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霧裊裊,朦朧之間,燭影搖曳。
內室的屏風後,傳來有一下沒一下的撩水聲,顯示浴桶內的人兒心不在焉。
「世——」
守在外室的菡萏和綠萼看見西門胤朝她們走來,正忙著行禮問安,西門胤卻以手勢要她們噤聲,命她們離開。
他听完小清的據實以告後,根本無法教自己漠視李淨嵐被他誤會的事實,從小清踏出書房的那一刻起,他的心便一直懸著,在在提醒自己有多殘忍!
因此,他才會來到本以為自己不會再出現的地方。
「可是……」
世子要她們回避,但綠萼不放心兀自在沐浴的公主。
「別可是了,走吧。」菡萏低聲說道。
在世子面前,還是安分點的好,免得又落得被迫離開公主的下場。
西門胤走入內室,知道那兩個丫頭沒有走遠,只是在屋外守候著。
這兩個忠心護主的家伙!
的確,她們舉法不防著他,因為他確實不是個好丈夫,總是一而再、再而三讓妻子受到傷害。
妻子?!
西門胤被自己的念頭震住,眉頭打了個死結,正如同心中解不開的亂絲一般,才成一團,無從理起。
不是這樣的!
他不情願地接受皇帝的安排,所以娶了李淨嵐,縱使李淨嵐名義上是他的妻,他也只是將她視為「賞賜」——一個有缺陷的賞賜。
其他的念頭,不會有,也不該有!
他永遠不會忘記,柳若體弱患病卻又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冒著生命危險替他懷孕,最後難產而亡的一切!
柳若帶給他的,是歡愉、滿足,卻也是沉痛、懊悔。
如果愛一個人的感受是如此,他不想再受一次……
「菡萏,我想穿衣了。」
李淨嵐的聲音拉回西門胤煩亂的思緒,他這才發覺,自己已來到屏風後,李淨嵐縴柔肩頸露在水面上的嬌美,被他一覽無遺。
「菡萏?」李淨嵐冒出疑惑,剛才她們不是還在嗎?「綠萼?」
西門胤就站在李淨嵐面前凝視著她,被看的人卻毫不知情。
「都不在呀……唉!我也不能老是依賴她們,要是都沒有人願意和我這個廢人在一起時,我能靠誰呢?」
李淨嵐自我調侃,菱唇隱隱扯出一抹苦笑。
她的自卑與言語間透露出來的孤寂,讓西門胤的心一緊,他忽然發現自己不想看見她臉上的落寞,非常不想!
無人回應,李淨嵐索性伸長玉臂,往屏風的方向撈,試著去拿披掛在屏風上的衣物。所幸屏風距離浴桶很近,她能觸模得到屏風,就差還沒模到衣服了。
西門胤始終沉默看著李淨嵐,她努力伸直手臂探尋衣物的吃力模樣,他的心口像是被狠狠揍了兩拳。
拔時開始,他注意到她無論做什麼,都比正常人還要辛苦?
而他,竟為她的辛苦感到心疼?!
可惡、該死、搞什麼……
罷然,西門胤心中一連串的咒罵,止于他接下來看到的「美景」——
她因為模不到衣服,就直接從大木桶中微微探出上半身,傾身往高處探去,上半身就這麼浮出水面,渾身發熱,引人……
西門胤黑眸一沉,那夜,她柔滑似水的膚觸從未從他記憶中剔除,此時體內的騷動立即翻騰起來——
在他的眼里,她被熱水蒸紅的瓜子臉和微啟的小嘴,都該死的誘人!
「找到了!」終于,李淨嵐在屏風上模到了似是衣帶的長型布料,她嘴邊的笑靨擴大了些。
可是,拭干身子的布巾呢?
坐在浴桶中根本很難拿到她所需要的東西,李淨嵐遲疑了一下,最後還是從水中起身,用兩手去抓。
這下子,西門胤能看的、想看的,全都一清二楚!他倒抽一口氣,眯眼審視眼前猶如出水芙蓉的清靈胴體。
「誰?!」
從小就對周遭聲響極為敏感的李淨嵐,緊張地坐回水中,雙手掩胸,只露出頭顱,些許溫水因她突然的動作而溢出浴桶,濕了一地。
「你認為,我該是你的誰?」西門胤湊近她,不答反問。
「西門……胤?!」李淨嵐听出來人的身份,而且還知道他靠她靠得很近,霎時手已無措。「你怎麼……怎麼可以……」
「我怎麼可以進來,是吧?」他徑自替她把話說完。
「這是新房,和你拜堂的人是我,難道我不能進來?」他自問自答,解答了她的驚訝及疑惑。
他的話,無疑讓李淨嵐的心又是一痛。
「和我拜堂的人是你……」她低首,言語間全是嘆息。
西門胤知道她指的是什麼,他說過的話,她也該死的記得清清楚楚!
他拼命壓下看見她黯淡小臉時,心頭上所產生的懊惱。
同時也因為過近的距離,而看見她臉上的紅腫,小清顯然替柳絮掩飾了「部分事實」不談——
當時在場的,扣除菡萏和綠萼那兩個忠心耿耿的丫頭外,有膽子出手打人的,也只有驕縱任性的柳絮了。
「柳絮打的?」
見她默默不語,西門胤幾乎可以確定。
「你……一個字都不解釋?」他以指月復輕撫她微腫的臉龐,嗓音里有著一絲難辨的壓抑。
李淨嵐一顫,撇開頭,「當時的你,會听嗎?」
西門胤啞口無言,只能吶吶收回手。
的確,當時怒盛又心亂的他,只想到顧及柳絮,根本無暇理會她的感受,甚至對她撂下狠話。
雙方一陣沉默,在無可名狀的凝滯氣氛下,兩人任彼此無言。
「……你的臉,上過藥了嗎?」
遲疑半晌,他還是開口問出他亟欲知道的。
李淨嵐還是沉默。
如果注定逃月兌不了他難得溫柔的迷網,那她只好不顧一切推拒,至少她還能是她自己。
「我問你上過藥了沒?!」他抬高她的下頜,痛恨她的不在乎!
「有差別嗎?」她輕輕問。
西門胤在她清澈如晶的黑瞳里,看見自己氣急敗壞的倒影,她的一句「有差別嗎」,都像是在質問他對她,他是如何的蠻橫可惡!
「該死!」他雙手攫住她的手臂,用力一扯,將她從水中拉起,萬般壓抑的低咆從齒縫中迸出。
「啊!」疼痛讓她蹙眉驚呼,更為他龐大的憤怒而膽戰。
「你到底要自卑到什麼時候!你到底要讓我如何愧疚、讓我滿心都是你這張無辜卑夫的臉!」
她小臉上展現的恐懼令西門胤方寸大亂,他吼出這陣子以來困擾至深的問題。
他……
李淨嵐的心狂跳著,他充滿情感的低吼聲,竟讓她的心口無端苦澀起來。
為什麼?她不是那個才該怨恨的人嗎?
「你不必費心于我這個廢人,不值得的……」她縮回自己的浴中。
「天殺的!」
西門胤俯首堵住她的小嘴,與她的粉唇狂烈交纏。她的小嘴總是只會吐出令他氣惱卻又心疼的話語,他不想听!
「唔……」
靶覺他熾熱的撫觸游走在自己身上,李淨嵐這才意識到她一身光果,赤紅著臉直想退開。
「不要拒絕我,你是我的——」他以手定住她的臉,沒再說下去。
「不……唔……」她想抗拒,卻又被他吻得更徹底。
唇齒的相接已不敷需要……
他的熱吻從她瓷頸烙下,經過了引人瘋狂的薄肩、鎖骨,一路來到她胸前。
早在看見她沐浴時,他的就已被喚起,現在全身也只吶喊著要她。
「為什麼……」
她的夫君不承認她,但卻總是掠奪她的一切?
「沒有為什麼,你已經嫁給我,就必須為我西門王室產下子嗣。」
不知為何,他從未動過這樣強烈的念頭,就連對柳若也不曾有過。
子嗣……
你能否為胤大哥生下一個正常健康的子嗣,還是個問題呢!我想,你就算生得出兒子來,那也會是個和你一樣的瞎子——
「不要!我不要……」
她受不了自己悲慘的命運,在另一個無辜的小生命上重演!
她開始用盡力氣推打他,甚至咬他,在他手背上咬下一排清晰可見的齒痕。
「呃……夠了!」
西門胤悶哼一聲,單手鉗制住她的雙腕,她突然像是發了瘋一樣的抗拒,讓他挫敗萬分。
「啊!」
他一惱,將她打上肩,走出屏風來到床前,將她扔到床上,壓制住她不安的身軀,暴喝出聲︰
「你到底想怎樣——」直到定楮看見她臉上的兩道淚痕,西門胤一愣。
她……哭了!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的眼淚,以往他為難她時,總以為她高傲地不願流下一滴眼淚,現下這樣的李淨嵐,反而讓他慌了手腳。
「你就那麼厭惡我的觸踫?」說實在的,他很挫敗。
堂堂西門王府世子,要多少女人就有多少女人!這樣心不甘、情不願的,李淨嵐是第一個!
她咬唇開聲啜位,淚水沒再滑落,卻哭紅了雙眼、鼻頭。
西門胤並不意外,畢竟,她的初夜是被他強奪的。
「這次……不會再疼了。」他別扭地俯身在她耳畔低語,這也是他首次在床上這樣安撫一個女人。
啜泣暫歇,李淨嵐顫抖著,深吸一口氣說道︰
「請你休了我,另娶柳絮姑娘。」
「不可能!」西門胤沒去細究,自己為何對她的要求感到排斥,而直接否決。
「為什麼不?你因為皇命才迎娶我,其實你不曾忘懷柳若,而柳絮是愛你的,你一旦娶她,就像是柳若依然伴在你身邊,你就不會那麼痛苦了。」他的苦,李淨嵐也感到心疼。
同樣身為女人,她知道這麼做對柳絮不公平,但柳絮愛他,能彌補他失去的一切,也就夠了。
西門胤默然。原來,她都知道……
不「你憑什麼說我痛苦?」
「活在回憶里的人,怎會有心面對其他?」她自己就是。
母妃的死,給她的痛苦大多、也大深,從那時起她便活在自己的缺陷中,活在失去母妃的痛苦里。
那是她年幼時發生的事,而西門胤呢?柳若的死,才三年前的事呀!
「你根本錯得離譜!」西門胤下意識不承認她看透了他,眸光驟黯。「我休不休你,由得你選擇嗎?」休了她的話,她在世人面前要如何自處?這笨蛋!
「我是沒得選擇。你不高興見我,就趕我,高興踫我就強要我,我根本不知道我存在于西門府的意義是什麼……」他好矛盾,不休她,卻也不承認她。
「你問我意義,我可以告訴你——就是隨時滿足我的需要,替我西門胤生養子嗣。」話剛落,他狂霸的吻烙上她雪白的胴體。
「不!我不要孩子、不要孩子……」她又開始拼命踢打他。
「你竟敢說不要我的孩子?」他以身型的優勢壓制住她,冷聲道。
有多少女人想為他生下子嗣,好坐穩世子夫人的位子,一生享受榮華富貴,難道李淨嵐不想?
「我是個有殘缺的人,我不希望孩子跟我一樣……是個瞎子。」
一個女人,在這個依附男人、母以子貴的世界里,能有多少勇氣說出自己並不想要孩子?
「砰!」
她言語之間的悲哀,讓西門胤握拳又放、放拳又握,久久不發一語,隨後狠狠地出拳朝她頭頂上方的床柱一擊,繃著臉側身下榻。
身上的壓力沒了,她以為西門胤早已離去,李淨嵐拉過薄被覆住自己赤果的身子,獨自哀傷舌忝舐淒惶。
任何人都不會想要一個……瞎眼的孩子,他也不例外。
「那又如何?」立在床畔的西門胤低語。
「赫——」沒想到他還在房里,身上的薄被突然被拉開,李淨嵐倒抽口氣。
「我就是要你!」
他說罷,再次讓體溫熨上彼此,輾轉纏綿的烈物烙印而下,點燃從未偃熄的,沒有機會讓她說不……
今夜,他的溫柔,讓她的心偷偷沉倫了。
窗欞外,風也在低泣,替有情人灑落滿院葉淚。
嗚咽地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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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午後,日光透過窗欞,一束束映入屋內。
坐在窗前逗著小貓玩的李淨嵐,感覺到臉上的溫暖,連日來的安詳適意,像是回到了皇宮,總令她有股錯覺,以為自己嫁給西門胤根本是一場夢。
只因……西門胤沒再出現過。
「公主、公主!您猜綠萼找著什麼?」綠萼雙手捧著某物,興奮到還沒入房就在門外高喊。
懊奇的菡萏待綠萼將東西放在桌上,雙眼也一亮。「公主,綠萼給您抱來一把琴!」
「琴?」李淨嵐急著模索,菡萏立刻攙扶她走近十六弦箏。
輕觸琴身、木品,再熟悉不過的觸感讓李淨嵐不禁撥動琴弦,古箏發出清脆單音。
「真的有琴……」李淨嵐發覺自己的手正在顫抖。
看不見的她從小對聲音就特別敏感,她還記得,母妃生前教過她彈琴;母妃死後,父皇請了宮廷樂坊里的樂師教她音律。
在樂音中,她找到了成就感證明自己還是個有用的人。
「公主!快點彈!綠萼好一陣子沒听公主彈琴了,好想听公主彈!」
李淨嵐很心動,但沒忘這把琴不是她的。
「這把琴的主人是誰?」父皇最愛听她彈琴,所以她並沒有帶著箏瑟出嫁,至少讓自己最愛的琴能代替她,一直陪在年邁的父皇身邊。
「對呀!綠萼,你在哪里找到這把琴的?」菡萏也問。
「主苑東邊的一間廂房,我在主苑內閑晃時隨意瞥見的,那里是一間琴房,里頭也有琵琶呢……」綠萼因自己的貪玩,而俏皮地吐吐舌尖。
「哎唷!管那麼多做什麼,反正都沒听到有人在彈琴,那就表示這琴沒人在用呀!琴不常彈會壞掉的,我搬來給公主彈,替琴兒活動活動,算是善事一樁唉!」
綠萼說著說著,理直氣壯了起來,逗得李淨嵐和菡萏發笑。
「你哦,如果做事都能想得這麼‘周到仔細’的話,天下就大平了!」菡萏小小調侃了綠萼一下。
「我一直都很周到仔細啊!」綠萼發窘,嘟著嘴翻翻白眼。
「有嗎?」菡萏不太認同地問,李淨嵐也半認真地探向綠萼的方向。
「哇……你們聯合起來欺負我?」綠萼哇哇叫,隨即又想到了什麼。「算了,不跟你們計較。公主,快彈嘛!」她馬上變成仰臉期待的小阿。
見主子似乎有所遲疑,菡萏也加入勸說的行列。
「公主,既然主苑有間琴房,表示這里有人懂音律;西門府這麼大,說不定能因此認識這把琴的主人,結交同好。」
「對呀對呀!讓他們見識見識公主的才華,別讓人看扁了!」綠萼一臉憤慨。
之前,她和菡萏被世子懲處做最卑微的差事,受盡西門府奴僕們的白眼,也知道大家怎麼看公主、怎麼議論公主,就算公主看不見,公主的好也不該被抹殺的!
「綠萼,你胡說什麼!」
菡萏好斥綠萼,這樣等于間接提醒了公主自身的殘缺!
「啊,公主,對不住……」綠萼驚覺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連忙道歉。
「無妨。」李淨嵐在心中長長嘆了一口氣,唇畔綻放溫和的微笑。「我這就彈琴給你們听,可好?」她不是有所目的而彈琴,純粹因為想彈而彈,他人的眼光、看法,都可以在琴音的世界里拋卻。「好好好,公主快彈!」
李淨嵐羞澀一笑,坐上綠萼搬來的藤椅,素手緩緩在琴弦上撥動,箏音琴語裊然流泄。
昂宮秋月之幻,霓裳羽衣披起,天上音籟落人間。
「胤大哥,該你了。」正在書房與西門胤對奕的柳絮,見西門胤閃神,不禁開口喚道。
拿著黑子的西門胤遲遲沒有動作,還望向窗外某處,柳絮也覺得奇怪。
「胤大哥?」
「不要說話!」他低咆。
沉寂三年的地方再度傳來曾經熟悉的琴音,西門胤心口一窒,但縹緲樂音中不經意透漏出的無奈,更是讓人听得淒楚。
不,這不是……
柳絮被迫靜下來,這才听到那隱隱約約的箏音——柳若姐姐?!
不對,柳若死了呀!
那還有誰會踫柳若的琴,而且似乎技高柳若一籌?
「胤大哥!」
柳絮來不及發出疑問,只見西門胤奔了出去,丟下一盤未完的棋,丟下她。
再次地,不陌生的痛楚逐漸襲身,柳絮心口緊揪,望著西門胤奔去的方向,眼前逐漸模糊。
她還是輸給李淨嵐了嗎?
為什麼?她長得和姐姐一模一樣呀……
「小姐?!」下一刻,柳絮的昏厥讓一旁服侍的小清驚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