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除了守夜的人外,其余的人分散在樹林里,在營火附近取暖休息。
聞人東方傍晚時就命令嗥屬下利用樹枝和藤繩,為白霓裳在樹上搭了一個平台,而他自己則守在附近的樹下。
白霓裳听見淒厲的狼嚎,心里感到害怕,再加上有些內急,所以翻來覆去都睡不著。
月光之下,她能看見聞人東方抱著胸,背靠著樹閉眼休息,不過他似乎睡得很不安穩,有時會緊皺著眉、搖著頭,不知道是夢到了什麼。
白霓裳深吸了幾口氣,看著離地數尺的高度,心里想著,應該沒問題吧!
雖然是高超拉著她的手飛上來的,但不表示她不能自己下去吧!
她背過身子,先伸下右腳踩到了一根樹枝,手再抓住平台,微蹲子,左腳往下卻構不著底下的枝干,她低頭一看,還差了幾尺,于是干脆蹲下來,驚險萬分的抓住右腳踩著的枝干,左腳再往下探。
沒想到這麼一動,重心不穩,整個人倒栽蔥的摔了下去,她只來得及啁一聲,就落人一雙強壯的臂膀里。
聞人東方剛被惡夢驚醒,就看到她驚險的搏命演出,立刻飛身而上,接住摔落的她。
他雖然接住了她,但腳在枝干上一點,身體反而上升數尺,回到平台上。
「你在干麼?」想到她差點摔死,他忍不住勃然大怒,「想找死沒有比較不吵人的方法嗎?」
想到她如此輕忽自己的生命,他就感到憤怒不已。
「我是想下來走一走。」她不好意思說自己內急,只好紅著臉說謊。
「挑這個時候散步?你心地可真好,知道豺狼們正餓肚子,趕著去幫它們送宵夜。」
他雖然在罵人,聲音也一樣冷冰冰的,奇怪的是,她卻不再感到害怕,就連他說著諷刺的話,也不覺得刺耳。
白霓裳看他滿頭大汗,掏出手絹遞給他,「你熱嗎?還是作惡夢啦?」
他瞪她一眼,「誰跟你說我作惡夢了。」
「沒人說,不過我看你……」她臉又是一紅。要是說瞧見他一晚上都睡得不安穩,那不等于告訴他,她盯著他一整晚?「沒事,我瞧你滿頭大汗,所以亂猜的。」
他沒有接過她的手絹,用衣袖胡亂擦了幾下,「沒事的話,早點休息吧!」
倏地他像想到什麼,又開口,「對了,手伸出采。」
她也不知道自己干麼那麼听他的話伸出手,但自從知道他對自己沒惡意之後,便發覺他不再像剛開始那樣讓人害怕。
他手在她手上一放,幾顆渾圓的珠子落到她手里。
「是珍珠!」她驚訝地說著。
「有事用這個叫我。」
她拿起其中一顆,月光下的珍珠散發出柔和光澤,「怎麼叫?」
他飛快的拿起一粒,手指一彈,珍珠就直飛出去。
不一會,只听見高超大叫一聲,「什麼東西?誰、誰打我?」
聞人東方高聲喊,「沒事,開個玩笑,睡你的覺。」
斑超模模額頭咕噥道︰「大半夜的,沒事拿人開玩笑。」
白霓裳噗嗤一笑,掩嘴道︰「這樣叫我可不會。」
「用扔的吧!我淺眠一定叫得醒。」說完,他看見她手腕上有一道血痕,正隱隱滲出血來。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嚇了她一跳,「你要干什麼?」
「別動!」他把她的衣袖輕輕的往上拉,果然看見手腕上有著幾乎潰爛的傷口。
那些官兵給她上手鏈銬,拉磨破了皮,天氣熱加上傷口都沒擦藥,所以就一直不好,磨著磨著越來越嚴重。
上次幫她解手鏈銬時沒注意到,要不是她舉起手來,露出一截手腕,他也不會發現。看著發炎潰爛的傷口,他忍不住低咒一聲,那些官兵真是該死極了!
看見他檢視著她手上的傷口,白霓裳松了口氣,原來他不是存心輕浮,「只是小傷,不要緊的。」
他瞪了她一眼,「為什麼不說?」
她笑而不答。他已經千里迢迢來救她,她壓根就不想再麻煩他。
聞人東方抓住她的手臂,「不要怕,跟我來。」
她也不問他去哪,更沒問為什麼叫她不要怕,只是點點頭,信賴的說︰「好。」
他說了聲,「得罪了。」隨即一手提住她的腰帶,一手拉住她的衣領,像提小女圭女圭似的把她搶了起來。
她忍不住鞍道︰「啊!快放我下來,這像什麼樣子?」
她的抗議還來不及說完,他就展開輕功,帶著她在樹林中飛躍。他在樹枝上縱越自如、輕巧自在,眼見樹林將到盡頭時,突然傳來一陣陣溺潺流水聲,又見月光一閃一閃,她高興的說︰「前面有河。」
「我知道。」
原來他這樣拎著她,是要帶她到這里來呀!
聞人東方左足在樹干上一點,輕輕落下,順手將她放下。
「先洗洗傷口吧,我這里有金創藥。」
白霓裳笑道︰「你這麼大老遠的帶我來這里,就是為了找水給我洗傷口?」
他不回答,從懷里掏出金創藥交給她,「快點。」
「如果是這樣的話,用小囊里的水就行了呀!」微風徐徐吹拂著河邊的柳絲,她的衣衫也微微飄動著。
他別過頭,听見她涉水人溪的聲音,忍不住在心里暗罵,對喔,他怎麼沒想到?
「過了前面的山頭,就到朱雀國了。」
斑超將馬停在高地上,遠遠的眺望著。
「那就不趕路了,吩咐大伙就地扎營吧!」聞人東方跳下馬,伸手在馬臀上一拍,放它去吃草。
斑超回頭看了一下,白霓裳正小心的從騾車上下來,因為怕她騎馬勞累,在遇到第一個市鎮時,聞人東方買了一輛騾車給她代步。
雖然坐在車內比較沒那麼辛苦,但十來天的顛簸下,她也顯得憔悴而疲累。
「東方,前幾天公主才在問我……」高超小心翼翼的看著他的臉色,「你要把她帶到哪里去。」
「喔?是嗎,那你怎麼回答她?」
聞人東方微皺著眉看坐在大石頭上的白霓裳,她微仰著頭看著天邊的晚霞出神。
每次看著她,他都有一種無力的感覺,明明她就近在眼前;卻覺得她似乎離得很遠。
她還在自責嗎?她還打算背負著莫須有的罪惡感到幾時?
如果他能想辦法讓她忘了那些痛楚,那該有多好。
「我說我不知道。」高超聳聳肩,「她不想跟我們到朱崔國去,你應該感覺得出來吧!」
見聞人東方不答,他又接著說;「其實她的身分這麼敏感,你帶她回去恐怕不大好。我本以為你救了她,把她安置好就算報了恩,卻沒想到你要帶著她。」高超搔搔頭,「你想想,她要用什麼身分在那里生活?」
「你不用擔心,我會安排。」聞人東方始終注視著白霓裳,看到她站起來跟一名屬下說了幾句話,接著獨自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他也不管高超還想說,扔下他,長腿一道就往她的方向走去。
一進樹林里,白霓裳听到身後傳來腳步聲,回過頭一看,「是你!」
聞人東方走到她身邊,「要到哪里去?」
「你听。」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把手放在耳朵旁邊,輕輕的說︰「听到了嗎?」
他跟著認真的細听,「好像有鐘聲。」
「嗯,你也听到了。好像從那里傳來的……」白霓裳手往前方一指,「我們去看看,好嗎?」
他點點頭,伴著她往前走。他們經過了一處盛開山茶花的坡地,雪白的、淺白的、淡紅的、粉紅的、桃紅的、緋紅的;艷紅的,從山坡到山頂鋪滿了各種顏色的山茶花,遠遠望去色彩斑斕,緊花似錦有如仙境。
「真漂亮。」白霓裳贊嘆的說。
「這是有人在整理的。」否則不會如此具規模。且坐落在花海中的灰牆矮房也明顯得證人一眼就注意到,鐘聲也是從那里傳出來的。
他們走到門前,白霓裳輕聲的將橫區上的字念了出來,「白雲庵。」
聞人東方不喜歡她語氣中的欣喜,「想都別想!」
「嗯?」她清澄的眼楮看著他,臉上帶著疑惑,「什麼?」
「別想我會讓你留在這里。」他斬釘截鐵的說,「不可能。」
又被他一眼看穿心事,她俏臉微紅,「我覺得這樣對我比較好。」
「我不是那種把人丟在尼姑庵,就算報恩的人。」
「其實我也不算有恩于你。」她低下頭,「害你天倫破碎的人,是我父皇。」
「我只看到一點……」他堅定的看著她,「是你讓我活下來的。」
「你不讓我留在這里,那你要拿我怎麼辦?」她笑問,「你的恩要報到何時才算完成?」
「這是我的問題,沒必要告訴你。」他近乎霸道的說,「總之,你得跟我走。」
「走,走到哪里去?難道要我二輩子跟著你?」她一時情急月兌口而出。
他眉一挑,疑惑的看了她一眼。
卑一出口,她就知道說錯話了,漲紅著臉結結巴巴解釋,「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
天哪!她怎麼會愚蠢的說出這種話來,好像挾恩要他娶她似的。
「行了,別忙著解釋,我知道你沒有那個意思。」聞人東方拉著她的手,往歸路走去,「先離開這個地方再說。」
他知道自己腿長步伐大,嬌小的她跟不上,于是特意放慢了腳步。
「你永遠都別想接近尼姑庵。」
「你怎麼這麼霸道。」白霓裳嘟嘴抗議,「那要是我想上香拜佛怎麼辦?」
「三種方法。」他認真的轉頭跟她說,「第一種,回去之後,我馬上命人建-個佛堂。」
「用不著那麼麻煩吧!」她驚訝的看著他。
她也不好意思讓他這麼勞師動眾,畢竟她要以什麼身分進入他的生活,還不知道呢。
「第二種,和尚廟。」
她搖頭,「不好。」
見狀聞人東方點點頭!肯定的說︰「那第三種你一定喜歡了。」
她好奇的問︰「什麼?」
「我陪你去。」
敗少說笑的他,說了這句俏皮話,自己也覺得怪別扭,連忙轉移話題,「天黑了一塊,可能要下雨了,快點回去吧!」
雖然暮色昏暗,但是她還是注意到了,他……臉紅了。
她低下頭腳步加快,忍不住偷偷的笑了。
「嗯……公主。」高超搔著頭,臉上的表情有一點尷尬,其他人也是一臉不知如何啟口的樣子。
這十幾天相處下來,白霓裳知道他們都質樸善良、有話直說,而且對聞人東方忠心耿耿。「怎麼了嗎?有話直接說吧!沒關系的。」
「那好吧。」高超超感激她的善良和體貼。一樣都是金枝玉葉,他覺得這個公主比朱雀國的可愛多了。
當然,銀霞公主除外。
「我先說喔,這只是我們一點小小的建議而已,跟東方沒有關系,你不要誤會喔。」
她微微一笑,「我不會的,你說吧。」
她想也知道高超他們要對她說的話聞人東方一定不知道,否則他們也不會趁著他到溪邊梳洗時,來跟她密商了。
「其實是,再十里路就要進入朱雀國國境了,如果大家還是喊你……」
他還沒說完,白霓裳就接口道︰「叫我霓裳吧!」
她當然知道他們繼續喊她公主不妥當,再說她也已經不是白風國的公主了。
而且他們既然蒙面救她,自然是不想證人知道身分,她對他們滿心感激,當然不想連累他們。
斑超手一拍,回頭跟其他人說︰「看吧!我就說她很上道,不會不高興的。」
「還有一件事,我是想說,既然東方堅持要帶著你……呵呵。」他笑著看她,話接不下去。
「我不會不高興的。」她生性聰穎,听到高超這麼說,立刻想到另一件事,「那依你說,我用什麼身分會好一點?」
他又是一個拍手,「如果公主不覺得委屈的話,先當個丫頭好不好?」
白霓裳搖搖頭,認真的說︰「錯了。」
他一臉不解,「咦,錯了?」
「嗯,你剛叫我公主,不是錯了嗎?我只是北院大王的丫頭,你這樣叫我,不是大折煞我了。」
說完,她淘氣的一笑,大伙也都跟著笑了起來。
斑超豎起大拇指稱贊,「霓裳,你胸襟這麼豁達,我高超佩服。」
白霓裳盈盈一拜,「我不敢當。」
新生活在她眼前了,從今以後她沒有姓、沒有家,只有一個主人。
聞人東方救了她兩次,她為奴報答,也是應該的。
「你到底在開什麼玩笑?」聞人東方的怒視著一臉心虛的屬下們。
他們紛紛把頭轉向一邊,不敢接觸他要殺人的目光。
「我沒有開玩笑,我說的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話。」白霓裳認真道,「你應該最明白我想報恩的心情才對。」
「我對你無恩無德,你不需要這麼做。再說難道我奴僕就少了,非要加上你才算足夠嗎?」
斑超忍不住插嘴,「人家霓裳也是好意,不如你就接受嘛,名義上她是你的丫頭,可是實際上你可以把她當菩薩一樣供著呀!」
「不行。」聞人東方斷然拒絕,「我絕不讓她以僕人的身分進入北王府。」
「我可以的,真的沒關系。」白霓裳連忙開口,「你不要以為我嬌生慣養,其實我什麼都會做,真的。不管是灑掃、縫補、洗煮,我通通都會。」因為父王豪奢揮霍,做女兒的既然勸不住他,也就只能自己省著點,凡事親力親為,讓百姓負擔少一點。
「我說過了,我不缺奴才。」真是個令人生氣的笨女人。
她是個高貴的公主,不管在深宮還是在民間、在白風還是在朱雀,都不能改變她的出身。
她苦笑低下頭,「那讓我去白雲庵吧!」
「別想!」他想也不想便吼道,「你再提白雲庵三個字,明天我就命人去白雲庵放火。你要是懷疑我做不到,就再說一次試試看。」
他突然發怒,讓白霓裳及所有人嚇了一跳。
斑超之所以叫他冰雕,就是因為他除了冷冰冰的淡漠情緒外,沒有其他的七情六欲,沒想到他居然也會大發脾氣。
「高超!你再亂出饅主意,我就派兵押你去出家,听到了沒有。」他扔下話,轉身去牽馬,「出發!」
大伙聞言紛紛動作,只有高超站在原地不動。
她抱歉的看著他,「對不起,都是我嘴巴笨不會說話,害你挨罵了。」
斑超卻神秘一笑,絲毫不以為意,「呵呵,原來他也會發火罵人,真有趣。」
「既然他不領這個情,當他丫頭的提議就算了吧!霓裳。」
她有些猶豫,「可是……」這樣真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