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曦,剛入睡沒多久的顏晴,被惡夢中的指責聲浪驚醒。
「是夢……」
看清了自己的所在地,她又閉上眼輕喘著,因為夢中的畫面心驚不已。
在夢里,她成了眾矢之的,大家都唾罵她是個敗家風的不孝女;最後的畫面安靜下來,定格在兩道模糊的身影上,他們沒有罵她、沒有指責她,只是靜靜地看著她。于是,她奮力想看清他們是誰,他們的臉卻始終模糊不清。
顏晴深吸好幾口氣,找回鎮定。
兩天前,氣憤、羞愧種種情緒讓她幾乎失去理智,甚至差點因崩潰毀掉自己。
她很清楚,要不是項初衍看著她,她現在根本不會安安穩穩待在醫院里。
安安穩穩嗎?不。
遭逢劇變,她的心情不可能還安穩無憂,但是依她的個性,一整夜的瘋狂發泄也足夠了。
這兩天她想了很多,回想顏鋒和那名外國男子的對話,而那個外國人似乎就是害死她雙親的凶手,除非找他
問個清楚,否則她所知道的「真相」,不過是殘缺不堪的
憤怒。
她沒有時間沉溺在悲憤中了,對!
顏晴坐起身,翻被下床,打算去找出答案——
當她的手一沾上門把,滿滿的斗志就泄了一半,因為原本在小沙發上閉目養神的項初衍,這會兒竟如鬼魅一樣來到她身邊,大掌壓住了她纏繞繃帶的手背。
「你……不是睡了嗎,我吵醒你了。」她扯出一個抱歉的微笑,心底嘀咕著。
懊死,這懶鬼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勤快?干嘛整天跟在她身邊!
「你想做什麼,我幫你。」
敝了,慵懶的嗓音證明他還是那個不折不扣的項初衍。
「你是不是哪里不對勁?」她瞪向他。
顏晴冷淡的語氣讓項初衍嘴角微勾,連他自己都沒發覺的笑意中,蟄伏松了-口氣的因子——她把自己關在沉默里兩天之後,總算恢復點精神了。
「沒,想盡點責任而已。」他高大的身軀倚在門邊,雙手叉入褲袋。
他的泰然自若在顏晴眼里看來,簡直就是厚臉皮的象征,她很難不發火。
「項初衍,不要以為你幫我月兌離車禍的混亂、讓我在你家的醫院住了兩天,就自以為是地把我看扁。我沒那麼脆弱,你對我更沒有任何責任可言,所以不需要時時刻刻盯著我。
驀地,她的聲音戛然而止。
時時刻刻盯著地……
是呀,現在天才剛亮而已,應該是人們睡眠還沒饜足的時候,他若非不眠不休守著她,怎麼可能對她的一舉一動了如指掌?!
仰頭看進他泛出些微血絲的雙眸,顏晴的心緒莫名地被無形的震撼牽動。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顏鋒委托「x」保護你,從他提出委托起,你已經是我的責任。」項初衍對顏鋒的死,不禁黠然。
「委托?」
她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也會跟「x保全」的任務扯上關系。「他為什麼提出委托?還說了什麼?跟那個外國人有關?」
「確實跟那個人有關。」
「他是什麼人?」
「‘亞各.倫納德’,一個國際級殺手。」
顏晴驚愕萬分。「他想殺我?」
「不清楚。我只知道,你的行蹤受他掌控。」
「掌控?」她愈听愈模糊。
「壓抑你記憶的,是一個被植入你腦中的微晶片,上面設有發信器的功能,而亞各手中握有偵測儀。簡單的說,亞各能透過微晶片輕易找到你。」
項初衍托出實情,希望她能用理智正視暴露在未知中的危險。
「你胡說什麼,又不是科幻電影……」顏晴錯愕。
他怎麼又在說這個?!
她腦中真的有其他不該存在的東西?它還能監控她的記憶和行蹤?而且,正有一個殺手靠它來監視她?天呀,太荒唐了!
「如果是我編的故事,顏鋒何必委托‘x’保護你,我又何必半夜不睡只因為擔心你會來個不告而別?顏晴,你必須了解,你的處境並不單純。」
「我怎麼可能相信這種事,實在是荒謬!」她低嚷,暗自因被他看穿的念頭而驚懾,隨後板起臉孔。
「你別想耍什麼花招,把我騙得團團轉。以前用什麼‘愈得不到愈想要’的爛歪理騙走我的初吻,我再也不會上你的當了。」
「沒想到你還記得。」
他噙起一抹淺笑,別有探意地凝視她。「原來,那次是你珍貴的初吻。」
在他的眼光下,她的心漏跳好幾拍,小臉不由自主地感到發燙,正打算揮去這種失序感、月兌口反擊時,卻被他打斷。
「听著,我從未興起欺騙你的念頭,一次也沒有。」他的態度突然變得嚴肅,深黯的眼神銳利如針。「事關你的安危,你不信也得信。」
怎麼會這樣……
項初衍全身散發的凜然與認真,教顏晴不得不接受這般駭異的事實。
她沉默不語。
「我會保護你。」他凝睇她充滿迷惘的大眼。
項初衍突如其來的男子氣概,令顏晴有點手足無措,索性撇開眼,佯裝鎮定。
她很清楚,項初衍其實不是個隨和、好相處的人,他十足的霸道其實隱藏于輕松泰然的皮相下,她本身就是「身受其害」的證人!
「現在,你變成我的保鏢?」終于了解這兩天他「隨侍在側」的用意。
「你要這麼想也可以。」他又恢復一貫的輕松自若。
顏晴不悅地皺了皺俏鼻。「沒錯,保鏢我家就有十幾個,不需要添你一個。」
她才不甘于藏在男人的羽翼之下當個弱者,更何況,未知的危險亦步亦趨地跟著她,項初衍的介入不也代表了——他會有危險?!
家……該在這時候告訴她,她的家沒了嗎?項初衍思忖著。
「你父親一定很疼你,就算保護你的人再多,他仍嫌不夠。」
顏晴的俏臉瞬間寒了下來,卷翹的羽睫下覆蓋一層陰影。
「他不是我爸,你也知道了。」
「顏鋒並沒有虧待你,有沒有血緣關系,很重要嗎?」這點,他和顏晴都算是幸運的人。
「他沒有虧待我,那是因為他收了亞各的錢。你說的沒錯,要不是他,我不可能活到今天。但是他這麼做,跟當年就讓我死,有什麼差別?」就因為一直把顏鋒當成唯一的親人,所以她更無法諒解他的出發點,竟是基于「金錢」!
「當然有差別,你的生命因此得以延續,遇到你此生值得珍惜的一切。」
項初衍仿佛是在說給自己听。
「哼。」顏晴不屑地撇過頭,腦海卻出現了許多人的影像。
忠誠的阿勇他們、待她極好的叔叔伯伯們、最要好的朋友倪雅喻、把她當親生女兒看待的顏鋒,還有不要臉的懶惰鬼——
最後,項初衍的出現讓她一怔,她猛搖頭,想甩掉怪異的念頭。
「你少說教了,錯就是錯,永遠不可能變成對。」
「你怪顏鋒?」
「是,我討厭他、痛恨他!」顏晴咬緊下唇,眼眶不覺滲出了濕意。
項初衍看得出來,她在逞強,口是心非,此時依然並非坦承顏鋒遇害的時機。
在他了然的目光下,顏晴頓時覺得自己的心事赤果果地被看透,她逃避地想打開房門。」別擋路,我要去洗手間。」
「VIP?病房內就有衛浴設備。」他抱胸提醒,下顎努了努她後方。
她扁扁嘴,轉身走向浴室,知道這個男人是不可能讓她離開他的視線範圍了。
不過,她不該繼續待在這里了,若亞各的目標真是她,只要有她在的地方就不安全,那麼,不但項初衍會有危險,連醫院也……
低頭沉思的顏晴踏進浴室,拖鞋邊移動的黑影,讓毫無預警的她嚇了一跳。
「啊!」
項初衍聞聲迅速來到浴室門口,正好接住顏晴往後退開的嬌軀。
「怎麼了?」
「有蟑……蟑螂!」她花容失色地鑽到他身後。
「天不怕、地不怕的顏大小姐,怕一只小蟑螂?」他不禁失笑。
「對付那種小角色不需要本小姐出馬,你上就夠了!」語畢,她跑離浴室方圓三公尺外,交由他去料理那只小強。
他說要保護她……
看著項初衍寬闊的背影,有股心安的溫暖,滑過顏晴寒涼的心坎,她幾乎以為能就此依賴他的臂膀……
不對不對!顏晴用力搖頭。
他們根本是不同世界的人!
搬在兩人面前的,是一道她不得不正視的無形鴻溝。
他是醫生,擁有光鮮亮麗的家世背景;而她呢?現在連自己都無法定位自己的身份,充其量,只是一個像顆末爆彈的孤女而已。
是委托又如何,她何德何能,讓他為了她而涉險……
篤定了心中的想法,顏晴一步步接近他。
項初衍三兩下輕松解決浴室里的不速之客,正當他要轉過身時,一記快狠準的手刀朝他後頸劈下,尖銳的痛覺從頸邊擴散。
「唔!」
他畢竟有點功夫底子,吃了這一擊還能眯眼看清是誰偷襲。
「你下手會不會……太狠了些……」
「咚」一聲,席卷而來的昏沉令項初衍趴向地板,不醒人事。
「抱歉……」
顏晴收緊發疼的拳頭,菱唇吐出沉重的低吟,頭也不回的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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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亞各.倫納德對她是否另有企圖,當務之急,她要理清這混亂的一切,顏鋒正是她最該問的人。
確定了方向,顏晴回到居住了十年的「家」。
站在變形的大門前,映入眼簾的景象,幾乎奪去她的呼吸和心跳——
怎麼回事……她的家為什麼到處都是焦痕,只剩殘破不堪的斷垣殘壁?!
「小姐?」
背後傳來不確定的嗓音,顏晴倏地回頭。
「小姐?!真的是你!你沒死,實在是太好了……」來人見到她,立刻痛哭流涕跪在地上。
顏晴看著熟悉的手下,他以前總是穿著燙得筆挺的體面黑西裝,但現在卻狼狽不堪,神情淨是疲憊與難過。
「阿勇,告訴我,這里發生什麼事?」她蹲,扶起他抖動的雙肩。
「……那晚,我買完宵夜開車回來,快到的時候听到很大的爆炸聲,根本來不及救顏爺和兄弟們。我報了警,火勢花了一整夜才撲滅,之後警方找到顏爺和其他兄弟燒得焦黑或拼湊不齊的尸體,卻找不到小姐的……我以為小姐也……」阿勇邊說邊用衣袖擦去男兒淚。
「爆炸?」她愕然抽氣。
「警方說是炸彈引爆。」
阿勇據實以告,顏晴愈听,臉色益加晦暗。
听著阿勇每說一字,劃在顏晴心頭的傷痕,就這樣-滴一滴滲出血來。
她明明是恨顏鋒的呀,為什麼現在卻好想哭……
「小姐……」見她面色慘白,阿勇很擔心。
壓下椎心的痛楚,顏晴深吸一口氣,找回幾乎窒息的自己,她沉聲問。「顏幫的長老和兄弟們都知道消息了?」
阿勇點點頭。「幫內長老們都北上趕來開會了,不過底下有些人已經開始沉不住氣,還有幫派趁亂打擊我們!」他的疲態就是來自于這兩天的奔波。
「反了嗎?」顏晴咬牙,立刻下達命令。「阿勇,立刻召集長老們到顏幫的餐廳開會。顏幫還有我在,我不允許任何人搗亂。」
「是,小姐!」
看著顏晴堅強鎮定的模樣,阿勇陰霾的方臉終于露出光采。
相較于阿勇的振奮,顏晴的心里正在進行一場矛盾的拔河賽。
她這麼做……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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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式餐廳的包廂內,除了彌漫高級料理香味,還有-股冷肅的氛圍。
圓桌前圍坐了七、八位從北中南各地而來的「大哥級」人物,這些目光、長相銳利凶狠的中年男人們,卻暗自對站在主位發言的年輕女子,感到震驚不已、心生佩服。
「誰有問題?」語罷,顏楮環視眾人。
大家相互對看,最後紛紛服氣,點頭表示支持她嚴肅而利落的一段宣言,不僅明白宣示顏幫並沒有因顏鋒的碎死而動搖,也安撫了眾人的心。
「大小姐,南部有我們把關,你盡避放心!」
「中部也沒問題!」
「我們會盡快處理好顏爺的後事,請小姐節哀。」
「謝謝各位長老的幫忙,我爸真的沒看錯人。」顏晴真心微笑道,但內心其實復雜難平。「你們用餐吧,我想靜-靜。」她走出包廂。
一位長老跟出包廂,感慨地拍拍她的肩。
「小姐,你剛才幾個說話的動作和冷厲的神情,像極了顏哥。顏哥有你這麼個女兒,想必他在天之靈會很欣慰。」
顏晴沒有說話,僅是默然搖頭。這名長老是看著她長大的黑雄,也是顏鋒的拜把兄弟,曾經忠心追隨顏鋒出生入死。
「可是,應該由你來接任幫主的位子。」
擺雄總覺得惴惴不安,顏晴的決定活像是在交代些什麼事似的。
「你是最適合的人選。」
「……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大熊叔叔,不用擔心我,顏幫就交給你了。」她淺淺一笑。
看著關愛她的長輩,她仿佛又看見顏鋒在書房里的最後一面——一張被無情歲月刻劃下紋路、依舊掛心于她的年邁臉孔。
趁眼淚就要奪眶而出前,顏晴快步離開餐廳。
來到室外,她駐立在餐廳外的廣大庭院中,蕭瑟的涼風拂過臉龐,帶來了些許寒意,她突然發現自己沒有地方可去,只能等著被擒。
真是可笑!她竟然希望亞各來找她。
冷不防,幾個單調沉緩的掌聲自顏晴身後傳來,伴隨而來的是低凝無波的男性嗓音。
「看來,你已經解決棘手的事了,不簡單,不愧是黑道大亨的‘女兒’。」他刻意強調最後兩個宇。
顏晴霍地轉身,嵌在有如希臘神只般俊美容頗上的一雙藍色瞳眸,填滿了她的眼楮。他的容貌,太教人難忘。
「亞各.倫納德?!」
「看來似乎已經有人向你介紹過我了。」再次見面,他依舊心懾于她那美麗的容貌。「太像了,實在是太像了……」他低吟走近,仔細審視。
顏晴戒慎退了一步,對方盯著她的眼神令她相當反感,是一種深沉中帶有復雜光芒的怪異神情,她的頭皮開始發麻。
「你到底有什麼企圖?」
「你對我,想必充滿了疑問。」他皮笑肉不笑。
「你要殺我?」
「或許。」
「什麼意思?」
「這里不是個談話的好地方。」亞各瞥了眼進出餐廳的人們。
「我現在就要知道一切!」她雙手握拳低吼。
陡地,他將她的雙腕扣在身後,動作快得讓顏晴來不及防備。「你的疑問,我會回答你,但不是此時此地。」
「放開我啷做什——唔……」驚呼才剛滾出喉嚨,她的口鼻就被涂有迷藥的手帕緊緊覆住,奮力的掙扎最後呈現虛軟,意識逐漸抽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