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川流不息的車馬人群,嘯月想起了定居在潮州的大姊。大姊是那麼幸運,不僅能自由自在地上船、出海、做自己想做的事,而且還嫁給了自己挑選的夫君,姊夫從來不約束她,不限制她的自由。
在羨慕之余她也明白,大姊的幸福是靠自己爭取來的。大姊從來不是個溫順的小女人,她敢跟爹娘爭,跟世人爭,也敢跟姊夫爭,所以她爭得了自己的幸福。
如今,只有大姊才能理解她、幫助她。因此她要到潮州去,去找大姊!
「對,找大姊去,只有她能理解我的心情!」
主意打定後,她馬上行動,在大街上的店鋪間詢問去潮州的船。
要找船,本來該到碼頭港口去找,可是嘯月不敢去,因為那些地方到處是秦家的人,隨時會有人把她的行蹤告訴哥哥,那她還走得了嗎?
懊不容易才在東市問到一個要去潮州的外地商船,可那臉色黝黑的船老大一開口就要十兩銀子。她模模身上,發現自己身上只有幾兩碎銀而已。
不想再回家去取錢,又怕船主走掉,她想到離這里不遠的陸氏「青玉坊」,忙跟船主說要他等她,然後跑到「青玉坊」去借銀子了。
「青玉坊」的人都認識她,很快就給了她足夠的銀子。
離開「青玉坊」後她又在一間成衣店買了一件藍布長衫穿上,再買一塊黑色頭巾將頭發蓋住,等一切弄妥趕回時,看到那個黑臉船主果真在等她,不由心喜。
見她變了個樣,船主微微一愣,但沒多說什麼,只是問︰「有銀子了?」
「嗯,但要等我上了船才能給你。」她多了個心眼地說。
船主點點頭,轉身往碼頭走去,雖說他們走的是靠近秦家碼頭的一條小徑,上船的地點也是碼頭邊內陸小船進出的臨時停靠點,但嘯月還是怕有人認出她,于是她低著頭緊緊跟在黑臉男人身後,還一直擔心怕遇到哥哥或者秦家的船工。
但碼頭人來人往,大家都在忙,並沒有人注意到他們,因此她很順利地上了一艘並不小的單桅帆船。
按說為了避開岸上的人,嘯月應該躲到艙內去的,可是她太想感受乘風破浪的滋味,體驗起錨時浪花飛濺和船身搖蔽的感覺,于是她用頭巾包住頭,再用長衫裹住全身,站在黑臉大漢身邊,看他吆喝著起錨。
盡避這不是長風號讓她有些失落,但能一圓十七年的夢,她還是很高興。
敗快,鐵錨拉起,船啟動了,可是並沒有以往她在岸上看到秦氏大船起錨時浪花飛濺的壯觀場面,她想這是因為船單錨小的原因。
不過她還是很開心,畢竟她上船了,她終于可以乘船了!
帆船沿著海岸線往東駛去,站在甲板上,看著停泊在岸邊一排排的船帆檣桅在眼前往後退去,她開心之余也覺胸口悶悶的,頭也暈乎乎的,她想這也許是第一次上船的原因,習慣了就好。
可是她沒想到,等船離開海岸越來越遠時,她身體的不適感更加嚴重了,她想吐、想躺下。
她用力抓住船舷,讓冷風吹拂在臉上,這樣才能控制住嘔吐感。
「哦,看那帆多美啊!」她轉移注意力,看著鼓滿風的白帆贊美。
「是啊,美極了!」回答她的是個口音完全不同的聲音,她驚訝地回頭,發現身後站著的並不是那個黑臉船主,而是一個年紀較大的矮胖男人。
他長了一對三角眼,身高與她差不多,但很壯碩,胳膊粗壯,身上的衣著也十分整潔,不像是跑船的船工。
「你是誰?」嘯月戒備地問。
「我是船客。」三角眼盯著她笑。他的言語和藹,笑容諂媚,嘯月看著他,身子竟竄過一陣寒氣。
「我要找船老大。」嘯月繞過他,想去找那個帶她上船的黑臉男人。
「去吧,他就在船尾。」三角眼沒有為難她。
可是當嘯月放開船舷往後面走去時,一陣暈眩伴著船身的搖蔽讓她跌倒了。
「哦,我頭好暈。」她低聲申吟。
「姑娘以前沒有乘過船嗎?」三角眼扶起她。
「沒有……」嘯月虛弱地掙月兌他的雙手,拉著船舷站穩,將覆蓋在頭臉的頭巾掀開,讓涼風吹拂著臉部,她覺得好過一些。
三角眼看著掀開頭巾後更顯嬌美的她,立刻垂涎三尺,心旌搖蕩。
「姑娘這是暈船了,只要躺下睡著就好。」
「不要,我不要睡!」雖然很想躺下,但面對這不懷好意的眼楮,嘯月激烈反對。
她听說過暈船的事,知道有的人不適合跑船,船一開動就會頭重腳輕、嘔吐生病,沒想到自己也有這毛病!
「好好,不睡,姑娘想喝水嗎?」
「不要!」嘯月對他一直注視著自己的目光很反感,覺得那目光讓她的嘔吐感越來越強烈,可是不想得罪他,她克制著厭惡感說︰「大爺去忙吧,我沒事。」
然後她轉身面對大海,讓海風盡情吹拂她的面龐。
三角眼並沒有因為她的冷淡態度離開,而是貪婪地盯著她嬌美的容顏,心里為這趟圓滿返航的意外收獲驚喜不已。他相信眼前這絕色佳人已經是他的囊中之物,再也跑不了了,所以他不著急,他有的是時間享用她!
帆船逐漸加速,看著越來越遠的港口和停泊在那里的眾多帆船,嘯月突然有種不踏實的感覺。
「請問,這船是去潮州嗎?」看著遠離的海岸線,她驚覺地問身邊的三角眼。
三角眼目光閃爍地笑道︰「是。」
他回答得太快,讓嘯月心里有所驚覺,她克制著心頭的難受,抓著船舷往後走去,她得尋找那個黑臉大漢,證實是去潮州。
這次,她沒有摔倒,盡避難受,但她還是找到了船尾掌舵的黑臉大漢。
擺臉大漢告訴她是去潮州,還跟她要了銀子。
傍了他銀子後,嘯月沒有再回到前頭去。
她雙手緊抓著船舷,坐在船尾甲板上,知道是去潮州,而那個令人討厭的三角眼也沒有再跟著她,讓她終于放了心。
單桅白帆鼓滿了風,驅動著小船沿海岸線疾走。
隨著風速的增加,小船的速度也漸漸加快。嘯月的暈船癥狀一點都沒有好轉,還越來越嚴重了。
注視著船舷邊激浪飛濺的浪花,她覺得五髒六腑都在翻騰,她軟軟地趴在船舷邊,半坐半跪地面朝大海,讓海風海浪無所顧忌地撲打在她臉上、身上,可是這一切只是緩解了她的不適,並不能讓她舒服點。
「老天,難怪爹娘哥哥不讓我上船,原來上船是這樣的感覺!」她在心里默默地申吟,默默地祈求。「快點到潮州吧,快點讓我下去!」
可是船似乎沒有終點,海岸線也越來越遠。她艱難地抬頭,眼前是茫茫無際的大海。
此時此刻,在她眼里一向美麗無比的大海再也沒有了往日的魅力,她討厭大海、討厭帆船,她要下去!
「老大,潮州還有多遠?」看著茫茫大海,她幾乎是絕望地問黑臉大漢。
可是那大漢不回答,只是沉默地轉著舵輪。
她也無力再問,現在一開口,她就覺得有東西在喉嚨口急欲噴出。
到後來,她趴在那里一動都不能動了,身子仿佛沒了筋骨,除了借助船舷支撐著虛弱無力的軀體外,她甚至無法清晰地思考。
終于,當落日將大海染紅時,她看到了一座島嶼,還隱約看到一艘船,好象是大船,但太遠,她看不清楚。
「大爺,那里是潮州嗎?」她欣喜地撐起虛弱的身子問掌舵的黑臉男人。
那男人哼了哼,也不說話,只是轉動著舵盤。
嘯月知道他不愛說話,也就不勉強他,即將見到大姊一家的喜悅,讓她振作起一點點精神,她努力忽視身上的不適,看著遠處的陸地和大船。
可當船逐漸靠近後,嘯月發現那里只是一個小小的荒島,根本沒有大姊說過的「商賈雲集,船帆連片」的盛景。
「這里不是潮州!」她腦子一暈,用力撐著船舷站起來,看著遠處的孤島。
「姑娘不用去潮州,隨我走就是了。」
那個讓她厭惡的刺耳聲響起,她回頭看到三角眼正望著她。
「什麼?這船不是要去潮州嗎?」嘯月大驚,但她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恐懼。
「不,這船不去潮州。」
「那、那你們是去哪里?」嘯月轉向黑臉男人,可那男人還是一言不發。
三角眼代替他回答了。「琉球!」
「琉球?!」嘯月的喘息聲在那個男人得意的笑聲中顯得十分微弱。「這小船能到琉球?」
「不能,當然不能,可是那艘就能。」三角眼指指遠方的大船。
「送我回去!」她用力抓緊船舷欄桿,大聲對掌舵的黑臉男人說。
那男人瞟了她一眼,垂下了頭。
「回去?」三角眼湊近她。
「實話告訴-吧,秦姑娘,我才是這里的主人,如今-哪里都去不了,跟我到琉球去,今後-就是我的女人……」
原來他知道自己的身分,嘯月憤怒地看著黑臉大漢質問︰「從一開始你就知道我的底細?」
那男人點點頭,看了三角眼一眼。
這下嘯月後悔極了,都怪自己一時不察,錯上了賊船。「你休想!我是大明朝人,我的家人絕對不會放過你!」她虛弱但很堅決地說。
「哈哈哈,不放過我?他們知道-在哪里嗎?」三角眼得意地笑-了眼。
「就算知道我也不怕,這可是-自己找上門來求我的手下帶-走的,沒人強迫。」
他得意的話語讓嘯月面色更加蒼白。
看到她虛弱的模樣,三角眼胖子更得意了。
「忘記-的家人,忘記-的未婚夫吧,今後我就是-的夫君,有了-這個美麗的護身符,-父兄能把我怎樣?那個該死的提舉大人又能把我怎樣?等我們成就好事後,誰還敢殺秦家女婿嗎?」
「呸!你這倭賊,妄想做秦家女婿,少作夢了!」他的話讓嘯月又氣又急,她沒想到這個壞蛋居然是有備而來,將她騙上船不說,還要利用她來要脅她的家人!憤怒中她忘記了身體的不適,厲聲大罵。
「罵吧罵吧,我就喜歡-這樣的小妞!」三角眼的眼楮盯著她,手也不規矩地撫上了她的臉,讓她一陣惡心。
她猛地轉開臉,這時驟然加快的船速激起了巨大的浪花,她身子飄忽,雙腳無法站穩,心口像海浪一樣起伏不定。
她用手壓著胸部,想鎮住身體里的涌動,讓她的胃不要那麼難受。
「瞧-這樣還敢跟我斗?還是讓為夫的幫幫-吧。」三角眼婬笑,雙手攫住了她,把她按坐在船舷邊。「安靜坐好,盡量看遠處,不要低頭看海浪。」
他的動作讓她厭惡,但按他說的盡量看遠處後,確實感到好一點,可是越接近大船,小船晃動得越厲害,這讓她更加難受。
「我受不了了,讓我回去……」胸口一陣翻江倒海,嘯月面色蒼白地跪在船舷邊喊。
「喔,可憐的美人,讓我來幫-吧。」三角眼扯下她圍在頸子上的頭巾,隨手扔進海里,再扯她身上的長衫。
「放開我!你要干什麼?!」嘯月驚呼。
「月兌去這些束縛,-就舒服了。」
「不!不要!」嘯月用力抵抗他。
可是在搖蔽的船上,頭暈目眩、渾身無力的她根本沒有抵抗的能力,很快就被他輕易地壓在船舷上,拉下了身上的長衫。但因為她死死抱著船舷不放,他無法將衣服完整地月兌下。
「姑娘,-最好放明白點,不想吃苦就乖乖的……」
三角眼再次拉她的手,她再也無法克制,「哇」的一聲,趴在船舷邊對著大海吐了起來。
「呃,-這中看不中用的女人!」三角眼罵著,嫌棄地退開了。
嘯月趴在那里對著大海嘔吐,直到將肚子里所有的東西都吐光了仍覺不夠。
她看著那塊墜人海中隨波逐流的頭巾,覺得自己寧願像那樣墜海,也不願受這倭人之辱。可是此刻她連站穩的力氣都沒有,要如何反抗他呢?
天色越晚,海浪越大,船也就搖蔽得更厲害,連續嘔吐了幾次後,嘯月虛弱得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她覺得自己快要死了。
不過此刻她倒寧願死掉。不說那條就在眼前,光是暈船的滋味就讓她無法消受。知道去不了潮州了,如今她只想早點從眼前的痛苦解月兌。
「噢,軒至號怎麼開動了?」這時,那個少言寡語的黑臉大漢開口廠。
三角眼立即跳到了船舷邊眺望。
靶受到他們十分緊繃的氣氛,嘯月無力地轉頭往前方看看,黃昏的海面上朦朧一片,她什麼都看不清楚。
「混蛋,他們怎麼可以開船呢?」三角眼突然狂吼起來,神情十分猙獰。
就在這時,那艘大船上冒起了滾滾黑煙。
「三郎,明朝軍船!」又一個男人匆忙跑來對三角眼報告。
「羅大哥!」嘯月精神大振,努力撐開沉重的眼皮往後眺望,隱約中好象看到有船駛來。
「靠岸!」三角眼大聲喊道︰「盡快靠岸上大蘭嶼!失去了軒至號,我們無法到達青蛇礁!」喊完,他突然抱起嘯月往底艙走。
「放我……下來!」雖然虛弱之極,但嘯月仍不甘心受辱。
可她的反抗,有如泡沫擊打在岩石上,毫無作用。而被緊緊勒住的腰月復讓她更感難受。
「嘔──」她再次嘔吐。
「啊,臭女人,-竟敢吐了老子一身!」
隨著一聲咆哮,嘯月的身子被狠狠地-在了冰涼的地上,頭上的劇痛讓她頓時昏迷過去。于是,黑暗、暈船和死亡的恐懼都不再能威脅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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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嘯月被暈船之苦折騰得半死不活時,秦嘯陽也正風急火燎地到市舶司要求羅宏擎的幫助。
「什麼?嘯月上船了?!」當听到這個驚人的消息時,羅宏擎面色大變。
「沒錯。我的一個船工說看到她站在一艘單桅小船上,可是我查問了很久也查不出那是什麼人的船,所以要請官府協助。」
「是什麼時候看到她在船上的?」迅速冷靜下來的羅宏擎展開海圖詢問。
「大約是午時三刻。」
「在哪里?船往那個方向行?」
「就在姑嫂塔附近,往東。」
「姑嫂塔?往東?!」羅宏擎一拳擊在海圖上,眉頭深眾地說︰「大哥為何現在才來找我?」
「開始時我以為她只是貪玩,後來東市有人說中午看到她在店鋪打探商船,還去過青玉坊,我趕去青玉坊問,得知她到那里借了二十兩銀子……」
羅宏擎坐不住了,作為一城的父母官,他當然知道今天港口外來船舶的流動情況,加上近來他布置的「魚網」已經顯示敵人就在眼前,而偏偏這個時候嘯月上了不明來路的船,如果他猜得不錯,她該是被人騙上了賊船!
他匆忙喚來黃茳、陳生。「走,去海衛所!」
又轉頭對秦嘯陽說︰「大哥先回去,這事就交給小弟處理吧。」
秦嘯陽知道可以信賴他,但仍叮囑道︰「有任何消息記得立即差人告訴我,我不會離開碼頭。」
羅宏擎點點頭,帶著兩個隨從走了。
接下來的時間里,羅宏擎召來了相關人員、詢問了最新的監視報告,因為他已經將海岸線的防御做到了海衛所內所所相連、關關設卡,所以一有異常情況,可立即互相呼應,自由行動。
不過兩個時辰,他已掌握了大致情況,而讓他意外的是,順著這條線,他還發現了更大的「魚」──
一艘被他們追蹤了很久,但一直行蹤難測的可疑雙桅大船──軒至號!
于是懷著擔憂與興奮的心情,他開始調兵遣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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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終于落下了海平面,天空出現一種可怕的神秘色彩,那不是火,但發出火焰般的紅色光芒,其中還夾雜著紫色和淡紅色的幽光,它在大海與天連接的地方涂抹上一道濃濃的光暈,那光暈緊壓著大海,給航行在海面的人們極大的壓抑感和緊迫感,面對這樣的光暈,沒有人能緩過氣來。
但秦嘯月除外,因為她根本就感覺不到那神秘的光暈,甚至感覺不到任何生命的活力。
躺在冰涼的地板上,她早已吐不出任何東西,虛汗混合著眼淚浸濕了她散亂的頭發,衣服髒污糾結成團,黑暗中她也不再有時間概念,如果一定要說她還活著的話,那是因為她還有微弱的呼吸,還記得死亡尚未降臨。
船身激烈的搖擺,把毫無自主能力的她推來推去,將她從最早的昏迷中喚醒。可是被關在充斥著嘔吐物酸臭味和久不通風的密室異味的底艙內,她暈船的癥狀更加嚴重了,再加上頭部的撞傷,她早已處于半昏迷狀態。
因此,當一股巨大的力量將她推到艙房的底部、撞在艙板上時,她再次陷入昏迷,隨後她被卡在了兩個不知為何、也看不見的硬物之間。再來的任何搖擺對她都失去了意義,她就這樣無聲無息地躺在夾縫中等待死亡的降臨。
她不知道,就在她等待死亡時,甲板上正展開一場生死搏殺,遠處海面上也正炮聲轟鳴,海浪滔天。
數艘大明戰船圍住了一艘企圖逃竄的琉球國走私船,雙方激戰中掀起的沖天巨浪和紅色火光將天邊的神秘光暈映襯得更加眩目詭秘。
她不知道當濃煙從舷窗、門縫灌入,漸漸彌漫船艙時,緊閉的艙門被打開了,一雙有力的臂膀抱起了她。
她同樣不知道,這雙有力的臂膀將她抱離了這地獄般的地方,躍上了另外一艘船,來到空氣清新的甲板上。
她身上那件污穢不堪的長衫終于被月兌去,糾結的頭發被理順,髒污的面頰被擦淨……
可是,對這一切她始終沒有感覺。
直到冰涼的風吹在她的臉上,清涼的水澆入她的喉嚨里,她才漸漸有了意識。
撐開沉重的眼皮,只見滿天星斗,粼粼波光。
「哦,到潮州了嗎?」她輕嘆,努力睜大眼楮。
眼前出現令她心安的面龐。
「羅大哥!」她綻開了笑容,頭痛、暈眩、恐懼不再困擾她,嘔吐感不再折磨她,她只想以自己所有的力量抱住他,渴望得到他完全的庇護。
可是她沒法更靠近他,因為她甚至不確定自己的胳膊是不是真的抱住了他。
令她欣慰的是他有力的臂膀立刻抱緊了她,她的身子如她所願地被擁進了那寬闊的、令她渴望的懷抱。
「下雨了嗎?」她伸出手,踫觸到他臉上晶瑩的水滴。
「為什麼想去潮州?」
羅大哥的聲音變了,變得渾濁不清且低沉而壓抑,可是她听得分明,因為那是她最熟悉的聲音。
「找、找我大姊……咯咯……我要逃婚……」抹著總也抹不完的水滴,她吃吃地笑,意識依然不清晰。
「不用了,-再也不用逃婚!」他將她小心地抱起,更緊地摟靠在胸前,幾滴水滴從他臉上滾落,滴在她臉上,悄悄滑進她口中。
「下雨了,進屋去……淋雨會生病喔……」她虛弱地說,嘴里嘗到咸咸的、苦苦的味道,恍惚中覺得這雨水好象她哭泣時的淚。
「羅大哥……」她用力睜大眼,想看仔細,可是頭部傳來的劇痛讓她申吟著閉上眼楮。
「呃,頭好痛!大船……不好玩,再……也不要……上船出海……要回、回家……」她的聲音越來越低沉,最後消失在嘟囔中。
餅于緊繃和疲憊的軀體在依偎進可以信賴的懷抱後立刻放松,她的意志再也無法戰勝身體的需要,于是她放棄了努力,沉入依然充滿疼痛,但不再絕望恐懼的夢鄉。
「是的,回家,我會送-回家……」
羅宏擎知道她睡著了,他緊緊地抱著她,注視著她在夜色中安詳的睡姿,任淚水在迷蒙星光下無聲地滑落,點點滴滴浸濕這張將永遠銘刻在他心頭的麗容。
是的,今天的這番經歷將與這張蒼白的面龐一起伴隨他度過余生,他永遠不會忘記她,也永遠不想再嘗試這樣的驚嚇和痛苦!
看著她躺在那里如同死人一般,孤獨、蒼白,虛弱、-髒……那是對他的固執與痴迷最嚴酷的懲罰!
就讓平生難有的眼淚今夜流盡吧,明天,會是個新的開始!
小船在夜色中繞過刺桐灣向港口駛去,他知道秦嘯陽會在那里等候。
他再次輕輕拭去滴落在她臉上的淚,仔細地用心描摹著她的容顏,記錄下她曾經屬于他的感覺。
天邊神秘的雲彩早已消失無影,此刻潔白如洗的月光照耀在她玉石般的臉上,盡避她的嘴唇失去了誘人的血色,雙眼也不再閃動活潑的光芒,但羅宏擎知道她依然是那個最美麗可愛的女孩,是那個他此生唯一的愛!
戰船停靠在碼頭上時,已經是午夜時分。
當秦嘯陽接過羅宏擎懷里的妹妹時,看到他染血的袖子,驚訝地說︰「宏擎,你的胳膊?!」
「一點小傷,不礙事。」他隨意說著,再看了眼熟睡的嘯月。「令妹暈船得厲害,頭上也有傷,大哥得找大夫好好替她看看是否還有其他的傷。」
「我知道,賢弟也得看大夫,一起來吧。」
羅宏擎搖頭。「不啦,我這點傷自己能料理,大哥先走吧。深秋夜涼,小心令妹受寒。」
秦嘯陽覺得他似乎有點異樣,便不放心地提醒。
「賢弟切莫為今日之事自責,嘯月任性,這不怪賢弟。」
「怎麼不怪?」羅宏擎情緒激動。「大哥知道她為何要去潮州找大姊嗎?」
秦嘯陽遲疑了一下,搖搖頭。
「她要逃婚!」
一陣風吹過,將嘯月額前的秀發吹亂,羅宏擎舉起未受傷的手替她撥開那縷發絲,低沉地說︰「為了躲開我,她飽受驚嚇,差點兒……大哥,如果秦姑娘發生任何不測,我羅宏擎就是元凶!」
秦嘯陽想說什麼,但他阻止了他。「大哥,請回吧,令妹需要大夫,小弟之事大哥不必多慮,我自有分寸。」
看著他神情激動,還帶著幾分淒涼,再看他胳膊上的血跡,秦嘯陽嘆息一聲,不再堅持。回頭對黃茳、陳生說︰「照顧好你們大人。」
兩個隨從齊聲應著,看著秦嘯陽在下人的幫助下,抱著嘯月上車離去。
久久注視著消逝在夜色中的馬車,羅宏擎覺得自己心里的某個地方似乎塌了一塊,再也難以彌補。
他仰頭凝望深遠的天空,低聲長吟。
「秋夜涼,淒風寒,天地蒼茫情難忘,若許來生重相見,芳影堪伴誰家郎?」
他沉重的詩句讓那兩個從小相伴的隨從听了很難受,對他的心情,他們了如指掌。
今晚當他們隨大人乘戰船趕赴大蘭嶼,攔堵正想逃跑的軒至號時,看到了正往軒至號靠攏的單桅小船。
大人立刻斷定這正是秦嘯陽說的那艘騙走嘯月的船,于是他命水師主船去攔截軒至號,自己則轉向正要靠岸的小船。
雙方一接觸就互相開了火,有一身功夫的大人一心只想救人,便帶著他們利用雙方炮火相接的間隙上了船,並一上船即與那幫倭賊展開了肉搏戰。
他們親眼目睹了他是怎樣將那個叫三郎的家伙打得倒地不起,盡避那家伙臨死前向他砍出了一刀,但絲毫沒有阻止那記將他送往死路的致命一掌。
最後,躲在艙內的倭寇引燃了船身,想與他們同歸于盡,又是大人獨自闖入著火的船艙救出了秦姑娘。
從兒時一同練武起,他們從沒見過他像今晚這樣失去理智,可以說他所擊出的每一拳每一掌都毫不留情,不要說倭寇船上那些不經一擊的走卒,就是像三郎那樣訓練有素的武士也經不起他的幾拳。
如今,面對他試圖掩飾的悲哀,他們更深地體會到他對秦姑娘的感情,也更能理解他的痛苦和悔恨,同時也無法原諒那個造成他如此痛苦的女孩,若不是她的無情,大人何須受此折磨?
「大人,秦姑娘不會有事的。」陳生安慰他。「倒是大人的傷得包扎。」
「是的,她不會有事。」羅宏擎振作精神說︰「今晚讓兩位見笑了,也許是久未殺人,今夜犯了殺戒,不免有點兒女情長起來。走吧,咱們不說這些了,需要處理的事情還多著呢。」
逼茳、陳生知道殺了那個名叫三郎的倭賊,並不是令大人情緒低落的原因,讓他如此沮喪的人是那個企圖逃婚的女孩!
「大人先回去包扎傷口吧。」黃茳說︰「明天秦姑娘就會像以往那樣來找大人的,成親後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羅宏擎沒說話,但他知道她不會再來了,就是來,他也不會再見她。
至于成親?他心里苦笑,就讓那成為一個美夢吧!
想起倭賊的凶殘和歹毒,想起嘯月這樣如花似玉的女孩曾經落入那個惡魔的手中,他的心就像被刀剮般地痛。再想起她躺在底艙地板夾縫里的模樣,他更是無法原諒自己。
他如何能不自責?
如果不是他一定要娶她,她怎麼會有逃跑的念頭,又怎麼會為了逃離他,而不惜冒如此大的生命危險呢?
被了就是夠了,他無法再承受第二次像今夜這樣的打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