壞蛋,他也有人性、有溫情。
她嫌棄他不懂得體恤員工,他便開放午茶時間,批評他只懂得壓榨員工,他便向董事會提議提供游戲室。
她說他做人不圓融,他就「圓融」給她看,雖然他明明很想將那些辦事不力的家伙罵得狗血淋頭,但只要她投來一記嗔目,他便會很不情願地自動改成「愛的鼓勵」。
他想向她證明,他沒她認為的那麼壞,他是值得尊敬的、仰慕的,值得人喜歡。
天曉得他干麼巴巴地對她證明這些?但他就是該死地介意她對自己的看法,該死地受不了看見她虛假黯淡的笑容!
一念及此,嚴琛再也坐不住,霍然起身,在私人辦公室內來回踱步。
他很急躁,很焦慮。甚至有股沖動想把戒除多年的香煙買回來,借著吞雲吐霧來鎮定自己不安定的情緒。
他瘋了嗎?
她是誰?不過一個小小執行助理,為何他這個堂堂集團副總要在意她的情緒,管她快不快樂?
愈想愈怒,嚴琛決定把罪魁禍首叫進來,面對面把話講清楚。
說做就做,他按下內線通話鍵。
「韋彤進來!」很傲慢的口氣。
對方沒立刻回答,短暫的沉默如一根鋼弦,揪緊他胸口,他竟感覺……透不過氣。
「……是。」她終于輕聲回應。
而他總算能順暢呼吸,嘴角不自覺地揚起淺笑,但不過轉瞬,當他發現自己竟莫名其妙發笑,連忙郁悶地收斂。
他笑什麼?他叫人進來是要好好審問她的,可不是笑嘻嘻打哈哈!
嚴琛深呼吸,將臉上所有多余的表情抹去,上半身斜倚著牆,擺出冷淡高傲的老板架勢。
片刻,門扉傳來清脆敲響,跟著,周韋彤推開門,懷里抱著一疊文件,盈盈走進。
他凝望她,雖是百般命令自己漠然,仍是注意到她的臉蛋似是清減了,身材也消瘦。
她這幾天該不會都沒好好吃東西吧?
「Boss,這些文件麻煩你簽名。」
「知道了,你先放著。」
她微微頜首,將文件擱在他辦公桌上,背脊挺直,如一尊雕像凍凝原地。
他見她一副木女圭女圭般的模樣,一時無措,不知該從何啟齒,過了好片刻,總算醞釀好氣勢。
「周韋彤!」
「是。」
「你——」
她低眉斂眸,安靜地等待他撂話。
「周韋彤,你……」
「是……」
是個頭!是個鬼!
她看不出他很生氣嗎?看不出他已完全化身冷血閻羅,正準備大肆噴火嗎?為何她還能如此眉目不動,屹立不搖,仿佛不把他當一回事?
可惡,太可惡!
嚴琛陡然立直身子,大步流星地逼臨周韋彤,在她面前停定。這個不怕死的女人,竟敢挑釁他的威嚴,他一定要狠狠教訓她。
「周韋彤!你——心情不好嗎?」
「嘎?」她震住,似乎沒料到他會這樣問。
連他自己也想不到,醞釀半天的怒火乍熄,氣勢頓萎,大魔王成了一頭低聲下氣的小狼狗。
「是不是我哪里惹你不開心?你可以跟我直說。」
她不語,驚詫地凝睇他,好一會兒,明眸氳開謎樣的水霧。
「我……沒有不開心啊。」
沒有才怪!沒有的話,她為何這幾逃詡是無精打采、笑容慘澹的模樣?嚴琛蹙眉。
周韋彤觀察他陰晴不定的神色,數秒後,輕輕嘆息。
「Boss,你是不是很擔心日本那邊的合作案?沒想到吉田社長會臨時反悔……」
「他只是故意拿翹,想在談判桌上爭取包好的條件罷了。」嚴琛不以為意地揮揮手。「我們不必隨之起舞,就讓他唱獨腳戲去。」
「是這樣嗎?」她又是一聲嘆息。「看來我該學的地方還很多。」
他笑道︰「所以你跟著我就對了,我會教你。」
她默然不語,怔怔地凝睇他溫煦的眉宇。
「怎麼了?」他懊憎地發現她心情又沉了。
「沒有,我只是……我以為自己留在你身邊,可以幫忙些什麼的,但我好像……什麼也幫不上。」她悵惘地凝眉,瞳神失了光采。
她不對勁,真的很不對勁。
她看著他,櫻唇勉力綻開淺笑。「沒其他事的話,我先出去了。」
就這樣讓她走嗎?
嚴琛郁惱,大手搶在理智運轉前動作,一把擒住她皓腕。
她訝異地回眸。
「別走。」
「還有事嗎?」
他不回答,手臂用力,一把將她旋向身前,分出一只手,粗礪的掌心溫柔地撫摩她軟女敕的頰。
「你、你干麼?」她驚顫地問,芳頰嬌羞地漫染薔薇色澤。
他靜靜注視她,看得她一顆芳心不受控制地悸動,然後,他用力掐住她臉頰。
這突兀的舉動嚇著了她。「嗯,你放開我……」抗議聲猶如貓咪咕嚕。
「我不放。」嚴琛包使勁掐。「除非你老實說為什麼心情不好?」他像幼稚的小男生,欺負自己心儀的女孩。
「就說了我……沒有啊。」
「還不承認?好,再不說的話,我就……」他摘下她眼鏡,俊臉俯落,與她只距離危險的一公分,用意明顯。
她驀地暈眩,心韻狂野,言語在唇畔躑躅。
他見自己威脅不見效,索性埋下唇,正大光明地親吻她,啄她的唇,吸吮芳香的甜汁,將她品嘗得徹底。
而她失了氣節,軟綿綿地任由他蹂躪,直到他輕薄被了,氣息不穩地退開,她才顫顫地揚起迷離水眸。
他也正看著她微笑,戲譫地捏她鼻尖。「我們蹺班吧!」
***
他說要蹺班,地點由她決定。
「為什麼要蹺班?」她不可置信,這不像是他這個工作狂會做的事。
「你不開心,不是嗎?我們去做會讓你快樂的事。」這是他的理由。
為了她。
她有些感動,卻更心酸。「這樣……不好吧?」
「有什麼不好的?走吧!」他強拉她離開辦公室。
見他興致勃勃,她不忍掃他的興。「真的我說去哪里,都依我嗎?」
「都依你。」
「那好吧,我們去白沙灣,坐捷運去。」
「那多麻煩!為什麼不開車?」
「因為這樣,你才可以看見跟平常不一樣的風景。」
于是,在她的堅持下,他們搭上捷運列車,一路搖蔽到淡水。
她指給他看窗外的景色,座落高處的圓山飯店,紅色的屋瓦在陽光下閃耀,櫛比鱗次的民房,陽台上栽著一盆盆五顏六色的花草,人行道上,幼稚園老師領著一群可愛的孩子唱歌出游。
列車駛過關渡,視線豁然開朗,河水蕩漾,蜿蜒過翠綠的平原。
「風景很美吧?」她問。
「嗯。」他點頭。
「有多久沒注意過這樣的風景呢?」
多久呢?嚴琛惘然尋思,似乎很久很久了,他不再將周遭的風光看進眼里,好山好水對他都猶如浮雲。
周韋彤深深地望他,望進他靈魂之窗的最深處。「你說要讓我快樂,其實你自己才應該找快樂。」
他一震。「我看起來像不快樂嗎?」
「超酷的好嗎?」她柔聲揶揄。「我不是說過,大家都叫你‘冷血閻羅’?」
「哇!」他不以為然地冷嗤。「難道要我每天像個白痴一樣扯著嘴笑?」
「如果能那樣,也很好啊,你笑起來比耍酷好看。」說著,她笑彎了眉眼。
他看傻了,喃喃低語。「你笑起來,才真的好看。」
可惜她沒听見,列車剛好進站,她率先下車。
他跟在她後頭,欣賞她娉婷的倩影,他愛看她走路的姿態,時而輕快時而躑躅,踩著不規則的韻律,像一首隨心所欲的即興曲。
出站後,他們轉搭公車,並肩坐在最後一排座位,偶爾道路顛簸,她便會坐不安穩,他看不過去,索性將她螓首壓落,擺在自己肩上。
「你干麼?」她嚇一跳,想坐正。
他不讓她動。「又不是第一次了,緊張什麼?」
「什麼不是第一次?」
「這里,你不是第一次靠了。記得我們從東京出差回來那天嗎?你在飛機上可是靠得很高興。」
「我有嗎?」她臉頰酣熱。
他微笑望她,呼吸暖暖地吹拂她濃密的羽睫。
她心韻凌亂,感覺他似乎又想吻她了,她能從他滿溢寵愛的眼神看出來,慌忙推開他,正襟危坐。
周韋彤,冷靜點,他看的人不是你。
她在心底默默告誡自己,不能陶醉,不能動搖。
嚴琛沒看出她復雜的心思,一直興致盎然,難得蹺班,他毫無罪惡感,反倒開懷,像逃課的孩子一樣。
苞她在一起,他發現自己常會沖動地想做一些平常不會做的事。
到了白沙灣,他孩子氣地抓起一把綿密細致的白沙,任由它們在指縫間流瀉。
「接下來我們要做什麼?」他笑問。「你想游泳嗎?還是我們去租一輛水上摩托車來玩?」
她給了他一個出乎意料的答案。「我想你教我……沖浪。」
***
自從燦心死後,他就不再沖浪了,對他而言,那應該是一段痛苦的回憶吧。
那天,他的親弟弟嚴飛,告訴她一個大秘密。
原來他曾經愛過一個女人,那個女人跟她長得十分相似,足以令人錯認。
于是她忽然頓悟,所有曾經盤桓心頭的疑問都得到解釋,為何他會特意將一個小美編調到他身邊當執行助理,為何會苦心栽培她,為何要教會她看重自己、改變自己。
一切,都是為了薛燦心,為了那個他至今仍牽掛在懷的戀人。
即便她已經去世多年,即便她在世時背叛了他們的愛情,留給他難以磨滅的傷痛,他仍是在她忌日的那天,想著她、念著她。
在東京那晚,他茫茫地喝酒,不只是寂寞,更是因為斷不了的相思。
他沒有忘記薛燦心,從未將那個傷害他的女人拋諸腦後,他還是愛她,或許也恨著,但……
你真的很像燦心。
他的弟弟對她如是感嘆,他看著她的眼神,明顯是將她當成那個他迷戀不已的女神,為了心目中的女神,他甘願背叛自己的哥哥。
當她听著他苦惱的自白時,她同情他,卻也恨他,恨他傷害了嚴琛,她明白那種遭受背叛的痛,而她相信,嚴琛比自己更痛上百倍。
因為他的怨怒換來的是天人永隔,無法再見到自己深愛過的女人,心上那道傷口,成了最深刻的瘡疤。
她好希望能幫他愈合——
「為什麼想學沖浪?」他質問,板著一張臉。
「听說你很厲害,不是嗎?」她不敢告訴他真正的原因。「我覺得會沖浪的人很帥,也想試試看。」
「不是誰都學得會的,要有天分。」
「所以我才說想學看看啊!你可以教我嗎?」
他不發一語,目光投向遙遠的海天一線,眼神深沉。
他在想什麼?是否正是那個念念不忘的舊情人?
她覺得心痛,笑意在唇畔浮沉。「你不教我的話,我就自己學。」
「開什麼玩笑?」他瞪她。「這麼危險的運動,是可以自己胡亂學的嗎?你不怕被海浪沖走?」
「那你就教我啊。」她撒嬌。「那邊有出租沖浪板的店,走吧!」
語落,她也不等他回應,逕自走向街邊的商店,他拗不過她,只好跟上來,租了沖浪板,又命令她換上防寒衣。
沖浪時不好戴眼鏡,她摘下,換上事先預備好的日拋型隱形眼鏡。
他看她準備齊全,有點怒惱。「你早就計劃好的?」
她點頭,將眼鏡緊緊捏在手心,這是她的防衛武器,卸下之後,她一定會更容易受傷吧?
無所謂,她早就受傷了,在得知自己長得像他前女友的那天。
必到沙灘上,他先教她基本的姿勢,辨識海流,練習劃水,他替她系好了腳繩,卻不準她下水。
「為什麼?」她嘟嘴抗議。
「今天浪太大,你乖,在這邊看我示範就好。」他不自覺地哄她。
她沒轍,只得柔順地坐在沙灘上看他表演,即便好幾年沒玩了,他仍是巧妙地乘上浪勢,縱橫來去,偶爾一個高難度的回旋,驚得她睜大眼,心跳暫停,怕他跌落,但他只是更瀟灑,悠游自在。
懊帥!嚴飛說的沒錯,他的確是個中高手。
周韋彤屏息凝望,眼神藏不住愛戀,蔚藍的海面,有無數游客戲水,她眼中卻只有一個他。
她看著,目光逐漸迷離,他的身影也幻化,仿佛有個女人依偎在他身畔,與他一同乘風破浪。
那個女人很像她,卻不是她……
她驀地起身,果足入水,海水被陽光曬暖,溫度宜人,很舒服。
她照他指導的動作,俯身臥在沖浪板上,練習劃水,一波浪一打過來,將她連人帶板輕盈托起,她心跳不覺加速。
站起來看看吧!
趁著重心穩妥的時候,她咬著牙,慢慢站起來,又一波海浪沖來,她竟沒被打落,乘勢而起。
不會吧?她成功了嗎?
她驚喜,頓時有了信心,也更有勇氣,隨浪潮起伏。
原來她也可以做到嘛。
罷得意沒幾秒,一波大浪急速涌來,她重心一歪,整個人翻倒。
糟糕!
她不及防備,嗆了幾口水,腳繩雖系著沖浪板,身子卻因緊張而僵硬,怎麼樣也沒法自由行動。
阿童時代的黑暗記憶如潮水般涌來,她驚到失魂,在浪里激烈掙扎。
「救、救命……救命……」她尖聲呼喊,雙臂焦急地揮舞。
一道身形如火箭般破浪而來,在她即將暈去前,托住她後背。
她強睜迷蒙的雙眼,是嚴琛,他來救她了——
「先別說話。」他示意她安靜,托著她游回岸邊,抱她到沙灘上,檢視她全身上下,確定她安然無恙,才落下心頭大石,陰郁地開炮。
「你怎麼下水了?我不是說浪太大,要你別下來嗎?為什麼不听話?」
「對不起嘛。」她彎身坐起,臉色蒼白。「我只是……想試試一看。」
「試試看?你知不知道,你差點連命都試沒了?知道我有多擔心嗎?」他又氣又急,惡狠狠地咆哮。「我不是教過你嗎?如果摔下來,要趕快回到沖浪板上,只要身子上去後,就可以浮起來。」
「我知道,可是……咳咳!」
「腳繩不是系著嗎?別告訴我這樣還找不到沖浪板!」
「因為我……會怕。」
「怕什麼?你不是說自己會游泳?」
「會是會,可我小時候差點在游泳池溺水,所以我……怕水。」她無奈地坦承驚懼。「剛才是太緊張了,身體不能動……」
「你說什麼?」他駭然瞠視她,湛眸飛舞著怒火。「瘋了,我真的要被你氣瘋了!周韋彤,你明明就不適合沖浪,為什麼還硬要我教你?」
「我只是想……跟你一起玩。」
「玩什麼都好,非要沖浪不行嗎?」
「對,一定要沖浪。」
「為什麼?」
她咬唇不語。
「你說話啊!」嚴琛氣得搖蔽她肩膀。「別跟我這樣可憐兮兮地裝委屈!」
「我不是裝委屈……」
「那你怎麼不回答?到底為什麼非要沖浪不可?」
他真那麼想知道嗎?好,她就說!
周韋彤驀地惱了。「因為只有這樣,我才能取代薛燦心!」
他愣住。「你說什麼?」
「只有這樣,我才能成為薛燦心。」她苦澀地抿唇,一股難言的酸楚在胸口纏結。
「可我現在明白了,我永遠成為不了她永遠不會是她,我不是她,不是她……」她忽地哽咽,雙手掩麗,藏住脆弱。
他不可置信地瞪她。「周韋彤,你瘋了嗎?」
「瘋的人是你。」她想笑,淚水卻不爭氣地在眼里孕育。
「是你把我調來你身邊,是你一手改造我,教會我對自己有信心,是你……讓我變漂亮了,變得愈來愈像你記憶中那個女人。你真正想要的人,從來就不是我,看我的時候,你都想到誰?難道不是薛燦心嗎?你敢說不是她嗎?你敢說自己……已經忘了她嗎?」
聲聲質問,猶如狂風暴雨,在嚴琛心海卷起千堆雪。
「我早就忘了……」
「說謊!你記得你在東京喝醉酒那天晚上嗎?那天是薛燦心的忌日對吧?你還把我錯認成她!」
「我沒有!」他厲聲否認,惱得全身發顫。「究竟是誰告訴你這些的?」
「是你弟弟,嚴飛。」她黯然。「他什麼都告訴我了,他告訴我你們是怎麼相愛的,告訴我他們是怎麼背叛你,他什麼都說了。」
他震驚無語。
她揚眸望他。「為什麼拼命工作?為什麼這麼挑剔?為什麼不近人情?因為你有怨恨,對吧?因為曾經遭到背叛,因為想願諒你弟弟,又拉不下臉,所以變得愈來愈酷,愈來愈惹人厭——其實你只是不知道怎麼從過去走出來,你一直困在那里!」
他咬牙,神色陰晴不定,看著她的眼,幾乎有恨。「你為什麼這麼說?憑什麼這麼說?周韋彤,你以為自己對我了解多少?」
「我是不了解,所以只好問你弟弟。他告訴我,你以前沒這麼冷的,雖然身為長子,父母對你的管教特別嚴厲,可你曾經懂得幽默的,會沖浪,會享受生活。」
她頓了頓,明知他不會愛听她接下來的話,仍是堅持剖析。「我想,是因為薛燦心死了,你弟弟的腿又傷了,從此你就把所有的責任扛在身上,把自己逼成工作機器,整天就想著為集團擴張範圍——其實你只是想用這種方式消彌對弟弟的愧疚,對嗎?」
「誰說我愧疚的?我干麼要對他愧疚?我沒對不起他!」
「你是沒對不起他,可你覺得自己害了他,你認為那場車禍,你也有責任。」
她究竟憑什麼?憑什麼這樣輕易看穿他的心?
嚴琛怒了、狂了,她字句如刀,重重地刺傷他心中最柔軟的部分,他不得不疼痛地流血。
「周韋彤,你別說了!不準你再說了!」他不知該如何面對心中的痛,更不知該如何面對看他如此明晰透徹的她,只好像頭暴躁的猛獸,張牙舞爪地嘶吼。
而她連這點也看透了,溫柔又哀傷地微笑。
「我知道,我沒資格對你說這些,你就再听我說一句話吧,最後一句。」他皺眉。
「謝謝你,如果不是你,我不會找到我自己。所以謝謝你,真的……謝謝。」
她飄忽地笑,映著淚光的笑顏格外令人心動又心碎。
他恍惚地看她。「為什麼要這樣笑?」
「因為我想你記住我笑的樣子啊。」她笑得更甜,更深。「以後我……不會再留在你身邊了。」
他倉惶失色。「你要離開?」
「對,我要離開。」
她只能選擇離開,因為她永遠也做不成他想要的那個女人。
她凝視他片刻,然後傾身向前,在他頰畔,留下一個冰涼又炙熱的吻——「再見。」
***
再見,嚴琛。
謝謝你。
敗多話想跟你說,可我沒那種勇氣,如果當面說了,我可能會哭,為了不讓你心煩,還是寫信吧。
與你相遇,對我來說,是一種幸福。
遇見你之前,我覺得自己快腐朽了,像即將風化的木乃伊。
我的工作呆板,生活無趣,戀愛也談得了無生機,每天每天,都過著平淡的日子,逐漸地消磨自己。
我找不到快樂,在朋友面前也很自卑,因為比起她們的光鮮亮麗,我覺得自己像不起眼的丑小鴨。
遇見你,就好像遭遇一場魔法,你改變了我,帶領我進入一個嶄新的世界。
我開始喜歡冒險,在工作上發揮創意,我打扮自己,像芭比女圭女圭玩變裝游戲,而我從來不曉得這游戲會令人如此開心。
現在的我,覺得做什麼都是挑戰,什麼都好有趣。
每天上下班騎機車的時候,我會注意路邊的行道樹開花了,落葉了,白雲飄過藍天像棉花糖,我也愛看路過行人的穿著,研究他們身上的顏色,看他們的表情,喜怒哀樂,像看一出戲——
也許是心境變了吧?最近我愈來愈發覺,原來我以為貧乏的日常生活,有那麼多小小的風景、小小的美麗。
如果不是你,我不會學會欣賞風景。
如果不是你,我不會懂得寵愛自己。
因為你,我愈來愈熱衷打扮,想為你搽上果凍般的唇蜜。
我的嘴唇漂亮嗎?可愛嗎?雖然不敢拿下眼鏡,可心里其實偷偷等著你親我,所以每逃詡搽很水潤、有果香味道的唇蜜上班。
敗不想承認,可是我……喜歡上你了。
不是把你當老板,是把你當男人。
已經很喜歡很喜歡了,所以也很痛苦很痛苦。
尤其當你用溫柔的眼神看我,對著我笑的時候,最難受。因為我知道,你看的不是我,是另一個女人。
我不是薛燦心。
我也想過,讓自己成為她,陪在你身邊,因為你給我快樂,所以我也想給你。
希望你天逃詡笑,希望你天天開心,不要總想著工作,偶爾要放松,要好好吃飯,照顧自己身體健康。
希望你幸福。
可我畢竟不是她,我是周韋彤,不是薛燦心。我能陪你玩AirHokey,卻不會沖浪。
如果不是你,我不會找回我自己。
現在的我,很喜歡自己,但如果繼續留在你身邊,我大概又會變得討厭自己了吧?討厭自己無法成為你心中的唯一。
所以我決定離開,也只能離開。
保重。
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