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小時之後。
申屠襲穿著件浴袍喝著熱茶,瞪著眼前也裹著浴袍的狐狸精。
若不是段烈硬是不讓他上樓,而申屠麒也要他跟著他們回來,免得一身濕回家讓父母擔心,他才不會坐在這里。
申屠麒是最後進入浴室的人,所以現在只剩他們兩個人獨處。
這個女人看起來一副像是放蕩愛玩火的模樣,哪里比得上美麗優雅的邢定燻?
「李蕾,-為什麼喜歡我哥?為什麼知道他是有婦之夫,還去勾引他?」申屠襲語氣不善的逼問。
她搖了搖頭,說出一句他想都沒想過的話。
「我不是李蕾。」江水音被誤認不知幾次,無奈的說道。
申屠襲瞪大了眼楮,旋即,一個念頭躍進他腦子里。
「我哥腳踏三條船?!Shit,我真不敢相信,真是腐敗的成年人!」他月兌口罵道。
「就我所知,申屠和李蕾並沒有來往,至于我和他,我們只是朋友而已,事實上,那天晚上在你幫我開門進來之前,我只見過申屠一面,我和他是同公司的同事。」為免刺激眼前的大男孩,江水音省略了某一段不說。
「如果你們只是朋友,交情淺薄,那-怎麼會知道得這麼清楚?」申屠襲還有疑問。
這問題問得真好,真是直接切入核心。
「嗯,因為在邢定燻離開後,我和申屠幾乎無所不談,所以略知一二。」江水音解釋道。
咦,先前這個女人緊張得一句話也說不好,現在口才卻便給得很!
「真的嗎?」申屠襲帶著嘲諷詰問。
她輕輕一笑,「那你了解他嗎?又了解他多少?知道他為了邢定燻的離去,有多傷心嗎?」
申屠襲聞言,臉色又陰沉了下來。
「我不想了解他,我只知道定燻很痛苦,長期以來,她一直是有苦往肚里吞。」他冷冷的說。
江水音沉思了一會兒。
「所以,申屠可能一直不了解,原來他全心全意信任兩人之間沒有溝通問題的妻子,是那麼寂寞呀!但是她為什麼不告訴她的丈夫申屠,卻願意告訴你這位小叔呢?難道她以為什麼都不說,申屠就能明白她的心情嗎?」
申屠襲不知該怎麼回答,胸口像有股濁流在翻涌著。
「我怎麼知道,我又不住在這里,也許他們之間有什麼定燻也說不出口的委屈吧。」他突然發覺眼前的女人,並不只會發抖,觀察力很敏銳。
對他的說法,江水音不能苟同,瞥了他一眼道︰「如果你多花一點時間了解申屠,也許你會發現,事情不像你所想的那樣,不要妄下結論。」
「無論如何,定燻的傷心是我親眼所見的。」
「也許真正委屈的是你,而不是邢定燻吧,因為申屠留不住邢定燻,讓你不能再繼續關心她,或者是……偷偷的愛她,原來你真正憤怒的重點,並不單單只是為邢定燻抱屈而已,你是個膽怯、怕被拒絕的小表,只敢用小叔的名義關心你的嫂嫂……如果真這麼愛她,為什麼不買張機票追出國去?你親自給她快樂,給她幸福。」
時間彷佛凍結,申屠襲錯愕的瞪著她,不知該怎麼開口,突然,兩人的身後響起申屠麒不敢置信的聲音。
「水音,-說什麼?定燻人在國外?」
江水音聞聲一驚,回過頭去,看見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後,一臉倉皇的申屠麒。
唉,事情瞞不住了,如果可能,她不希望是在這種情況下,宣布她代接的那一通決絕的電話內容。
因為除了心亂如麻的申屠麒,還有一個難纏的申屠襲在現場。
三個月前,她陰錯陽差的接到邢定燻表示決定與申屠麒離婚的電話,也是因為那樣,她才會來到申屠麒身邊。
「嗯,我知道。」坦誠是最好的策略,江水音不再隱瞞。
申屠峨一步步走向她,或許是發梢還濕漉漉的滴著水,讓他看起來比平時陰沉許多。
而一旁的申屠襲則是閉緊嘴巴,看著眼前的男女,內心比起當初邢定燻跟他辭別時更加煩亂。
站定在坐著的江水音面前,申屠麒就像座山一樣的居高臨下,威逼著問︰「-為什麼知道?」
「你大概不記得了,在你發燒時,我告訴你我們的手機拿錯了,而我曾代接一通你的電話,那通電話就是邢定燻打來的。」她簡單的回道。
隨著這話一出口,申屠襲看見從他懂事以來便已是成人的兄長竟無聲無息的落淚。
頂天立地的大哥,哭了……
「還好在她心里,我還有一點分量,我不是連小襲都比不上的男人……原來她不是一聲不響的走,她有想告訴我原因。我每一夜都在想,為什麼她要走,我不斷的思考,我到底做錯了什麼,讓她需要這樣子離開,讓我日夜懸心,得不到答案……
「我知道她有了別的男人,那也不是她親口說的,而是樓下的管理員,好似良心不安,才偷偷告訴我的……
「而在我發現沒多久,還來不及挽救我們的婚姻,她就不告而別了,我一直找,但她就像是從人間蒸發,讓我找不到……」申屠麒揪著胸口,說到後來再也忍不住,低沉的聲音里摻了濃濃哭音。
申屠麒的話如平地驚雷,江水音早因為那從不宣泄的淚不敢或動,至于申屠襲則是呆愣在當場。
他從不知道,原來哥哥是這樣恐懼面對定燻的離去,而且,是定燻和別的男人有婚外情,不是哥哥有外遇……
懊半晌,他才回過神來。
「你在胡說什麼,像定燻那麼專情的人,怎麼可能……」連形容也不願意,申屠襲咬了牙不願再說下去。
申屠麒听出弟弟聲音里的不敢置信,不知是不是該這麼做,但他走到牆邊,打開了隱藏的保險箱,拿出一只信封交給弟弟。
申屠襲顫抖著接過信封。
「如果你真想確認,你可以打開來看,若你根本不想知道殘酷的真相,就把它丟掉。」申屠麒低聲說完,目光轉到江水音身上。
接下來,他們兩人說了些什麼,申屠襲都听不見,他瞪著手上的信封,像是要將它看穿一個洞,有種自己的心似乎開始崩裂的錯覺。
他幾乎站不穩腳步,猛然間,段烈的臉好像浮現在信封上……
申屠襲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想到段烈。
他真的不知道為什麼這麼急著想到她身邊去。
但是,他確信如果再不看到她,他一定會瘋掉的。
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歐品坊」的,此刻已是夜晚,有人叫著他,但他充耳不聞,目光呆滯的直接跑向二樓。
看著緊閉的門扉,他亂得六神無主,舉了幾次手又放下,下定決心正想敲門,那扇門卻似有意識般的開了。
看著門內的人兒,他一放松,全身好似垮了的鷹架,心頭涌出無名的熱流。
一身出門打扮的段烈,被呆立在門口的申屠襲嚇了一跳,但她馬上拉他入房。
她慌忙的看著他,一手抹著他的臉。
「小襲,你別哭了,有什麼事情都告訴我好嗎?你別這樣,說話呀!襲,我在這里陪你,好嗎?」
听著段烈一聲又一聲的安慰,申屠襲仍不能正常思考。
哭?他哭了嗎?
申屠襲模了模自己的臉,手指感覺到濕潤,意識到什麼,眸子里突然跳躍著各種情緒,然後,他隨即偎進段烈的肩膀。
他的心好痛,痛到快要裂開,像即將心碎了。
忍著的低聲哽咽此刻听來卻比雷鳴還響,段烈閉上眼,將他緊擁入懷。
她好心疼哭泣的他,同時心中豪情萬丈。
現在的他如此脆弱,而她正好可以保護他,就像他當初救了她一樣。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六月的夜晚燠熱難當,燥熱的風焚燒了過去的夢,消散在空中,所有以為會瘋狂。會死去的念頭俱已靜默。
大雨不知從何時開始磅-的打在玻璃窗上,閃電自墨黑的天際掠過,逃言如裂開般,雷聲更是轟隆作響。
浙瀝瀝……浙瀝瀝……像是永遠不會放晴。
雷雨聲中,申屠襲的意識慢慢回位。
他抬眸凝望,昏暗的視線中,一具赤果光潔的身子緩緩下床,步到門邊拾起一個信封。
她回頭望了他幾眼,然後又轉過頭去。
看不見她的表情,但他可以從她的動作猜測她打開了信封。
段烈看到了什麼?
他十分好奇,因為她渾身一震,一張張的看著照片時,顫抖得更嚴重,就像打擺子一樣。
最後,她深呼吸一口氣,將手上的照片塞回信封里,然後轉身走向他。
她笑意盈盈,像一團柔和的光。
懊奇怪,不是黑洞才能吸納萬物?他怎麼覺得像散發著光芒的段烈也能吸引所有靠近她的東西?
「小襲,你別看,我看過了,就這樣子吧。我燒了它,好嗎?襲,你有沒有听到我說話?」
溫柔的聲音在耳際回蕩著,申屠襲只看見段烈形狀優美的上有很多被他咬出的紅痕。
她的頸子,她的肩,她的手,還有身軀和大腿內側,都是紅腫的痕跡。
但那一點也不婬靡,反而神聖得讓人難以逼視,而且不舍的情緒也在他心中沸騰。
她好美,而且她的心更美。
為什麼要對他這麼溫柔?她不用對他這麼溫柔的,他承受不起她的善良和體貼。
許多情感不斷涌出,像要漲破他的心……
「烈……」
「我明白。」她知道他心中有說不出的苦。
「小烈,它隨-處置吧。」
「嗯,就這麼辦。你睡一下,好不好?你累了,把眼楮閉上,睡個甜甜的覺吧。」
「我會作個好夢嗎?小烈。」
「會,你一定會作個甜蜜的好夢的。」
得到段烈的保證,申屠襲听話的閉上眼。
許久後,在被黑暗奪去意識前一刻,他好像感覺到臉頰上有熱熱的液體滴落,流進他的嘴里。
咸咸的……
烈哭了嗎?
申屠襲想開口問,但已不由自主的進入夢鄉。
段烈輕撫著像孩子般倦了的申屠襲,凝視著他,直到他睡去,發出規律的呼吸聲。
她抹抹臉,由于全身上下無處不疼,她艱難的站了起來,從衣櫥里拿出一件洋裝套上。布料摩擦過傷口,她咬著牙,忍住那股疼痛。
比起他的自殘,她受點小傷其實不算什麼。段烈靜靜的想著。
申屠襲不是故意傷她的,他只是失控了,崩潰了而已。
如果放著他不管,讓他一個人獨處,恐怕她明天會在血泊中看著他渾身是血的哭泣著。
唉,真是讓人無法放心的小子。
之後,段烈拿起裝著照片的信封走出房門,踱到一樓,找出一個鐵盆和打火機。
她將後門推開,在信封上點火,丟進鐵盆里,讓罪惡燃燒,毀去一切證據。
辦色的火苗慢慢變得赤紫,燃燒的照片讓那股煙充滿臭味,她伸手-呀-,還是不小心吸進了幾口,因此咳個不停。
當火焰慢慢消失,盆底只余一塊焦炭,好似本質不潔之物,就算化成了灰,還是污黑的。
憊好申屠襲還沒有打開它,那些照片很粗糙,不知道是不是偷拍的。
人是一種視覺的動物,眼前的事實的確讓人難以找到借口拒絕接受。
身為鄰居,段烈見過邢定燻幾次,加上申屠襲不時的形容,她一直覺得她高貴得像個女神。
也許,申屠襲那樣干淨的男孩,就是喜歡那種聖潔,對愛無比堅貞的女性吧。
假使他看到了那些照片,後果恐怕就不只是幻滅這麼簡單了。
她是自私的,不希望他更痛苦。
今晚,他眼中的淚,已經足以讓她也跟著痛入骨髓。
想一想,這還是她第一次看到他哭呢。
段烈不由得苦笑。
懊強且帶點狂傲,正港的男子漢,是申屠襲那個一直線的笨蛋最想成為的男人。
但是,人生有時像團爛泥,本來就不會太順利,任何人都有挫折。脆弱的時候,愈是想堅強,愈是無力站起。
不過,她一點也不討厭那樣子的他。
那也是他性格中的一部分啊,笑著的他讓人心動,而哭泣的他讓人心疼,牽動著她所有的思緒。
段烈無奈的凝望著天空。這時雨勢已經變弱,天色灰蒙蒙的。
「唉,好為難啊。」
她自言自語著。
「該不該等他忘記邢定燻呢?他最喜歡我的地方,好像就是我對小霓不變的愛耶,他會不會在對邢定燻的幻想破滅後,更不能接受我不愛小霓?
「真糟糕,為什麼愛會在這種怪時機冒出來咧?不過,我也沒辦法控制啊,隨便啦,真煩。
「為什麼是他咧?如果最後是他,那怎麼不是一開始就是他呢?
「小霓,我是真的愛過-,真的,我發誓,那種心情絕不虛假,只是,我現在的心情也是真實的。
「天國的爸媽,女兒現在遇上人生最大的難題,該怎麼辦呢?」
段烈將鐵盆中的灰燼倒掉,然後關上後門,雨中僅留下無人听聞的字句,和源源不絕的情思。
申屠襲是在全身疼痛的情況下清醒,可是他還沒睜開眼楮,太陽穴便被某個東西敲了一下。
不是很痛,但本能的反應令他馬上張眼。
迷蒙的視線中,段烈抱著膝,靠牆坐在不遠處的地面上,動也不動,像尊雕像般凝視著他。
正有些不解,他同時也發現,那扔在他頭上的東西是一盒藥用軟膏。
申屠襲伸手爬了爬亂發,迷迷糊糊的尚未清醒。
「烈,-拿這個丟我干嘛?」申屠襲才說了一句話就咳了聲,是昨夜的叫喊留下的後遺癥,「-怎麼坐在那里?上來。」
段烈聞言未動,卻笑了下。
申屠襲看著她,覺得心重重地被撞擊,被震撼。她突然綻故微笑,美麗得讓人心悸。
段烈的存在感不知怎地變得好強烈,無預警地席卷他的心神。
「你身上都是齒痕,擦藥吧。」想起昨夜他要她放膽咬他,搞得他身上也是東破一個洞西破一個洞,她有些無奈地道。
性不見得一定要有愛才做得下去,而且,性也不見得必然溫柔,在很多情況下,它本身就如同狂野失控的獸。
可是,在瘋狂的之中,她被安撫了,他也是,疼痛是一種證明自己還活著的方式之一。
申屠襲這才想起昨夜的情事,並且明白身上的疼痛是怎麼回事,漸漸澄亮的眼眸卻掠過一絲忐忑。
「-……-還好嗎?」他吞吞吐吐的問,沒了平時的坦率。
段烈拉開洋裝的寬領口看看自己,並檢視一下肩和手。
「我已經擦過藥,反正上班穿長袖襯衫遮得住。」
她說得無所謂,他卻不能大而化之,于是腳一跨,來到她身前,將她打橫抱起,輕輕放在床上。
「怎麼這麼冷?-坐在地板上一整晚?」一踫觸她,才發現她的身子冰涼得不可能錯認,讓他劍眉緊蹙。
段烈未答,伸手模了模申屠襲的傷口,意料之中听到他的抽氣聲。
「喂,小襲,你下次可不可以不要這麼亂來?」帶著些指責意味,她溫聲卻正經的道。
迎上她溫柔的眸光,申屠襲現下只想死一萬次。
「對不起,我不該對-那麼粗暴。」
那誠懇的道歉換來一聲鼻哼。
「白痴。」
申屠襲的眉心彷佛從溪谷變成斷層。
「為什麼罵人?」
不解風情的一問引來一記白眼和刺痛,段烈徑自幫他擦起藥來,手勁不見溫柔,好似報復般粗魯。
「因為你欠罵。」
申屠襲的眉間是更從斷層變成海溝。
「我欠罵?-,-輕點。」
「懂得要我輕點,你下次能不能別教我咬你?」
總算明白段烈在不爽什麼,申屠襲綻放微笑,豁然開朗。
雖不知道在開心什麼,但他真的歡欣雀躍,明明他現在應該一點都快樂不起來。
但是,某些記憶和感覺好似在晨光中失了顏色,即使它還在,可是已不那麼強悍的足以左右他的心情,反倒是她的一嗔一笑,讓他有如坐雲霄飛車,一顆心似在雲端飛揚。
「那我再對不起一次,小烈,原諒我嘛。」
段烈未答,手指上用力,非讓他的悶哼聲粗重才高興。
「我咬不下去,你還要我死命咬。你有苦頭吃了,待會兒路卡教你扛貨的時候,你一流汗就等著痛死吧!
申屠襲听著段烈的詛咒,頭卻下意識地一轉,窗外是夏天令人目眩的陽光,可以想象天空有多麼晴朗。
「昨天晚上的那場大雨,最後放晴了耶……」
「你這白痴,哪有不放晴的雨呀!」
「對喔……」
「白痴!」
「喂,小烈,-別罵我白痴啦!」
「你沒有命令我的資格。」
這一瞬間,申屠襲和段烈都沒有發覺,兩人的好友資歷已停留在十五年,在永遠不可能到達的第十六年之前畫上了句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