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日正當中。
城中最大的客棧已是高棚滿座,滿場走動的店小二忙著應付一桌又一桌的客人,幾乎難以喘口氣。不過到了客棧二樓,情況就有些不同了。
有別于樓下的吵雜混亂,這專開放給有錢爺兒用餐的二樓,光說氣氛就顯得幽靜許多。當然,要上來服侍坐得起二樓雅座的客人,店小二們的動作也是特別小心翼翼,就深怕怠慢了得罪不起的貴客。而幸好中午二樓只有幾桌客人,小二們都能從容伺候。但有別于其他幾桌穿金戴銀的富貴人家頤指氣使得令人暗自咒罵,靠里側這一桌的客人不僅客氣有禮,還男俊女美得讓人忍不住要多看幾眼。
那令其他人不由得投去注目視線的一桌,坐著的是身系兵器、衣著俐落的年輕男女。不過這一男兩女中,一身鵝黃衫大裘、貌似天仙卻面露病態的柔弱少女,倒比較像被其他兩人保護著的狀態——而事實上自他們進客棧坐定後,那同伴中,年紀稍長、英俊瀟灑得足令所有姑娘們臉紅心跳的男子,便一直無微不至的呵護著她,仿佛怕風一吹來她就會倒似的。
他甚至把一碗湯吹涼了才放到她面前讓她喝。
相較之下,同桌的另一藍衣少女便像是多余的。
因病孱弱的天仙少女需要人照顧宛如天經地義的事,身強體健的藍衣少女似乎早習慣只要男人在就不用她幫手地默默吃著自己的飯。只有偶爾偶爾,她才會在這兩人不注意時,朝男人露出一抹傾慕卻又困惑的眼神。
敗有趣的一幕。
坐在他們斜後方,一桌靠窗的客人剛好可以看到藍衣少女,其中閑閑撐著下巴啜飲杯中物的俊偉男子,在窗外下方無聊的街景引不起他興致後,他又將眼光調到那一桌仍在上演的戲碼上。
他幾乎不用思考就可以看出這三個人的關系圖——病美人享有男人捧在手心的寵愛,藍衣少女則把男人當迷戀對象。
她當然是多余的。
修長的食指在桌沿敲了敲,看著她眼底遮掩不住的光芒,他有意思地勾起薄唇。
「爺,怎麼了?有什麼事好笑嗎?」他旁邊的黑衣護衛瞥見,好奇問道。
他挑眉。慢慢將難喝的酒喝完,放下杯子。「好笑?我有笑嗎?」橫眼樹威。
擺衣護衛收到訊號,立刻乖乖垂目斂眉,搖頭。「對不起,爺,是小的看錯了。」
另一旁的黑衣女子則保持一貫的淡漠,沒理會這主僕兩人的白痴級對話。
「葉子,妳呢?覺得怎麼樣?」沒想到下一瞬,男人接著沒頭沒腦地改問她。
男人根本不掩飾就是要找她麻煩的表情。
擺衣女子的眉頭連皺也沒皺一下。她將最後一口飯菜吞下,這才看向他,恭謹回道︰「小的沒意見,全憑爺作主。」以不變應萬變就對了。
「妳知道我要做什麼?」輕松問道。惡意挑戰忠僕的無敵鐵面具。
擺衣女子依然面不改色。
「爺不會是又看中哪樣東西,要我們練練眼力了?」才靜沒一下的黑衣護衛又興致勃來了。
男人哼了聲。「練眼力?依你的資質,你還是專心練武功就好。」有些事光憑努力是不夠的——那就像叫一只魚去學爬樹一樣難。「葉子,那個男人妳覺得怎麼樣?」練她的眼力還比較有希望。
擺衣女子很輕易就明白主子指的是哪個男人。
「武質上等,眼藏神,善使劍。」銳眸迅速在那哄病少女的白衣男子身上轉過一圈,最後,她注意到他系在腰間的獨特軟劍。在他發覺她的目光前,她已經收回視線。「是風雲山莊的少公子「君子劍」姚千浩。」
豈料,她的刁主子又說話了。「哼,我當然知道他是誰。他那一身唯恐天下不知的招搖大白衣和小白臉,只有眼楮瞎了的人才會看不出來。我是要問妳對他的感覺。快老實說!」
擺衣女子鳳目微瞇,突然弄清這心思七彎八拐的主子的目的。
「咦?風雲山莊?那不就是……原來他就是風雲山莊的姚少主啊!丙然長得人模人樣……不過我覺得要比人模人樣,絕對沒人比得過我們爺!」快人快語的護衛笑咪咪地贊起自家主子。
人模人樣?
擺衣女子的鐵面具幾乎要迸出裂痕——跟在嘴尖舌毒的主子身邊,果然不被污染都難。
而他稍高的嗓門也引來其他人的注意了。尤其是听到自己名字的姚千浩。
男人微笑舉杯朝望向這里的姚千浩點了一下頭。
已經習慣在各種場跋被江湖中人認出來的姚千浩,即使對後桌的俊偉男人沒印象,但他還是端出禮貌完美的淡笑頷首回他,接著轉回身,繼續伺候他心愛的小師妹吃飯。
就連藍衣少女也抬眸往他這邊看了看。而她那雙生動鮮明的黑白大眼只極短暫地和他的視線交會了下便轉回,不過,他卻有一剎的失神。
必神後,他蹙起劍眉,不信地又朝她望去。
不會吧?他剛才那亂掉一下的心跳是因為她的眼楮?
他搖頭,不相信閱女無數的他會這麼輕易就被一個毛頭少女不經意的一眼勾了魂。
「爺,你還要听什麼人模人樣的話嗎?」黑衣女子注意到主子微異常的眼神,她循他視線望去,卻以為他看的是那個的確可算是人間少見的美麗病弱少女。
男人的神情在轉眼間又回復原來那令人愛恨不得的佻痞。
「葉子,妳不用學鐵衣裝笨。」把難喝的酒灌完,他嗤道。
擺衣女子眨了一下眼,終于面無表情地開口了︰「水。」
啞謎似的一字,其他兩人卻懂。
「還是沒滋味啊!」鐵衣替她惋惜地搖搖頭。
不少人都替已經二十好幾,卻似乎從沒對男人動過心的葉子著急,就連他這搭檔也為她的終身大事相當緊張。偏偏她嗜武如痴,除了把護衛工作當己任,對于經過她眼前的男人,她不是當木頭視而不見,就是當沙包打,到後來,幾乎所有人都已經放棄她的婚事了。
在她眼中,甚至連英挺俊美、被不少姑娘又愛又恨追著跑的主子爺,都只是主子爺而不是男人。
男人也一臉可惜。「本來我以為他妳至少會看上眼,我都已經打算替妳把人綁來了……」
她額角的一道青筋浮現。「請爺只要專注完成自己的事就好,小的的事不勞您分心。」
男人的眼底閃過一絲神秘光采,然後又沒事地笑了。
「好,那就走吧!反正這里菜難吃、酒難喝,除了某人沒人讓妳有滋味,我們也別浪費時間了。」起身,毫不猶豫地往樓下走。
擺衣女子被他那仿佛識破秘密的一句話弄得心略驚,但她馬上恢復鎮定隨著鐵衣跟上他。
而男人在經過姚千浩三人那一桌時,還甚有禮地對他們點點頭。至于那有著令他驚艷的眸子的藍衣少女,則正低頭忙著替另一少女取藥、倒茶,根本看也沒看他。
男人的嘴角又勾起了似笑的痕跡,腳步輕快地從她身邊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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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衣少女只喝了一口酒就沒再踫。
她以為客棧里的其它酒應不會同稍早喝到的那麼難以入口,但她錯了!
歪歪斜躺在床頭的絕美少女發現她的舉動了。「棠棠,怎麼了?酒難喝嗎?」
藍衣少女趙棠棠立刻轉過身訝道︰「咦?妳不是睡了?」走近她,第一個動作就是伸手探觸她的額際。
楊柳兒懶懶地拉下她的手。「我剛才只是有點兒累才瞇一下眼。我又不是豬,一天到晚睡睡睡的。」在這三師姐面前,她不用擔心她稍有不舒適就會被壓回床褥。
只有大師兄才會那樣緊張兮兮的。
她知道大師兄疼她、惜她,但老將她當一踫就碎似的女圭女圭保護,害她看到他不裝得堅強一點都不行,更何況這趟是她好不容易才爭取到出來游玩的機會。幸而她的身子骨這回還算爭氣,沒跟她作對地讓她玩到要回師門了,否則老是因為她一點狀況就窮緊張的大師兄,下回一定將她禁足更久。
她真是羨慕其他人都健健康康的。如果不是她的破病身子,如果她可以蹦蹦跳跳想去哪里就去哪里,那該有多好!
趙棠棠發覺她的體溫微微發燙,于是趕緊要去找藥。「柳兒,妳得吃藥——」
「柳兒怎麼了?」話未說完,一個磁性、低沉且帶著驚疑的嗓音同敲門聲自門外響起。
趙棠棠一愣,楊柳兒則趕忙捉住她的手,低聲拜托︰「說我還在睡、說我還在睡……」實在不想被嗦的大師兄念。
「啊?」趙棠棠看著她迅速躺回床上,閉上眼,又偷看她的舉動,有些哭笑不得。
「棠棠,快開門!」姚千浩在門外不放心地喊。
床上的楊柳兒朝她猛擺手。
趙棠棠吐了口大氣,終于舉步朝門口走去。「大師兄,柳兒還在睡。」
「沒關系,妳開門,我再看她一下。」姚千浩的聲音放輕放柔了。
趙棠棠站在門後,微楞,但很快回過神,回頭看了還在對她搖手的柳兒一眼,聳聳肩,接著她仍動手將門打開。
門外的姚千浩只心不在焉對她點個頭,然後便大步越過她往房里走。
趙棠棠不等身後姚千浩有什麼動靜,只丟下一句︰「我到外面找酒!」便快步離開。
她直接晃到大街上去。不讓自己想太多的方法,就是專心一致地做一件事——循著街上的一間間酒鋪找好酒喝。
最後,她手邊帶了兩壇酒慢慢踱回客棧。可這一閑下來,她的腦袋又自然想到煩心事了。
她當然煩。想到自己似乎愈來愈喜歡大師兄,她能不煩嗎?但明明大師兄還是以前的大師兄,她怎麼會在大師兄離開師門一年回來後,開始老不自覺地想盯著他看,且在他身邊心跳還有怦怦加快的怪異感覺?
她知道大師兄最近幾年闖蕩江湖、仗義行俠,為他自己贏得大俠美譽;且身為風雲山莊少主的背景也為他添得英雄出少年的美贊;再加上原本就因師父盛名而江湖人絡繹不絕的莊里,也因為他而更加人聲鼎沸。但莊里幾乎所有人都明白,許多武林前輩明是說要看他,其實是為自家未出嫁閨女找乘龍快婿來的。
誰叫「君子劍」不但名聲響亮,其氣度翩翩、一表人才也迷倒不少待字閨中的女俠們。不過這些武林前輩、女俠們全不知道,他們中意的乘龍快婿早就將一顆心全給了他的小師妹。從小師妹七歲被師父、師娘抱進師門來,他的眼里、心里就再也容不下其他姑娘了……
的確,她要是男人,也會喜歡上美麗又惹人憐的柳兒。更何況柳兒還真的是夠可憐的,她自小就一身的病,要不是大師兄傾其一身能力四處去找神藥,恐怕柳兒也活不到現在。
趙棠棠走到客房門前,原本要進去,卻臨時又轉身到院子一角的石椅坐下。
把封泥打開,酒香撲鼻而來,她開心地咧嘴笑了。捧起酒壇,她豪邁地就著壇口喝了好幾大口。
「嘿!懊酒!」灌到過癮後放下酒,她隨意用袖抹了抹嘴,忍不住嘆喝一聲。
大師兄找的這家客棧什麼都好,就是酒不好。不過他當然不會因為酒不好就換客棧——他只考慮什麼對柳兒才是最好的。
每個人都得以柳兒的喜好為中心,就連她也一樣。
趙棠棠揉揉自己的鼻子,再喝一口。
自小師妹來到師門,原本師父、師娘對她的關愛一下子全轉移到柳兒身上,初開始她還不明白為什麼原來對她關心備至的師父師娘忽然不大理睬她,哭鬧了一陣子之後,她才知道,原來是師門來了個比她更小的妹妹需要所有人的照顧和注意。甚至就連她也被派去陪小師妹睡、哄她吃藥、當她生病難過時抓打的布偶……然後然後,日子好像就這麼過來了。
小師妹得到大家的寵愛很理所當然,因為她美得就像從畫里走出來的仙子,而且她也可愛得沒人會苛責她偶爾大發的任性脾氣,加上她又無時無刻生病著。但是……
但是她的嫉妒還是偶爾會冒出來啊!
因為柳兒太美太好,所有人的焦點都集中在她身上,相較之下,她倒像是個沒人要的棄兒。
她承認,她會嫉妒柳兒,她也真實地面對自己的嫉妒。不過換個角度想,若要她以自己的健康去交換柳兒所擁有的一切,她願意嗎?
她嘆了口氣,又灌了口酒。
所以,她才得繼續做她自己——一個仍會嫉妒柳兒的趙棠棠。
所以,就讓她繼續當一個永遠不會被大師兄多看一眼的師妹吧。
她忽然把酒壇重重放到地上,然後就這麼撐著下巴瞪起她腳邊的這兩壇酒——呃,她會如此愛喝酒,不會就是被柳兒害的吧?因為自小生長在有個小師妹的壓力下,所以她才開始藉酒澆愁?
她猛搖頭,腦袋可沒因灌下了半壇酒而醉了。其實她喜歡酒跟柳兒一點關系也沒有,純粹是因為在她被帶來風雲山莊之前,原是釀酒師的孩子,所以她才自小就喜歡酒的味道……
唉,總之說來說去啊,她沒辦法討厭柳兒,暫時也沒辦法不喜歡大師兄,看來她要繼續頭痛下去了。
蚌然,她的身後傳來一陣幾不可聞的熟悉腳步聲。
「棠棠,怎麼自己一個人在這兒喝酒?」
趙棠棠隨即跳了起來,面對著走近她的大師兄。在看到他微蹙眉的臉龐時,她的心稍亂了一下,但又立刻對他揚起笑臉。
「大師兄,你要不要喝?我去外面酒鋪買的,因為我覺得客棧的酒實在難喝得要命……」抓起另一壇未開封的酒遞給他。
姚千浩搖頭,沒接下。「棠棠,天要晚了,妳還是先去吃晚餐好準備休息,酒別喝了。」
趙棠棠聞言,抬頭看了看天色,這才察覺夕陽快西下了。她的胸口微燙,只因為他沒忘她這個小弱點。
抱起兩壇酒,她一時還舍不得走。「那……大師兄,要不要一起吃飯?」
「我晚點再吃,妳快去吧!」對她一揮手便轉身走開。
趙棠棠仍呆立在原地,望著他孤寂的背影慢慢消失在房門後。半晌,她才緩緩吐出一口長氣。
看來,他的愁眉不展又是為了柳兒……
每個人都喜歡柳兒,就連大師兄也只喜歡柳兒,但喜歡上柳兒的他們到底是幸或不幸?她忽然有了這深深的疑惑。尤其對大師兄來說,對他似乎只有尊敬,且單純將他當大師兄的柳兒,若一時還無法回應他的守護與感情,也或許永遠也不會懂他的感情,那麼到時候他要怎麼辦?
憊有,她要怎麼辦?
她好想快搞清楚她對大師兄到底是哪種心情!
搖搖頭,抱著酒走回房間。也許她該慶幸,她的煩惱再多,也沒有大師兄的多。至少她只需要煩惱如何厘清自己的困擾而已……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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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回師門的路上,姚千浩他們的馬車遭遇強盜的攻擊了。
就在荒涼的樹林子外,一群拿刀持棍、窮凶惡極的盜匪將馬車攔下、包圍,開口就要他們將所有財物通通交出來。
坐在駕駛座旁的姚千浩哪能容這些盜匪如此囂張。
「棠棠,別讓柳兒受驚了。」低聲朝車廂內吩咐後,他隨即抽出腰際軟劍躍下馬車。
敗快地,武功高絕的姚千浩毫不費力地將這群盜匪打得鼻青臉腫、東倒西歪。但沒搶到錢、又吃了虧的強盜頭子似乎十分不甘心,即使被劃傷了一條腿,他還是吹起長哨,將附近更多的手下召來。
眼看愈來愈多的強盜出現,且還開始攻擊車廂,姚千浩的劍眉一緊,手中的劍動得更疾銳。
這時就連原本待在車廂內陪著楊柳兒的趙棠棠也跳出來幫忙了。
無懼于眼前的驚險情勢,趙棠棠手上的彎刀勢如破竹地揮開一個又一個圍上來的盜匪,她盡可能地守住車廂不讓他們靠近。
姚千浩則守在另一邊。就連替他們駕車的車夫老劉,也加入防御的行列和強盜打得起勁。
強盜頭子沒想到這些人竟然會如此頑抗,尤其是那個一身白衣的男人和手持彎刀的少女。他們的身手令人心生畏懼,不過他們一副保護寶藏似的守著馬車的舉動,卻又令人心癢——一定是馬車里有什麼奇珍異寶才會讓他們這麼拚命!
貪婪心更起,強盜頭子大喝要手下去搶下馬車。
一干強盜更加往馬車攻去。
姚千浩急了,俊臉鐵青。雖然他有辦法解決掉這些人,但他現在只擔心柳兒會受到驚擾。
「該死!」怒喝一聲,他一劍刺向一名將手伸向車廂布簾的強盜。
而就在這混亂間,他敏銳地听到車廂內傳出了輕咳與低抑的啜泣聲,他的心驀地一緊。
蚌然間,一抹藍色影子來到他身邊。「大師兄,這里我來應付,你先帶柳兒離開!」
姚千浩倏地低頭朝正一腳踢開偷襲的強盜的趙棠棠看去。
趙棠棠匆匆抬眼回望他,燦眸明亮得不可思議——姚千浩的胸口竟莫名微震。
「大師兄!快呀!」只一眼便又回頭繼續宰了一名強盜,她催促他。
姚千浩立刻回過神,不及思索自己剛才那抹異樣是什麼,他很快評估所有狀況,接著下了決定。
「好,我將柳兒安頓好馬上回來!」
因為放心棠棠的武功,所以他接受了她的提議。
沒多久,姚千浩和老劉合作,一個繼續動手回擊不死心追上來的強盜;一個專心地讓馬兒疾奔向前甩開追兵。
至于留下來的趙棠棠,則在將一些追上馬車的強盜攔阻下後,再將他們引離馬車。
因為沒有後顧之憂,所以她的刀使得更快更狠。
這群強盜終于被她砍人像砍西瓜的俐落狠勁嚇到了——原本他們想以眾欺寡的念頭也在她的快刀下消失無蹤。最後,肚子被削掉一層肉的強盜頭子因為痛,也因為失去馬車,無心再撐下去,于是便下令撤退了。
一群人很快便逃得一干二淨。
別紅的夕陽下,冷冷瞪著他們逃開的趙棠棠,直到他們完全消失蹤影一會兒之後,她才總算松懈下來。
腳一軟,她跌坐在地,然後干脆放任自己整個人癱躺在松軟的地上。
罷才緊繃而起的力氣,這下全都散去了。現在的她,一點也不想動。
看著天空繽紛的彩霞余暉,她任身上傷口的痛啃噬著她,心情好復雜……
雖然,是她叫大師兄他們走的,但此刻,一種被遺棄的感覺還是深深攫住她的心。
她沾了血跡的臉浮現了無奈的苦笑。好吧,反正她就是不需要人照顧、保護也可以活得好好的,所以她可以被丟下沒關系。
涼涼的風徐徐吹來,趙棠棠幾乎要被催眠地閉上眼楮。不過就在這時,一個輕微的動靜驀地令她警覺地翻身而起。而沒想到會有三個人影就在三步外的她,結實一驚,全身繃緊。
那兩男一女不知是何時出現在這里的。
趙棠棠忽然覺得站在最前方的青衫男人有些眼熟。
「姑娘,妳跟人打架嗎?」青衫男人一對上她的視線就開口了。
趙棠棠雖然直覺他們無害,但對陌生人保持戒心是必要的。
「你……」她退後一步。
青衫男人注視著她的眸底閃過一絲異樣的神色。「我們見過,妳忘了?」模模自己的下巴,他似笑非笑道︰「姑娘,妳的身子在晃,不要緊吧?」
趙棠棠暗自屏氣,努力想讓自己逐漸昏沉的腦子清醒過來。
糟糕,天色暗了!
「對不起,我真的忘了。請問你是?」撐起精神,她對著這自稱見過她的男人坦言道,因為她的確對這張臉有些模糊印象。照理說,這人有著很難讓人忘得了的臉,不過偏偏他記得她,而她卻忘了是在哪里看過他的。
「敝姓元……」男人驀地上前,及時抓住她忽然像站不住往下滑的身子。
他身後的一男一女也跟了上去。
趙棠棠看著男人逐漸俯近她的臉,眼楮眨了又眨,不斷深呼吸著,試圖將往下沉的意識拉上來一點。
「對不起……等一下……等一下我大師兄會來找我……我們只是……暫時失散了……」感覺到男人有力的雙手抓著她的臂,她搖搖頭,對著男人在黑暗中仍燦如寒星的眸擠出一朵笑。現在,就算他是大壞蛋、大師兄的敵人,她也沒辦法了。
包強烈的昏沉力量將她扯下,接著她再無法抗拒地眼楮一閉,失去意識。
男人,元歲寒,沒想到前後不過一會兒,這少女竟說昏就昏。他抱住她一下軟掉的身子,楞了楞,道︰「喂……」
一股血腥味自她身上傳來。
「爺!這位姑娘真的昏倒了,她會不會是傷得太重了?」一旁的鐵衣張大眼楮,瞪著主子把小泵娘輕輕放到地上的動作。
「葉子,妳替她檢查看看身上傷得如何。」元歲寒一邊將她安置好,一邊吩咐身後的護衛。
葉子問也不問,立刻照辦。
元歲寒起身轉到另一側;而鐵衣則在不小心瞄到葉子正在掀藍衣少女身上的衣服時,這才赤紅了臉,後知後覺地趕忙跳得遠遠的。
夜晚,空氣沁涼。
在一陣細微的動靜後,葉子冷靜的聲音低低響起︰「她的左臂、右腰和左肩胛各有一處刀傷,傷口都不大,她身上大部分的血跡應該都非本人的。」如實報告。
沉默了一陣後,元歲寒才用听不出情緒地聲音指示道︰「替她上藥吧。」
葉子又繼續動作。
然後,好奇的鐵衣憋不住了。「爺,這姑娘到底是什麼人?你真的認識她嗎?怎麼她說根本沒見過你?爺,你不會是認錯人了吧?」抱歉,他還真的記不起這臉上沾了幾處血跡,但想必也不會驚為天人到哪里去的姑娘是什麼人。可爺偏一副篤定認得人家的樣子,還二話不說就沖過去抱住人家!哇咧!他還真沒看過爺這麼主動積極對待女人的樣子,害他的一張嘴巴差點合不起來。
元歲寒的目光落在遠方。「鐵衣,告訴我,你什麼時候見過爺我錯認過一件東西、一個人的?」涼涼刮人。
「……沒有。」乖乖閉嘴。
葉子手腳俐落又仔細地替她上好了藥。
「爺,好了。」之後她收起藥膏,起身。
元歲寒慢慢轉過身,懷疑的視線在那仍昏迷不醒的少女身上巡過一遍,最後,他緊盯著已經被擦去血漬,露出一張清秀臉龐的她。
「她受的傷不重,照理應該不會有這種昏迷的現象。」發現他疑惑的目光,葉子頓了一下,還是開口了。
元歲寒一個大步走近她,在她身邊蹲下,凝視她安然憩睡似的臉。
「她會不會是被嚇昏了?剛才這里不知道發生過什麼事,不過看她這個樣子,肯定是打過一架了。」通常安靜不了多久的鐵衣很有經驗地說道。
元歲寒伸手拍了拍她的臉。
她完全沒反應。
不過她鼻間的輕勻氣息倒是說明了她的情況穩定。也許她真的只是……被嚇昏了而已。
「爺……這姑娘到底是什麼人,讓你非救她不可?」鐵衣白目得很。
「是兩天前在客棧,和風雲山莊少主同桌吃飯的姑娘。」難得發揮好心腸的葉子回答他其中一個問題,但另一個問題她可解答不了。
那只有爺自己才知道。
鐵衣用力眨了眨眼,「啊」了聲,終于記起來有這麼一回事。但他記得爺說的姚千浩那招搖的小白臉,也記得同桌那個美麗的少女,卻不記得另一個少女的臉……
那個……不會就是眼前這一位吧?
頭皮一麻——鐵衣再次對主子的驚人記憶肅然起敬。
「爺,要在這里等人來找她嗎?」葉子實事求是。不管主子轉什麼心思,都是他們管不著的。
元歲寒收回手。「人來了。」
稍後。
一路尋來的姚千浩,終于找到躺在黑暗中的趙棠棠。
「棠棠……」他立刻奔近她身側,緊繃的神經總算暫時放松下來。就著提燈發現她狼狽的模樣後,他眉頭緊皺。看了她緊閉的眸一眼,只略考慮了一會,他立刻不再多想地迅速動手在她身上染上血跡的地方檢查過一遍,而後卻愈看愈驚異。
她身上的傷都處理過了!
不過他立刻收回手,放寬心。他想,一定是她自己先將傷處理好的。
深吸一口氣,他輕輕將她背上自己的背,毫不遲疑施展輕功快速離開。
兩人的身影不一會就消失在黑夜中。
而就在他們離開後,三抹人影悄悄躍下樹身。
「……爺,我們干嘛躲起來?我們不是正好要去風雲山莊嗎?」想得頭大的鐵衣向主子求教了。
元歲寒揮揮袖口看不見的灰塵,接著席地而坐。
他身旁的葉子二話不說開始忙碌起來。
鐵衣看了看閑坐下的主子,再看了看正卸上行囊的葉子,他模了模鼻子,不敢再多話地幫忙準備今晚的晚飯。
至于元歲寒,毫不掩藏的往姚千浩離去的方向望去——
「糖糖」?!
她叫「糖糖」?
元歲寒不由得輕輕地笑了。
他承認,那少女的眼楮再度勾引了他。然而不同于第一次所見,這次她那仿佛徹底掏盡能量後無所防備,卻又要勇敢防備的小貓似舉動,及最後直接昏倒在他眼前的行為,更是不令他印象深刻都難了。
再次遇上她,是巧合。而如果不意外的話,他們下次再見的時候就不是巧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