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嘯嵐在船上遍尋不著霍海潮,就連他最常去的了望塔也不見人影。
「你在找老大嗎?」就在她失望時,身後有人問道。
嘯嵐回頭一看,她笑了。「是,長庚叔,你有看見他嗎?」
長庚也笑了。「這才對嘛,隨從就是得時時跟隨著主人才是,哪能對主人橫眉豎眼的?」說完再指指下方。「喏,那不是老大嗎?」
嘯嵐順著他的手指看去,看到很多人在檣桅處拉繩子,幾個人爬在桅桿上。
「爬得最高的那個,看見了嗎?」見她找不到,長庚指點她。
這下她看到了,爬在中桅最高處的那人,不正是她要尋找的霍海潮嗎?
「他干嘛爬那麼高?」她驚訝地問。
「換繩。」
「換繩也要他做嗎?」秦嘯嵐知道換繩是船上最重要的工作,船上的繩索都是用來提起船桁和升降、固定船帆用的,在帶鹽的海風海水侵蝕下,繩索腐蝕很快,得經常更新,否則遇到緊急情況時會釀成大媧。
可她困惑的是,海狼號上有這麼多船工,難道連換繩這種事也要船老大親自做嗎?
「那是他的規矩。」長庚笑著對她說︰「看到下面那些人嗎?他們都是很不錯的拉爬手,繩子是他們換的,但老大習慣親自檢查。他對船上的任何一個地方都了如指掌,曉得船上每張帆、每條繩子的編號和作用。」
听完長庚的話,嘯嵐明白了。
「我去找他。」她轉身跑下舷梯,往檣桅跑去。
不過沒等她跑到,霍海潮已經從桅桿上下來了。
「喂,你今天沒有叫醒我。」一看到他,囑嵐就沒頭沒腦地說。
旁邊的幾個拉爬手听到她不敬的稱呼,都吃驚地看著她。
瀕海潮表情依舊,他看了她一眼,簡單地問︰「讓你多睡一下不好嗎?」
因為干活,此刻他上身只穿著一件無袖小庇,露出胳膊上糾結的肌肉,讓嘯嵐想起了昨晚看到他的,不由面孔發熱。
「我到處找你。」她趕緊轉開視線,搖搖頭,力圖將腦子里不潔的思緒驅散。
「找我干嘛?」霍海潮抓過帆布上的衣服穿上,走向船舷。
「我……我……」跟隨在他身後的嘯嵐一時忘了要說什麼,只是看著他的窄臀削腰,漫納悶著如此精瘦的人,怎麼會有那樣壯碩的肌肉?
「說吧,找我有什麼事?」霍海潮停住腳跟轉向她,讓她趕緊收回了目光。
「呃——對,我想問你,你明知我不喜歡吃角螺肉,為何昨晚還讓我吃?」
瀕海潮眼光一閃,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昨晚你不是吃得很高興嗎?」
嘯嵐仰望著他,發現他的眼楮越來越不像死魚眼了,而且今天他的聲音听來也不再那麼生硬。
「可是你沒有說那是角螺肉。」嘯嵐語氣里有責怪,但心里並沒有任何受騙後的憤怒和委屈。
為什麼會這樣?她在心里問自己,並立即給了自己答案︰那是因為那東西改了做法後很好吃的緣故。是的,一定就是這個原因,所以她並不生氣。
瀕海潮面色一整。「沒錯,我故意不告訴你就是為了讓你不存偏見地吃。那是很有營養的東西,吃了對身體只有好處,為什麼桃三揀四?你不是也說好吃嗎?」
「是,是好吃。」嘯嵐承認。「所以剛才我又讓廚子做給我吃了。」
瀕海潮臉上出現了笑容。「這就對了,越是討厭的東西,你越得學會容忍它,吃下它,這樣你才能生存,才能茁壯。」
看著他的笑容,嘯嵐的心仿佛吹過一陣和風,舒坦而愉悅。
她相信他說的是實話,他「懲罰」她做苦力,逼迫她吃她不喜歡但是營養豐富的食物,實際上都是為她著想。
就憑這點,她的心情變得很好。
「那菜的名字為什麼叫做「你情我願」?」她突兀地問。
瀕海潮好像沒有听見似地轉身大步離開了,嘯嵐追在他身後再次問他。
「我願做,你願吃。這也要問?」霍海潮鼓著腮幫子對她吼。
然而,這次他的吼叫換來了嘯嵐美麗的笑容。
世人說要想征服男人的心,得先征服他的胃。也許,對女人也是同理。
自從吃過「你情我願」後,嘯嵐對霍海潮的看法大為改觀,兩人的關系也不再像以前那樣劍拔弩張。
漸漸的,就像接受了霍海潮是好人的認知一樣,她接受了海狼號的生活方式,甚至不再厭惡他的踫觸和粗魯的命令。
同時,她不僅再也沒有想過要利用那條致命的「船規」來對付霍海潮,反而更加小心地掩飾身分,潛意識里似乎怕會因此而害了他。
隨著與他接觸的機會增多,她對他的個性也越發了解,發現要跟他愉快相處其實一點都不難。
瀕海潮確實很冷酷,但有時又很有人情味。他不愛說話,但很細心,誰有過失都瞞不過他的眼楮。
她能夠理解他這種矛盾的個性,也越來越喜歡他的敏銳和精明,欣賞他的嚴厲和寬容。她覺得他們在很多地方是相同的,就連他那很難討好、吃軟不吃硬的個性也與她很相像。
*********
傍晚,霍海潮告訴她,如果沒有意外,明天他們就到五嶼了。
這才讓嘯嵐意識到轉眼間,她來到海狼號已經七天了。因為拖著沉重的「萬通號」,海狼號的行程變得十分遲緩。
這消息讓她既高興又憂愁,到了五嶼,意味著她可以回萬通號了。對此,她高興萬分,可是想到以後再也不能來海狼號,再也不能見到霍海潮,甚至再也不能跟他作對、斗嘴時,她的心就很難受。
從來沒有哪個男人能像他那樣對她產生如此大的影響力,而對他的這份感情也是她始料未及的!
可是她知道,自己雖然對他有難以抑制的感情,但他們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因為在他們之間有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那就是他是浪跡海上、王法不容的亡命之徒,而她是家風淳厚、地位優越的秦氏長女。
雖然明白這點,可她的心情依然沉重得想哭。
她只好一次又一次地安慰自己,告訴自己不要再想他,霍海潮只是她這趟出海中的一個小插曲,她很快就會回到萬通號,很快就能將他和海狼號,還有這段剪不斷理還亂的感情糾葛遺忘!
她走到頂層了望塔前,趴在欄桿上看著甲板上忙碌的人們。
快要到五嶼了,每個人都很興奮。
對長年航行在大海上的男人們來說,船靠岸,意味著又可以腳踏實地地上岸,享受美妙的食物和女人,大口地飲酒和花錢。
「哦,不,我不會忘記這里的一切!」看著興高采烈的他們,嘯嵐否定了先前的想法,她根本就無法遺忘。
在這里生活的短短幾天會是她一輩子的回憶,她會想念跟霍海潮的爭吵,想念他為自己做的「你情我願」,想念他的……
「阿嵐,進來,外面風太大。」身後傳來霍海潮的聲音。
「不,我想在這里看看。」
瀕海潮走出來,站在她身側問︰「看什麼?那些東西你們船上不也都有嗎?」
她克制著心里的感傷,指著那些高高低低,式樣各異的風帆。「你船上的帆做成那種形狀,還有那個下風邊緣呈折角或曲線的帆,真是好看呢!」
「那不是為了好看。」霍海潮糾正她。「要增強行船穩定性,就得控制風壓中心。上小下大的風帆,所承受的風壓中心在下部,船就不易被風吹翻。」
「原來是這樣。」嘯嵐明白了。「那你讓風帆這樣排列也是有目的的?」
「沒錯,這樣有規律的排列是為了保證船在遇到風暴時能互相平衡,避開迎頭風,保持穩定。」
「哦,學問真不少呢!」她贊嘆道︰「是那些書上教你的嗎?」
「有的是,但大多是跑船時明白的。」
嘯嵐以前只知道采用風帆是為了借助風力快速行船,從沒想過還有平衡穩定、避險等功能。
由此看來,外界的傳聞不假,霍海潮果真是個有經驗又細心的討海人!
*********
早上,嘯嵐又睡過頭了,當她醒來時感覺到船身穩定,沒有了那種搖蔽感。
難道已經到五嶼了?她興奮地匆忙起床,穿好衣服就跑上了甲板。
甲板上沒有任何異常,船工們就像以往一樣在各自的位置上。
沒看見霍海潮,嘯嵐習慣性地往頂層跑去。
走在視野極其開闊的頂層,她看到了港口,遠處有高塔聳立在山巒間,這里停泊的船只不多,遠不及泉州港熱鬧,但她旋即注意到萬通號正緩緩駛進一座很大的船塢,此刻牽引它的不再是「海狼號」,而是兩艘不知名的中型船。
沒看到拆卸連接萬通號的纜繩錨鉤,嘯嵐有點遺憾,馬上要離開海狼號也讓她有點傷感,不過現在她顧不了這麼多,她得下去通知同伴們收拾東西準備離開。
可當她去找萬通號的那十九名兄弟時,卻被告知他們已經走了。
「走了?我怎麼還在這里?」她大驚失色地問。
雖然離開霍海潮讓她不舍,可是那並不意味著她願意被同伴們拋下,獨自留在這里!
那個告訴她這個消息的船工抱歉地搖搖頭,表示不知道。
想起那日曾被人遺忘在底艙的經歷,她相信是他們走時忘了她。
不行,她得去找霍海潮,他一定也忘了她還在艙內睡覺,忘了她並沒有隨大家離開,他一定有辦法讓她回到萬通號去!
船身猛地震蕩,接著搖蔽起來,「喀喀」的金屬聲告訴她,船正在起錨。
我還在這里,怎麼就起錨了呢?
她心里焦急的想著,可是一跑上甲板,卻看到前舵幾個船工正在起錨。
啊,他們果真是在起錨!可是霍海潮在哪里?
沒看見霍海潮,她又往尾舵跑去,那里也同船首一樣,正在起錨。
瀕海潮與長庚和那個叫何成的男人站立在尾舵邊的甲板,望著已經轉進船塢的萬通號,一邊在討論著什麼。
「該死的!」一看到萬通號遠去,嘯嵐覺得自己被遺棄了,控制不住憤怒地奔過去就往霍海潮肩上擊了一拳。「我還在這里,你竟敢不叫醒我!」
她的大膽舉動嚇到了在場的人,可是被她猛擊一拳的霍海潮卻文風不動,甚至連頭都沒回,繼續他沒說完的話。
「……記住尾舵要向西,到馬尾礁!」他繼續交代怒視著嘯嵐的何成。
「你為什麼不叫醒我?」嘯嵐又打了他一拳。
這次霍海潮有了反應,他反手抓住她的雙拳,責備地看了她一眼,就好像她是一個無理取鬧的小阿似的,然後又轉過頭去對長庚說︰「其他的,就由你去安排吧。」
等長庚點頭後,他才拉著又叫又跳的嘯嵐往艙房走去。
一進房,不等她開口,霍海潮就將她壓坐在椅子上,俯身向她。「你安靜點行不行?船半夜就靠岸了,那時你睡得正香,喊都喊不醒,這能怪我嗎?」
他溫和的話語和暖暖的呼吸安撫了嘯嵐焦躁的心,她氣勢減弱地說︰「那你還是該叫醒我……」
瀕海潮打鐵趁熱補充道︰「沒錯,可是我沒有時間了。你知道嗎,骷髏王就在眼前?我們隨時會跟他交手,我沒時間等你醒,我得讓我的手下全數回來。如果你一定要走,等滅了骷髏王,我會親自送你回萬通號。」
他誠懇的態度和真摯的語氣讓嘯嵐平靜了,听他說起令人膽寒的「幽靈」就在附近,她再也無心發脾氣。「你是說骷髏王還想搶劫萬通號嗎?」
「對這塊肥肉,他是不會死心的!」霍海潮的面色變得鐵青。「這幾天他一直跟在我們身後,現在到了五嶼,我騰出了雙手,絕對不會放過他!」
「你確定是他嗎?」
「錯不了!」
「噢,對了,幾天前的夜里,我在甲板上好像也看到有船跟在後面,那時還以為是看花眼了呢,那就是他嗎?」
瀕海潮點點頭,知道嘯嵐已經接受了自己的解釋,讓他松了口氣。
他絕對不會告訴他當船半夜靠岸時,不喊醒他讓他繼續安睡,正是他的主意。
為了不驚醒他,他還以不驚動骷髏王為藉口,命令大家動作放輕。
起初,他想留下他的目的就是因為不想放他走,他無法給自己一個充足的理由解釋他這麼做的原因,他只知道他喜歡這個專門愛跟他唱反調的男孩,喜歡看到他充滿斗志的神情,他甚至希望將他從萬通號拉過來,成為他永遠的「隨從」。
綁來,當船駛進港口,他看到停泊在船塢里的朝廷官船時,他有了留下他的絕佳藉口。
憑他多年走避官府的經驗,他知道這是大明朝廷的「緝私船」,是專門對付他這種走私船的。為了保證海狼號的安全,他必須留下阿嵐這個「人質」,以保證顧正堂和其他萬通號上的人不會泄露他的事。這是他冠冕堂皇的理由!
不知真相的嘯嵐听他解釋後,確實不再生氣,反而為他擔憂。「你能打得過骷髏王嗎?」
瀕海潮對她笑笑,可是笑容冰冷。「放心吧,八年來我等的就是這一天!」
嘯嵐小心地試探道︰「你和骷髏王都是大海盜,因此你們才結仇的嗎?」
「不!」霍海潮立刻情緒激動地否認。「我不在乎別人怎麼說,但我告訴你,我不偷不搶,不殺人越貨,怎麼能跟骷髏王那個惡魔相提並論?」
他罕見的激憤讓嘯嵐吃驚。「那你怎麼跟骷髏王結了仇?你恨他,對不對?」
「對,我恨他!我一定要親手殺死他!」霍海潮的聲音發顫,雙目發紅。
「為什麼?」嘯嵐追問。
瀕海潮不回答,雙目注視著窗外遠方,緊握椅子的手指節青白。
「霍海潮?」見他半天不語,模樣可怕,嘯嵐小聲地喊他。
「不要再問!」他突然直起身子對她吼。「他殺了我的義父!」
「你義父?汪老大?」想起以往听到的故事,嘯嵐不解地問︰「汪老大是海盜,也是被海盜殺死的,你要替他報仇,別的海盜再找你報仇,這樣冤冤相報要到幾時呢?」
「閉嘴!」她的說法激怒了霍海潮,也揭開了他記億中最痛苦的傷疤。他厲聲喝止她。「你懂什麼?任性莽撞的小子!」
他的態度和語氣同樣激怒了嘯嵐,將她的火爆脾氣點燃。
她猛地站起來,仰著頭瞪視他。「那你告訴我,我說錯了嗎?汪老大不是海盜,他沒有殺過無辜的人嗎?你去為他報仇,誰又該為他殺死的人報仇呢?」
「閉嘴!你懂什麼叫報仇嗎?」霍海潮雙手抓住她的雙肩狂吼。「當你看到一個惡魔在你眼前將待你如子的老人無情殺害時,當你看到這個惡魔糟蹋了你才十三歲的妹妹,並將她殘忍殺害時,你敢說你不想報仇嗎?!」
「糟蹋?!」嘯嵐震驚地看著他,任他粗魯地抓痛了她的肩,搖暈了她的頭。他的聲音嘶啞,五官扭曲,可這並沒有讓她痛苦,讓她痛苦的是她所听到的事,她從來沒听說過火海狼有妹妹。「你妹妹?你有妹妹?」
「是的,我妹妹,我可憐的妹妹,我是她唯一活在世上的親人,她等著我回去陪她,回去看她,可是我回去時,她卻死了,全身是血,身無寸縷……只有手里的一只發簪,那是我給她的,她用它作了最後的反抗……」
瀕海潮的眼里閃動著淚,但他的臉上卻有笑容,那是抹讓人心碎的笑。「也許你說的對,我是個該死的海盜,我不該為義父報仇,不該將那狗娘養的逼得太急。我沒有保護好唯一的妹妹,還將災難引到了她身上,我是該死!」
他最後幾乎無法言語,神色更加淒慘。
「霍海潮,我……」嘯嵐愧疚地喊他,想安慰他,可是他猛地將她推開。
「你不要再說了,大道理對我沒有用!報仇是我唯一還活在這世上的理由,我一定要殺死骷髏王!」
他轉身大步離開了艙房,砰然巨響的關門聲宣泄著他的憤怒和痛苦。
嘯嵐站在回音不斷的房內,耳朵嗡嗡作響,為剛剛听到的一切而心痛。
十三歲的女孩,該是怎樣的如花年華,卻被惡魔殘酷摧殘!
眼前是那幽靈似的身影,想到那魔鬼曾經蹂躪著一個無辜的少女,她不由得戰栗,她的心為那個可憐的女孩痛,也為承受著巨大痛苦的霍海潮痛。
如今她完全理解了霍海潮眼里總是布滿陰霾的原因,她為自己過去的出言無狀感到後悔。
是的,顧叔說的對,有的人是被迫成為海盜的,霍海潮就是這樣的人,他有一千個、一萬個理由報仇!
她跑出艙房,她要去找他,告訴他,她願意跟他一起為他妹妹報仇!
才跑出去,她就看到長庚站在舷梯處望著她。
「不要去,讓他自己冷靜一下。」長庚對她說。
「你知道我們說了什麼?」嘯嵐驚訝地問。
長庚點點頭。「只有提到阿菱,阿海才會變成那樣。」
「阿菱?」
「他的妹妹,一個可愛的姑娘。」長庚臉上哀傷的神情讓嘯嵐流下了淚。
那一整天,霍海潮沒有跟她說過一句話,嘯嵐也沒去煩他,只是懷著同情與愧疚的心,默默地跟在他身後,渴望能分擔他的痛苦。
為了引骷髏號上鉤,海狼號佯裝離開,卻在半途轉回,偷偷藏身于五嶼西面一個隱蔽的灣區內。這里靠近海岸線,礁石密布,位置十分隱蔽。
他們在靜候「魚兒」上鉤,可是兩天過去了,「骷髏號」始終沒有出現。
*********
早上,嘯嵐獨自在甲板上欣賞著大海晨景。隨著冬季的來臨,海風更涼了,但她一點都不在意,她喜歡這種海風襲面、海浪相隨的生活。
蚌然,她看到遠處海面上出現了一道灰暗的黑影,她立即驚覺地仔細眺望,可是距離太遠又有礁石遮擋,她看不太清楚,不過她確定那是一艘船。
她得馬上去了望塔,把自己的發現告訴霍海潮!
而她一轉身就看到霍海潮正在甲板的另一方。
「喂,霍海潮,你快來看,好像有艘船來了!」她沖著他大喊。
他立刻快步走來,站在她身邊,一起往遠處看。
而此刻,那艘船又出現了,並突然改變了方向,往東駛去。
「咦,我明明看到它是往這邊來的,怎麼突然轉向了?」嘯嵐納悶地說。
「走,上了望塔!」霍海潮神情緊繃,拉著她就往頂層跑。
嘯嵐沒有拒絕他,這是幾天來他第一次踫她,她的心竟為此而興奮狂跳。
一走進了望塔,身為火長的何成就向他報告。「老大,那邊有條可疑的船,八成是骷髏號,我一直盯著它,可它突然轉頭了。」
瀕海潮看著遠方的船影,點頭道︰「沒錯,是骷髏號,它正駛往五嶼!」
「會不會是老賊使的計?三逃詡沒出現,這時跑來晃一圈又溜了,是不是知道港內有官船,想引我們去?」緊跟上來的長庚擔憂地問。
「不會,這里是海岸線,背靠山崖石壁,船上夜里沒燈火,白天有礁石掩護,他絕對不會發現我們。」霍海潮果斷地說︰「起錨,全速追擊,絕不能讓他靠近五嶼,咱們就在海上宰了他!」
命令一出,全船動員,起錨升帆後,海狼號全速向東駛去。
嘯嵐跟隨在霍海潮身邊,看著他下達一連串的命令,而他的手下們都熟悉他的作戰方式,就連那個讓她厭惡的何成都顯得十分干練。
埃狼號按照霍海潮的命令,順著上風頭駛近骷髏號。
「為什麼要走上風?這樣不是花時間嗎?」看到為了尋求上風頭,海狼號不得不繞路時,她終于忍不住小聲地問霍海潮。
「這樣在打起來前我們才能掌握主動權。」霍海潮回答她︰「一旦火炮打出並與對手交火時,風會把火藥的煙和炮火掀起的大浪送到他們那邊去,讓他們開火和開船都很不利。」
「你果真聰明!」嘯嵐由衷地稱贊他。
「你也不笨。」霍海潮對她微笑。
這是三天來,她在他臉上看到的第一個笑容,那溫暖的笑容讓她雙膝發軟。
幸好身前有鐵柵,否則她懷疑自己會不會跌倒。
瀕海潮沒有注意到她的異樣,只是匆匆轉身去指揮他的戰船。
前面的船在天海之間漸漸露出了全貌,丑陋的骷髏符號隱約可見。
「全速靠近它,不用再隱藏!」就在遠方出現五嶼港時,霍海潮下令。
幾乎同時,前面的骷髏號也發現了他們。
隨即,骷髏號以讓嘯嵐想像不到的詭異方式快速掉轉了頭,向海狼號沖來。
埃狼號不避不讓,也不減速,依然全力往前沖。
眼見兩船就要相撞,嘯嵐覺得自己的心跳快要停止了。她驚駭地瞪大了眼楮,驚詫在這生死關頭,海狼號上的每個船員依然鎮定自若、毫無懼色。
就在她以為霍海潮和骷髏王必將撞向對方同歸于盡時,想不到的事發生了。
即將相撞的那一瞬間,兩艘船極有默契的同時向東西兩方轉舵,巨大的船身擦身而過,激起巨大的海浪撲打在甲板上,發出雷鳴般的響聲。
船身在海濤沖擊下傾斜,毫無防備的嘯嵐被拋起,猛地撞在對面的欄拄上,她無力地趺坐在地上。
「阿嵐,你沒事吧?」霍海潮急忙將她拉起。「到底艙里去,那里安全!」
「不,我……歇口氣……就好,我要……在這里、陪你。」嘯嵐喘著氣說。
炮火轟鳴,霍海潮沒時間多說,在她肩上輕輕拍了一下,鼓勵道︰「那你就坐在這里看我怎樣收拾那個王八蛋吧!」
嘯嵐看著他走下舷梯,往船尾炮台跑去,她猜想他是要去親自開炮。
沒錯,霍海潮正是要去親手執炮。此刻是他們進攻的好時機,剛才那樣玩命地撞擊,就是為了逼退骷髏號,堵住它進入五嶼的路徑。
現在,兩船交換了位置,他佔據了主導,得盡快從船尾攻擊敵船。
因為在這種情況下,龐大的海狼號來不及掉轉船身,而相對靈巧的骷髏號卻可以,所以他只有用船尾炮才能應付對方的炮火,以他對骷髏王的了解,現在他一定是急著掉頭,恨不得立刻萬炮齊發殺了他,好去劫奪萬通號。
為了讓船舷炮也投入戰斗,霍海潮命令船身擺成一字形,所有火器手、配藥手和船工都守住自己的位置,同仇敵愾擊敗仇敵。
他的所有調度都是利用骷髏號調頭的短暫時間完成的。
看著骷髏號擺正了船身,嘯嵐的心不由自主地緊抽,還來不及細看,一陣激烈的炮火已經在兩船間的水域爆開。
霎時間,海上白浪滔天,煙霧彌漫,海狼號在驚濤駭浪中起伏搖擺。
然而霍海潮依然鎮定自若,舵手們操縱著舵輪,按照他的命令不斷轉動船身避開敵人的炮火。船上的火器手則抓住每個機會開火,給予對方致命打擊。
隆隆炮聲夾雜著海浪的咆哮聲震耳欲聾,那種感覺就像被關在一只滾動的鐵桶里,外面有人不斷用鐵棒敲打桶身。
老天,原來海盜就是這樣不要命地廝殺的!
嘯嵐緊緊抓著欄桿,竭力控制住搖蔽的身子,不理會耳膜的振痛,只是努力地瞪大眼楮,想透過籠罩四周的一片白霧看清作戰的雙方,更想看見霍海潮。
可是,除了煙霧她什麼都看不見,劈頭蓋臉的巨浪讓她無法靠近船舷,整艘船上好像只有她一個人。
「霍海潮!」她在驚天巨浪中大喊,但那聲音遠不及一朵拍打在甲板上的浪花。
她搖搖蔽晃地站起來,順著欄桿走下舷梯,想走出白色煙霧,看看周圍的人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一聲聲巨響和木板爆裂聲讓她辨不清方向。
「趴下!趴下!」一只手用力將她按倒在甲板上。
「霍海潮?!」她驚喜地抓住那只手。「我想找你,可什麼都看不見。」
「找我干嘛?我正忙著。」霍海潮想甩開她的手,但她抓住不放。
「帶著我,我要跟你在一起!」她抓住他喊。
瀕海潮發出一聲不雅的咒罵,將她擄起,粗魯地拉著她快步奔跑。
嘯嵐此時什麼都不在乎,只要有他在身邊。
「坐著,不要亂動!」霍海潮將她放下,她雖然看不清這是哪兒,但知道自己正坐在一捆纜繩上,那麼這里應該是靠近前舵的纜繩架。
「你要去哪里?」感覺到霍海潮要離開,她緊張地問。
「報仇。難道你忘了?」霍海潮不耐地說︰「我就在附近,不要害怕,這里是死角,沒人能傷著你。」
說完,他的身影又消失了。
炮火還在繼續,其中夾雜著叫罵聲。
嘯嵐坐在纜繩圈上,腦子被震得一片空白,鼻息里全是炮火的硝煙和海水的咸腥味。
可是她不想一個人被拋在白霧里,任憑死亡籠罩著海狼號,籠罩著霍海潮!
她站起身,在彌漫四周的白霧中,在顛簸的船上慢慢地往船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