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韓家鬧得不可開交時,上海的悅園內也頗不平靜。
「她到底去了哪里?」
迸立恆急切詢問著幾乎全被召集來的護院和僕佣,總管和羅鍋沙自然也在其中。
中午他從城里回來後就一直沒見到她,以為她又溜到哪個新發現的亭閣玩,可是到了下午也沒有听到她開朗的笑聲和輕盈的腳步聲,這下他覺得不對了。找人來問,才知她連午飯也沒吃,而家里所有人都說沒見到她。
追根究柢,發現最後見到她的人是守廚房後門的護院。
堡院急忙將早上發生的事從頭到尾說了一遍。最後說︰「韓姑娘答應會在門口看著,可是等屬下回去時,並沒有見到韓姑娘,還以為韓姑娘離開了,所以也沒在意。」
「你送菜時,後門有鎖上嗎?」古立恆問。
從一些跡象上,他敏感地察覺事情不對,如果漪蓮答應要替護院看門,就絕對不會私自離開,而且也不會這麼久了都不回來。
「沒有,因為屬下很快就回去了……」護院垂著腦袋慚愧地說,他真的沒有想到一轉身的時間也會出事。
迸立恆沒有責怪他,只是說︰「你馬上去找那個男孩問問,他送菜來時是否看見可疑的人?」
「是,屬下這就去。」
太陽落下時,護院回來了,並帶來那個送菜的男孩。
「主子,這孩子說在送菜來時確實看到一個男子。」護院說。
當男孩知道眼前英俊出眾的男人就是人人口中的「鬼王」時,當場臉色發白,小腿哆嗦得幾乎站不住。
看到這個瘦弱的少年怕成那樣,護院只好一再安撫他,最後他戰戰兢兢地將路上遇到一個人的事說了一遍。
「……他、他幫……我推車,後、後來到了門口……不見了。」
「今天為何是你來送菜?」勞伯奇怪地問。
「我、呃、我爹他……他病了。」
「他長什麼樣子?」為了不嚇到如驚弓之鳥的男孩,古立恆刻意將聲音放得很輕,沒將急切的心情露出半分。
「長、長得很魁……魁梧高大,模樣挺俊的,穿藍布短襖……」
從男孩簡單的描述中,古立恆已經知道是誰了,他一揮手叫護院送走男孩,然後起身往門口走。
「少爺,這麼晚了,不能去。」熟知他的總管急忙跟在他身後阻止他。
「可是誰知今晚漪蓮會發生什麼事!」
「少爺別忘了,那是她的家。她的爹娘還有那個張鳳生都很愛她,韓姑娘是不會有事的。況且我們即便此刻動身,到那里也是深夜了,驚擾眾人畢竟不妥……」
「你不用說了,我拂曉前動身,走陸路!」
「走陸路?可那會花更多的時間啊。」勞伯不明白為何少爺放著船不用,要舍近求遠走陸路。
看出勞伯的疑惑,古立恆說︰「一艘掛滿風帆的檀船會吸引所有船家和沿岸商旅的注意,韓家听到風聲一定會將漪蓮藏起來。」
勞伯一想果真如此,古家的船都氣派宏大,很招人注意,而馬車要容易隱蔽改裝得多。
于是他當即點頭,道︰「老僕這就去安排馬車,拂曉前陪少爺一同前往。」
「不。」古立恆擺擺手。「你不用跟著我,這次我自己去就行。」
「不可以!」勞伯堅決反對,這段時間為了說服韓風與張鳳生,他去過青浦多次,親眼見過、接觸過那些對少爺成見極深的人。
深知多年的謠傳已將少爺完全妖魔化,沒有人相信古立恆是正常的人。如今他要是突然出現在那些人面前,不是將他們嚇跑,就是遭到那些人傷害。
想想看,早已被謠言蠱惑的人們一旦逮著他落單,還不群起而攻之,殺之而後快嗎?他絕對不能讓少爺去冒險!
「不僅是我得跟著去,護院們也都得跟著!」他堅決地說。
見總管十分罕見的驚慌神色,古立恆倒笑了。「你不用緊張,我只是去求親,又不是去找人打架。」
「不行,求少爺讓老僕和護院們跟著去,那些人是不會跟你講道理的。」勞伯依然堅持。
迸立恆只好說︰「好吧,你隨我去,護院去兩個就可以了。不要讓人覺得我們是在炫耀財富或是去挑釁的,對方畢竟是我未來的泰山大人。」
「只帶兩個不夠。」勞伯看出主子沒意識到事情的棘手程度,便提醒他道︰「少爺別忘記,韓家是不會輕易將韓姑娘交給你的,他們可以不顧及女兒的聲譽到衙門去告你,將事情鬧大,想必那些左鄰右舍都被說服,相信了他們的說詞,因此我們此番前去在輿論和道義上都處于劣勢,少爺要格外留意啊!」
「我懂,正因如此,我們才要放低姿態,帶太多人手只會壞事。」
迸立恆明白老總管的苦心,但不希望事態惡化。「放心吧,漪蓮的爹娘之所以激烈反對我,是因為他們沒有見過我,傳言早嚇壞了他們。想想看,有誰願意將自己唯一的女兒嫁給鬼呢?我早該親自去見他們……何況,現在我也沒有別的選擇,我一定要要回漪蓮!」
知道無法說服他,勞伯只好默默地安排。
然而,心急如焚的古立恆並沒有等到拂曉。
對漪蓮的擔憂令他無法等待,也忽略了自身的安全。他喚來兩名護院,叫醒馬車夫,在三更時便上了路。
天快亮了,秋露霜重打濕了窗前的藤蘿。
被關在閣樓里的漪蓮盡避疲倦,但整夜都清醒無眠。她坐在窄小的床上,從那扇唯一的小窗口望著寂靜的天空。
擺夜未盡,朝陽未出,但東方天際已經泛起一線白光。
哀模著昨天被爹爹打傷的臉,依然腫脹疼痛。
整夜,她的心情一直都很沉重,她在希望與絕望的矛盾中浮沉。她相信立恆會來救她,可是她又擔心固執的爹爹和那些愚昧的人們會傷害他。
昨天娘一直陪著她,直到夜深了才離開。
令她好奇的是娘並沒有指責她,也沒有如她想的那樣對她講「三從四德」之類的女子操守,只是勸她順從情勢,服從爹的安排。
娘還告訴她,爹爹跟鳳生哥哥以「劫持民女」為由到縣衙告古立恆,但縣太爺卻袒護古立恆,草草結了案,還警告爹爹不許再無理取鬧,如果無憑無據再瞎告的話,就要以誹謗之罪將爹爹入獄。
听了娘的話,漪蓮想起那日在悅園看到縣衙士卒的事,那一定就是縣太爺因這個案子而去見立恆。
娘走後,漪蓮整夜不停地想著立恆,回憶他們在一起時的點點滴滴,想著自己由怕他到恨他,再到愛上他的每一步。
但是越想他,她就越沮喪,特別是他不在身邊的時候,她更加抑郁不樂,她覺得離開了他,她就像失去陽光的花朵,沒有了活力。
「立恆,你在哪里?你知道我在想你嗎?你想我嗎?」
看著初升的太陽照亮窗口,看著窗外的藤蘿被清涼的晨風吹得飄蕩,她心里充滿憂傷?她不知道如何才能讓立恆知道她的下落,又要如何才能獲知他的情況,她的心因思念而疼痛。
「蓮兒--」
由于太過專注,她沒有听到門鎖被打開的聲音,直到娘親擔憂的呼喚在耳邊響起,她才驚覺天已大亮。
「蓮兒,-一宿沒睡嗎?」看著床上整齊的被褥,韓夫人心痛地說。
漪蓮沒有回答,只是看著廚娘手中的餐盤,知道今天自己也離不開這小小的閣樓,不禁更加悲傷。
廚娘放下食物,憐惜地看看漪蓮,就出去了。
矮夫人坐在女兒身邊,替她擦去臉上的淚水,看著青腫的面頰,既心痛又生氣地說︰「蓮兒,-這是何苦呢?-鳳生哥哥是這一帶最好的年輕人,你們從小青梅竹馬,相處和睦,他對-又那麼百依百順,-為什麼還不滿足,非要自找苦吃呢?快將心收回來吧!」
听了娘的話,漪蓮淚流得更多了,她看著窗外哽咽地說︰「收回?如何收回?「滿汀芳草不成歸,日暮,更移舟向甚處?」」
听到女兒用宋人姜夔《杏花天影》的詞句表明心志,韓夫人只有-噓。
漪蓮抹去眼淚,悵然若失地間︰「娘,-愛爹嗎?」
「啊?」韓夫人被她的問題問住,一愣之後紅了臉,往女兒身上輕輕一拍,斥道︰「死丫頭,-真是被鬼附了身!才一個多月就變得如此放肆!」
漪蓮不管娘的反應,固執地問︰「-愛爹爹嗎?」
被她瞪得受不了的韓夫人,無奈地說︰「有什麼愛不愛的?不都是這麼回事,有個知冷知熱的人守著-,還不知足嗎?」
「那麼娘當初依姥姥、姥爺的安排嫁給爹時高興嗎?這麼多年來-幸福嗎?」漪蓮不屈不撓地問。
矮夫人不語,起身走到女兒身後,梳理著女兒散亂的長發。
「娘,請-告訴女兒……」
矮夫人幽幽地說︰「不要說傻話-爹爹一家是我們家的恩人,如果不是他,-姥姥、姥爺將曝尸荒野,而娘恐怕早就淪落風塵了……」
見自己的任性引起娘的傷心回憶,漪蓮也很難過,于是她稍稍改變了話題。「難道人的命真是天注定的嗎?當初如果不是姥爺的詩文得罪了權貴,而被判刑沒收家產的話,娘恐怕也不會流落到此而嫁給爹爹。」
「是的,每個人的命都是由逃訕的,不能埋怨他人。」
「就因為姥爺的遭遇,所以娘不想讓女兒學詩作文,是嗎?」
矮夫人細心地替她盤好發髻,說︰「正是,若非-爹爹見-聰明伶俐,要娘教-識字斷文,娘可不想-去學那些惹禍的東西。
看吧,當初-姥爺因為文章致禍,最後客死異鄉;如今那些勞什子又害-犯了迷糊,娘不求-什麼,只要-平平安安過一生就好,別再跟自己過不去,听-爹的安排吧,爹娘只有-這個寶貝,還會害-不成?」
娘的話可謂苦口婆心,可是漪蓮一想到今後不能再見古立恆,心就像被人剜了一刀。她回身抱住娘哭說︰「可是,女兒心里住著另外一人,怎麼能嫁給鳳生哥哥呢?」
看她痛苦的樣子,韓夫人也很難過,她輕撫著女兒柔軟的發辮。「忘記他,等嫁給鳳生後,他會使-忘記那個人的,過一陣子-就不會這麼難過了。」
「不!我不要忘記他!我不要!」漪蓮突然推開娘親站起來,淚流滿面地說︰「我愛他,我不能忘記他!」
「蓮兒!」韓夫人不忍地喊著,可這時門響了,滿臉憔悴的鳳生走了進來。
看到漪蓮的淚,他的臉色更加陰郁。他對韓夫人說︰「娘,爹叫-下去。」自從被韓家收留後,他一直按韓風的要求稱他們夫婦為爹娘。
矮夫人看了女兒一眼,嘆息道︰「蓮兒,-好好跟-鳳生哥哥說說話吧。」
看著房門在娘身後關上,隨即是一串落鎖的聲音。
在那金屬鏗鏘的響聲中,漪蓮情不自禁打了個哆嗦。她看著眼前她再熟悉不過的男人,心里悲哀地想︰曾經那麼親密的人,今天為何感到如此陌生?
「蓮兒……」鳳生輕喊,向她走近一步。
「不要!你不要過來!」漪蓮往後退去,流著淚阻止他,她不想要他靠近。「我已經跟你道歉了,是我對不起你,我不要嫁給你……」
「為什麼?」
「因為我愛他。」雖然心痛他的憔悴,漪蓮仍明白地重申自己的感情歸屬。
心頭怒火燃起,可是面對他愛了一輩子的女孩,他無法發作,他只感到失望,無邊無際的失望彷佛要將他吞沒,眼里有滾燙的液體在奔流。他咬緊牙關重復著他說過的話︰「難道我們十幾年的感情竟敵不過跟他在一起的一個多月嗎?」
「是的,敵不過……」
「可是-也愛我,不是嗎?」他固執的問,任熱淚在眼眶里滾動。
「是的,可那是妹妹對哥哥的愛,不是一個女人對男人的愛啊!」
「為什麼引女人都這麼善變嗎?」眼淚終于沖破阻隔,奔流而出。
他強烈的痛苦彌漫在小小的閣樓里,與漪蓮的痛苦融合在一起,形成一道無形的利劍,切割著他與她的心。
「鳳生哥哥--」無法承受那劇烈的痛苦,漪蓮跪在鳳生面前,哀傷地請求︰「解除婚約吧,今生今世就讓我做你的妹妹,你是我最愛的哥哥,來生……來生我再還你今生的情,好嗎?」
「為什麼?這到底是為什麼?」看到她跪在自己面前,滿臉是淚地哀求他,鳳生的心碎了。
他的蓮兒,他從十歲起就深深愛著的蓮兒,那個只會笑不會哭,總是黏在他身邊的快樂女孩,為什麼短短的日子里就變成這樣?!
他猛地跪在她對面,雙手捧著她淚濕的面頰,淒涼地問︰「為什麼-突然變成這樣?告訴我,他到底有什麼魔力,竟然將-的心吃得一乾二淨?-真的愛他至死不悔嗎?」
「是的。」漪蓮哭道︰「鳳生哥哥,求你放過我們吧……」
「-怎可如此狠心?!」鳳生在絕望中揚起了手掌。
漪蓮望著那只如蒲扇般的大手,沒有退縮,反而揚起了臉。
可是看到昨天韓風留下的青紫手印時,鳳生的手顫抖著,他如何能下得了手,打他用生命愛著的女孩引
「蓮兒,求-回來……」含悲帶泣的-喊從魁梧粗壯的男人口中發出,他絕望地抱住漪蓮,不顧她的疼痛,用力吻住她蒼白無血色的唇。
認識她十五年來,多少次他渴望這樣親近她,可是因為珍惜她,等待她長大,他克制著,直到今天他終于吻了她,可是他沒有一絲激動,只有絕望!
在他的擁抱和親吻中,除了痛,漪蓮沒有任何感覺,她心里充滿了對鳳生的憐憫和歉疚。
她的麻木和僵硬讓鳳生猛地抬起頭,注視著那雙淚光盈盈的眼楮。「他是不是也這樣親-?」
「是……」
無形的利劍刺穿了他的心,他艱難地問︰「-喜歡他親-?」
「是……」
「那-喜歡我親-嗎?」
「不……喜歡。」
沒有遲疑的回答引爆了鳳生心頭的怒火。「-這個賤貨!」他終于失去了理智,將她一掌擊倒在地上。
罷猛的一掌正中漪蓮心窩,她應聲往後翻倒,一口氣被憋住無法喘息,原本青白的臉孔漲得通紅。
「蓮兒,原諒我!」方出手就後悔的鳳生急忙撲過來抱起她,讓她靠著自己站直,並不斷輕拍她的後背,嘴里喃喃著歉疚。
漪蓮漸漸恢復了呼吸,她推開鳳生,虛弱地走到窗前的木椅坐下,看著滿臉愧色的鳳生說︰「你不用自責,我不怪你。」
鳳生陰郁地問她︰「-說跟在我的身邊,-覺得安全和快樂,可是-卻不想嫁給我,那麼跟他在一起,-是什麼感覺?」
漪蓮怔然地看著他,不知該如何回答。
「-照實說吧,我只是想知道他有何過人之處。」
「和他在一起,除了安全和快樂,還有一種想把自己變得更美的沖動。」
「蓮兒……」
鳳生正想再說,可是門上的鎖響了,門打開後,韓夫人匆匆地對他說︰「鳳生你下去吧,我會陪著蓮兒。」
鳳生看看疲憊不堪的漪蓮,神情沮喪地離開閣樓。
「蓮兒,-這是怎麼回事?」韓夫人來到女兒身邊,看到她散亂的頭發和凌亂的衣服時,大吃一驚。
漪蓮沒有說話,她的身體仍因剛才鳳生那一擊而疼痛。
「鳳生打-了嗎?」韓夫人再次為她梳好頭發,這次沒再費事盤成髻。
漪蓮搖搖頭。
此刻,窗外傳來的吵雜聲吸引了她們的注意。
只見樓前的竹林小道上,一群人正吆喝著奔來,漪蓮認出其中大部分是附近的鄰居,也有爹爹鐵鋪里的雜工。
令漪蓮納悶的,他們每人手里都抱著東西,或長凳、或納涼用的竹椅、甚至還有木柵門。
「娘,他們要干什麼?」她頭也沒回地問娘。
「娘不清楚他們要干什麼,但肯定是來幫助-的。」韓夫人說著握住了女兒的雙手,輕輕摩挲著。
「那他們為什麼要帶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此刻那些人已經來到韓家院子前那片空地上,正大聲嚷嚷著什麼,可惜太吵,她听不清楚。
漪蓮站起身想把窗戶推開,雙手突然一緊。她低頭一看,驚駭地看著母親︰「娘,-這是做什麼?」
矮夫人臉色平靜地說︰「娘是怕-做傻事,不得不先把-綁起來。」
「為什麼?我已經被關在這里了,我還能做什麼傻事?」看著被娘親用麻繩捆在一起的雙手,漪蓮並沒有反抗,只覺得悲哀。
連自己最親的娘都不能理解她,她還能指望誰?于是她沉默地垂下頭。
看到女兒的樣子,韓夫人也很難受,溫和地開導她︰「蓮兒,-是訂了婚的女人,不能憑自己的心性做事。」
「可是我只把鳳生當哥哥看,怎麼能嫁給他呢?」漪蓮還想說服娘親。
可是韓夫人並不听她的,將繩子打了死結後,對她說︰「-不要恨爹娘,我們也是為了-好,長痛不如短痛,忍過這幾天,-就沒事了。」
漪蓮不語,她覺得根本不可能讓娘明白她的心。
窗外的騷動再次引起她的注意,她往下看,只見院子前的人越眾越多。
他們到底要干嘛?她奇怪地想。
突然一輛黑色馬車進入她的眼簾,那熟悉的馬車將她的心揪得緊緊的。
「立恆?立恆來了!」可是很多人堵在他的馬車前。
她張嘴想喊他,卻被一件異物塞住了口。
她瞪著眼楮看著娘。
矮夫人眼里流著淚,重復著那句話︰「不要恨爹娘,要恨,就恨那個不該招惹-的鬼王吧……」
她的手彷佛生氣似地用力將那方布巾塞進女兒嘴里,塞得她欲嘔。
手不能動,口不能言,她只能瞪著眼淚汪汪的眼楮看著娘。
「不要那樣看著娘。」女兒幽怨的目光令韓夫人心痛難忍,可是想到丈夫的囑托,她又不能不狠下心。「蓮兒,-已經長大了,該明白娘的心啊!娘不想看到-受傷害,更不願讓-背負不貞的罵名……而且娘還得顧忌韓家門風,不能讓-的行為惹人詬病,-爹爹還要做人!」
說著她攙起漪蓮,想將她帶到床上。「-一宿沒睡,現在睡會兒吧,等-醒來一切就過去了……」
可是漪蓮扭動著身子,不肯往床邊挪,掙扎著往窗前走。
矮夫人將窗子關上,並狠心地用鐵鎖鎖上。
看著那把鐵鎖,漪蓮叛逆地想︰真不愧是打鐵之家,到處是鎖。可是這樣的鎖又怎能鎖住她的心?
可是眼下她無暇與爹娘計較,因為從窗格中,她看到古立恆的馬車已經停在院前的空地上,不知他是如何沖破那些阻撓的。
令她震驚的,那些無知的人們竟然用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在她家門前搭成了一條「九曲路」,那彎彎曲曲的蛇形路直抵她家院門口。
當明白這些人的用意時,她的血液冰冷,在心里呼喊︰他們怎麼能這樣羞辱立恆?!
矮夫人看著這一幕,輕聲嘆息道︰「多此一舉!如果他真是鬼,就不會出現在這里了。」
「夫人!夫人!」廚娘從門口探進頭來,對韓夫人說︰「老爺請-下去。」
矮夫人皺著眉看看滿臉淚水的女兒,不放心地說︰「他又有什麼事?」
廚娘搖搖頭,看看被束縛住的漪蓮,黯然道︰「-還是快下去吧,老爺說不能讓來人知道蓮兒回來了。」
矮夫人無奈地對漪蓮說︰「-好好待在這兒,想想娘說的話吧,娘馬上回來陪。」說完將門鎖上,跟著廚娘走了。
迸立恆早已料到此趟拜訪不會順利,可是沒想到會遇到如此刁難。
他們先到鐵鋪,才報出名字說要拜見韓掌櫃,那些人就開始敷衍他,說韓掌櫃不在。
因他走得急,忘了向總管問明韓家位置,使他不得不忍受那些人的無禮。
最後在兩個護院的威逼下,其中一個鐵匠才指給他們韓家的位置,卻與韓家南轅北轍。
幸好他對青浦這地方不陌生,及早發現了問題。
當車夫按鐵鋪伙計指引的方向駛出不遠後,古立恆就發現不對而叫馬車停下。他仔細觀察那人指的方向,發現是一片河灘及低矮木屋,雜有大柳樹和柏楊,而當他眺望另一個方向時,看到剛才他們去過的鐵匠鋪後面,有一片郁郁蔥蔥的竹林和青瓦白牆的樓房。
于是他果斷地要馬車回頭,直接往竹林去。
當馬車繞過鐵鋪後,看見一條竹林小道,沿其而入,青竹葉的芳香直撲鼻間,看著那一蓬蓬翠綠的修竹,古立恆更加肯定這里就是漪蓮出生成長的地方,她的名字正應了這秀雅的景致。
可是當前方出現那座青瓦白牆的樓房時,一群看似普通百姓的人突然從竹林里竄出來堵住他的路。
令他奇怪的是這班人不說話也不動手,只是擋住馬車。
迸立恆是來提親,自然不想惹事,因此他不露面,也要護院以靜制動。
于是雙方誰都不說話,對峙半晌後,那伙人突然散開讓馬車通過,卻仍不放棄地跟在車後。
那些人雖沒帶武器,也不似會武之人,但兩個護院都不敢掉以輕心,因為他們知道「雙拳難敵眾手」,何況主子已經交代今天不可傷人,如此一來,他們就更得留神了。
馬車停住了,因為只夠兩人並行的「九曲路」擋住了去路。
「主子,路給堵住了。」車夫輕聲對車內的古立恆報告。
「知道了,我在這里下車。」
早將一切看在眼里的古立恆輕松地說著,離開了車廂。
車夫替他打開車門。
四周突然一片死寂,圍在「九曲路」兩邊等著看鬼現形的人們,個個往陽光最明亮的地點擠去,因為他們都知道鬼不會走彎路,只能走直線,且鬼是不能見陽光的。
迸立恆彎腰下了車,兩個護院警戒地守在他身邊。
當他直起高大的身子,搖動手里的折扇時,四周響起一片驚呼聲。
「哇,他是誰?長得可真俊!」一個懷里抱著孩子來看熱鬧的婦女抽氣驚呼。她聲音不大,但因為四周太靜,她的聲音顯得格外突兀。
包多吸氣聲響起,沒人說話,人人都睜大了眼楮,看著眼前卓爾不群的男人站在馬車前,拱手高喊︰
「在下古立恆,拜見韓掌櫃!」
他的聲音清晰醇厚,直震每個人的耳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