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山連綿,覆滿了未消的積雪;近處松柏重重,阻隔了喧囂的塵世。身畔則是一彎不大的山泉,雖是嚴冬時節,卻依然流聲輕盈,淙淙之聲不絕于耳。
記得那年春游,他一時興起,便背著她奔馳于叢林山谷之間,玩起探險的游戲。無意之間,便發現了這麼一處無人踏過的小小地方……
「尉遲,這里算不算是咱們的地盤啊?」玩得興起,阿棋笑意盈盈地問。
「咱們發現的,自然算是咱們的了。」他笑答。
「那好,咱們約定好喔!若是哪一天你惹我生氣了,你便要帶我來這里。」彎身,素手滑進泉問,阿棋眨一眨圓圓的杏眸。
「為什麼是我惹你生氣了才能來?」他十分不解。
「因為藹—」她笑咪咪地招招手,要他近前來。
他不疑有他,踱到她身前,背對著一彎山泉,笑著彎下腰,听她說些什麼理由。
「因為藹—」阿棋笑咪咪地,雙手卻趁他不備,用力一推,「因為你變成落湯雞的樣子,好可笑哦!」
撲通一聲,他一下子倒躺進溪中,果真成了一只落湯雞,滑稽的樣子惹得泉邊的她哈哈大笑個不停。
那一天是初春,天氣尚寒,他落入水中全身濕透,幸好身體強壯,倒沒什麼事。而她,則因為笑過頭,肚子痛了好幾日。
而今……他和她又站在這里了。
他依然站在她身前,背對那彎山泉,微彎下腰,等她出氣。
只是,等了一炷香時間,那圓圓的臉還是板得緊緊的,杏眸別向一旁的山石,理也不理他。
「阿棋,不生氣啦?」他笑著逗她,「阿棋心地真好,舍不得我掉下水著涼是不是?」
冷冷地哼一聲,他身前的人兒索性跨幾步,甩開他,恨恨坐到一塊山石上,繼續生悶氣。
「阿棋——」他喚得可憐兮兮,如牛皮糖一樣地黏過去,「不要生我氣了好不好?你總得給我一個道歉的機會吧?」
石上的人兒埋著頭,看也不看他一眼。
「阿棋。」他不氣不餒地再喚,「阿棋……」
「煩死人啦!」實在忍受不了耳旁喋喋不休的死纏賴打,被喊煩了的人兒用力磨一磨銀牙,「你要再煩我,我——」
「阿棋怎麼樣啊?」總算他的阿棋肯對他開口了,尉遲聞儒風眼笑彎彎地問。
「我、我咬死你!」恨恨地怒瞪他一眼,阿棋放出狠話。
「好哇!阿棋想咬我哪里?是手呢?還是——」結實的大掌在阿棋眼前晃一晃,笑著將俊臉也大方地靠過來,任君選擇。
阿棋氣極,索性拽過他亂晃的大掌,尖尖的犬牙一磨,真的用力地咬上了他的掌間。
他……他怎能不顧她的感受,隨隨便便將耗了她數年心血的書坊轉手他人!他怎麼可以想也不想自己的狀況,就將賴以維生的生計來源隨手拋開!
他怎能——唇齒問淡淡的咸味,讓她不由得松了咬勁,抬眸望去,蹲在眼前的人含著笑,一雙細長的鳳眼里滿是包容以及縱容的寵愛。
「算了。」嘟一嘟紅唇,她心有不甘地甩開他依舊擱在她唇前的大手,免得後悔或者……心疼。
「不氣了?」將冰涼素手輕輕握進自己掌問,尉遲聞儒跪坐在阿棋身前,嘆笑道︰「害我提心吊膽了半天。」他以為她不會輕易便放過他呢!
「您是誰呀?您是‘言而有信’的大丈夫,是小小奴婢的大主子,誰那麼幸運,能讓您提心吊膽呀?」
翻一枚白眼送他,阿棋小聲嘲弄他︰「自己以後有沒有飯吃都不操心了,還提什麼心吊什麼膽呀?」嘲弄到最後,她還心有不甘地重重哼上一聲,以示不滿、不滿至極。
「好了,氣了半天,原來是擔心以後吃不到棋子糕了呀!」
搖搖頭,他湊近那張氣紅了的圓臉,輕輕吻上一口,在她的怒瞪之下又趕緊後退。
「放心,餓不著你的。」她可是他小心擁著的寶,怎忍心讓她受苦?
「哦?敢問這位公子,您一無家產,二無養家糊口的才能,連自個兒的肚子都喂不飽,又拿什麼來喂我們這些閑人呀?」
他不會忘了吧?搬出尉遲王府這幾年,他們可全指望著五問書坊來糊口的哦!
憊有,這書坊一直是她在打理,他對什麼經商可是一竅不通的!
「我們可比不上您,只看幾枚棋子便能不餓。」
「油嘴滑舌。」尉遲聞儒笑著再搖一搖頭,「沒試過,你怎知我養你不起?」
「哦?那請問公子,您用什麼養呀?」哄她是三歲小阿嗎?
「你不是說了,用棋子啊!」他挑一挑濃眉,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試舉例以證之。」她吃定了他信口開河。
「小淘氣!」伸掌又捉回那只溜走的小手,尉遲聞儒將之緊緊握住,「你忘了?咱們小時候淘氣,偷溜出府尋找樂子——」
那一年,他不過十一歲多,那時從蘇州來了一名富商,恰巧喜歡圍棋,便在京城一處茶樓設下玲瓏棋局,懸賞千兩黃金,凡能破棋局者,賞金盡悉拿走。
那些時日,不知有多少人垂涎得紅了眼,不斷涌入的挑戰者幾乎擠垮那間茶樓。
千兩黃金哪!那意味著一個人三輩子也花不完的巨大財富啊!
他在無意中听家中僕人提起,一時好奇心起,便偷偷帶了阿棋從後門溜出,也去那設了棋局的茶樓湊湊熱鬧。
結果……他自然解開了那局玲瓏棋局嘛!
「啊,對呀!」阿棋眼一亮地一拍手,可一下子又皺皺鼻,「不對、不對!我記得老爺沒準你收下賞錢。」
聞訊趕到的尉遲老爺,狠狠斥責了他一頓,令他將那千兩黃金又退還給了那蘇州富商。原因有二,一是尉遲家學棋不為錢財;二是……二是那千兩黃金是那富商所有的家產,若真拿走,富商便要去上吊跳江了!
于是,鬧得沸沸揚揚的懸賞解棋事件,便以烏龍的方式收了常
「是呀,我爹沒讓我收。」他嘆一口氣。他當時也只是圖個開心而已,根本沒想過那懸賞。
「那你提這事干嘛?浪費我時間。」她不高興地用腳踹了他一記。
「你听我說完好不好?」真是急性子。
爹爹是沒準他收下千兩黃金,卻又拗不過那位富商,無可奈何地讓他和那富商之子結為了八拜之交,兩家由此結緣。
「那蘇州富商是楚天眉的爹爹,這我知道啊!」
楚天眉前年成親,還曾送喜帖給她呢!
「是啊!楚老爹當時便拿了一樣東西作為回禮送給我。」憶起當時情景,尉遲聞儒不由得一嘆。舊日種種仍歷歷在目,卻早已物是人非了!三年前義兄成親不久,老爹便因病而逝了。
「什麼東西?」心,一下子急起來。
「京城最大的那間茶樓啊!」他講得漫不經心。
「那間‘笑香樓’?」阿棋才不信,「你胡說!那問茶樓現在明明還是楚家的!」
「名義上是楚家的,可暗地里卻已是屬于我的了。」當時為了不起風聲。
「為什麼連我也不知道?」竟然連她也蒙在鼓里!
「不是瞞你,而是你當時只顧貪睡,沒听到而已。」他再嘆一口氣。
「那你後來怎不告訴我?」那時她硬撐著看完尉遲與楚天眉結拜儀式之後,是……睡著了,連回府也是尉遲抱她回去的。
「有什麼值得說的?」錢財乃身外物,他從不放在心上。
「不值得說?」阿棋杏眸圓睜,對著他怪叫︰「那間‘笑香樓’耶!」
它一年光賣茶水賺得的銀子,便有好幾千兩了,更別提其他的利潤了!
蘇州楚家是江南有名的茶商,蘇杭一帶所產名茶,十之四五由楚家控制,端是江南巨富了。當初雖說千兩黃金便是楚家所有家產,但也只是楚老爹說著玩而已,因為僅是京城這一問「笑香樓」,身價何止千兩黃金——這是一只會生金蛋的母雞耶!
「尉遲,你好可惡,竟然從不告訴我。」紅唇一撇,眼看要下小雨了。
「好了好了,我可惡!行了吧?」無力地再嘆一口氣,尉遲聞儒只能順著她,免得果真遭雨水淋個里外不是,「你千萬不要哭。」
「討厭,你才哭呢!」阿棋哼他一聲,「問你——」
「你問。」他暗中又嘆息一回。
「茶樓不是你在打理吧?」她肯定得很,用問句只是不傷他面子而已。
「我哪有那個能耐。」他只痴心于圍棋與……她,她又不是不知。
「那——」心好癢。
「也不用你再操勞了。」笑著與她雙顏相抵,尉遲聞儒講得甚是開心,「我找到替死鬼了。」
「誰呀?」好失望喔!吧嘛不讓她插手呢?「天下還有比我能耐大的人存在嗎?」
「聶修烽,如何?」有事自然兄弟服其勞。
「他?」阿棋心中一動,忽憶起一事,「那我向他借的銀子——」
「不用還,是咱們的。」他笑著欣賞那張圓臉從紅一下子轉為青。
「什麼?」她恨不得當下掐死這個笑咪咪的礙眼人,「你明知我正為書坊發愁,你還躲在一旁看我笑話?」讓她因為借錢的事,為難了好久!呃,那時向聶大公子硬拐了兩萬兩銀子,手段是不太光明正大。
「笑!你還敢笑?」
「好,好,不笑,我不笑成了吧?」他舉起雙手投降,暴躁佳人還是少惹為妙。
「看我還理不理你,哼!」重重一哼,實在不甘心被人合夥耍了一回。
聶修烽,哼哼,她可是很小心眼的!小女子報仇,三年不晚!
「不要生我氣了,嗯?」他柔柔乞求。
「才不哩!」她故意高高昂起頭,一副氣呼呼的可愛樣子,「書坊是我花費了多少心血,才維持到現在這個模樣的,可你問也不問我一聲便給了人——別人倒也罷了,可你干嘛給那兩個糟老頭?」
她最討厭那兩個家伙了!整日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其實還不是只認錢的勢利小人?「什麼糟老頭?他們畢竟是我哥哥。」只是,從此也不再是了。
「我就要叫他們糟老頭!」她偏要氣他。
「調皮!」笑著拍一拍她那大做鬼臉的腦袋,尉遲聞儒無奈地一嘆,「你呀,總是長不大。」
「長大有什麼好?」皺一皺小圓鼻子,她一副敬謝不敏的樣子,「長大了要顧忌這操心那,煩都煩死了。」她好想永遠不長大喲!
「長大了就可以做我孩子的娘啊!」他和阿棋的孩子——想到那美麗的畫面,他、他的阿棋、他們孕育的孩子,想得心都疼了。
「你孩子的娘?」阿棋臉一下子紅成了一團火。
「是啊!你到底什麼時候肯點頭嫁給我?」
「不急啦!」
「不急?」他挑眉看她。
「怎會不急?你明知我急得席不安枕、寐不成眠。」想每夜每晚摟著這著愛不已的身子入眠的夢想,已快將他逼瘋,「我不管,從今天開始,我要摟著你睡。」
頒!這下,阿棋臉上的火真的燃起了。
「不回答?不回答就是同意嘍!」他逕自下了結論。
「不行啦!」她聲音小到無聲。
「為什麼不行?」他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
「江婆婆說的,不行。」看著他那滑稽的模樣,阿棋差一點笑出來。
「試舉例證明之。」他引用她剛才的說辭。
「會,會有女圭女圭的。」
「天哪——」他無力地靠入她懷中,將大頭倚在她肩上,「她騙你的。」
討厭的江婆婆,不是一直盼望他和阿棋成親生子嗎?干嘛這時候卻幫倒忙!
「反正不準就是不準!」她凶巴巴地將那顆大頭推開,「離我遠一點!」
再這麼靠下去,她不心跳到爆才怪!
「阿棋,你到底在害怕什麼?」雙手溫柔地捧住那顆左顧右盼的小腦袋,他一眼看穿她嬌蠻下的遲疑,「我喜歡你,一生一世,你明白嗎?」
「明、明白啊!」圓圓的杏眸左看看右飄飄,就是不肯看眼前的人。
「可你心里還是不確定,是不是?」自那日她從書坊回來後,便開始偷偷用打量的目光來審視他,甚至,拒絕他的擁抱以及親吻。
若他再看不出她有了心事,他便是白痴了。
「沒、沒有啊!」杏眸依舊左躲右閃的。
「阿棋,看著我,好嗎?」他柔聲說道,「阿棋?」
杏眸再飄游了幾回,終于怯怯地迎上了他的目光。
「阿棋喜不喜歡我?」
「嗯。」她點頭。
「我也喜歡阿棋。」他正色,「不是一般的喜歡,而是男人對女人的喜歡,可棋明白了沒?」
她咬唇思索半晌,終于又點頭。
「一個男子喜歡一個女子,自然想要娶她回家,想要抱著、摟著,想要她在身邊,一生一世,水遠在一起不分離。阿棋,明不明白?」
她再點頭,清亮亮的目光不再飄移。
「我喜歡阿棋,不會改變,這一輩子只愛阿棋一個,明白了嗎?」她要安心的理由,他給。
她不語,只輕輕又點了點頭。
「可阿棋不相信我。」他柔聲依舊。
「我相、相信你啊!」
「那阿棋為什麼有心事卻不肯讓我知道?」
她瞅了他許久,望著那專注的鳳眼,她想張口,卻欲言又止。
「阿棋,兩個互相喜歡的人,從不隱瞞對方什麼,因為只有心無隔閡,才能真正心靈相依。」他與他的阿棋雙額互抵,讓他的愛戀明明白白地顯露在她的面前。
「你真、真會娶我?」她輕顫的問語中,含著濃濃的期盼以及……不確定。
「一千一萬個真的。」他緩慢地回答,給予鄭重的承諾,「這輩子只有一個女人是我想擁有的,那便是阿棋。」
「唯、唯一的?」
「唯一的。」
「是妻、妻子?」
「是的,你是我尉遲聞儒唯一的妻子。」謎團,似乎有一點解開的痕跡
「正大光明地娶我過、過門?」
「當然!我尉遲聞儒的妻子耶!一定要娶得人盡皆知、隆隆重重才行。」
他故意可憐地吸吸鼻子,「除非你不想嫁我。」
「我想!」她一下子喊了出來。
「那我就放心了,不然,我綁也要綁你去拜堂成親,才不管你樂不樂意。」裝可憐之外,他又加上惡狠狠的威脅,「我會讓你不能吃、不能睡喔!」
「呵呵——」她一下子笑倒在他懷里,「又不是在逼我背棋譜,不要那麼狠啦!」
「誰讓你一直不肯爽快地點頭嫁給我?」害他快等白了少年頭。
「我是伯別人笑話你,說你讓尉遲祖上蒙羞,沒面子哎!」她也是一片好心喲。
「胡扯。娶了你,可是給我們尉遲祖上大大地增光添彩,是爭了天大的面子才對!」他垂眸,終于知道了癥結所在。
「真的嗎?」她才不信,「我不過是一個小小的丫鬟,而你是高高在上的主子大人耶!斌賤不是有別嗎?」
「錯了,你才是高高在上的主子大人,而我只是阿棋腳下一只乖乖的小狽狗。只要阿棋不嫌棄,我就開心極了!」
可惡!到底是哪只烏龜王八蛋傳給他的阿棋這種「貴賤之分」的?最好別讓他知道,否則他剝他八層皮!
「可我在外打理書坊,拋頭露面耶!」
「那又怎樣?不知有多少男人羨慕我有阿棋呢!他們哪一個擁有這樣有才有識的好妻子呢?」要知道,聶修偉便眼紅得緊。
「別人才不會這樣想呢!」
「管別人干嘛?只要咱們開開心心就好了啊!」
「你不在意外面的風言風語?」一雙杏眸認真地瞅著他。
「我只要有阿棋就好。」他一眨不眨地回視她。
「即使別人說你是因為我會經商,才娶我過門的?」
「阿棋,我擁有京城最大的茶樓,又有替我打理生意的生死弟兄,我缺阿棋的經營之道嗎?」
「可書坊是我在打理呀!」
「那是因為阿棋喜歡挑戰、喜歡學習新東西。只要阿棋喜歡的、想學的無論什麼,我都不會阻攔,只會支持阿棋。」
默默凝視了他半晌,阿棋終于肯完全地投入他為她而張的懷抱。
吸吸鼻,她語帶感動,「尉遲,以後你可以摟著我睡了。」
其實,尉遲的懷抱很舒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