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大亮。
兩個渾身濕透的人影,及時在天亮早起的人們出現在街道前,回到客棧房里。
十耀等沙雪一進房,便趕緊關上門,吐了口大氣,拍拍胸口。
「還好還好!憊好沒什麼人看見我們……」幸好他們跑得快。
沙雪則嫌惡地低頭看著黏附在身上的濕衣服,接著二話不說,一邊大步往里面走,一邊大剌剌地動手月兌掉令她不舒服的濕衣。
十耀當然發現她的舉動,心一跳,又是嘆息,接著轉身從相通的門走回隔壁房。等他把干淨的衣服換上再回去,沙雪也已經穿好了。
揉揉鼻梁,他走過去坐下,撐著下巴看著她把一頭雪色長發辮解開,再胡亂用布巾擦拭的畫面。
原本亂跳的心髒忽然奇異地平靜下來。他不禁咧開嘴笑。
瞪著他,沙雪手上的動作一停。「臭小子!你在笑什麼?」惡劣的心情被他笑得更加火起。
忙了大半夜無功而返,這小子竟還笑得出來?
迎視她熠熠烈焰的眼,十耀陽光般的笑臉不變。「小雪,能這樣一直看著你,我覺得很幸福。」他發自內心地說。
幸福?
這小子是怎樣?
沙雪朝他射去一記利芒。「小子,你腦袋是不是燒壞了?」繼續擦干發。
見她如此殺風景,十耀倒不感到意外,他著迷似地盯著她開始利落地編起那一頭長發。「……小雪,這兩天你最好留在房里別出門。」等她將似雪發辮環上去,他忽地開口說。
沙雪睨向他。
這時,一陣腳步聲自門外由遠而近傳來。沙雪挑眉,十耀倒是立刻跳起來。
敲門聲隨後響起,「客宮,給您送洗臉水和早飯來了!」是店小二。
沙雪正要說話,十耀卻對她猛搖頭制止她。「我來就好了。」低聲對她說,接著他很快跑回隔壁房。
沒一會兒,沙雪听到他打開隔壁房的門,要小二將東西全送到那里,還交待小二別吵了她睡覺。
她雙臂盤在胸前听著,再看著十耀將水和早飯從隔壁端過來。
「喂!」到底在搞什麼鬼?
十耀一將東西擺好,立刻把她拉去鏡台前,笑眯眯道︰「你一定餓了吧?趕快洗一下臉,我們再來吃飯!」催促她。
本來不感到餓,但沙雪一聞到桌上傳來的食物香,肚子馬上「咕嚕」一響——活動了大半夜,她的確是餓了!
看了已經坐在桌前等她的十耀一眼,她隨便洗完臉便大步走到他對面坐下。
「算一算我們已經惹到兩幫人了。一個是兆帝跟前寵臣的爵爺府、一個是王宮,我想我們一定成為通緝犯了,大概沒多久後,這整座京城就會為了捉我們而翻過一遍……」十耀一點都不懷疑這個可能。他皺皺鼻,認真看著開始大口吃飯的沙雪。「你的發色特征太好認了,我怕客棧的人去通風報信,所以才要你這兩天盡量躲開其它人,也先別出門……」
敗快將飯菜掃去一半,沙雪頭也沒抬,「你不如殺了我比較快!」要她關在房里兩天?她現在就想出去透風了,還兩天!
十耀也知道他這建議只能說給他自己听……唉!慢吞吞地吃著飯,他凝視著她那頭美麗的發絲。
沙雪將蔬菜全留給他,其余一掃而空。吃飽,她滿足地拍拍肚子,情緒大好,連帶她的思緒也跟著轉。
她攫住他的目光。「除了要我關在這里的蠢主意不用提,你還想到什麼?」她知道自己愈來愈信賴這小子的腦袋,但她並不排斥。
她倒想看看他有什麼辦法解決。
將飯菜吃光,放下碗筷,十耀這才模模鼻子,略垮下臉,似乎萬分不願將他的念頭說出口。但最後,他還是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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偰瓦納雅以為自己眼花了,等到她再仔細確認那張熟悉的臉真的是沙雪,不禁瞠目結舌。
「你……你怎麼……」
頂著一頭黑發——沒錯,是黑發的沙雪,除了兩天前剛被十耀染黑發色時感到有些稀奇外,多數時間她根本就忘了這事。因為此起為了她這麻煩的頭發不能出外透氣,變發根本是小事一件。甚至要不是十耀這小子一副誓死堅決的阻止,她更干脆地想把它剪光。
想到這里,她只覺得頭頂又是一陣熱。
她朝一旁的十耀橫瞪去一眼。
十耀仿佛知道她這一瞪眼的含意,趕緊跳上前,將他剛從外面買來的冰鎮梅湯整碗供上,嘻嘻一笑︰「我出去替你買涼點的時候,剛巧踫到偰瓦族長,她要來告訴我們她在王宮里打探到的結果。」
原本的一團火氣,因為手上的冰涼陡然降溫不少,沙雪的注意力馬上重回隨他進門的古加族長身上。她目光炯炯緊盯向這終于帶來消息的古加族長,接著挑眉,直接犀利道︰「沙星不在王宮里?」
偰瓦納雅也很快回過神,大略猜得出沙雪會將這一頭醒目的發變色的原因。她冷靜地回望她,勉強從她帶著腔調的話中听出她的意思——這位白族女子的敏銳令她有些震訝。
她點頭,「你說得沒錯,你要找的人不在宮里。不過如果你們信得過我,我倒能夠告訴你們往哪個方向去找人……」未了,語帶玄機。
十耀也听出意思來了,他的眼里閃動著陽光般耀目的光彩。「偰瓦族長,如果不是相信你,我們不會等在這里,只是我不明白,你又是怎麼知道他們往哪里去的?」
偰瓦納雅看著兩人各異的神色,淡淡一笑,接著隨意找了張椅子坐下。
她沒有回避,她知道有些事情她非說清楚不可。「我想你們一定還記得,我曾說過兆帝也是我的敵人。」明白沙雪的中原語言程度不是很好,所以她盡量放慢速度,並且簡單明了地說。「四年前,兆帝派人帶走了我們最鐘愛,也是唯一的弟弟,只因為赫青自幼展露的佔卜預言天分不但在我族中備受重視,也意外引起兆帝的注意,所以他遣來大軍,以不殲滅我古加族為條件,讓赫青最後甘願隨他們走……」她的臉上自然流露出古加族無畏強悍的本色。「我們不怕打仗,也不怕兆帝的大軍,如果他們想強行抓走人,我們當時就算戰到只剩一兵一卒,甚至流光最後一滴血也在所不惜……」
「但是你們沒有打起來。」十耀說。
偰瓦納雅眼波一閃,對于這少年仿佛置身現場一般知道某些事、看出某些事的本領,已經不再感到驚訝。
「你說得沒錯,」她頷首,表情沉凝。「其實我們沒有打起來。因為赫青他說,他早知道兆帝會來帶他走,他覺得自己必須去,而且他還說他要去那里等一個人……」語氣低沉了起來。
直到現在,她仍不知道該為當時听他的話讓他離開懊悔,或是坦然。
十耀明澈的眼在听到偰瓦納雅最後那句時,微閃過一抹神秘的光彩。
「等一個人?他要等誰?」
罷青?偰瓦赫青?兆帝的國師並不叫偰瓦赫青,所以顯然偰瓦赫青不是公開存在……十耀對他與他給兆帝的影響起了濃烈的興致。
至于一直在旁一邊吃涼飲降溫、一邊得以清醒腦袋听這兩人對話的沙雪,雖然無法完全理解,但多少知道個大概!原來這位古加族長有個弟弟被帶到兆帝的王宮里,難怪她視兆帝為敵人。
偰瓦納雅似乎也知道十耀會對這答案好奇,但她搖了搖頭,「赫青沒說。雖然我與他很親,不過他卻不是什麼事都告訴我。」從他小時候她就清楚這一點,但這無損他們姐弟之間的感情。「從他被帶到王宮後,我一年只能來這里見他一次,他也不再提起這件事,但我知道他還在等。也就是說,那個人仍沒出現。」即使他沒說,她也可以從他身上感覺出來。她看了看十耀和沙雪,正色道︰「現在你們應該明白,我為什麼會知道玄冥將軍和沙星族長不在王宮里,而且還知道他們往哪里去了吧?」
稍晚,偰瓦納雅趁著夜色悄悄離開。
沙雪將偰瓦納雅給的一個掌心大的迷你金色小面具丟給十耀。「喂!她給我這東西干嘛?」那女人臨走前忽然莫名其妙把這東西交給她。她要這怪東西做啥?
十耀剛才當然有看到那一幕。他接過,拿在手里仔細翻看這精致的金面具,大略明白這面具的意思了。他咧嘴笑了,「我想偰瓦族長一定很喜歡你,這金面具應該就是代表她的信物。她不是說要我們往西去嗎?這表示我們會經過古加族的勢力範圍,她也許是要給我們方便。」
沙雪挑高眉,再朝他手中的「信物」瞄去一眼。「你又知道了?」光這樣就能猜出她的意思?怎樣?已經跟她這麼熟了?
十耀的目光猛地自手里的金面具移到她臉上,他眼楮眨了又眨,然後俊顏又笑了。
「小雪,我只是照常理推斷,一點也不難,你可以不用太崇拜我……」仿佛沒看到她不善的眉眼神色。
丙然,沙雪的拳頭在下一瞬亮到他鼻端前。「是嗎?」
彎著笑眼,十耀用雙手將她的拳頭包覆住。「好、好,我只是開玩笑……小雪,」他拉下她的手,神情認真了三分。「我相信偰瓦族長所說的一切,所以我們明天出城往西去找人。」
「現在就走!」沙雪的回應干脆又迅速。
雖然這兩天在京城中和那些要抓他們的人大玩官兵捉強盜還有點樂趣,不過除了這件事,其它什麼也不能做地被困在這人多、空間擁擠的城里,現在終于可以擺月兌這里,她當然迫不及待了。至于她相不相信那位古加族長,反正看她找不找得到人就知道了。
十耀就知道她會說走就走。他皺皺鼻子,慢條斯理地澆下冷水,「城門已經關了,再快我們也要明天一早才走得了。」
原本他也以為兩人可以安穩地等到隔日一早離城,沒想到才入夜沒多久,剛睡了的他忽然被一種騷動驚醒,他立刻警覺地跳下床,還未接近門邊就發現一些躡手躡腳的動靜源自外面。
這時,他也發現隔壁房有輕微的聲音出現。心思快轉,他趕緊打開相通的門跑過去沙雪的房。
幽暗的房里,沙雪顯然也因為察覺到外面的異樣而醒來了。她手握大刀走到房門前,十耀的現身令她停下了開門的動作,她轉頭看向他。
十耀很快來到她身邊,先是對她搖搖頭,再側耳到門邊,仔細傾听門外的聲響一下,然後他的神情凝肅了起來。
「大概有十數個左右的人接近,情況不太妙。」他回頭以唇語對沙雪低述。
沙雪的眼燦亮如寒星。「麻煩是嗎?」磨刀霍霍。
那些腳步聲小心翼翼地停在門外了。
十耀將沙雪拉貼到牆邊,他凝視著黑暗中她一副想大打一架的神態,眼底不禁染上一絲笑意。
「我想,或許是店老板終于覺得我們不對勁跑去報官了。」雖然沙雪的發色不再那樣醒目易辨,但畢竟廣貼城中各處的通緝畫像將他們的模樣捕捉了三分真,再加上他們兩人這組合也好認,所以就算他們已經少在店家面前露臉,要聯想起他們與通緝犯的關系也沒什麼困難吧。
一會兒後,兩間房幾乎同時被人從外面猛力撞開,大喝聲和人影接著竄進來——一場膘戰開始。
丙然是依據店家通報找到他們的官兵。但十耀最後仍是將酣戰中的沙雪拉離開客棧,並且把追兵遠遠甩開。
躲到一間大寺廟的院圃里,十耀氣喘吁吁地攤在泥草地上,一時半刻不想動了。
至于沙雪,雖然剛才那一架還沒打過癮,不過她仍讓十耀拉著跑,因為她知道沒必要和那些家伙周旋太久。
瞥了安靜的庭院角落和不遠處的雄偉屋瓦一眼,她跟著盤臂坐下,視線直落在那小子身上。
「我們要在這地方待一晚?」
喘夠氣了,十耀仍躺著不動,他張開朗若明星的眸迎視她,露齒一笑。「那些人在外面搜索,一定想不到我們會逃進寺廟里來,我想你絕對會喜歡這里。來,你躺下看看!」引誘般地朝她招招手。
沙雪是不明白他又在搞什麼鬼,不過光瞧他一副享受舒爽的樣子她就動心了。她沒拒絕,爽快地躺臥下。而當她一躺下,滿天的星斗立刻躍入她眼里。
她有些意外地揚起眉。
「很漂亮對不對?」移到她旁邊的十耀,和她同看著繁星耀眼的夜空,像怕打擾到星星似地低嘆。「這幾天我們在京城里可沒有機會抬頭賞月賞星,趁現在我們可以盡量看。」
上頭的星空美是美,不過沙雪可沒他這般的雅興和浪漫。又打又跑,精力大略宣泄得差不多的她,才躺沒一下,就被柔硬適中的草地和不斷拂吹的涼爽夜風催眠了。
「小子,你大概沒見過北方的星,才會覺得上頭這些叫漂亮……」打了個哈欠,身體的燥熱降了七成,她開始變得懶洋洋。
「北方的星?」听出她似乎快昏睡過去了,十耀將目光轉回身側的女子臉上。看著她已半張半閉的眼,他的黑瞳不由閃動笑意,漾出一抹和暖的溫柔。「你說的是你家鄉的星吧?我的確是沒見過,听你這麼一說,我真是好奇得很……也許哪一天,我可以跟著你去見見……」
沙雪的意識已經在半醒半睡之間了——都怪這小子,只要他一靠近,她就放松得全然忘了戒備。
「……臭小子……等我找到沙星……我絕不讓你這危險又怪的家伙再跟著我……」有些口齒不清地回應他,然後,她閉上眼楮,睡了。
她的話,十耀接收得一清二楚。他以肘支地,半側起身,瞬也不瞬低眸瞅著她毫無防備的睡顏。一會兒後,他將掌輕輕覆上她攤放在身側的手,再與她十指交扣。
「好,小雪,你說什麼都好,等找到沙星,你再決定要不要繼續讓我跟……」他的語調已接近安撫誘哄。
棒日,兩人費了點功夫,終于還是成功騙過城門官兵的檢查溜出城。
天氣晴朗,萬里無雲。
十耀和沙雪已經快馬往西行了三日。至于沙雪的一頭白發,早在她第二天受不了熱沖進溪河里泡水時便恢復了。當時再見到她那久違了的雪白發色,十耀的心跳加快,竟痴了。
又兩日,近傍晚,他們才在稀疏的樹蔭下吃點東西填飽肚子,再趁機醒醒幾乎快被曬昏的腦子。就在沙雪歪靠著大石頭,差點打起瞌睡之際,不知道從哪里傳來的一陣模糊驚喊聲忽然驚擾了她。
她神情渙散地張開略充血的眼楮,看到已經跳起來朝另一邊眺望的十耀。
她搖一下頭,腦袋還沒完全清醒。不過遠處隱約飄來的尖叫大喝,和十耀那副專注聆听的背影,卻使得她的精神也稍稍回來了些。
「你听出什麼狀況?」微懶地啞嗓問。
她早發現這小子擁有極靈敏驚人的听力。有一回她曾問過他,這才知道別說百尺外人們低微的說話聲,他就連一片葉子從樹上飄落下來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什麼聲音都听得到,尋常人早就瘋了吧?但偏偏這小子不僅毫不感到困擾,反而還自得其樂得很。
她說這小子是怪人,果然沒錯!
十耀沒立刻回應她,又听了一會兒後,他的眉頭已經愈蹙愈緊,接著他回頭看了她還沒退熱的臉色一眼,很快下了決定。
「你先在這里休息,我去去就回來。」朝她心不在焉微笑,他隨即轉身往那方向跑開。
沙雪撐起下巴,看著那小子像要去救火一樣跑走的背影,一點也不感到驚訝。
她光用猜的也知道有事情發生,而那小子則是正義感又發作了。
她不是他,所以恐怕永遠也搞不懂浪費精力去多管閑事有什麼好處。而她,大概只有在想活動筋骨的時候才會動手。
至于現在……
目光不受控制地朝那小子過去後,似乎沒多久就逐漸沒聲響的遠處丘陵下方看去,沙雪雖然覺得頭還在暈熱,不過心和手卻同時都在癢了。
那小子沒問題吧?
雖然十耀是有還算中看的花拳繡腿,但真要遇上厲害的硬手,他也只有被打掛的份而已。
那小子斷手斷腳的畫面一閃而過,她忽然捉起手邊的大刀站起身。不行!那小子要是被打殘打死了,她到哪里再找另一個像他這樣耐用的家伙?
沙雪一邊大步走,一邊又為自己這像「老母雞」的行為感到生氣又澳惱。
愈接近目標,那打斗聲和呼喝聲就愈微弱,似乎狀況場面已經逐漸被控制——但就不知是誰控制誰?沙雪立刻加快腳步趕過去。
敗快,三、四個男人四散逃逸,十耀和余下的幾個男女圍在一輛馬車旁的畫面進入她的眼中,她挑眉,止住腳。
嘖!打完了?
原本和一對男女並肩站立的十耀首先發現沙雪的身影,他本來凝肅的面色馬上一轉為開朗。「小雪!」顯然很驚喜她的出現,趕忙朝她奔去。
其它人自然也因為他這聲叫喊,而將注意力從剛被打跑的強盜轉到山坡上忽然現身的女子身上——她那一頭白發與狂艷的臉,立刻令所有人不自主心一跳,目瞪口呆。
沙雪已經練就不將旁人的眼光當回事的本事!否則她人可砍不完。
一瞧這小子沒斷手斷腳,還活得好好的,她扛著她的大刀就往回走。
十耀隨即追到她身邊來了。
「小雪,你是不是擔心我,所以要來幫我?」他跳到她前面倒退著走,臉上的笑容燦爛極了。
沙雪腳步不停,覺得他的笑礙眼得很。「臭小子,別擋路!」一手揮開他。
沒想到他卻順勢抱著她的手臂賴著,「其實你承認擔心我又有什麼關系?我知道啦,你一定是害羞……」
唉羞?!」
沙雪額角的青筋微浮。
她停步,左手用力甩,竟還是甩不掉巴著她不放的家伙。雖然這家伙的身體又適時發揮讓她降火的功用,不過他就是有辦法讓她生出砍人的沖動。
「小子,你再說一次!」她忽然森森笑看著他。
十耀俊顏的笑未曾褪色——即使她的眉眼表情威脅性十足,他還是覺得可愛。
「小雪,謝謝你!」他開口了。
沙雪沒想到听到的會是這句,她反而有些無措,瞪住他。
「……公子?」這時,驀地有人自他們身後不好意思似地輕喊一聲。
兩人一愣,接著同時回頭。
只見在他們後方那一對夫妻似的男女,和一個保鏢一樣的漢子,已經牽著馬車過來了。而就在他們停下後,馬車內忽然有個頭綁沖天辮,約莫三歲的圓嘟嘟小男娃露出頭來,大眼滴溜溜地在四周轉了一圈後,就自行要爬下馬車。
「啊!小心!」十耀月兌口而出,並且下意識往馬車沖。
那三個人一嚇,立即回頭,也看到小阿子搖搖蔽晃要從馬車上往下爬的危險動作,離他最近的青年保鑣趕緊跳過去,一把抱起他。
幾乎所有人都同時吁了口氣。
儒雅俊秀的男人走過去,伸手將孩子抱過來;而秀慧瘦削的少婦不禁輕責地拍了孩子的掌心一下。「鵬兒,你這麼不乖!」
被娘親一打,小阿子盡避不痛,但還是委屈地扁了扁嘴,轉頭緊抱著爹親的頸項不理人。
俊秀男人只好哄哄他,微尷尬地對看得有趣的十耀笑了笑。「不好意思,讓你笑話了。」
十耀莞爾。「小阿子要是不搗蛋就不是小阿子了。」
少婦也微微一笑,但接著正色朝他一福身,「我們還沒謝謝公子相救之恩呢。」
她這麼一提,男人立刻跟著道謝。
十耀忙跳開。「這沒什麼,你們別謝我了!」
在一番又是感謝又是推辭之後,雙方也總算知道對方的名。
李學之與妻子徐秀,帶著三歲的獨子李亦鵬,舉家要前去京城找大夫治病,而郭勇則是他們雇請的馬車夫兼保鏢。
沒一會兒,李家小娃已經跟人玩開了。而奇特的是,他竟喜歡黏著根本不怎麼理他的沙雪。
李氏夫妻也有些不好意思,因為他們都看得出來這位白發艷麗、一身張狂氣勢的沙姑娘,對于不斷在她腳邊竄來跳去的孩子,忍耐度已經快到達極限了。
由于天已經暗了,再往前也沒有城鎮,所以十耀干脆邀他們在原地一起準備用晚餐及住下,李學之欣然答應。于是他們幾個男人開始到附近撿柴、升火,李學之還將車上的食物搬下來和他們分享。
一群人顯得十分和樂融融。
只除了終于忍不住把一直將她當玩具爬上爬下的小女乃娃抓起來,拎在手上的沙雪——她的眼角有些抽搐地瞪著被她騰空拎著,還對她笑得開心欠揍的臭小娃。
這臭小娃簡直跟十耀那臭小子一副德性!
「喂!你玩夠了沒?」毫不掩飾她火爆的語氣。
沒想到小亦鵬不但不把她的嚇人臉色看在眼里,還忽然舉起兩只胖胖的小手模上她的臉。
沙雪冷不妨一驚,小阿子那女敕女敕熱熱的觸感令她反射地手一丟!
「呵呵……」小亦鵬以為在玩小阿子被丟飛,還高興地呵呵笑。倒是在和李氏夫妻東聊西話的十耀,一直把三分心神放在沙雪那邊,所以發現她受驚神色的同時便有所警覺,而她的手才動,他便馬上跳起來伸長臂,將小阿子準確接住。
沙雪一怔,看著十耀手里還笑得開懷的小家伙,和十耀仍然保持坦然輕松笑意的臉,莫名其妙地,她的胸口在這瞬間像被什麼狠狠撞了一下。
這時,其它人總算發覺剛發生什麼事了。
徐秀立刻起身,趕忙將孩子抱回懷里,她有些驚懼地看了沙雪一眼;而李學之雖然也微驚,但他也只當沙雪是在與孩子鬧著玩。
「鵬兒跟姑姑玩得很開心對不對?鵬兒你也餓了吧?讓娘喂你吃飯飯好不好?」李學之打破略尷尬的氣氛,笑笑逗著自己的孩子。
徐秀明白丈夫的意思,抬頭對十耀和沙雪擠出一抹微笑︰「我想鵬兒應該是餓了,我先喂他吃飯好了。」她將孩子抱到一旁的毯子上喂飯。
十耀也將沙雪拉過來坐下。「小雪,這是李大哥和大嫂要請我們吃的,你快嘗嘗看人家烤食物的手藝是不是很棒。」雖然他還是只能吃吃果子、包子,但他光聞到這些食物香味就知道她一定會喜歡。
李學之也笑容滿面地招呼她,一大盤食物很快出現在她眼前。
沙雪當然也清楚她剛才的舉動把他們嚇到了,她朝不遠處正被一口一口喂著吃飯的幸福小家伙瞄去一眼,又轉回來,對李學之直接道︰「抱歉,希望小阿子晚上睡覺不會作噩夢。」
李學之已經漸漸習慣她的外族腔調,他連忙搖搖頭,「沙姑娘,你別這麼說,我們不會介意。其實是小阿子自己去纏著你玩,何況,他一點事也沒有……」
一會兒,小阿子被喂飽後就開始打起了瞌睡。他的娘親將他抱在懷里輕拍,沒想到他正垂下眼皮要睡著之際,還忽然朝沙雪和十耀天真無邪地笑笑。
不巧接收到小家伙這睡意蒙一笑的沙雪仍然滿心地疑怪,她不明白他到底為什麼喜歡黏她?就像她同樣不明白另一個大家伙為什麼甘願受她驅使……
沙雪挑眉,再看向他,沒想到那小家伙已經閉上眼楮睡著了。
「……夫人的病,怕你們就算去京城找那個邱聖醫也沒用。相信我,他的醫術不會比一個普通大夫高明多少。」飯後,十耀隨口問起李氏夫妻的目的地,這才知道他們是為了治病要到京城求醫。而一听說徐秀患的病巴他們要去找的人後,他馬上給他們一個很誠懇的建議。
李學之愣住了。因為妻子的病痛,他們在家鄉已經什麼大夫都找過了,在束手無策之下,才听了鄰人的建議,孤注一擲地變賣了所有家產一路往京城去,但現在……
「那……那怎麼辦?朱大伯他還再三跟我保證,他在京城一位親戚也是患了嚴重的病,就是那位邱聖醫治好的……」李學之一時沒了主意。他當然相信眼前這小扮兒不會騙他,更何況他才幫他們打跑了強盜……他該听誰的?
抱著孩子的徐秀,也不禁慌了地看著丈夫。「相公……」她自然也信任救了他們的少年。
看出他們的矛盾與茫然,十耀既然救了他們,也只好好人做到底了。他搔搔下巴,望著他們乞求的眼神,好一會兒,才萬不得已地說出一個地名跟一個人名。
「這個老家伙,脾氣有點怪,不過他倒是真正的大夫,這世上只要不是死了的人,他什麼病都管治,也沒有他治不好的病……」至少他就沒見過難得倒那老家伙的病癥。
「……萬大春,晉城……」夫妻兩人在口中喃喃重復了幾遍。雖然不曾听過這位大夫的名,但十耀的保證卻令他們重燃起希望的火花。
不知道為什麼,雖然才認識十耀沒多久,但他卻令人無法不信賴他——李氏夫妻滿是感激地看著他。
不過,問題來了。「這位萬大夫……你說他的脾氣有些怪,那他……他會肯替秀兒治病嗎?」想到這兒,李學之又憂心忡忡。
十耀笑了笑。「放心吧,這位萬大夫跟我很熟,只要你們去找他,說出是我要你們去的,他絕對不敢為難你們。」
夫妻兩人立刻松了口氣,終于展露出笑顏。
「不過有一件事……」沒想到十耀忽然接著說。
李學之兩人馬上收斂笑容,跟著一陣緊張地看著他突然嚴肅起來的神色。「什麼事?」就怕有什麼意外。
眨了一下眼,十耀終于慎重地提出一個要求。
「不管萬大夫怎麼問,你們絕對不能說出是在哪里遇到我的!可以答應我吧?」
夫妻兩人一臉驚疑古怪地對看了一眼,但他們還是立刻點頭答應。
「好!我們一定照你的意思!」
夜深,萬籟俱寂。
「……你還真是萬事通……」似乎已經睡著了的沙雪,忽然張開星眸,盯著才剛躺下的十耀說。
十耀楞也沒楞,轉頭與她眼楮對眼楮。微微幽亮的火光下,看得出他的臉上有著朗朗的笑。
「你知道我有很多秘密,你也知道,只要你問,我樂于把所有秘密告訴你……」引誘她般地低語。
沙雪的反應直截了當,「你的秘密是你的秘密,我不用知道太多。」
十耀的心早因她而堅韌強固了。他臉龐的笑容不減一分,「可是我喜歡讓你多知道我一點,每次一點一點地累積關于我的喜好、我的秘密,你不覺得這是件很有趣的事嗎?就好像尋寶一樣……」
「夠了!」這小子還真的把她的好奇心勾得蠢蠢欲動,她忙在他說出更多引誘人的話之前制止他。「反正只要你的秘密跟我找沙星沒妨礙,我就不管你的秘密!」
必頭,她閉上眼決定睡她的。
「……是沒妨礙,不過可有點兒關系……」低聲咕噥。
沙雪听到了,猛地睜眸,一轉頭便盯進十耀等待的眼。「小子……」
「沙星和玄冥在一起,如果玄冥真的就是預言中的新帝,那麼我的秘密和他就有關系,當然沙星也會跟著扯上邊……」十耀像在打謎語。
沙雪听得皺眉頭。
不過……又是秘密!
這小子渾身是秘密,而且他的秘密還跟玄冥是不是什麼新帝扯在一起緊瞪著他,她的心在一陣掙扎後,終于放棄。她猛地起身,二話不說離開那小子到另一頭。
沙星那混蛋就算有事也是他的事,他自己有能力解決,所以她什麼都不必知道!
隨便找了塊平坦的地一躺,她安然入睡。
沒一會兒,十耀走過來,盤腿坐在她身邊。
低首看了她無憂無煩的睡臉好一下子,他不由得輕輕嘆口氣,抬頭望向月淡星孤的夜空。
「你能這麼暢意、沒有煩惱也好……」
遠空,一顆流星墜下。
十耀微微擰起了眉。
兆帝?玄冥?這天下,真的會出現新帝嗎?
他垂首,視線因為接觸到沙雪的睡顏再次開朗了,他的臉龐緩緩漾出一抹明亮燦然的笑。
其實他何須煩惱,反正那班念念不忘以前榮耀的老臣再怎麼費心也挽不回天行運勢,所以他的秘密,又與她何干?
輕指撫順過她糾纏在肩頭的發,可就在下一瞬,他的眸微眯,銳利深黑的視線驀地投向靜靜停在火堆邊的馬車下方。
睡在那里的人影,刻意隱抑的呼吸並沒有瞞過他。
那個家伙……真的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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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
眾人即將別離。
似乎知道就要和喜歡的人分開了,小亦鵬竟開始哭鬧不休。而抱著孩子的李學之,最後只好將他送到十耀和沙雪身前。
雖然直到現在,他還是不清楚這兩人的關系,他們看來既非戀人,也不是姐弟,不過他們之間也頗不尋常……即使如此,他們依然令他滿心信任。
「鵬兒,別哭、別哭了,姑姑和叔叔在笑你了!你看……」安撫懷中的小兒。
十耀伸手模模仍哭著的女乃娃,彎身逗弄他,「是啊!鵬兒,你可是男生呢,你再哭得這麼丑,我看沒有女生會喜歡你了。」
神奇地,小女乃娃竟然哭聲乍停,眼淚一收。他呆呆地看著十耀,然後再望向他身邊的白發姑姑。
「……沒……沒哭……鵬兒沒有丑丑……」抽抽噎噎地發出童言童語。
眾人幾乎為之莞爾,因為他們都發現,這小家伙的目標就是沙雪。顯然,他還真的很喜歡她。
沙雪低眸瞄向他,發現他一臉淚痕又努力朝她泛開笑的模樣。
這小家伙是想怎樣?
「……你沒哭是比較不丑。」她沒哄小阿的經驗,所以停了一下,才亮出唯一的一句。
眾人絕倒。不過小亦鵬笑得更是開心了。「姑姑說我沒丑丑!泵姑說我沒丑丑……」拍手歡呼。
沙雪不禁後退了一步——這麼好騙……
隨後,李學之一家子全上了馬車。十耀在與他們道別時,仿佛不經意似地對坐在駕駛座上的保鏢郭勇笑言︰「他們一家三口的性命全掌握在你手上了,請你自己也要好好保重!」
冰勇的心一震,回視這少年似乎看出什麼,又好像什麼都不知道的笑眼,他努力鎮定下來,若無其事對他一點頭。「多謝公子關心,我會的。」
揚鞭,馬兒往前疾跑。李氏一家人全擠在布簾後拼命和他們揮手,一直到馬車走遠,再也看不見為止。
站在原地,眺望馬車已經消失的方向,十耀的神情依然若有所思。
「那家伙有什麼問題?」沙雪突然出聲問他。
她雖然沒有十耀這小子心思細密到常有驚人之見的地步,但和他混在一起久了,她多少也可以從他的神色舉動看出些端倪。他又有什麼新發現了?
只要稍回想他剛才的舉動,很容易就可以發現是那家伙有問題。
十耀回過神,轉眸看向沙雪敏銳的眼,揉揉鼻梁,臉色隨即輕松回來。「沒什麼,希望是我多心了……」暫將離開的人拋到腦後,他伸了伸懶腰,「唉!休息夠了,我們也該走了。」
沒多久,兩人收拾好上馬,朝李學之一家三口相反的方向繼續趕路。
即使沙雪對于十耀的回答並不滿意,不過很少將旁人的事放在心里的她,其實也沒再多想這事,對她來說,他們和其它與她相遇的人沒有多大不同,只是她行程中的另一個過客而已。但如果真要說不一樣,或許是她開始覺得,其實小阿子也沒她想象中的難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