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準時到達約定地點,他人已經在那里等候。
這里是塞納河(LaSeine)畔,巴黎市被塞納河區分為左右兩岸。河的南面稱為左岸,有著名的咖啡店及拉丁區,充滿悠閑寫意的文藝氣息;河的北面稱右岸,是巴黎主要的政經中心。
逼昏的塞納河畔,是許多巴黎市民最喜歡享受愜意閑坐的地方。生性浪漫的法國人,有時也會在欣賞夕陽與河面上漂流的花瓣、樹葉時,喝起香醇的美酒、唱起動人的情歌,處處充塞著浪漫旖旎的情懷。
此刻的央筱筱,一點體會異國風情的興致也沒有,她硬著頭皮走向他,雪白小手局促地絞在平坦的小骯前,足見她內心的忐忑。
「走吧。」他噙起了然一笑,沒有點破她的惶恐,逕自沿著河岸邁步。
「等、等等,你不是說由我選擇用餐地點?」她蹙著柳眉跟上。
「沒錯,由你選擇。」他道,沒有停下腳步。
他腿長、腳步大,嬌小的她必須小跑步才勉強跟得上他。
舉止一向被要求優雅的央筱筱,不習慣走這麼快,加上她穿的是直筒的兩片式長裙、腳踩短跟涼鞋,腳步無法如意邁開,覺得有些吃力。
「那為什麼,我要跟著你走?」
「我先決定,再來才輪到你選擇。」
什麼?!
「啊!」內心一訝、腳步一亂,她不小心被自己絆倒了,跌了一跤。
走在前方的凌徹回過頭,來到已經從地上自行迅速爬起來的央筱筱身邊。
「還好嗎?」黑眸上下審視她全身。
「天呀,我好丟臉……我剛才一定很丑,很多人都看到了……」她低垂著羞紅的小臉,拍掉手上的砂塵,糗得想找地方躲起來。
「是很丑沒錯。」他照實說。
「你、你、你……」她俏臉羞窘得通紅。「你」了老半天,腦中找不到任何還以顏色的字眼,最後終于挑了她認知中最嚴厲的指責。
「你太無禮了!怎麼可以對落難的淑女落井下石!」他知不知道,淑女的形象是很重要的!
「淑女小姐,沒有人能在無預警的狀態下跌倒還跌得很優美。」帥哥美女、英雄狗熊、偉人罪人都不例外。
「是沒有人突然跌倒可以跌得好看,可是,紳士就不該說出‘是很丑沒錯’這類讓女孩子更窘迫的話啊!」
「誰跟你說我是紳士了?」稜角分明的薄唇,扯出不以為然的謔笑。
對喔,她差點忘了,這個男人與紳士根本搭不上邊,紳士不會用「偷拍」那種卑劣的方式逼迫她——
突然,央筱筱心中埋怨的聲音消失了,因為眼前他出乎她意料的舉動。
他單膝跪地,大掌輕輕拍去她裙子上的塵埃、砂土,力道柔和得仿佛將她視為不小心沾上灰塵的珍貴寶物,直到確定拍干淨了,才站直身軀。
她胸口一熱,因他溫柔的舉止怔住了……
「有沒有受傷?」他看著她問。
「沒、沒有……」突然覺得他關注的視線好燙人,她迅速垂下眼。
「別人的眼光很重要嗎?跌倒就跌倒,那又如何。跌倒之後要是還賴在地上不肯爬起來,那才叫丟臉。人不可能一輩子都不跌倒。」他依然盯著她看,最後一句說得寓意深遠。
央筱筱听著他說完,滿腔的羞窘竟莫名其妙開始消散,心口、臉頰都有點熱熱的,這種從未有過的怪異感覺,讓她開始覺得局促。
「你到底要帶我去哪里……」
「快到了。」
這回,她發現他放慢了腳步,讓她得以輕松跟上。
不知不覺間,她也沒像之前那樣,迫切想問出個所以然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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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我先決定,再來才輪到你選擇」是這個意思。
他們正置身塞納河上的觀光船,因為他決定在游船上用餐,而任她挑選壩岸眾多游船的其中一艘,然後,他包下了整艘船。
在露天甲板上淺嘗著餐前紅酒的央筱筱,一雙清澈的眸子忍不住飄到坐在對面抿唇微笑的男人,她有種混亂的錯覺。
這個男人,昨天以桀傲不馴的英雄之姿幫了她一個忙。
今天,他搖身變成一個輕浮可怕的惡魔,出現在她面前威脅她、讓她驚慌、讓她恐懼,誘惑她出言欺騙疼愛她的母親。
而剛才,他竟然單膝跪在地上,溫柔拍掉她裙子上的灰塵,後來牽著她的手、引領她上船,還禮貌地替她拉開椅子、點餐、倒酒,舉止尊貴優雅得就像個風度翩翩的王子。
她對他的認知判斷,簡直被他截然不同的面貌給攪得一團亂了!
到底,哪一個才是真實的他?
「我會比巴黎的夕陽景致好看嗎?」他朝她興味一笑。
她雙頰一熱,匆匆別開眼,心虛的目光溜到遠方,這麼一看,就被眼前燦爛奪目的景色深深吸引——
鋪撒著金色斜陽余暉的河面,搖曳著瀲灩波光,兩岸與拱橋建築的倒影,流淌在璀亮的水光間,美得令人贊嘆……
靜下心來欣賞,才察覺迎面而來的徐徐晚風,央筱筱不禁閉上雙眼,感受微風輕拂在臉頰上的舒服,耳邊也听到河流的悠悠樂韻,以及河岸上傳來的悠揚歌聲。
她的肌膚,感覺到塞納河的柔情萬種,她的耳,听見了塞納河的俏皮靈動。
粉女敕唇畔不自覺揚起滿足的笑,霎時點亮了芙顏。
「你現在的笑容,比起下午在婚紗店時那個僵硬的笑,好看多了。」
聞言,沉浸在浪漫饗宴中的央筱筱,羽睫倏然掀起,美眸恰巧對上一道凝視著她的深邃黑眸。黑眸中毫不避諱的欣賞、以及隱隱燎燒著暖燙文火的光彩,讓她俏臉一紅,一時間不曉得做何應對。
看出她羞澀的反應,凌徹的薄唇撇出一抹不著痕跡的冷笑。
他收回了視線,舉起酒杯輕輕搖蔽,透過玻璃,慵懶地看著杯子里晃蕩的紅葡萄色液體。
「你對自己即將成為新娘似乎太淡然了,像是……不抱期待。我猜得對嗎?」
她心口一顫,為著他輕易透視她的心情而驚凜。可是——
「你猜錯了。」她勢必結婚,為人妻、為人母都是她必經之路,她只不過是平靜接受,而不是抱不抱期待的問題。
「你愛你的未婚夫嗎?」
柳眉一蹙。
「這是個人隱私,我沒有必要回答你。」才覺得他溫柔優雅,他馬上就非得這麼放肆不可嗎?
他微微一笑,如她所願,沒有繼續這個話題。「餐點上桌了,請享用吧。」
經他提醒,央筱筱這才發現侍者已經將晚餐端上桌了,提醒了她,這頓飯可不是單純的晚餐而已,她開始覺得坐立難安。
「吃完晚餐,你會做到你承諾的事?」才問完,她就看他拿出一個牛皮信封紙袋,放在桌面上,推向她。
「東西都在這里面,給你。」
她趕緊拿起那包信封袋,果然在袋里看見那些在咖啡館拍攝的照片與底片,對于他如此爽快就將「證物」交給她,心中不禁升起納悶與防備。
凌徹從她的眉眼間,輕易讀出她的心思。「你懷疑我握有加洗的照片?」
難道沒有嗎?
「我沒有,因為我不認為那些照片具有威脅你的作用。」
在他意有所指的含笑目光下,央筱筱一頭霧水地拿出照片,一張一張審視著。
半晌,她恍然大悟——
這幾張照片雖然都有她入鏡,但拍到的幾乎都是她的背影,就算有一兩張她的側面照,但角度的緣故讓她的五官不是很清楚,是不足以構成什麼「證據」,而她整個下午卻被這些照片耍得團團轉,甚至說謊欺騙了母親!
「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樣騙我?」
「原因我說過了,為了讓你答應我的邀約,我只好使點小手段。」
「你為何執意我赴約?我們只不過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難不成——
央筱筱駭然抽氣,緊張地左顧右盼著,就怕他故計重施。
他如果打算再次偷拍,這回的地點、場景、氣氛,絕對比上一次更教人匪夷所思!
凌徹將她驚疑的表情完全攝入黑眸,哂然輕笑道︰「你忘了?這艘船是你挑的,從頭到尾你都在場,有看到我買通誰偷拍嗎?侍者、樂師、還是游船駕駛?」這麼容易就嚇傻了?
他這麼一提,央筱筱被不安打斷的理智總算接回來,懸在半空中的心,也總算放了下來。
不,不對——
「我剛才有閉上眼楮!」哪里知道這段時間內,他做了什麼壞事?
他沒有接話,只是微微一笑,泰然自若地動用面前的刀叉,品嘗起鮮女敕多汁的法式牛小排。
「你不辯解?」難道真的安排了人偷拍?
「若你打從心底不相信,我的辯解有意義嗎?」他將問題推回給她。
「真的……只是純粹的晚餐?」她戰戰兢兢問。
「晚餐過後,你如果想多陪我一會兒,我不介意。」
央筱筱緊緊抿著朱唇,不想說話。
她從來沒有遇過像他這種不但眼神輕佻無禮,連言語都輕浮得充滿挑逗暗示意味的男人,面對他,她實在是……實在是……實在是——沒轍!
「生氣了?」帶著莞爾笑意的眸光,徘徊在眼前這張生著悶氣卻極力壓抑的小臉上。「你似乎很習慣壓抑自己?」
她氣呼呼地別開臉。「不關你的事。」
「你對我發脾氣也是應該的,畢竟我在你眼中想必是個差勁的男人,你大可把脾氣發泄在我身上,待會才不會消化不良。」
他的「鼓勵」宛如一記重錘,重重敲進央筱筱心坎,她突地一怔——
她從小學習名媛淑女該有的禮儀,知道有氣質、有修養、有風度的女孩子不應該像個潑婦罵街一樣對人發脾氣,就算心有不滿也不該擺出臭臉,因為那是種令他人不舒服的丑陋面貌。
這件事理所當然令她生氣,連他也承認了她對他發火天經地義。
只不過,教她訝異的是,她有多久沒像這樣,盡情把心中的不滿表達出來了?
她有多久不曾說過「不關你的事」這種重話?
從幾時開始,她習慣隱藏自己的喜怒哀樂?是十歲,八歲,還是六歲?
央筱筱心中的震撼奇異地沖淡了怒意,她不解地看著坐在對面的男人。
「你到底有什麼目的?你難道認為我的謝意,在你大費周章把我騙來這里後還存在嗎?我真的不懂你為何這麼做。」她不認為他是為了想看她生氣的樣子,才如此費盡心思。
「我的目的很簡單。昨天在咖啡館,看到你注視窗外時的淡淡笑容,我深受你吸引,于是想為自己多爭取一些和你獨處的機會;也想知道,理應沐浴在幸福中的你,為什麼會有那種失落孤單的表情。」
聞言,她心口怦然一震。
他直言不諱的表白、以及凝視她的純然眼神,在在都令她心跳失序,尤其他發現了她所否認的失落孤單,更令她心悸不已。
深埋在央筱筱心中的不知名引信,仿佛因此被點燃了,趁她不注意時,一——開始悄悄燎燒……
「我訂婚了。」她下意識模著右手上的訂婚戒,像是在提醒自己不可遺忘的事實。
「凌徹,我的名字。你呢?」他睇了她的小動作一眼,嘴角扯出興味的笑。
這男人居然無動于衷?央筱筱瞪著他。
「我能理解你不願透露的原因,那好吧,退而求其次,我記得繡在你錢包上的名字是伊莉莎白,我就叫你伊莉。」他自作主張道。
「不可以,那是我母親叫我的小名。」她拒絕。
「小名?那就更親切了,伊莉。」
「你不可以這麼叫我!」這男人怎麼講不听呀?
「伊莉,你的晚餐再不吃就涼了。」
「你……」央筱筱拿他沒轍,索性閉上小嘴不搭理他,悶悶地吃起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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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盡釋前嫌」,這頓飯吃下來倒也平和。
在時間的流逝下,美麗的夕陽沒入地平線,天空換上了屬于夜的一幕,地面的華燈點亮了巴黎,塞納河好比換上了濃妝的美人,散發著風情萬種的魅力。
兩岸的景物與橫越在河面上的橋梁,被璀璨燈光裝飾得美輪美奐,水面燈影交錯,如夢似幻,驚艷每一顆永久或暫時停泊此岸的心。
船上的小提琴樂師,演奏著一曲接著一曲的動人樂曲,侍者貼心地為餐桌上的燭台點亮,都為他們的晚餐增添了更多的浪漫元素。
央筱筱只覺得如此引人心醉的氛圍,不該出現在她和凌徹之間,她隨意吃了兩口餐後甜點,便走到甲板盡頭看著遠方,想擺月兌纏繞在胸口的莫名騷動。
看著她逃開似的身影,凌徹若有所思地眯起冷眸,朝樂師微微抬手,以流利的法文交代對方。
「我送你一首歌。」他來到她身邊,頎長身軀愜意地靠著欄桿,唇邊揚著魅惑的淺笑。
「我如果只說‘謝謝’,可以嗎?」這回,她學聰明了。
「可以。」
「多謝你的恩準。謝謝。」
悠揚的琴音響起。
不陌生的旋律讓她很快就听出來,這是一首名為「Can'tHelpFallingInLove」的西洋老歌,她試圖撫平的心情又即刻被音符擾亂。
她訝然望向他。
這一望,她卻久久無法移開視線……
他湛黑如夜、垂落在額前及頸後的微長發絲,隨著夜風恣揚飄散;勁酷削瘦的臉部線條雖然帶著狎俊的邪味,卻又那麼的魅惑人心;一雙只容納她身影的深邃黑眸,專注炯亮得令她幾乎忘卻呼吸。
有那麼一瞬間,她以為自己的心情寫照就如同歌名,情難自禁,想就這麼沉淪在他迷人的魅力下,希望時間永遠停在這一刻,就像每個墜入情網的女孩——
等等!
她怎麼可能覺得他迷人?
她怎麼可能覺得他好似深深眷戀著她?
她怎麼可能對一個才認識兩天的男人有心動的感覺?
包何況,他還惡劣地耍手段欺騙了她!
這一定是月光太美、氣氛太浪漫,所導致的錯覺。
人們總是輕易被環境影嫌邙失去自我,陷入某種既定的模式或自己的幻想中,誤將錯覺當真實。
是的,一定是這樣,這只是她的錯覺!
她應該愛的男人是她的未婚夫,而不是凌徹——
「舍不得下車嗎?」
央筱筱紊亂的思緒,被一道饒富興味的低醇嗓音打斷。
罷然回過神,她發現計程車已經抵達她下榻的飯店門口,七手八腳打開車門,縴細的手腕卻遭一只大掌扣住,力道不重不輕,卻無法讓她掙月兌。
她詫愕地回過頭,柳眉倒豎,正想怒斥他的無禮——反正她在他面前已經跌過跤也發過火了,破壞形象不差這一次;又反正她明天就要回台灣了,兩人再也不會有交集——但手中突然被他塞入一朵盛開的紅玫瑰,她頓時忘了自己想說什麼。
「鮮花贈美人。」凌徹微笑道。
「哪來的花?」她微微蹙眉。其實更令她迷惘的是,紅玫瑰的花語……
「來處比心意重要嗎?」他不答反問。
她的心慌意亂,凌徹全看在眼里。這女孩已經陷入自己的迷思中,連他吩咐司機停車、下車買了玫瑰,她都沒有察覺。
「我不奢望你能給我一個道別吻,為我們的邂逅畫下完美的句點。」
凌徹盯著她在月光下更顯嬌女敕欲滴的唇瓣,粉紅玫瑰般的柔和色澤,仿佛也隱隱散發著誘人香氣。
敗有自知之明。央筱筱在心中附議。
「所以,我給你。」
卑聲甫落,陽剛的男性氣息罩住了她,她心頭一顫,才想出聲抗拒,微啟的唇瓣就被他牢牢吻住——
這個道別吻,雖然只是個輕輕餃吮著她唇瓣的輕吻,卻蠻肆著一股堅定而強烈的男性氣息,就像他的人,輕而易舉霸佔她所有呼吸與知覺。
接吻的時間不到三秒,她卻覺得猶如過了一世紀那麼長、那麼令人悸蕩,直到他的薄唇抽離,她才驀然意識到這是她的初吻,而她的初吻居然不是交給她的未婚夫唐-!
一臉震驚的央筱筱幾乎是落荒而逃,不知道身後一雙精芒內斂的黑眸,冷睨著她倉皇逃離的背影,迸射出撒旦般的冷冷蔑笑。
小搬羊的倉皇無助,正是惡狼所滿意的表現。
因為,她愈慌亂,就表示他對她造成的影響愈劇烈。
他,讓她徹底記住他了。
接下來,他會留給她飽嘗惶恐與迷惘的時間。
直到他與她的下一次「巧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