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感謝老天,她不再否認!
穆懷遠百感交集地看著她。從前天夜里見到她起,她就一直想把自己藏在朋友身後,而現在,她無處躲藏,即使她盡可能的縮小自己,低垂著頭,他仍看到淚光在她眼中閃動,痛苦扭曲了她的面頰。
想到這幾個月她一定吃了很多苦,他真心誠意地說︰「我也不知道。可是我很高興是你一一真的很高興!」
「不必高興,我說的是真話,我什麼都幫不了你!」听到他的話,她克制住悲傷,擦著眼淚重復道。
即便頭顱垂到了胸前,她倔強的個性和敏銳的反應,仍令穆懷遠印象深刻。
其實,昨天在測試她和其他新進工匠的時候,他就看穿了她故作痴傻的把戲。
她裝作不懂玉石,裝作听不懂他的話,目的就是為了讓他相信自己真的「認錯人」了,而放過她,讓她離開這里,離開他。
他當然不會讓她的這個小把戲得逞。
昨天,他順著她的意願陪她玩,沒有當眾揭穿她,免得讓她沒面子。可是從今天起,他不會再讓她繼續裝傻,也不想讓她把他當傻子看,他要讓她的雙目恢復清明,讓她的身心恢復健康。
他的視線落在她低垂的頭頂,開誠布公地說︰「不管你幫不幫我,我都很高興你在這里。自從去到你家,得知你們父女倆離開後,我就一直在找你,現在終于看到你,我也放心了。」
「你去找我?什麼時候?」她不信地問,頭微微抬起了一些。
「一個多月前。」他說,隨後把因為忙碌而拖延了去京城的時間,直到前不久才去找她,卻失望而歸的經過告訴了她。
得知他去過「冷香玉」,見過她邪惡的堂叔,而那無情無義的男人居然編假話蒙騙世人,她不禁悲從中來,難以開口。
「冷姑娘……」穆懷遠走到她身邊,關切地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父親呢?你為何成了奴隸?為何要轉讓「冷香玉」?」
他問得太多了,而且一一太靠近啦!
他身體所散發出來的熱力讓秋霞猛地站了起來,但因他擋住了門的方向,她只能走到與門相反的屋內,站在案桌邊。
穆懷遠知道她不想回答這些他急于弄明白的問題,因此跟過來,壓著她顫抖的雙肩,將她按坐在席上,自己則坐在她對面。
「不要再躲避我,我是真的關心你!」
他的緊緊相逼,終于將她積壓在內心的痛苦相悲憤引爆了。
「不,你不是關心我!」不理會他震驚的表情,她雙手捂著臉哭喊道︰「你只是想要我幫你制作‘金縷玉衣’,可我幫不了你!如果你真的關心我,就讓我走,我要回去,為我爹爹報仇申冤!」
她的話讓他震驚,他猛地拉下她的雙手。「你爹爹怎麼了?」
她甩開他的手想站起來,但被他再次抓住,追問道︰「冷老爺怎麼啦?」
「他死了!」她瞪著滿是淚水的眼楮,對他輕喊。「我爹爹死了,被那個你見過的冷二爺用刀殺死了!」
「死了?被殺死了?」
這冷酷的字眼仿佛冰冷的金屬,重重地擊在穆懷遠的心上。想起那個和藹可親的老人已命喪黃泉,他的心情沉重。
「告訴我事情的經過!」他再次拉她坐下。
他的聲音強硬,神情緊繃。
冷秋霞邊哭邊說,把那個雪夜,父親被貪婪的堂叔殺害,自己被打暈後賣去奴市,幾次逃跑幾次被抓回,最後被轉賣給他的經過說了一遍。
「那個混蛋!」听她說完後,穆懷遠憤怒的站起身罵道。
盡避她說得簡略,但他完全明白所發生的事,尤其在見過貪婪、蠻橫的冷二爺後,要相信那個男人的冷酷無情毫不困難,只可惜善良的冷老爺,對那樣一個遠親竟毫無防備之心!
看著伏在膝蓋上痛哭不已的秋霞,他感到眼窩酸澀。
「別哭了。」他走到她身邊,對她說︰「這事光靠你不行,讓我幫助你!」
「你願意幫我?」秋霞吃驚地仰起臉,不再在意丑陋的傷疤是否會令他厭惡。
「是的!」他看著她,目光溫和而堅定。
「為什麼?」她仍不敢相信他願意出面幫助她。
她的神情淒苦而無助,雙眼充滿了淚水,卻也隱含著猶豫與期望。
他情不自禁地想伸手拭去她面頰上的淚,但隨即忍住,淡淡地說︰「因為我喜歡你爹爹,他是個好人,不該受到這樣的背叛,只有將惡徒繩之以法,他老人家的在天之靈才能安息。」
他的話令她深感安慰。這幾個月的經歷讓她明白,只靠她替父申冤,力量太弱小。特別是在她被賣為奴後,她的行動就多方被限制,如果能得到他的幫助,憑借他的人脈和影響力,要揭穿堂叔的罪行、奪回家產就有希望了。
可她仍有很多顧慮,低頭想了想,說︰「我堂叔既然對外宣稱,我們父女主動把家產轉讓給他後出了遠門,那他必定有所準備。我雖然看到他行凶,卻拿不出證物,爹爹的遺體也不知被他埋在了哪里,這樣,你要如何幫我?」
見她終于不再排斥他,願意把煩惱和憂慮告訴他,穆懷遠很高興,安撫道︰「不管狐狸有多狡猾,總是會留下痕跡的,我們可以搜集證據。」
「我也是這麼想,因此自從被賣為奴後,我一直設法逃走,就是害怕時間拖得越久,證據越可能消失。可是每次都被抓回,難以成事。」她難過地說。他安慰道︰「你放心,我一定幫你奪回‘冷香玉’,為你爹爹報仇雪恨!」
「謝謝你。」秋霞擦拭著眼淚,感激地說︰「如果要搜集證據,可以先去找我爹爹的奴僕,他一直都待在我爹爹身邊,那晚發生的事他一定知道,只是因為大膽小而躲了起來。」
「這條線索很重要。」穆懷遠鼓勵她。「告訴我那個奴僕的名字,還有盡可能的想想,是否還有其他證物或證人,我會盡快去搜集。」
「還有奴市的那個蒼頭,他也與堂叔布勾結!」
秋霞將家奴的名字和自己所知道的情況,全都告訴了他,而他也用心地一一記下。
能夠跟這樣一個有能力,有地位,又關心爹爹,並相信她清白的人談論復仇之事,秋霞感到內心的壓力減輕了許多,自然有了報恩的想法。
「你幫我,我也會盡力幫助你。」她說。
穆懷遠放下手中的筆,良久地注視著她。她曾經黯淡無神的眼眸瑩亮,面頰上的傷疤和唇上的裂傷在爐火的照射下,發出刺目的光。他緩緩地說︰「我不是為了這個才幫你。」
秋霞淡淡一笑。「我知道,但我願意幫助你。」
終于又看到了她的笑容,盡避那笑容因扭曲的傷疤而顯得怪異,盡避她的「屈服」是基于對他的感激,但他仍帶著一絲滿足的問︰「在‘五仙堂’?」
「是的,在這里。」
「我想你是個言出必行的人,對嗎?」
他深沉專注的凝視,令秋霞感到不安。
「沒錯,我是。」她回答。
「那表示你不會再試圖逃走。」
這不是個問句。她驀然一驚。「你知道?」
「‘五仙堂’內發生的事,很少有我不知道的。」他的回答加深了她的不安。
「你應該已經明白,這里的大門難進,更難出!」
他語氣平淡、神態安詳,深似古潭的瞳眸幽遼而黑暗。
秋霞看著他英俊、陽剛,帶著溫和笑意的臉,恍然大悟,他不僅知道她和朋友半夜逃走的事情,而且目睹了她們的愚行。
那他當時為何不阻止她們,卻在一旁冷眼看著她們在既寒冷又絕望的黑夜中,擔驚受怕地到處瞎闖?
只有一個理由︰他知道她們逃不掉,故意讓她們吃點苦頭,知難而退。
那麼他願幫她復仇,對她表現得如此慷慨,是為了什麼?真心?私欲?
坐在溫暖的屋子里,她忽然感到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