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寧耀武揚威地,甩動著那條在陽光下閃著烏光的馬鞭轉向解憂,根本不在意對方左臂被鞭子撕裂的衣袖,只自以為是地說︰「你喜歡騎馬、喜歡在大王面前表演是嗎?可惜你那幾下子差太遠了,讓我教你吧,漢女!」
解憂本來滿月復怒氣,可看她目光狂亂、言語瘋狂,行動更不可理喻,仿佛受了很大刺激,便決定不跟這蠻女糾纏。
她翻身下馬,牽著火焰走向河邊,淡淡地說︰「我喜歡騎馬,但沒興趣表演,況且,我不需要你教。」
不料桓寧竟因受到冷淡的對待,而突然抽出一鞭;馬鞭有力地打在解憂腳邊的草地上,草屑飛揚,火焰受驚地跳了起來,發出嘶鳴。
「你想干什麼?」解憂安撫著坐騎,怒不可遏地轉身質問她。
「我要跟你比騎術!」桓寧瘋狂地吼︰「哼,『公主不矜不傲,勇德兼備,習得我邦騎術十之八九,令人欽佩。』呸!大王竟敢當我的面贊美你!沒用的漢女,你以為在大王面前表演一下,就能讓他對哪好嗎?你以為裝作喜歡草原,就能得大王寵愛嗎?休想!有本事跟我比,如果你贏了,我喊你一聲姊姊,從此不再惹你;輸了,就給我滾得遠遠地,別礙我的眼!」
听到她的話,解憂方知她如此胡亂打人、罵人,竟然只是因為烏孫王夸了自己幾句。
天下妒婦如她這般瘋狂蠻橫的,她還真沒听說過!
本來她根本不屑與這種瘋女人斗氣,但她實在忍不下這口氣。
「好!」解憂痛快地回答,並以牙還牙地說︰「如果我贏了,我不希望你喊我姊姊,因為你的年紀比我大太多!我要你滾得遠遠的,別礙我的眼!」
桓寧氣白了臉。「你敢說我老?!」
仿佛沒看到她惱羞成怒,解憂閑閑地問︰「怎樣,你要不要比?」
「當然要比!」桓寧怒氣沖沖,又用馬鞭指著四周放牧的孩子,和到河邊來汲水洗涮的人們,厲聲道︰「你們作證人,誰先回到這里誰贏——開始!」
說完,她馬鞭一甩,不等解憂上馬,就先行沖了出去。
「耍賴!」解憂咒罵一聲,翻身上馬,火焰也立刻揚蹄飛奔。
出身草原的桓寧騎術非常好,看著她在馬上不失靈活優美的身姿,解憂自忖,如果坐騎不是「火焰」,她恐怕無法戰勝對方;可現在,她有信心贏得這場雖然無聊、卻必須全力以赴的較量。
不過半程,解憂已逼近對方,而桓寧忽然回身向她舉手。
解憂正納悶她這是在干麼時,忽見一黑點逆光而來。
她本能地俯身,一枝木箭擦耳而過,令她心頭一凜。
這女人不是真瘋了,就是有意謀殺她;吃醋比武,犯得著下此狠招嗎?
有了警覺心,她身子壓得更低,並注意前方的一舉一動。
又有兩道破空聲相續而來,全被她,或者說被「火焰」,巧妙地避過。
這時她隱約听到有人在大喊「停下」、「不許放箭」之類的話,但聲音模糊,她懷疑那是自己的心聲。
她確實覺得該停止這種毫無意義的比試了,可是被對方卑劣之舉挑起的必勝,令她改變了主意。
解憂全身熱血沸騰,發誓一定要贏——為了尊嚴!
終于,她追近,再追近,直到看清楚桓寧的臉。
此刻的桓寧獰眉黑臉,一點都不美麗。
嫉妒的怒火燒紅了她的雙眼;殺人的欲念扭曲了她的五官,她就像一頭被切斷尾巴,仍想吃人的母狼。
「你輸了,桓寧!」當兩匹馬交錯而過時,解憂大吼,戰勝邪惡的喜悅,貫穿了她全身。
桓寧不甘地停住馬,解憂知道自己在眾多觀賽者面前,證明了這場勝利。
解憂勒住馬,調轉馬頭向桓寧騎去,很有風度地對她笑笑,表示比賽結束。
平心而論,她確實佩服桓寧在那樣激烈的奔跑中,仍能不失準頭的射箭技巧,可是她絕沒想到,她的風度為報復者,提供了最佳的機會。
桓寧忽然從馬背上躍過來抱住她,兩人一起摔下馬,糾纏著倒在草地上。
解憂怒了,她知書達理,並不意味著總得逆來順受;與人為善,並不表示甘願任人欺辱。在遭到野蠻攻擊時,她本能地展開自衛還擊。
兩個公主,兩個王後;一個出自西域荒漠,一個來自大漢江南;一個粗壯,一個縴細,可她們卻在荒蕪的草原上,展開了驚心動魄的搏斗。
解憂很驚訝,具有一身蠻力的桓寧居然會角斗。
好在她跟芷芙學過一些防身招式,因此交手之後並沒吃太大的虧。就這樣,兩女勢均力敵,一時之間難分勝負。
「起來!」一只有力的大手將她們分開。
看到軍須靡笑呵呵的臉時,解憂只有憤怒,桓寧則從地上跳起來,怒氣騰騰地說︰「大王,她扭傷了我的手!」
軍須靡看了看正從地上站起整理衣服的解憂,笑容不減地說︰「你也撕爛了她的衣服。」
「老天,你……」先前忙跟牧童說話的翁歸靡走近,但他的表情與烏孫王截然相反。
他嚴厲的目光定在解憂破爛的衣袖上,譏諷道︰「身為王後居然當眾打架,你們可真會制造樂趣哪!」
桓寧立刻惡人先告狀地指著解憂。「是她——」
「不必多說,左夫人做了什麼自己清楚!」翁歸靡目睹她朝解憂射箭,又听牧童說她用馬鞭打解憂,早已怒火填膺,此刻更是毫不留情地怒斥。
「大王……」桓寧訕訕地靠近軍須靡,想從丈夫那里尋求安慰。
軍須靡收起笑容,不悅地說︰「夫人今天玩得過火了!大漢天子與匈奴單于都是本王親家,兩位公主也都是本王的夫人,豈能以馬鞭、弓箭相向?」
「大王,臣妾知錯了。」見他發火,桓寧慌忙認錯。
就是因為察覺到解憂對她造成了威脅,她才因嫉妒有了今天這一幕,此刻可不能弄巧成拙,讓夫君轉向漢人公主的懷抱。
「回去!」見她認錯,軍須靡沒再多說,徑自走向自己的坐騎。
桓寧和其他人也都紛紛上馬,跟隨他往河邊走去。
解憂坐上火焰的背脊後,並沒有跟隨眾人同行,而是背道而馳,朝沒有人的草原深處跑去。
軍須靡居然笑成那樣……難道他以為我是為他打架嗎?哼。「兩位公主都是本王的夫人?」說得倒還真像一回事,這虛偽的國王、沒教養的胡夷!
騎在馬背上,想起剛剛發生的事,解憂心頭的怒氣越漲越高。
那個女人簡直莫名其妙!那個她所謂「夫君」的男人,更加莫名其妙!
身後有馬蹄聲,解憂沒回頭就已猜出來者是誰,這讓她的怒氣更大了,因為他也是個莫名其妙的男人!
她雙膝用力夾馬,本來就跑得很快的「火焰」,立刻再加速。
寒冷的風帶著細微的沙礫迎面而來,刺痛了解憂的面頰,可她繼續加速,想以此告訴對方別跟來。
「停下!你想跑進大河里嗎?」翁歸靡在她身邊喊,見她不予理會,又吹出利的哨聲。
解憂束手無策地看著「火焰」在他的哨聲中減速,最後停在了及胸高的蒲草前噴著鼻子。
這時,她才發現自己的前方是條寬闊的河流。
翁歸靡在她身邊跳下馬,然後不由分說地將她抱下來,在她發出抗議前,將她放在了蒲草中,嚴厲地說︰「坐下!」
見他臉上毫無表情,而且神情嚴厲,解憂知道他又想教訓自己,于是以同樣嚴厲的語調反駁︰「不要教訓我,我現在沒心情受教!」
翁歸靡咧嘴冷笑,但沒有說話,只牽馬到河邊水。
解憂看著他魁梧的背影,對他沒多話感到高興;此刻,她確實不想再听到任何指責或嘲笑。
坐在四周長滿蒲草的草堆里,她極度的疲憊,也感到手臂疼痛。
她低頭察看破損的衣袖,卻忽然想起把夾襖忘在了河邊。
窸窣的草聲傳來,隨即翁歸靡跪在她身邊,托起她的手。
看到她白晰的手臂上,已隆起紅得發紫的傷痕,他不由得咒罵「該死,她真的下手打!」
解憂沒說話,拉拉衣袖,想遮住辦膊。
「別拉了,我已經看見了。」翁歸靡說著,扯掉那條根本沒用的袖子,在附近的蒲草中,尋到尚未枯萎的根葉,輕輕纏在她手臂上。「這種草有消腫祛瘀、止血止痛的功效,先給你這麼包著,回去後,我會重新為你調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