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星期天沒事,商宇凡跑去看了一場電影。她看的是標準好萊塢的喜劇片,片子沒什麼特別的內涵,但是真的很好笑。
商宇凡吃著爆米花,喝著飲料,一直狂笑。她笑得很大聲,引起旁人側目。不過她沒管別人的反應,自顧自地笑得過癮,片子結束了,然後心滿意足地離開。
她的腳步輕快,口中低低地哼唱著。
走著、走著,她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怎麼說呢?好像有人跟蹤著她。她故意加快了腳步,不時地覷瞄著後方。
她瞧得不是很清楚,不過好像真有個男人亦步亦趨地跟著她。
這男人想要做什麼?商宇凡心跳加快,有些緊張。不過她還是大著膽子,放慢了步伐,猛然一個回頭──
叭!丙然一個男人被她一嚇,整個人怔愣住了。
商宇凡張大眼楮瞪著男人。
台北街頭,燈光明亮,往來的男女衣著光鮮,打扮入時。而這個男人古銅色的肌膚,見腆而赧然的神情,和這個城市的基調格格不入。
商宇凡看著他,不自覺地皺起眉頭。這個男人看起來有點呆樣,實在很難想像,他會是什麼跟蹤別人的變態。
男人大概快三十歲了,長得其實挺好看的。他穿著輕便的T恤、牛仔褲,身材不錯,看得出來,有厚實的胸膛和漂亮的手臂曲線。
等等,商宇凡阻止視線漫游,緊緊地盯著他。
男人被她盯得有些緊張,神色不大自在。「小姐,對不起。」男人趨前,舉高了一杯飲料。「你的飲料,留在位子上了。」
啊,商宇凡認出那是她喝了一半的飲料。她剛剛隨手放著,竟然就忘了。她是糊涂,可是正常人也不會為了這個跟蹤人呀!
「先生,你是要用這一招和我搭訕嗎?」她坦率地把心中的想法說出來。
男人的臉窘困地脹紅。「沒……沒……」杜宇凡本來就不擅長和女孩子應答。
這女子話說得這麼直,更讓他舌頭打結。
商宇凡看著他,忽地笑了。老天,這男人不知道從哪里來的,超級「古意」的。她只是隨便說說,他竟然緊張得像似快死掉。呵呵,她只是問他是不是在搭訕,又不是在罵他性騷擾,他這麼緊張做什麼?
她的下巴微揚,丟了抹笑。「先生,這一招太呆了,下次換別招。」說著,她接過他手中的飲料,又覷了他一眼。
咦,她突然發現,他有一雙明亮深邃的眼楮,非常非常地好看,一看就讓她覺得很喜歡。
杜宇凡觸及她含笑的眉眼,沒來由地,心飛快地跳著。這種感覺很奇怪,他更加地不知所措。
「不是的,你誤會了。」他慌亂地解釋。不知道怎麼說才好,他轉身離去的背影看起來有些狼狽倉促。
商宇凡看著他快步離開的背影,然後覷了一眼手中那杯空了一半的飲料,她相信這人絕對是誠心誠意地拿來還她。想著,男人那雙清湛的眼眸忽地浮現在她腦中。
她長腿一跨,在人群中跑起來,大步地追上他。「喂。」她拍拍他的肩膀。
他回頭,有些錯愕地看著她,三秒鐘之後,他才反應過來。「請問還有什麼事嗎?」
商宇凡放開甜燦的笑容。「我還沒跟你說謝謝呢!」
她的笑容親切自然,只是這樣,好像就可以和他熟稔了起來。
「不客氣。」杜宇凡和女孩子在一起的時候,很容易緊張。望著她的笑,臉又隱隱紅了起來。
喔喔,糟糕了,糟糕了!商宇凡發現,這憨厚的男人讓她很有好感哩!她常覺得她身邊的男人,笨還以為自己聰明,但是這男人卻呆得很老實、很可愛。
「你剛剛也去看那部電影?」她先拋出話來。
「嗯。」他點頭。
他的反應鈍鈍的,她只好主導著話題。「剛剛那部電影真的很好笑喔。」
杜宇凡緘默了一晌。
商宇凡覺得奇怪,大部分的男人雖然笨,但在這種時候都知道遇到美女放電了。正常情況下,他們必然點頭如搗蒜,開始咧嘴笑著,用力附和,但是──
這男人卻很認真地思索著。
「看得出來你覺得很好笑。」最後,杜宇凡這麼說。老實說,他並不覺得這部電影非常好笑,但是他坐在商宇凡的旁邊,倒是不斷地听著她肆縱的笑聲。
商宇凡不自覺地吐舌頭,朗聲一笑。「我笑得太大聲了。」
杜宇凡輕笑。「可是听你的笑聲會讓人沾染一種快樂的情緒,本來不好的心情,也會跟著轉變。」
他笑的時候,很溫煦,很真誠。
商宇凡看著他,他是她見過最會稱贊人的。因為這男人口舌笨拙,又太過憨直,所以如果他開口稱贊,那就是真心誠意的。
奇怪了,她從來不覺得自己會對呆男人產生好感,可是這個男人給她的感覺卻很特別。
她一笑。「听你這樣說,好像你本來的心情不是太好。」
她這麼一問,杜宇凡又陷入了認真的思索之中。
商宇凡以為她這樣問,讓他為難了。「沒關系啦,如果你不想講就算了。」
「沒有。」杜宇凡見腆地笑著。「我只是在想,要怎麼說比較好,因為我反應慢,所以沒辦法在第一時間回答你。」
「喔。」商宇凡點頭。
其實她沒什麼耐心,不過看著男人認真而誠懇的表情,她還是耐下心來。
「應該這麼說吧──」杜宇凡淡淡地揚了一抹笑。「我像是一個等著午後下一場大雨消暑的人一樣。空氣燠熱,我看得到雲層的堆積,甚至听得到轟隆隆的雷聲,可是我就是等不到那場雨。」
那場雨,就是和商宇凡的相親。
他想,商宇凡大概一輩子都不會知道──其實他听過很多商宇凡的事情,其實他對那場相親是很期待的。
只是他沒想到相親還未開始,就已經結束,不是難過,但是胸口真的悶悶的。
為了讓自己輕松一下,所以他才來看這出電影的。還好遇到笑聲爽朗的她,這讓他的心情好了許多。
商宇凡睜亮眼眸瞅著他。
她從沒見過一個男人可以用這樣文學的方式,形容自己的心情,也許他反應比較慢,但是他有對等的深度。
對于這樣的男人,等待是件值得的事。
頒的一聲,突然打起雷來,大雨劈哩啪啦地狂瀉,路人倉皇地跑往騎樓躲雨。
他們兩個很自然地被擠靠在一起。商宇凡看看外面滂沱的雨勢,看看他微愕的表情,嫣然一笑。「雨讓你叫來了。」
看著她的笑,他突然有一時的恍神。他不懂,為什麼她笑起來會這樣的好看。
她發現他挺高的,從這個角度看起來睫毛又濃又長,雖然不擅言詞,可是他的眼楮卻很有故事。
她這樣看著他,他的臉又微微地紅了。呵呵,她覺得好玩,現在的台北市怎麼還有這種容易害羞的男人,害她好想玩他。
「你有沒有帶傘?」她問。
「有。」他點頭。「那你有帶傘嗎?」
「沒有。」
「那我借你好了。」雖然他看起來鈍鈍的,可是他的體貼是沒有遲疑的。
她巧笑吟吟,溜溜地轉著烏湛的黑眼珠。他這人真是老實的好人,她想,就算是她騙他身上沒錢,他也會毫不遲疑地掏錢出來救濟她吧。
「這樣好了。」她提議。「你幫我撐傘,然後我們一起去吃晚飯,等到吃完飯的時候,雨說不定就停了。」
「吃……吃飯?!」他老實地說。「和我吃飯很無趣的。」他多次的相親,就是這樣搞砸的。
「不會吧?」光是作弄他,應該就很有趣了,她的嘴角不懷好意地上揚。
「那好吧,如果到時候雨沒停的話,你就把傘拿走,不要和我客氣了。」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將落入她的手里。
她露出甜甜的笑。「我不會客氣的。」認識她的人都知道這一點。「走吧,我知道這附近的巷子里有一家很好吃的義大利面,我請你吃。」
他略帶見腆地問︰「有素食嗎?」
「你也吃素?」商宇凡有些詫異,腦中閃了一下杜宇凡也是個吃素的男人的念頭,就沒再細想其他的。「印象中好像有,我們去看看好了。」
「好。」他一笑。
商宇凡帶著他走,兩人轉進一條比較暗的小巷子里。
他拿出雨傘,為她撐著,雨浙瀝嘩啦地下,她靠向了他。他覺得微微地緊張,雨聲遁遠,他耳朵里只听到她夾著笑聲的話語。
她說的也不是什麼特別的話,就是和他閑聊,可是當她興奮發亮的雙眸與他相觸的時候,他的心口就會跳得特別厲害。
他的反應本來就慢,因為緊張而顯得更加笨拙。有時候,只能看著她,呆呆傻傻地笑著。
小巷子一坑一坑的,他穿著慢跑鞋,放輕了腳步,避免踩到污水,濺到了她,一只蟑螂在雨中爬走著,他提醒她。「小心。」
「小心什麼?」她笑語吟吟。
「有只蟑螂,你小心……」那只蟑螂看起來不知死活,他怕她不小心就踩死它了。
「啊!」她听到「蟑螂」兩個字,嚇得尖叫,臉色一白,什麼都沒想,就彈撲到他的身上。
他微愕,帶著淡淡香氣的她,就這麼撞入他的胸懷。他們兩人都晃了下,他本能地抱住了她。
傘翻落而下,滂沱的雨勢直襲,濕濕冷冷的雨打了下來,杜宇凡卻覺得他的皮膚在發燙,他的心口跳得好厲害。
他不能思考,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隱隱覺察,她在那一刻佔滿了他心口深處的空缺。
她怕死了蟑螂,因為恐懼,抱緊了他。驚悸之中,轟地一聲響雷。「啊!」她又被嚇到,深埋入他的頸窩,緊閉起眼楮。
「沒事。」他低聲地說,哄著她。
他溫柔低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一剎那,她突然生起了似曾相識的感覺。不知道什麼時候,她也听過這樣能安撫人的聲音。
他的胸膛厚實偉岸,讓人覺得可以信任倚靠。她的心跳依然慌亂,和之前的恐懼不同,多了點莫名的悸動。
他的身上聞不到滿身的煙味,有的是另外一股深秘而特別的味道。她一時說不出什麼味道,可是那味道讓人覺得安定。
她張開眼楮,抬眸看著他。他的眼眉就近在咫尺,他的鼻息暖吐,他的嘴角有一抹赧然的笑。
她的手正曖昧地環抱著他。
老天,她的臉紅了。她不好意思地放手,連忙退了一步。
雨繼續下著,大雨之中,他們眼眉相對,他烏湛的眼楮深深地勾著她。他過于整齊的頭發亂了,有另外一種好看。
她的身子淋成半透明,玲瓏的曲線,誘人遐思。
他尷尬地避了視線,彎身把傘撐了起來。他拿傘的手僵硬得不得了,雖然重新幫她遮了雨,自己卻有一大半暴露在雨中。
「不好意思。」她一笑。「我真的很討厭、也很怕蟑螂,所以才會有過度的反應。」
她聰明地用「過度反應」的說法,化解他們之中驀然生起的曖昧與尷尬。
「你很討厭蟑螂嗎?」他很認真、很認真地問這個問題。
「當然了!」怪了,難道還有人不討厭蟑螂的嗎?
他沈靜了一晌,下了一個重大的決定。「如果你這麼討厭蟑螂的話,那我以後就不幫蟑螂撐傘了。」
「啊?幫蟑螂撐傘?」她先是一呆,然後大聲笑了出來。「你真是幽默,你怎麼會想到這種話呢?」呵呵,她還以為他是很呆的人哩,沒想到他也有這麼有趣的一面。
「不是。」他困窘地解釋。「如果下雨天,我一個人走的話,遇到蟑螂淋雨,我會幫它撐傘。」
通常他都是送蟑螂到水溝蓋的。
她的臉色一白,雖然他說得很認真,她還是認為他是在說笑。
因為她的臉色,讓他緊張了起來。「如果……如果你不喜歡蟑螂的話,那……那我以後不會幫它們撐傘了。」
她討厭蟑螂,和他會不會替蟑螂撐傘──有什麼關系?
其實,好像沒什麼關系。他這麼做,有什麼意義呢?好像也沒有。只是情感上,他會莫名地認定,既然她討厭蟑螂,他好像就不該對蟑螂太好。
她呆了半晌,驀地揚了一抹笑。
他真是太絕了,竟然會幫蟑螂撐傘,她相信那必然是出于他的好心,雖然她一想到這個,就雞皮疙瘩滿身。
不過,當他嚴肅而緊張地說,再也不幫蟑螂撐傘。那態度很認真,好像這是生命中什麼樣重大的決定,而這個決定和她有關。
莫名地,她覺得高興與感動。
她的笑意滿了出來,在這個微微濕冷的夜,在他單純而全心全意的對待之中。
「哈啾!」辦公室里,商宇凡輕輕地打了一個噴嚏。
她擤了擤鼻涕,恍惚的目光瞟向角落的那把傘。嗚嗚,她真是太呆了!昨天因為被雨淋濕,所以後來她並沒和那男人去吃飯。
那男人堅持把傘傍她,為她叫了計程車,兩人在一種曖昧而溫馨的氣氛中道別。
等計程車司機問她那男人和她的關系時,她才赫然發現,她忘了問他的名字。她讓司機開車去找那男人,誰知道,雖然只是一晃眼的工夫,就是找不到呀!
嗚,她和這男人可能要斷線了。唉,她看過很多浮夸的男人,難得地,竟對這個邂逅的男人很有好感呢!
再說,昨天在他懷里,那感覺好奇妙。唉,很久沒有那種浪漫的悸動了。
她又抽起了一張衛生紙。這個時候,該留兩滴傷感而惆悵的眼淚,她往眼眶下擦了擦。
整個辦公室里鴉雀無聲,所有的人都在看商宇凡的動作。
榜,這是怎麼回事溜,今天實在是太怪異了!商宇凡遲到了五分鐘才進辦公室,進了辦公室,已經整整十五分鐘沒有說話。
她沒說話,整個辦公室就像馬達還沒啟動一樣,有種詭異的安靜。
最不可思議的是,他們竟然看到商宇凡企圖擦眼淚的動作。恐怖呦,商宇凡是中邪了,還是生重病?業界中,誰相信商宇凡還有眼淚?
「叩」地一聲,席斯往她的頭上狠狠地一敲。「喂,你在恍惚什麼?」
「干麼啦?很痛耶!」商宇凡大叫,揉著頭皮,大眼楮惡狠狠地瞪著席斯。
「好險。」眾人松了一口氣,一起拍了拍胸口。瞧這潑辣樣,才是商宇凡嘛!
「昨天相親怎麼樣?」席斯直接問。
「不怎麼樣啊!」萵宇凡聳了聳肩。「那個男的是個好人,就大家做做朋友嘍!」
听她這麼說,席斯繃緊了的臉上,松動出笑意。「恭喜那男人。」
商宇凡睨了他一眼。「隨便你說啦!」她今天要哀悼一下和那男人斷掉的緣分,沒有力氣和他貢上。
席斯看了看她。「你今天很奇怪,你知不知道?」
商宇凡搖了搖頭。「少女的心,你不懂啦!」
少女的心?!砰!砰!砰!辦公室里倒了一排的椅子,摔倒在地上的人,強壓著笑意,不敢大聲狂笑出來。
「哈!炳!炳!」不過還是有一個人發出大笑,那就是席斯。
「姓席的,你這什麼態度啊?」商宇凡霍地站了起來。「還有你們,都給我起來干活。」
她怎麼會和這群沒有靈性的男人在一起呢?啊,還是昨晚那個男人好,他對她可是很溫柔、很溫柔的呵護溜!
「是誰讓你以為自己是少女啊?」席斯不愧是她多年的好友,一眼就看穿她。
商宇凡橫了他一眼。「說了你也不知道。」
席斯陰陰地笑。「不會連你也不知道他是誰吧?」
啊,中箭!商宇凡狠瞪著他。「你管我!」她坐了下來,不理他。
鈴!她位子前的電話響起,她接了起來。「喂。」畢竟是商宇凡,一接起電話,又是甜美有禮貌的樣子。
「你是商宇凡嗎?」對方說話很不客氣。
「我是。」商宇凡眉頭皺了起來,這個聲音是……
「我想我們之間的合作關系可以結束了。」
商宇凡認出來了,那是王總經理的聲音。「請問王總經理,這是為什麼?」她的表情變得很嚴肅。
「我可以不要和我不喜歡的人合作吧。」王總經理沒什麼解釋,就把電話掛了。
「Shit!豬頭!」商宇凡惡狠狠地罵出。辦公室不像剛才那樣笑鬧,大家都認真起來。
「怎麼了?」席斯問。
「可惡,那個王老太婆竟然打電話來說,要結束我們之間的合作。」商宇凡的火氣不斷地冒上來。
「因為你相親失敗嗎?」席斯眉頭微蹙。
「我怎麼知道?」商宇凡氣得雙手握拳。「這死老太婆,竟然敢這樣對我,我一定要報仇!」
「你要怎麼報仇?」
商宇凡看了他一眼。「嫁進他們家,拿她的遺產啊!」
「不會吧?」席斯認真地問。
他的表情好認真,商宇凡笑了出來。「當然是假的,你怎麼會相信我隨便說說的話?」怪了。
席斯閃過一抹尷尬,不過馬上又恢復了平常冷冷陰陰的樣子。「我是怕到時候人家不要娶你,你自己難看。」
「-!」商宇凡白了他一眼。
不管那個杜宇凡要不要娶她,她才不可能嫁給他。他這人真是虛偽,明明昨天大家都講好了做朋友,今天竟然搞這樣的事情出來。
她知道他怪,可是她還以為他是個好人,沒想到竟然會看走眼了。
她商宇凡怎麼會看走眼呢?商宇凡皺起眉頭。「喂,席斯,我要去找杜宇凡,你陪我去。」
「怎麼?」席斯突然一笑。「你怕你太沖動會殺人,需要我去阻止你嗎?」
「不是。」商宇凡看著他。「我是要你跟我去演戲。」
「演戲?」席斯有不祥的預感。
「對!」商宇凡斬釘截鐵地說。
斑哼,那個杜宇凡,等著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