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嚴肅穆的佛堂里,一張以上等楠木雕漆、黑漆描金的供桌上除了佛像外,一旁還放了三個牌位。
「爹、娘,女兒奉上今天新做的餅,段叔說這叫糖蜜梅花餅,里頭放了一整朵的梅花和剛采集的蜜當餡,外層皮薄而酥,段叔烤得金黃,雖然有點甜,但口感不錯,外酥內軟又不膩口,你們恩愛之余別忘了吃一口,倘若有什麼意見,晚上再去找段叔和他說,省得他老是愛管女兒的閑事。」
女子轉向一旁的牌位,清麗秀氣的臉蛋瞬間垮了下來。
「岳亮師祖呀,都是您說許願月餅能讓人實現願望,才讓爹從繼承秘方與器具開始,便執著于做出許願月餅,差點連這家店都給賣了,還好有我接手開發新的餅來賣才又安穩下來。」
她沒好氣地睨了牌位一眼。「您可真會折騰,竟然搞出這種名堂,爹在臨終前還吩咐我絕對不能賣許願月餅,尤其是中秋節時,一定要大大鼓吹鄉親父老來買。」她拿著香拜了拜,起身將香插在香爐里。
「結果呀,餅半個都沒賣出去,就連自家人都不捧場,為了這塊餅,我還得和您的徒孫們打賭,就只為了拉攏生意,看能不能賣出一塊許願月餅。」
她轉向父親牌位。「爹都是您啦!我──」
「失火了!」
佛堂外傳來驚慌的叫喊聲,聲音之大連關上門都能隱約听見。
童妍拉住裙擺快步往門口走去,一推開門,只見僕人們正從各角落竄出。
「發生什麼事?」
她就近拉住一名丫鬟。「誰在喊失火?」
「听說是陳大嬸的布攤子燒起來了。」
童妍心一驚。
「這怎麼可以!」
她還托陳大嬸替她從京里購一匹布,陳大嬸說今日會到的!
她迅速往外頭奔去,蓮足上的鈴鐺跟著發出連串清脆聲響,手腕上細致的鏈子也跟著晃動著。
她先是閃過回廊上端著水盆的丫鬟,路過雲牆時又差點撞上路過的長工。
她才剛踏進店內,視線立即被門外的景象嚇到。
街上的人驚慌地逃離,只見有些人手里還拿著木盆準備救火。
「快救火!」
「為什麼會失火?」
她急忙跑到外頭詢問著一旁的夥計。
「據說是劉成那個惡霸放的火。」
「那個混帳怎麼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放火燒攤?」
「好像是陳大嬸不給造路錢,劉成一氣之下便放火。」
「造路錢?笑話!」童妍卷起袖子在店里頭找了找,終于在角落找到一根拿來壓面粉的竹板。
她揮了幾下試試力道,隨後又筆直地往門外走去──
「大小姐你要做什麼?」夥計緊張地吞咽口水。
「給那條臭蛇一記當頭捧喝!」她氣得猛揮竹板。
「大小姐──」
「等一下!」
一個年約五十歲的男人從里頭奔出,他驚慌的一把奪過她手中的竹板,下巴上的花白胡須差點翹了起來。
「段叔你在做什麼?快把竹板還我!」她要去教訓教訓那個劉成!看他還敢不敢隨便亂放火!
「這是店里的生財工具,你怎麼可以讓它變凶器!」
「你別管我!我一定要去教訓那個劉成,看他還敢不敢仗著他爹的官威為非作歹!」什麼造路錢?就算劉成他爹是縣令,路也不是他爹造的,他憑什麼收造路錢!
「倘若大小姐真要打人也不該拿這根幫忙賺錢的竹板!」段叔緊緊地握住竹板不肯放手。
「我會很小心的。」
童妍也握住那竹板不放,兩人僵持許久就是沒人肯退讓。
一旁夥計見了心急,客人躲得遠遠的不敢靠近,生怕一個不小心會成了竹板下的無辜冤魂。
門外突然一陣騷動,路上的人很自動地往兩邊靠攏讓出一條路,眼楮也瞪得老大。
童妍拉住門旁的路人。
「怎麼?火滅了嗎?」
「火、火是滅了,可、可是劉成也來了。」路人膽怯地發著抖。
「真的?」
童妍兩眼發亮,抓著竹板就想往外走。
「大小姐,我不準你拿走這根竹板。」段叔抵死不放手。
「段叔!」
段叔因為長期扛面粉、揉面粉,所以肌肉非常結實,就算年過五旬,臉上也出現不少歲月的痕跡,
可力氣卻不輸一般的年青小憋子。
「咱們吃飯的家伙怎麼可以葬送在劉成那惡霸的頭上。」
「我不管,我忍不下去了!」她怎麼可以在听見劉成的惡形惡狀後還裝作不知道。
她要是不管,就不叫「好管閑事童小妍」。
她手吃力地往前一伸,手指快速地動了幾下,只見段叔臉色大變,唇瓣也不停地顫抖,交握竹板的手指終于松了開來,只是抱住肚子放聲大笑。
段叔突然放手,童妍收不住力道,不僅整個人往後退去,竹板也順勢往後彈,一聲巨響在她身後響起。
原本把注意力放在陳大嬸攤子上的人,現下全轉移到這邊來,只听眾人一陣驚呼。
「有人被打暈了!」
***
童妍慌張地在回廊來回踏步,十指打了七個結,只見身旁的丫鬟來來回回,大夫也來過一回後便回藥房抓藥。
她在朱色欄桿坐下,但依舊專注地盯著房內,只要有一點動靜她就又開始緊張。
她從來沒打錯人過,而且還是上門的客人。
都是劉成那個混帳害的!
可惡!
「大小姐,你怎麼不進去?」
丫鬟端著熱水走來。
童妍應了一聲,喪氣地低頭把玩著手腕上的鏈子。
「剛大夫看過了,應該沒什麼大礙。」
「真的嗎?」童妍歡喜地抬頭。
「大小姐,你為什麼不進去?」看來大小姐準是怕被罵。
「呃……」
童妍精致絕美的臉上露出了遲疑的表情。
「熱水呢?」房內傳來呼喊,丫鬟趕緊端著熱水推門入內。
怎麼辦……
她怎麼有臉出現在他們面前?
童妍拍打著自己的額頭。
都怪自己太沖動。
劉成那家伙干壞事干她什麼事,干嘛每次都那麼沖動,才會把事情弄成這樣。
都是劉成那混帳害的,都是他。
懊死的劉成,再記你一過︰
只是……那人沒事兒吧?
童妍縮縮脖子,蓮足偷偷地往門口移動,悄悄地趴在門外往里瞧。
罷才那一板打得可不輕。
不但竹板差點斷成兩截,她還清楚地看見他額頭上那個包腫得有如隔壁老爹賣的打狗包子。
嗚嗚!
她真的不是有意的。
可是萬一他真出了什麼岔子她該怎辦?
又萬一他死了──
那她不就變成殺人凶手?
殺人可是要償命的呀︰
怎麼辦?
鋪子才剛上軌道,她還得贏得賭注呢!
不要、不要啦……她才不要為了劉成那家伙變成殺人凶手。
童妍偷偷地從門縫往里看,只見幾個人圍在床邊,其中一名身著上等綢緞的男子背對著她看著床上的男子;而他身旁那個冷得像冰的男子,手始終握住腰上的劍,看起來就像是他們的護衛。
她到現在還記得當時那人扶起他的主子後,居然還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大小姐,你要在外頭待多久?」
段叔朝童妍招了招手。
童妍身子一僵,牙一咬,鼓起勇氣踏進房內;可才一進門,房內那幾名陌生客人听見段叔的叫喚,全都轉頭冷漠地看著她,讓她不由得猶豫了一下。
「大小姐。」
段叔又喚了一聲。
童妍努努嘴,筆直地往床邊走去。
「對不起。」她乾脆地道歉。
「大夫說這位公子除了頭上有個大包外,其他並無大恙,只是短期內可能會有頭昏的現象。」
段叔對童妍敘述著剛才大夫的診斷。
「喔……」
她頭低得連下巴都快貼到胸口上了。
「沒關系,只要他的傷沒大礙,我想他也不會怪姑娘才是。」
那名少爺輕松的語氣,讓她有些錯愕地抬頭。
「真的沒關系?」
他笑了笑。「沒關系,我想他應該沒大礙。」
童妍松了一口氣,雙腿隨即發軟,她連忙替自己倒了杯水。還好,還好他沒事,還好他們沒怪她。
「怎麼可能沒事,爺的額頭又紅又腫,怎麼可能會沒事?」一旁的護衛冷著一張臉,連語氣都冷得仿佛能將湖面瞬間凝結成冰。
「哈薩,你太多慮了,那不過是外傷,哥哥休息一下就沒事了。剛才你也在場,大夫說的話你也有听見啊。」
「小……少爺。」
炳薩的臉上出現責備。
「你別再說了,我比你還急好不好。」真是的!
兩人的爭執不休讓童妍好生愧疚。
「三位應不是本地人,為了表示我的歉意,若幾位不介意就在這兒住下,好讓床上的公子能安心養病。」
「真的嗎?」那位少爺興奮地看著她。
段叔只覺得那位少爺的表情看來好眼熟,好像一個人……
「這是我的錯,本來就應該這麼做。」她覺得眼前的公子很好相處,‘完全沒有讓她產生厭惡的感覺。
她對男人的直覺一向很靈敏,喜歡與不喜歡一眼就能看出,而且屢試不爽。
「他是我哥哥的護衛,叫他哈薩就行了。」朝旁邊的哈薩指了指。
童妍禮貌地欠了欠身。
「奴家童妍,經營這家餅鋪。」
「小生夏望月,床上這位是小生的兄長夏玄月。」他也連忙拱手作揖。
童妍錯愕地瞪大眼楮。
下弦月?
真好笑!
她趕緊低下頭抿緊唇瓣,生怕自己會忍不住大笑出聲。
下弦月?下望月?
炳哈哈哈……
一旁的僕人也全抿緊唇,能離開的離開,不能離開的也背過身子偷笑,只有段叔斂眉瞪了童妍一眼。
童妍喝了口茶,想將所有的笑意吞下肚去,隨即喚來門外的貼身丫鬟。
「盤兒。」
「是,大小姐。」
「找幾名丫鬟將南廂房收拾一下,再找幾名長工將客人的行李搬到南廂房去,然後要廚房準備膳食讓幾位客人用膳。」
「是。」
「大小姐,大夫說近日之內最好不要移動夏公子。「段叔說道。
可是……
她的房間就只和這里隔一道牆,這不妥吧?
但是她害他受傷,況且他根本下不了床,應該不會有問題才是。
「那這間房就給夏公子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