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斜照。座落于京城最繁華的觀音大街的「群芳院」雅閣內,日暖春暉,更見成熟俊美的彭峻威,正與幾個穿著不俗的貴公子在一群打扮艷麗的女子陪伴下飲酒尋樂。
自三年前在西長安門外皇榜題名,中了文武雙狀元後,他即被蜂擁而至的人們推上了高頭大馬、華車巨輦,披紅掛彩地在京城各大街道足足夸官三天整,所到之處,皆鑼鼓喧天,人聲鼎沸,真所謂春風得意,氣派十足。
一年不到,彭峻威的風度翩翩,俊秀儒雅已風靡整個京城。許多風流倜儻的王孫公子每天拉著他進出酒肆茶樓,毫無顧忌地奉承他,令他飄飄然-最當紅的名妓歌伶痴迷地追逐他,為他瘋狂,他受到眾星捧月般的禮遇。
就在他陶醉于贊美聲中時,噶爾丹在西北點起戰火,他奉詔護駕西征。
催征的戰鼓激起了他建功立業的豪情,振奮了他在聲色犬馬間日漸失落的心,他渴望像兩位兄長一樣在戰場上建立曠世功業。
可惜,隨駕離京還不到一半的路程,皇上聖體微恙,駐博洛和屯,後又因久病難愈而不得不回鑾京畿。
數月後,西北傳來捷報,清軍與噶爾丹激戰烏蘭布通大獲全勝。朝廷內外歡欣鼓舞,皇上的病體也迅速康復。
烏蘭布通大捷後,大清天下底定,盛世初景顯現,京城一片歌舞升平。
身為一等御前侍衛的彭峻威雖深得皇上喜愛,且責任重大,但畢竟沒有太多的公務,于是閑暇之余,愛好交友的他,自然難免與同道中人飲酒對詩、度曲填詞,歌台舞榭,勾欄茶座和風月花樓自然成了他留連之地。
「來來來,各位舉杯,不枉這美酒佳人好日頭。」
此刻,座中一位圓臉髭須,年紀較長的公子高舉酒杯勸酒。他是康熙爺身邊的大學士高江村。此人為人圓滑,但確實有幾分才氣,常與彭峻威詩詞唱和。
「奴婢們願陪各位大人一飲。」被摟在他身邊的兩個女子笑著舉杯。
一杯下肚後,意猶未盡的高江村對倚窗而坐的彭峻威說-「如此美景良辰,狀元公來幾句應景詩如何?」
「沒錯,高大人說的是。沒了彭公助興詩,就如同飲著美酒缺嬌娥。」最擅長逄迎的新任編修崔育安附和道。
端坐窗下,身著儒生白衫,俊雅灑月兌的彭峻威微笑不語。在京城待了三年後,他對官場這一類的交際已能應對自如,不再像當初那樣惶惑。
見他不語,挽著他胳膊的女子嬌笑道-「公子就題首詩給大伙兒助助興吧。」
進士出身的新任南書房行走關潛,眉飛色舞地建議道-「要不,咱們來首接龍詩,讓彭公子出首聯,咱順著往下接,誰要是接不上,就罰酒一杯。」
「這個有趣,大人們各顯文采,也讓我們姊妹們多長些見識。」坐在彭峻威對面的是「群芳院」當紅姑娘小牡丹,她平日從不輕易出場應客,只對彭峻威例外。此刻她笑吟吟地看著他說道。
眾男女也隨即一陣起哄。
「那好,咱就以此地場面應景吧。」見推辭不掉,彭峻威把玩著酒杯,吟出了首聯-「逢場擺酒現開銷,浪擲金錢媚阿嬌。」
此二句點出的正是妓院特點。
「狀元郎出口果真不俗。」眾人紛紛喝采。
坐于他左邊的崔育安一邊點頭稱贊,一邊在心中斟酌詞句。
「崔大人,該您啦。」被他摟在懷里的嬌美女子輕推他的胳膊。
看著美人,崔育安靈機一動,接道-「欲壑難填跳槽口,情天易補割靴腰。」
這句描寫了男人迷戀勾欄妓院,所費不貲的窘態,惹得眾人大笑。
笑聲未歇,高江村已經接上了-「茶圍欲為梳妝打,竹杠多為借補敲。」
「哈哈,狀元公點題,各位才滿三江,思維敏捷,只是這尾聯實在是難住不才小弟了。」見眾人目光齊聚于他,關潛輕扣桌面尋思著,一時想不出更好的。
他身邊的女子靠著他肩膀威脅道-「要罰酒一杯-……」
「慢,看在下的!」他一抬頭,看到在堂上跑來跑去忙碌的伙計,肚子里立刻有了詞句-「伙計持來紅紙片,是誰催出過班條。」
他這一句雖說是被憋出來的,但卻十分扣題,也寫出了生意興隆的妓院場景。所以當句子一出,不僅他自己沾沾自喜,就是旁人也拍手稱道。
「好好好,這四聯一拼,正是一幅風月美景圖呢!」高村江撫掌稱贊。
就在他們忘形調笑時,一個聲音煞風景地響起-「各位才學不凡,輕言笑語間把青樓描寫得入木三分,令人佩服!可是時候不早,我家主子該回府了!」
眾人止住笑聲,望著從陰影里走來,站在彭峻威身後的瘦高男子。
「嘿,夏雷,你可真是天下最有權力,也最不懂規矩的奴才了,為何總要壞主子興致呢?」正被美女恭維的關潛突然被打斷,很不高興地指責夏雷。
彭峻威馬上道-「關大人錯了,夏雷不是奴才。」
他口氣淡淡的,但關潛立刻明白自己說錯話了,因為自一年多前夏雷出現在彭峻威身邊後,大家都知道他是彭峻威最信賴的跟班,而不是一般的隨從,而且彭峻威很不高興有人將夏雷當作奴才。
于是他不得不道歉。「是關某酒喝多了,說錯了話,該罰,該罰。」
彭峻威道-「今天既已喝多,各位何不散了,若不盡興,可隔日再聚……」
但他話還沒說完,胳膊已經被一雙柔女敕小手抓住。「喔,不行,彭公子怎能現在就走?牡丹姊姊知道公子要來,還特意為公子準備了曲子,現在曲子未听就想走,那不是很傷姊姊的心嗎?」
彭峻威抬頭望向他對面的小牡丹,果真見她側身取來琵琶,秋波流轉地看著他。
「幸哉!小牡丹的歌聲名動天下,今日沾了彭大人的光,在下終可一飽耳福!」高江村一見她懷抱琵琶,立即將身邊的女子推開,為她騰出地方。
可關潛的動作比他還快,已經起身在眾人之前為佳人備了一座。
可是小牡丹卻坐著不動,只是瞅著彭峻威。
想到這個被眾多王孫公子、名流才子仰慕的女人已屢次對他暗送秋波,彭峻威覺得不好拒絕,便對她笑道-「能欣賞姑娘一曲,在下深感榮幸。」
小牡丹這才綻開笑容,起身走到關潛放置的座位前坐下,她柔媚的目光瞟向彭峻威,可惜他正忙著對身後的夏雷說-「就听完這曲吧。」
小牡丹只得低頭輕調琴弦,展開歌喉唱了起來。
她的歌聲確實婉轉動听,唱的是一曲江南小調,那歌聲就像輕拂過身的暖汐,弄得人心里酥麻,而她含情脈脈的眼楮一與彭峻威的目光相接時,便眼波一閃,嘴角立刻出現彎彎的笑紋,令她嬌美中更多了嫵媚。
彭峻威心里暗道,果真是艷冠群芳的青樓女子,連笑都能令人不飲自醉。光看幾位大人的痴呆樣,即可知小牡丹魅力不凡。
可她的歌卻不對彭峻威的胃口,他還是喜歡那些听起來激昂高亢,鏗鏘有勁的北方小調或昆曲。
曲罷聲平,未等彭峻威開口,小牡丹就在幾位早知她心意的大人的贊美和恭維聲中,半推半就地坐到了他的身邊。
小牡丹放下琵琶,縴手斟滿一盅酒,雙手捧著送到彭峻威眼前,風情萬種地笑道-「且容小牡丹敬狀元公一杯,謝君賞光。」
「藕臂佳釀何堪拒,我且痛飲博芳心。」彭峻威信口吟著詩句,也不推辭,爽朗地接過酒杯一飲而盡,大家隨之又是一陣唱和應酬。
連飲幾杯姑娘們送上的溫酒後,彭峻威借口家中有事,巧妙地月兌了身。
「峻威少爺,你不能再這樣了!」才走出小樓,夏雷就忍不住責備他。
自一年多前來到京城,他時時跟隨在彭峻威身邊,看著他在花天酒地中虛度歲月,在那些酒肉朋友的陳詞濫調中混日子,他的心就煩躁不安。當初對京城和彭峻威的功成名顯所產生的期待和激情,早就被消磨殆盡了。
當初夫人擔心京城的花花世界會改變彭峻威的心性,看來,夫人的擔心是有道理的,無論如何他得阻止少爺改變!
「我怎麼了?」彭峻威無所謂地問︰「這樣的日子不好嗎?」
「這叫什麼好?看看你身邊那些人,不是妓女,就是馬屁精!」夏雷恨透了他那種瀟灑的神態。
「話可不能這麼說。」彭峻威制止他,同時有種被盯梢的感覺,他四處張望,卻什麼都沒發現,于是回頭對夏雷正色道-「你這話可不對。妓女怎麼了?她們不是也讓我們開心了嗎?再說,我身邊那些人都是皇上身邊的大臣,可不是什麼酒肉朋友。做人嘛,何必稜角太銳?大家相交不就圖個開心快活嗎?」
「為了開心快活就每天這般瞎混嗎?這三年的京城生活可把你給糟蹋了!」
這番話刺痛了彭峻威,他反駁道-「誰瞎混?這三年來我每日不是進宮當差就是奉旨出巡,隨帝爺西征,可從沒閑著。你沒看到那些封賞嗎?如今天下太平,朋友間應酬難免多了一些。可我每日也沒敢荒廢武功和讀書,你說我是混日子嗎?」
想想他所說的確實是實情,夏雷一下無言以對了,只好悶悶不樂地說-「可是你每天泡在妓院里,雨兒怎麼辦?」
這才是他心中最不痛快的地方。
「雨兒?雨兒跟這有什麼關系?」彭峻威看著他,不耐地說︰「你從家里來京城陪我,我感謝你,也很高興有你的陪伴;可是這一年多來,你真夠煩的,老在我耳根子邊嘮嘮叨叨,好象我做了什麼對不住雨兒的事似的。」
「沒有嗎?你上妓院就是對不住她!」
彭峻威停住腳步,在初升的明月照射下,他的眼楮熠熠閃光。「夏雷,你可得弄明白,京城里達官貴人聚會都得有青樓女人相陪。我去那些地方是應朋友之邀,與其來往不過是度曲填詞、品酒論交,並無男女苟且之事!」
「哼,你說的好听!我分明看到那些女人拉你的手,與你說笑時,你可是高興的很呢!」夏雷還是要為妹妹爭這口氣。
「夏雷!」彭峻威提高了聲量。「你公平點行不行?你自己也是男人,男人的生活中有時是需要女人的,在等待雨兒長大的時候,我享受一下女人的溫情、女人的贊美、女人愛慕的眼光,有何罪過?」
「你為什麼就不能不在意那些女人?你真的以為這樣對雨兒公平嗎?」
「雨兒!雨兒!」彭峻威反倒笑了。「你別總拿雨兒當擋箭牌,你自己也看到,可不是我讓那些女人圍著我打轉的!」
夏雷一听他的話,當即氣得臉色發青。「你真是無可救藥!」
此後的路程,氣鼓鼓的夏雷不再理他,而他也不開口。
直到那座位于西盒子胡同口的朱漆大門出現在視線里時,彭峻威才打破沉默對他說-「我知道你在為我擔心,也為雨兒擔心。其實面對那些恨不得用眼楮把我吞下肚的女人,我也覺得很煩。可是,我總不能硬生生地將她們推開,或不理睬她們吧?」
見夏雷對他瞪眼,他立刻加重語氣道-「你別瞪我,我們從小一塊兒長大,我心里有誰,你還不知道嗎?你得相信我,我彭峻威這點定力還是有的。」
夏雷側轉頭看看他,說了句不相干的話-「但願雨兒快長大!」
彭峻威笑笑,像過去每次兩人爭吵後言和時那樣,伸出胳膊搭在比他矮半個頭的夏雷肩上,用力捶了一下罵道-「你這倔強的家伙!」
「不管怎麼樣,你要是敢做出對不起雨兒的事,可別怪我跟你翻臉。」夏雷心有不甘地警告他。
「放心吧,看看我是誰?」彭峻威放開他,輕松地說著,在寂靜的胡同里翻了個空翻,穩穩地落在他面前,一拍胸脯瀟灑自得地說-「彭峻威!前五百年沒有,後五百年難尋的曠世奇才!」
夏雷嘴一撇。「我才不管你是什麼奇才,我只要你對雨兒忠誠。」
彭峻威在他頭頂上一拍。「傻瓜,連這都不懂嗎?正因為是奇才,所以沒有人能改變我的心志,我要的就一定是我的,不要的硬塞給我也沒用!」
月光下,他俊美的臉上充滿了堅毅與自信。
夏雷欣賞地看著他,心里唯一的希望是京城的污穢之氣不要玷污了這塊寶玉,祈禱他的妹妹能趕快長大,將這塊寶玉完整的收藏。
「三哥哥!」
當他們跨進院門時,伴隨著一聲清脆的叫聲,一道身影猛然撲進了彭峻威的懷中。
「雨兒!」光听那聲呼喊,彭峻威就知道懷里的人是誰了,難以置信地將她抱起。「雨兒,你怎麼來了?快讓三哥哥看看,是不是長大了?」
他將她緊套在自己頸子上的手拉開,把她放下,藉助月光端詳著她似乎沒什麼改變的俏麗面容。
「哦,三年不見,怎麼還是這麼點大?」彭峻威看著十三歲的雨兒,逗趣地說。
「三哥哥亂說,雨兒當然長大了。」一听她日思夜想的三哥哥居然一見面就說自己沒長大,雨兒失望地再次跳到他的身上,拍打著他的肩膀不滿地抱怨。「是你長得太快了,還嫌我長不大?你看,這手煉以前是松的,現在都緊緊地貼著我的手腕了。」
她將手腕伸到彭峻威的鼻子前,要他「驗明正身」。
彭峻威開心地笑著,抱著她走過院子,進了正房。
這是一個普通的三合院。正房三間,東西耳房各兩間,東西廂房各三間。正房東、西兩間是臥室,中間是餐室-耳房是丫鬟及隨從住所,西廂房是書房和會客廳,東廂房則是客房。
房屋由回廊相連,院內有彭峻威三年前種植的藤蘿,由于照顧良好,如今已經枝蔓盤繞,郁郁蔥蔥。
進房後,彭峻威將雨兒放下,再把她推開到一臂的距離外,在燈下仔細地打量她。
這才發現小丫頭真的長大了不少,雖然還是胖乎乎的那副可愛小模樣,可是眉眼間少了當年的稚氣,多了一些豆蔻少女的風情,而身高也到了他的胸口,一點沒變的是那雙機靈秀氣的丹鳳眼和那小巧可愛的櫻唇。
「你看,我是不是長大了?」
「是長大了。」彭峻威點頭,像想起什麼似地問︰「你還沒回答,你怎麼來的?」
「跟峻猛哥來的。」
「大哥?」彭峻威一听大哥來了,急忙看向四周,可是沒有人,連剛才一直在他身邊的夏雷都沒隨他進來。
這下他好奇了,難道每天將「雨兒」掛在嘴上的夏雷不想見妹妹嗎?他們可是也有一年多沒見面了呢!
不過他沒有時間出去找夏雷,因為夏雨又「掛」在他身上了。
「三哥哥,我一直都很想你,沒有忘記你。你呢,你想雨兒嗎?」
「想,當然想。」彭峻威抱著她坐在椅子上,抬起她的手腕,撫模著那條依然色彩斑斕的手煉。
「那你為什麼都不回來看看我?」雨兒不滿地抱怨。
「忙啊,不信問你哥。」彭峻威回答她的同時,握起了她的手。
當看到當初他替她戴上時還有點松的鏈子,現在果真已經緊緊地套在她手腕上時,擔心地說-「小雨兒,你可不能再長胖,不然這手煉就會長到肉里去了。」
不料雨兒卻高興地說-「長到肉里去才好呢。」
「為什麼?」
「那樣三哥哥對雨兒的情意就會一直長到雨兒的肉里去,和雨兒對三哥哥的情意長在一起,再也沒人能分開。」
「傻雨兒!」听到她稚女敕卻真誠的表白,彭峻威抱緊她,心里很感動。「三哥哥對雨兒的情意早就沒人能分開了!」
雨兒也緊緊的摟著他,眼楮里閃著堅定的目光說-「雨兒對三哥哥的情意也沒人能分開!」
「三哥哥知道。」彭峻威將她的頭壓在肩窩處,緊緊抱著她。
雨兒依偎在他懷里,心里充滿了欣喜。可是,才一會兒,她突然抬起頭四處張望著問-「對了,我哥呢?我剛才還看見他跟在你身邊的啊?」
「現在才想起你還有個哥啊?」
夏雷的聲音從門口響起,隨即走了進來,在他身後的是頎長挺拔的彭峻猛。
「哥哥!」
「大哥!」
彭峻威和雨兒同時對著門口呼喊,雨兒跳下他的腿撲向哥哥,而彭峻威也向多年沒見面的大哥迎了過去。
「小丫頭,你還記得哥哥嗎?」夏雷在雨兒的笑聲中問。
而彭峻猛則拉著他進了正房東面的臥房。
「大哥,你怎麼來了?」一進房門,彭峻威就急切地問。
彭峻猛臉色很不好地看著他,簡單地說-「奉詔進京述職,順道也看看你。」
見大哥似乎更加消瘦了,彭峻威擔心地問-「大哥,你夜里還是睡不著?」
彭峻猛點點頭,坐在床沿上。
「趁這次來京,我陪你去看幾位大夫,試試看能否找到好藥方?」
「不用,我這毛病沒得救了,由它去吧。」彭峻猛揮揮手。「我擔心的是你。」
「擔心我?」彭峻威吃驚地問︰「我好好的,擔心什麼?」
彭峻猛瞪了他一眼。「還問我,你在京城的傳聞早就傳到奉天了,爹娘都不放心,特意要我此番前來看看你。」
「我?傳聞?什麼傳聞?」彭峻威的眼楮瞪得比峻猛還大,想起在京城任護軍統領的表叔彭爾海。「你見到表叔了?」
「要听你的傳聞還需要通過表叔嗎?」彭峻猛指指面前的椅子道︰「你先坐下。」
猜出大哥要說的話,彭峻威安穩地坐下。
彭峻猛看看這個比三、四年前更加英俊成熟的弟弟,擔憂中又有深深的驕傲。
「威兒,」他喚著弟弟的乳名。「你是咱們彭家的光榮,這幾年爹娘和哥哥們,包括遠在嵩山少林寺的龍兒都為你感到驕傲和自豪。」
「龍兒,你見到龍兒了?」想起多年沒見的弟弟,彭峻威急切地問。
「沒錯,去年我特意去嵩山看過他。」理解他的心情,彭峻猛告訴他︰「龍兒很好,鐘大叔讓他拜了幾個隱居多年的少林高僧為師,那小子的武功以後恐怕是我們兄弟中最好的一個。」
彭峻威贊同地說-「沒錯,龍兒一向機靈,肯定會後來居上!」
「可是,無論如何功成名就,都不能忘記彭家祖訓和爹娘的期盼……」彭峻猛說到這,頓了頓。「京城太繁華,官場多虛偽奢靡,那種錦衣玉食、脂粉笙歌的生活不適合我們兄弟,听大哥一句話,求皇上恩準,放你出外帶兵去吧。」
「大哥的意思我懂,可無端端的,我為何要離去?」彭峻威顯然不願意離京。
「威兒,你非要大哥明說嗎?現在到處在傳,奉天狀元郎每逃詡在妓院、戲館里風花雪月地混日子。你知道嗎,不管這些傳言是否屬實,都會令爹娘擔心和傷心,也會毀了你的前程!」
彭峻威看著大哥因為激動而略顯紅暈的面孔,平靜地問-「大哥相信傳言嗎?」
彭峻猛一瞪眼。「信,怎能不信?你今晚不就讓我看到了嗎?」
「何以見得?」
彭峻猛驀地站了起來,生氣地說-「從你和夏雷走出「群芳院」,我就一路跟在你們身後了。」
原來自己的感覺是對的,真有人盯著他。彭峻威明白了,那時他是有察覺到,可忙著與夏雷爭吵,也沒想到會被人盯梢,所以才忽略了。
他輕松地說-「大哥的跟蹤功夫又進步了……」
「先別說我的功夫,還是說你的問題吧。」彭峻猛打斷他,不讓他轉移問題。
「其實大哥誤會了,我去那些地方不過是入鄉隨俗,逢場作戲。在這樣的環境里,就得跟大家合拍,否則不是自己給自己找麻煩嗎?再說,古語有雲「水清則無魚」,在這渾水中,我又何必非得扮清高為難自己?」
「這樣委屈自己迎合那些人,值得嗎?」彭峻猛實在不理解他的想法。
彭峻威慢條斯理地說-「我去妓院戲館,也是想享受一下京城生活,听听戲文小曲兒,那是為自己,並非為了迎合什麼人。
一等侍衛說起來好听,其實我每日進宮當差,不過是巡視宮門,偶爾陪皇上下下棋、射射箭,或者練幾手,處處得謹言慎行。從宮里回來,就更悶了,既有人相邀,出去散散心又有何妨?」
「散心的方式很多,為何偏要吃喝玩樂?」彭峻猛仍不能接受他的說辭。
而彭峻威也不想被大哥說服。「大哥有所不知,身為三品官,在京城外是很大一個官兒,沒人敢小瞧了你。可是在天子腳下,如此官品伸手一撈一大把,尤其像我這樣的毛頭小子,撈走了文狀元的綬帶花翎,還連武狀元的腰刀冠子也一並取走了,能讓每個人都高興嗎?
你看那些奉承的人,一個個說得比唱得還好听,可私底下,不知有多少人將你恨到了骨子里,不知多少雙眼楮在盯著,看你哪一步走錯了,好落井下石整死你。
所以,如果想讓自己的日子過得舒坦一點,就得在面子上把功夫做足。風花雪月傷不了人,反而能醉了人,攏了心,我何樂而不為呢?」
彭峻猛點頭,對他的想法開始有點理解了。
見大哥面色不再那麼難看,彭峻威又說-「回去後,請大哥轉告爹娘,就說威兒不會變,京城的浮豹沒有迷惑我的心,淤泥也未污染我的本性。這一生,威兒要的女人就一個,其它女人嘛,就跟吃喝玩樂一樣,不過是逢場作戲。」
听了他的話,彭峻猛建議道-「京城實在沒趣,干脆離開此地,到關外帶兵去。憑你一身功夫和聲望,那樣的日子會瀟灑自在得多。」
彭峻威難得嚴肅地提醒他-「大哥,你難道忘了,小弟留在京城,奉的可是皇上親口下的御旨,小弟敢有違皇命嗎?如今小弟一時還離不開,等再過幾年,也許能成。」
「你說的倒也是事實。」他這番解釋說服了本來對他就頗具信心,且已在官場多年的彭峻猛,于是他提醒道-「無論如何,只要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就好。」
彭峻威笑道-「那當然,大哥放心,小弟這狀元郎可不是白撿的!」
看著弟弟意氣風發的神態,峻猛終于暢快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