巽他海域不知名小島
「謝謝你。」
看著一名黃褐膚色、身穿花布短衣短裙的少女,教她以類似泥巴的東西替尉天浩的傷處上藥,寧靜感激一笑,那個滿臉笑容的少女,又嘰哩呱啦說起她听不懂的海島系語言。
蒙幸運之神眷顧,快艇在海上毫無方向地航行了一天之後,他們終于發現一座島嶼,值得慶幸的是,島嶼上有原住民。
天性熱情善良的居民見他們狼狽落難,縱使語言不通,依然好心安頓他們,讓他們暫居于一戶空木屋中。
三、四天下來,她總算了解,這家男主人的身分應該是醫生之類的,尉天浩身上的傷在他們的照顧下已有明顯改善,她也不再懷疑那些黑綠色稠狀物的用途。
「嘰咕嘰呱嚕……」
少女邊說邊將裝了藥膏的陶碗交給寧靜,隨手又抓起一塊濕布,紅著臉蛋要替坐臥在床板上的尉天浩擦臉。
上岸後就沒開口說過一句話的尉天浩,猛地鉗住那只想踫他的小手,甩開她的好意。少女瞪大眼,被連日來沒什麼反應的男人給嚇了一跳。
「咕嘰咕嚕!」
「呃,你不要怕,我來幫他就好。」
寧靜比手畫腳安撫少女,就怕少女向家人告上一狀,對方就會將他們轟出門,這下沒有求生裝備、又還沒弄清楚身在何方的他們,能往哪里去?
「呱嘰咕咕嚕嘰……」少女像是懂她的意思,將濕布遞給她。
隨後,有兩名赤果著上半身的男丁,扛了一個大木桶進來,木桶里有七分滿的清水,隱隱冒出氤氳熱氣,還有一名小女孩拿了套干淨的衣物交給少女。
「這是要做什麼用?」寧靜疑惑地看向木桶。
「呱咕嘰嚕咕嘎……」少女指指寧靜,指指木桶,又擦擦自己的手臂,然後把衣物塞入寧靜懷中。
「要給我沐浴用的?」在這里?寧靜揣測道。
少女又說了一串話,偷覷了眼美男子後,就跟著壯丁離開了。
寧靜放下衣物坐到床沿,繼續替尉天浩的指骨上藥,他雙手每根指頭上都有深可見骨的傷口,像是被硬物持續重擊所受的傷,每每看得她心窒難當。
他被囚禁的那三天里,到底發生什麼事?
是什麼緣故,讓一個原本樂天的男人變得陰酷深沉,一向掛在俊臉上的自信笑容沒了,取而代之的是峻凜如山的冷鷙表情?她覺得好心痛。
「你差點嚇到她了。」
即使不忍,寧靜依然堅強面對那些慘不忍睹的傷口,小心翼翼地抹上藥膏,以輕松的口吻繼續說道。
「好在她不計較,不然我們可能連安身之地都沒有。你不覺得那女孩好像喜歡你嗎?沖著這一點,我們可能還不必流落海上。」
她語帶調侃,心中卻有點泛酸。她咬咬唇,暗自訝異自己居然為一個看起來根本未成年的女孩喝飛醋。
「為什麼救我?」
連日來不言不語的尉天浩說話了,一開口就是充滿怨恨意味的質問。
她一詫,抬頭對上一雙寒沉黑眸。
被他眼中的痛不欲生震懾住,她的心仿佛也被他眼底的痛,輾過一回。
「你……究竟發生什麼事?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面對她毫不保留的關心,尉天浩皺眉撇開眼,眼中仍是深沉的晦黯。
「你怪我多事救你?」
他不吭聲,難看的臉色刺傷了她。
她明白,尉天浩如果不願意說,她問了也是白問。這幾天,他不開口,她也就不提,沒想到一問出口,得到的卻是他看似無害、實則鋒利的指控。
「難道你真的想畏罪自殺?」
「我沒偷。」他冷聲辯駁。
「既然你沒有犯罪,我為什麼不能救你!」而且她一點也不後悔!
「我情願你沒那麼做。」殘酷的記憶被喚醒,他記起自己被視為異類的天賦、于是痛恨這副軀體、痛恨這張臉、痛恨自己的一切!他寧願魂消魄散,也不想困在這副身體里!
又來了!見他又是一副求死不能的模樣,寧靜不禁氣結。
「尉天浩,你听著。如果愛神箭被盜跟你無關,你更應該去洗刷你的罪名,而不是像現在這副死樣子,你不能輕易死掉,你知不知道!」
「為什麼?」愛神箭如何都跟他無關了,他只覺得自己連呼吸都多余。
「因、因為……」她突然語塞,一時不曉得該怎麼向他解釋心口的倉皇。
不待她回答,尉天浩疲憊地閉上眼。
「這世界少我一個沒差,沒有人會為一個異類哭泣。」X保全頂多再招募有真才實學的新成員。
半晌,他听見細碎的啜泣聲,倏然睜眼,一張淚流滿面的嬌顏映入黑瞳。
「我會,我會為尉天浩哭泣……我所認識的尉天浩不是異類,請你不要這樣誣蔑他……」他語氣里的絕望,听得她心好酸。討厭,她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懦弱愛哭了?
一記重錘狠狠敲進尉天浩心坎,震動了因疼痛而麻痹的心魂。
他定定看著眼前為他落淚的淚人兒,情不自禁伸手輕撫她濕濡的臉龐。
她身上的黑衣黑褲皺了、髒了;一頭長發系在腦後,幾簇凌亂的發絲因無心打理而沾黏在頰邊;總是冷漠的表情染上憂愁和淚痕,紅紅的鼻尖、雙眼,勾勒出她楚楚可憐的姿態,雖然生動多了,但卻該死的令他心頭一節節抽緊──
全是因為他嗎?
莫名的心情讓他緩緩拉近兩人的距離……
兩唇相觸前,尉天浩眼神一黯,手陡地縮了回來。
「去洗澡,你髒死了。」
被男人指明自己很髒,寧靜羞窘地抹抹臉頰,退開床畔。
她知道自己很狼狽,來到這座島後,溝通困難再加上人生地不熟,她根本沒能好好清洗過身體,都只到附近自然涌出的地下水池邊洗洗臉和手腳,如今好不容易可以好好洗個澡……
她面有難色地看著房間里的大男人。
「你……我……」
「我到屋外。」他下床走出房門,不再搭理她。
他看似冷漠的好意在寧靜心湖激起感動的漣漪,她不再壓抑內心的想望,關上門扉,在房中褪去衣物……
身後的門板內傳來輕輕的潑水聲,尉天浩坐在門口的階梯上,沉郁的鷹眸定在屋檐上方的天空。
他曾經深深渴望寧靜,剛才卻主動阻止了那個吻。
並不是嫌她髒才吻不下去,而是塵封的記憶被解放後,他已經無法坦然面對自己、面對男歡女愛,因為光想,就覺得惡心得令他作嘔……
他這樣還算一個正常的男人嗎?
懊死!
尉天浩眼前看見的天空,是一片凝滯的灰。
熱帶島嶼的午後,陣陣海風拂過樹梢,讓人不至于感到炎熱。
寧靜懷中抱著幾個不知名的熱帶水果,微笑走向暫居的高架木屋,這些果實是她教村落的孩童玩跳房子後,他們開心回送她的禮物。
在這恍如世外桃源的天地里,純樸熱情的居民讓她幾乎遺忘自己曾經悲泣的靈魂,只不過,現在變成尉天浩的靈魂在悲泣。
思及此,寧靜微彎的唇角斂了下來。
十五年前的悲劇如今出現轉折,但對于那個轉折的關鍵,仍理不出半點頭緒。
如果尉天浩只是預知了一場悲劇,那麼,她父母的命案就並非憑空發生……難道這不是詛咒,而是謀殺?那又會是誰的預謀?
吧爹和少宗哥暗中找到了尉天浩,卻沒有告知她,這又是為什麼?
而尉天浩經過三天的囚禁,為何會像變了個人似的,陰沉冷然得好比十五年前初見他時的模樣……還是該說,現在的他才是本來的他?
她應該回去找出答案,問題是,連離開這座不知名的島都難如登天了,她到底該怎麼做,才能從團團迷霧中掙月兌?
糾結在寧靜腦中的謎團,在她踏入木屋的那一刻,轟然四散──
「住手!不可以!」
她心驚膽顫地沖上前,果實從懷中咚咚掉落,滾了一地。
尉天浩冰硝般的視線,射向抓住他右腕的一雙柔女敕小手。
「放手。」
「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為什麼要這樣殘酷對待你自己!」她驚愕地看見他用手中的破陶片,在右臉頰劃下一道血痕。
「放手。」
「不要,我不放!」
尉天浩眉峰絞擰,左手扳開她礙事的雙手,沒想到她想也不想,徒手就握住他手中那塊破陶片──
他心頭一凜,不由得松了手,陶片就這麼被她搶下。
「該死!把碎片給我。」他懊惱低咒。
「不!」她退到窗邊,將手中的陶片往屋外扔。
「怎麼,我這張臉皮很好用,到處都吃得開,你怕少了這張臉,我們就會淪落到海上?」他自我嘲諷。
聞言,密密麻麻的苦澀竄入她心口。
他到底是怎麼了?他不是一向對自己的俊美很有自信嗎,現在為什麼把這張臉當死敵一樣仇視……
寧靜甩去忐忑,步向他,找來干淨的布替他止血。
「不要管我。」他冷然別開臉。
她沒有說話,僅是安靜而堅定地看向他。
「我叫你不要管我,沒听到嗎!」他猛然鉗住她舉在他臉旁的皓腕,手腕傳來的痛楚逼得她放掉手中的布。
「我沒有惡意。」她蹙眉。終于體會拿熱臉貼人家冷有多難堪,以往冷漠的她似乎也在無意中這麼傷害過別人,如今報應來了。
尉天浩氣悶地繃著臉,眼中燃起惱怒的火苗。
他的火氣並非來自她的唱反調,而是看見她掌心的血跡──她被割傷了。
又是因為他!
「你也看上我這張臉了?你的討好體貼如果只是為了想和我上床,跟我說一聲就好,不必煞費苦心。」他不懷好意地撩起她垂在胸前的一撮秀發,優雅的紳士形象已消失殆盡。
「隨你怎麼說。」最好把所有不快、所有實情都說出來。
懊惱、氣憤在尉天浩眉心交鋒,他巧勁一使,在她的詫然低呼中,將她帶上床壓在身下。
「對男人提出這種似是而非的應允,是要付出代價的。剛好,我悶了好幾天,正需要個女人發泄一下。」他眯起厲眸審視她清麗的衣著。
她穿的是當地女子服飾,斜肩的短衣配上及膝短裙,米色布料上染了紫、黃兩色的碎花圖樣,充分展現她曼妙的身材及甜美氣質,讓她漾滿一身瑰麗風情。
這樣的她,美得連其他女人都比不上!
听出他的意圖,寧靜還來不及澄清,就被他吻個徹底,粗野的唇舌在她兩片粉女敕的唇瓣上恣意掠奪。
尉天浩原本只是想藉這一吻嚇阻她,但四抹唇瓣緊密相貼時,曾經感受過的悸動卻再次進駐他體內──
當她接納地以雙手環繞住他時,剎那間,他感受到深積于體內的滾燙怨恨及寒冽絕望,奇異地逐漸褪去,冰火交相煎熬的痛楚似乎有了溫潤的撫慰,連帶地挑起曾被遠遠放逐的欲火……
被來得鷙猛的驚醒,他倏地翻身坐起。
「算了,和像你這種生澀得有如白開水的女人上床,一點樂趣也沒有!」他嫌惡地擦拭嘴角,口不擇言地譏諷。
他根本言不由衷!
雖然一開始只是個惡意掠奪的吻,但寧靜能感覺到他由粗暴轉而迷亂、再到抗拒的改變,他的吻和他的眼神一樣,充斥著對人性的憎惡和哀鳴,那是一個被憤恨鎖住的靈魂在掙扎,她也經歷過這種生不如死的痛,她知道!
「你想哭的話,我也會陪你。」在他背後坐起身,她鼻酸輕喁。
他全身肌肉一震,卻惡狠狠地回過頭來。
「我只想找個放浪的女人泄欲,你不夠格,可以滾了!」
對他的冷言冷語不以為忤,她堅定道︰
「我會幫助你,就如同你幫助過我。」
他冷哼,表情充滿譏諷。「我用吻‘幫助’過你,你也照做嗎──」話甫落,就有兩瓣蜜唇輕輕止住他的話語。
她的包容讓尉天浩的心魂大幅震蕩,不待她退開便將她納入雙臂,狂野地霸住她柔軟的唇,熾烈而狂亂地吮吻她甘心奉獻的甜美,用仿佛要把她揉進身體里的蠻力,緊緊箍住,緊緊交纏……
蠻橫的吻往下來到她白皙的頸項、鎖骨,停頓在胸口上方,突然,他安靜地埋頭在她的頸間,一動也不動。
寧靜覺得胸中的空氣幾乎被擠壓光,貼著他的胸口困難地上下起伏喘氣,為著方才的一吻而驚。
「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你?」她迷惘。
「你現在看到的就是真實的我,性格危險、猙獰、扭曲,你有可能隨時被我毀滅,到時候你會後悔當初不如讓我自生自滅。」他黯然道,不放棄恐嚇她。
他言語間的壓抑交織出她的盈眶熱淚,她心疼地輕撫他僵硬的背脊。
「我對性沒有什麼耐心,你如果想保護自己,就應該離我遠一點,你現在還有機會反悔。」他咬牙嘶道。
「我不要你出事,也不想看你自暴自棄呀……」寧靜再也忍不住低泣。
她總算明白,愛一個人,是理智怎麼也無法控制的。
就算她推拒得了尉天浩的好意,也阻止不了無形的情愛種子進駐她的心,就這麼防不勝防地任蟄伏的情愫萌了芽。
之前,他憐惜的熱吻就像烙印,深刻地燙入她心底,直到他被俘那天,她看著他眼神的當下,听見心底傳來某種聲音,原來,那就是冷漠消融的聲音,是那份印記融化了她的心,當驚覺它的存在時,已經怎麼也抹不掉了。
冷漠屏退不了這個男人,她終究愛上他了,無論他發生了什麼,她都無法眼睜睜看著他陷入絕望、自殘、痛苦的深淵。
「你……」
這下,原本絕望陰郁的尉天浩,一剎那間,滿腔的壓抑都因她的眼淚而瞬間瓦解了。
他要她!全身發疼地想要她!
猛地,寧靜感覺到他熱燙的唇手在她臉上、身上游移,宛如一個迷路好久好久的男人,終于找到出口般渴求著她,她渾身為他的渴望而悸顫著。
「你不後悔?」他深深看入她眼底。
「不後悔。」她搖頭,視線因他問句里的小心翼翼而模糊了……
深幽的黑眸閃過一抹流光,他再也阻止不了那股深切的。
衣物隨著益發曖昧的氛圍散落一地。
男人的粗喘與女人的嬌吟回蕩在房內,兩人一同迎接絢爛的晚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