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晚,一名顯得狼狽疲倦的漢子,騎著一匹快因不斷趕路而累倒的馬兒奔向將軍府。守門的下人一見到差點撞上大門的人馬,反應很快地及時跳上前阻止。
「大膽!是什麼人敢胡闖將軍府……」兩名訓練有素的下人一邊扯住了馬兒的韁繩,一邊大喝。
伏在馬背上的漢子慢慢地直起了身子,當他勉強張開茫然充血的眼楮,看到兩個朝他怒目圓睜的小憋子時,他先是楞了楞,接著腦子忽然一醒,發現他已經到了。
「啊!將軍……」艱澀沙啞地吐出幾不可辨的聲音,同時身體在馬背上晃了晃。
兩個下人防備地瞪著他,不過其中一人似乎覺得這漢子的臉有些面熟。正當他忽然想起來他是誰的時候,沒想到那人竟身子一歪,從馬背上往下摔——
「啊!」兩人大叫,反射動作已經眺上前。
掉下來的漢子及時被他們接住。
「是左副將!」那記起漢子是什麼人的下人一喊,另一人也有印象了。抱住這已經失去意識昏厥過去的漢子,兩人立時有一種不妙的預感——左副將不是一直都跟在將軍身邊,現在怎麼會獨自回來,而且還這副模樣?那將軍人呢?
敗快地,左副將曾偉回到將軍府的事傳遍整座宅邸。
而被安置到廂房休息的左副將沒一會兒便清醒過來了。一直等在一旁的沈繁城立刻從他口中得知一項嚴重緊急的訊息,其余人也跟著大驚。
「什麼?將軍失蹤了……」劉總管的面色跟著一凜。
「你是說,你們在五凌渡口附近遇到一群殺手突襲,結果將軍受傷,最後卻不知所蹤?」沈繁城的語氣既冷靜又嚴肅。
已經稍恢復了一些精神的曾偉,臉上表情比任何人都緊繃。多日前的那一場惡戰,令即使是在沙場上身經百戰的他想來仍有些不寒而栗。
幾乎才一抵達邊關就收到皇上駕崩消息的將軍,先安頓好軍心,隨後才帶著他和一些官兵又動身返京。所有人跟著將軍馬不停蹄的趕路,然而就在第五天,他們在猝不及防下遭到一批形貌略異中原人、身手毒辣凶殘的惡徒攻擊。那些殺手的目標全集中在將軍身上,似乎不殺死將軍誓不罷休,而他們當然也拚死回擊。不過令他們愈打愈膽寒的是,隨著時間過去,對方的人數卻不斷增多,而他們也開始出現傷亡。一直守在將軍四周的他和其他人打算殺出一條血路好讓已經受傷的將軍突破重圍。
他們的確是成功了。
他們兵分二路,一隊人掩護將軍往南徹,而他帶的這一隊人則負責斷後。經過了一整夜的奇襲、纏斗,他們終于打退了追兵,但也付出了慘痛的代價。更令他們驚駭的是,當他們一路向南追尋將軍一行人的行跡時,卻發現原本該保護在他身邊的幾名士兵在數里外死的死、傷的傷,一問之下才知道,他們竟是被埋伏在這里的殺手攻擊了。
崩算將軍身邊應該僅剩一、兩個弟兄跟著,他們焦急地想在那些殺手追到將軍之前找到他,可是搜尋了一天,他們不但完全沒看到將軍的蹤影,就連那些神出鬼沒的殺手也沒再出現。他們反而更不安了。後來他決定讓官護衛繼續循著線索追查將軍的下落;而他則拚了命地趕路,終于在氣力耗盡前趕到將軍府……
他深吸一口氣。「將軍接獲聖命必須回京,我擔心將軍在期限內沒回來會被當是抗旨,所以才趕緊趕來通知你們。」將軍在奉旨回京的路途中遇難的事情非同小可,他也覺得那群攻擊將軍的人大大有問題。
不僅是他,連听到所有事情經過的沈繁城他們也隱約明白,那些殺手的身分和出現時機不單純。他們都清楚將軍的敵人不少,想置他于死地的對手更不用說了,不過有誰能夠事先知道將軍會忽然回京,而且還可以很快布置一群殺手在中途埋伏?
沈繁城的眼神驀地一寒。
「那些殺手的面貌和用刀手法,不大像中原人?」他要確認這一點。
曾偉毫不思索地頷首。「沒錯!雖然那些人的裝扮和我們一樣,不過他們的模樣和身手卻偽裝不來。」他早想過這問題。「我肯定他們是外族人。可是那麼一大群異族殺手又怎麼能在中原來去無蹤?」
「也許有人特意藏匿他們……」沈繁城猜測道。
「所以藏匿他們的,就是指使他們刺殺將軍的人……你認為那個人是誰?」曾偉握緊雙拳。
沈繁城搖頭。雖然有個最可能的嫌疑犯,但他沒說出。「那個人是誰倒是其次,現在最重要的是將軍的安危和下落。」
「我離開前有派人回軍營調一隊人馬全力找尋將軍,或許這個時候那邊已經有好消息了。」除非將軍遭遇不測,或被人特意藏起,否則他不相信依他們的人力會找不出將軍。他是持樂觀態度的。
沈繁城可沒他這麼直腦筋。
「左副將,你先在這里好好休息,我去辦點事。」快步出門。
看著沈繁城火燒似地匆忙離開,曾偉哪可能听他的話休息。
「劉總管,我……」忙從床上要起來。
「副將大人,您還是先養足精神,將軍的事暫時交給我們。」劉總管忙搖頭。「我們關心將軍的心也都和您一樣。」
稍晚,午睡起來的孫昭才從憂心忡忡的慶嬸那里知道龐樊雲下落不明的事。由于慶嬸不是說得很清楚,心急如焚的她立刻跑去找左副將。只是沒想到守在門外的下人說他正睡著,而劉總管也吩咐不許任何人打擾他,所以她干脆直接去找劉總管。
劉總管沒有對她隱瞞龐樊雲的狀況。
听劉總管平靜地說完,孫昭的情緒更是不平靜了。「……是不是尚王爺他們做的?那些人又是他指使的嗎?」想也不想,她月兌口而出。
樊雲大哥出事了——初听到這訊息時,她的心髒幾乎停止跳動。本來懷著即將再見到他的復雜心情,轉眼全成了恐懼不安。
不!樊雲大哥會平安回來的!以前他不也遇過多次危險,但最後還是沒事了,所以這次一定也一樣……
努力忍著顫抖呼吸,她看著神態尋常、仿佛不曾發生過什麼事的劉總管仍不慌不忙地澆著花,她真希望自己也有這種處變不驚的修為,可她怎麼做得到啊?出事的是樊雲大哥!她這一輩子最信任依賴、她以為會永遠在她身邊的人哪!
「劉總管!」費力捺下搶走他手上澆花器的沖動,她咬著牙道。
「小姐,不管是誰做的,自有其他人會去查清楚、會去處理,妳不用煩惱這些。」劉總管仍面不改色。
孫昭開始走來走去,她根本無法平息心中的焦躁。「我當然明白那種事我幫不上忙,我只是想知道是不是他們做的……」起碼要讓她釘草人也有個對象吧!「好吧,就算你們還沒查出來好了,接下來你們要怎麼做?你們一定可以找到樊雲大哥吧?」
現在,她總算可以體會當初她落崖失蹤時,他的心情了。
他當然還活著!她如此強烈地相信——她相信他只是暫時有了意外無法出現,而不是被人害死了。
可是相信他還活著是不夠的,她必須做點什麼,做點使自己不會繼續胡思亂想下去的事……
「沈護衛已經準備好要去將軍失蹤的地點找人。妳放心吧,尋人是他拿手的事項,別人不行,他一定能把將軍帶回來。」劉總管對沈繁城這項能耐頗具信心。
才一個時辰,他們已經去辦了不少事,其中當然包括派人進宮面告現今新帝這件意外。
沈護衛要去找失蹤的樊雲大哥?!
「讓我去!」一開口,就連孫昭自己也愣了下,不過她立刻回過神。面對明顯被她嚇了一跳的劉總管,她原本一直躁亂的心反而沉靜下來,她站在劉總管前方,更堅定地道︰「讓我去!」
劉總管一張老臉在瞬間又恢復原本的面無表情。他慢慢把澆花器放下,簡短回應︰「小姐,不行。」往旁邊移動,他拿起剪子開始修剪花木。
孫昭看著他的背影。「我知道為什麼不行,可是你不讓我去也不行。」怕那些殺手仍在附近出沒、也怕她禁不起長途的趕路、還怕她耽擱了其他人的行程速度——她當然一下就想到這些狀況了。事實上,她自己也不是多勇敢大膽,她甚至承認她怕死怕痛極了,但是要她每天呆坐在家里痴等他們的消息,她做不到!
劉總管也听出她語中的堅持了,他的動作一頓,「小姐,妳去只會妨礙沈護衛他們的行動。」實話實說。
「我知道我去會成為他們的累贅,但你不讓我去,我會瘋掉!劉總管,你一定能明白我的心情吧?」聲音沮喪了一點。
劉總管垂眼看著手上的枝葉,神情有些波動。接著他幾不可察地一搖頭,松手了。
「只要妳說服得了沈護衛,妳就去吧!」希望他沒做錯。
沈繁城二話不說拒絕了孫昭。
「不,太危險了,妳不能去!」俐落翻身上馬。
馬廄中幾個正準備出發的漢子,也全以不贊同的目光看向她。雖然清楚批的焦急,可時間緊迫,他們趕路都來不及了,哪還有空一邊照顧她。
孫昭立刻伸手抓住他的韁繩。「你可以選擇光明正大讓我跟,或是我自己偷偷去!」為達目的,她連威脅都用上了。
所有人一呆,沒想到她會耍這種無賴。尤其是沈繁城,他雖然不確定她是不是真做得出來,但萬一她真自己偷跑去……
他表情陰郁地看著她。「小姐,妳明知道若將軍在,絕不可能贊成妳在此刻出門……」只好搬出將軍以期她打消這瘋狂的念頭。
「相信我,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他現在就在我眼前,但是他缺席了!」她不放手。可惡,別害她哭出來!「一句話,你答不答應?」
空氣一瞬間僵凝住。
孫昭毫不退讓地回視他︰他則是微黑著臉深思著。好一會兒後——
「好,我答應。」終于還是被她既單純又固執的心打動,沈繁城咬著牙點頭了。
******bbscn***
月半彎,大地一片寂寥。
疏林外,一彎淺溪畔,一圈火堆升起,一群疲累不堪的人馬正就地圍在四周吃食、休息。
其中一名高瘦男人將熱茶和晚飯拿到一旁要給已經癱在毯子上一動也不動的人影。
那看來是個弱小的少年。他的體力和耐力顯然不及其他人,因為一群人中,只有他是一下馬就完全躺平了。不過眾人卻無法責怪他。不但如此,隨著這六、七天趕路下來,大家原本對他存疑、稍嫌他累贅的心態也漸漸轉為佩服和體諒,甚至還為了配合他放慢了腳程。總之,他就算累也不喊苦、即使快挺不住憊是硬撐著跟上其他人的驚人毅力,已經徹底打破了眾人對他的嬌貴印象。
當然,沈繁城對他,不,是她,更加投降了。
沈繁城本來也沒預期孫昭可以跟著他們跑上一天,但沒想到她竟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是為了將軍吧?
他知道她多少已經明白將軍對她的情,而她這樣不怕累、不顧危險,千里迢迢地跟著他們來找尋失蹤的將軍,算不算上是對將軍有所回應?雖然基于兄妹情誼也可能這麼做,不過這總是不同的吧?
苞在將軍身邊多年,他從不曾見過心思全在國事、戰場上的將軍為了女人停留下腳步,但自從小姐出現之後,將軍慢慢地變得像個正常人——懂得適時放松心情,也懂得不再把散步當行軍。是小姐改變了他!
而陪著將軍經歷過小姐生死未卜的那段難熬時間,他才明白將軍對小姐用情有多深,可是向來什麼事全往肚子里藏的將軍,卻連這種事也不對小姐表明,搞得他們這些旁觀者都替他急了,他還是半點心意也不露,一直到最近……
他來到一躺下就不省人事的孫昭身邊,雖然有些不忍,但還是必須叫醒地。
「小姐……小姐!醒醒……小姐……」在她旁邊不斷叫喚。
而原本快睡死的孫昭,終于受不了耳邊不斷傳來的嗡嗡聲,申吟了聲,努力想撐開沉重的眼皮。「……什……什麼……還要繼續……繼續趕路嗎……好……等我……」輕不可辨的碎喃。
天哪!她的骨頭是不是全散開了?
勉強張開眼楮,她發現天色還是暗的;再集中精神,她才看到沈繁城在火光下的臉。
「要出發了嗎?」她睡多久了?
「不是。晚飯已經好了,妳先吃完再休息。」除了安全,她的吃食也是他照料的重點。在他們出發前,府里那些淚眼相送的老小對他千叮嚀萬囑咐的其中一項,就是不準讓她餓到,他謹記在心。
因為方便而做一身男裝打扮的孫昭,這時已經掙扎著坐起來。她聞言呆了呆,仍茫然困倦的視線下移到他手上拿著的食物,然後差點又想將眼楮一閉。「啊……我可不可以……睡飽再吃……」嗓音沙啞。
沈繁城及時按住她就要往後躺的肩。「小姐,抱歉,我知道妳累壞了,不過妳最好還是吃點東西。」
孫昭坐好,很費力地才又清醒一些。她蹙眉看他,再看看他端到她面前的食物,深呼吸一口氣,肚子真的開始咕嚕叫了,用力一甩頭,睡意退了幾分,她伸手把東西接了過來。
「你吃了嗎?」吞下一口飯前,她自然地問他。
其實她很感激沈護衛他們,若非他們的支持和不厭其煩,恐怕她不是撐不下去累死,就是餓死在半路。她清楚自己當然比不上他們這些習慣在外奔波的好漢,所以她只會一佔腦兒往前沖,而往往幾個時辰,甚至整日的趕路後,她只要能離開馬背就想直接暈睡了事,哪還顧得了肚子!
沈繁城搖頭,指了指她的飯。「妳快用!」
照慣例,她還沒吃,他也絕不會先動手——孫昭趕緊低頭吃飯。
沒多久,所有人都吃飽了。而這四、五個男人也很快安排好守夜的工作。
自出了京城到現在已經七天,雖然這一路上他們沒遇到什麼狀況,不過他們並未因此松懈下戒備。更何況他們身邊還跟了將軍最重要的妹妹,經不起一次意外的他們,當然只有更加繃緊神經了。
除去守夜者,其他人皆散在孫昭四周立刻爭取時間入睡。而一吃飽反而精神上來的孫昭,則小心地移到正盤腿坐在一塊石上擔起守夜任務的沈繁城身邊。
沈繁城瞥了悄悄坐到他身側的孫昭一眼。
「小姐?」微詫。
孫昭看著寂靜又黑暗的大地一會兒,然後才慢慢將目光轉回那仍有微弱火光的營火。
「……還是沒有消息嗎?」她用幾不可聞的聲音問道。
沈繁城當然知道她在問什麼,搖頭。「沒有。」
「為什麼我們有這麼多人,卻還是找不到他?你想……他不會真的……」忽地涌上濃重的鼻音,聲音哽住了。
她知道這一路上,沈護衛他們一直不斷在接收訊息。或明或暗的各方人馬都將尋人進展通報到他們手上,而他也忙著收集那些訊息,推敲、分析後,再將那些可能的蛛絲馬跡傳回遠方給正在現場尋人的人。所以就算他們還沒到,也已經可以大略掌握那一端的進度和結果。
孫昭並不十分明白有多少人加入尋找龐樊雲的行列,她也不清楚他們是怎麼做的,但由身邊這些人的行動她就知道,大家都在盡最大的努力,她甚至知道,就連新帝也派人關切樊雲大哥遭暗算失蹤的事。可為什麼已經過了這麼久,他卻還是一點消息也沒有?
她當然相信他還活著,而這信念也是支撐她能夠熬過這些天的力量。可隨著時問一天天的逝去,失去他的恐懼開始悄悄潛入她的心……
「不會!將軍不會有事!」沈繁城沉聲道。他會這麼有信心,不只是因為直覺,還有某些證據。
孫昭抹抹臉,以為他只日正在說安慰話。「沒錯!樊雲大哥不是每次都能化險為夷嗎?這回我怎麼能對他失去信心呢?」即使如此,她的樂觀還是被他激起了。
沈繁城沒多解釋什麼。「小姐,妳不是累了?快去睡吧!我們明天一早還得趕路。」
他這麼一提,原本忘了的疲累立刻又涌上來,臉一皺,她沒拒絕地回去躺下。雖然腦子仍不斷盤旋著龐樊雲的身影,但因為趕了一天的路實在疲憊了,所以睡意很快征服了她……
兩日後,他們終于抵達龐樊雲出事的地點。而他們才一到,就正好接獲其他人的一項消息又立刻馳往另一處現場。
所有人全因這消息精神為之一振——
失蹤的龐樊雲被發現了!
一直不放棄在附近,甚至擴至方圓十數里之外尋找龐樊雲的人們,終于在二十里外、一處山區的獵戶屋中意外找到正因為身上傷口而高燒不退、意識不清的他。
他還活著!他果然還活著!
一听到他被找到的消息,孫昭立刻淚流滿面。就連在要趕去見他的路上,她的眼淚還是止不了。
她才不管沈護衛他們笑她,反正她就是愛哭、想哭。而她激動的心情直到他們在一處簡陋破舊的竹屋子前停下,才稍稍平復了些。
苞亂抹了抹一臉的淚,她看見一群極有紀律地士兵靜立在屋前。
當他們一接近,那些士兵立刻升起戒備,不過一認出最前方的沈繁城後,他們馬上露出放松的表情。
「沈護衛!」有人過來替他們牽住了馬兒。
「將軍在里面?小心!」沈繁城簡短問道,然後及時趕過去扶住因為急急忙忙想往屋里沖,卻差點摔下馬的孫昭。
孫昭自己也嚇得臉色一白。因沈繁城相救而穩穩站在地面上後,她忍不住拍拍狂跳不已的心口。
「……呃……將軍和右副將大人、官護衛都在里面……」眾人被沈繁城突然出手護這秀氣少年的舉動弄呆了一下,但隨即回過神來,趕緊回應他。
孫昭一愣,抬起頭後才發現自己已經成了眾人注目的焦點。
沈繁成二話不說大步往屋子走,孫昭也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加快腳步跟上他。然而愈接近屋子,她心跳就愈急促……她就要見到樊雲大哥了!
終于,她跟著沈繁城走進那問破舊的屋子,但一踏進低矮的門,迎面而來的陰暗和潮濕腥臭味道,立刻讓她小臉一皺、屏住棒吸。等她眼楮稍適應了屋里的黑暗,隨即發現門後有兩個士兵正看守似地圍著一團蜷縮在一角的人影。她沒時間多想,因為她再向前兩步便跨進了另一間稍光亮的陋室。
闢祈佑已經起身迎向他們,而其他人則靜靜或立或坐在小房里。
孫昭的目光一踫到床上的那抹身影就再也移不開了。胸口泛過一陣顫栗,她慢慢走到床邊,當她的視線一寸寸仔細地在床上男人的身上搜尋過一遍,最後回到他滿是胡渣子卻掩不住蒼白的臉上時,她的眼楮里早已蓄滿了淚水。
癌身,伸出顫抖的手輕撫上他緊閉的眼,淚水「啪達」一聲落在他衣襟敞開、露出一塊滲出血漬的髒黃布巾上。
「……樊雲大哥……」她幾乎發不出聲音來。感受到他肌膚傳來的微燙溫度,她的心更慌了。
一旁,沈繁城正和先一步來的右副將李平和官祈佑了解他們找到龐樊雲的經過和他此刻的狀況。而他們低快的說話討論聲,孫昭完全沒注意到,因為此刻她眼里只有眼前陷入昏迷的龐樊雲。
在來到他身邊之前,她就知道他的情況不是很好,可卻不知道會這麼糟——他身上的大小傷口好像只是被胡亂處理過,所以一陣陣發膿的惡臭和血絲不斷由這些傷口逸出;身子似乎也不曾好好清理過,身上只有一套過小的髒破衣服,這也說明了他為什麼會高燒不醒。
事實上,在這種極度惡劣的環境下他還能撐到現在,簡直就是個奇跡了。
孫昭緊緊握住他發燙的大手,透過淚眼看著幾乎僅存一口微弱氣息的他,努力不讓自己哭出聲。
深吸一口氣,她趕緊用手背抹去臉上的淚水。不行!她不能再哭,現在最重要的是把樊雲大哥救醒……
這麼一想,她立刻轉頭朝其他人看去。「沈護衛……」
「小姐,妳放心,我們已經派人請了大夫和準備馬車過來了,等會兒會有人把熱水送來,我們會先替將軍處理他的傷口,再為他清洗一遍身體。將軍會沒事的!」回答她的,是第一次見到她的右副將李平。為了使她安心,他還解釋得特別仔細。
孫昭朝說話的陌生將官擠出一抹虛弱的微笑。
一會兒,果然有兩個士兵將幾個盛著熱水的小木桶提了進來,而要幫龐樊雲替換的衣物、簡單的外傷藥、干淨的布巾也全都準備好了。
孫昭想留下來幫忙,幾個大男人卻面面相覦、一臉古怪。她當然明白他們在想什麼,可這時她一點也不覺得該怕或害羞。
她堅持要幫他清理傷口。最後,三個大男人拗不過她只好退一步——他們只答應讓她在旁邊幫忙遞東西,至于清理傷口、身體、換衣服這些事,由他們來就行了。
孫昭知道他們其實可以把她趕出去的,于是忙不迭點頭同意。
為了怕時間拖愈久對龐樊雲的狀況愈不利,沈繁城三個人馬上俐落地動起來。
初時,一見到全身衣服被卸下、幾近赤果的男人身體,孫昭紅著臉,幾乎不敢直視;不過當她看到他身上被破布包纏的大小傷時,驚愕和心痛的情緒立即取代了原本的羞意。勉強定下心神,克制自己微顫的手,她很快跟上了他們清理他傷口的步驟,忙著听從指示遞上需要的東西。後來她根本不知道時間是怎麼過去的,直到大家齊力完成簡易的敷藥、擦身,再為他換上潔淨的衣服,松了口氣的三人才放手,往地上一坐——
「好了!」官祈佑輕嘆道。
而堅持留下、跟著忙到汗流浹背的孫昭,一听到這聲「好了」,也忍不住卸下全身的緊繃,雙腿差點無力地跪坐在地。拖著腳步,她坐到床邊,不由得露出一絲稍放心的笑容,凝視著已經被打理過的龐樊雲。
現在的他看起來真的好多了。
可是……
不覺伸出手模上他仍毫無血色的臉,她的眉眼再次籠上淡淡的陰影。
接著有人進來將從龐樊雲身上換下的髒布巾、衣物和髒水全拿出去丟。沒多久,外面傳來一陣小騷動——
原來是大夫和要載送龐樊雲的馬車到了。
稍晚,孫昭也坐上了馬車,準備前往另一處安全的地點。
她緊緊握住龐樊雲熱燙得駭人的手掌,就這麼痴痴凝視著平穩躺在軟墊上、一動也不動的他。
原來和曾偉、官祈佑他們分開後,龐樊雲在數里外又遭遇到另一批殺手的攻擊,他身邊的士兵抵擋不住那些殺手凌厲的攻勢而一個個倒下,最後就連他也身受幾處刀傷,翻落山溝……
闢祈佑他們是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從那救了龐樊雲的獵戶嘴里勉強拼湊出事情的全貌——
據這獨居山里、腦袋不靈光、又極度怕生的中年獵人說,他是在追一只山豬時,在覆滿野草的山溝下,發現了當時受傷、但還未完全失去意識的龐樊雲。本來他害怕地想跑,可是龐樊雲叫住了他,說只要他把他背出山,就要送他十只山羊,他不敢答應地走開了。不過一會兒,他又偷偷跑回去看龐樊雲,發現他已經昏過去了,他反而鼓起勇氣將他從山溝下背回家。
他就這樣把龐樊雲放在家里,依自己有限的常識替龐樊雲的傷口止血、包扎。剛開始的幾天,龐樊雲還曾醒來過,要他替他去通知其他人,但很少和外人接觸的他根本不肯。到後來,龐樊雲因為傷口只被胡亂處理所引發的問題,使他清醒的次數和時間更少,一直到他的部屬意外找到那里之前,他已經連續昏睡了兩天,而那獵人完全沒想到要下山替他找大夫,也不知道他一直睡著是怎麼回事。
若官祈佑他們再晚一點找到他,恐怕是神仙來也救不了他了。
想到這後果,孫昭不由得打了個冷顫,將他的手抓得更緊了。
他沒事!他現在沒事了!罷才大夫曾說,只要讓他體溫降下、好好看顧他的傷口,十天半個月後,他應該就會生龍活虎了。
閉了閉眸,感覺到他掌心傳來的生氣和溫暖,她浮躁的情緒才又漸漸平緩下來。
沒錯!他在這里,就在她身邊,她可以把連日來的擔心和恐懼都丟開了。
焙緩吐出一口氣,她慢慢地一側身,將臉頰擱在他寬闊的胸膛上。耳畔傳來了他穩定的心跳聲——
「踫通、踫通……」
閉上眼楮,听著他胸口下象征生命力的心跳,她終于心安了。
樊雲大哥,歡迎你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