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響播放著Donovan,樂音由弱漸強,歌者湛澄卻帶著滄桑,豐富的神秘唱腔溫柔地將夢境中的人兒拉回現實。
冬天干冷得讓人皮膚凍疼,整個人埋在羽毛被里的酷女孩,慣性地窩進背後的暖源,腰間緊扣的那雙手亦被她握緊。
「襲……幾點了?」被窩里傳出段烈夢囈一般的問話。
申屠襲也被音樂聲吵醒。
他的俊臉比起一年半前更褪稚氣,已經有些成熟男子的氣概。他閉著眼,大手在床頭櫃上模索,好不容易才模到小小的手機。
這年頭,無論什麼東西,尤其是高科技產品都要求做得精巧,可是對他來說,那些按鍵小得像是兒童玩具的手機真是難用到爆啊。
粗魯的開機後,有些低啞的男聲認命的報時,「八點快半了,小烈……-今天早上有課……」
他話還沒說完,忽覺被子一掀,床一輕,胸口的溫暖已然消失,一道僅穿著小內褲的長發背影,抱起一堆衣服一閃而逝,消失在浴室里,緊接著是各種聲響傳出,顯示對方正忙碌著。
徹夜充實的懷抱突地失溫,變得空虛,申屠襲原本還想再睡一會兒,因而再也合不上眼,只好起身。
有著古銅色肌膚的身子因為寒冷而有些僵硬,看得出上頭有習慣運動的痕跡。
他才將地板上的內褲和牛仔褲拿起來穿上,浴室的門便已打開了。
晨光中,一張說是秀氣不如說是斯文,酷勁遠大于柔美的臉蛋呈現在眼前,俐落的烏黑及腰長發飄舞,有精神的鳳眼清澈但深邃,粉紅的唇薄而優美,沒矮他多少的身軀像鞭子般強韌而修長,四肢有著肌肉,卻不難看,充滿了力量。
男人會愛上段烈不希奇,很多女人也抵擋不住她的中性魅力。
笑意浮上申屠襲的臉龐,但摻雜了點嘲諷,「小烈,-笑一笑嘛,一大早別像是正要去和敵軍廝殺一樣。」
段烈沒有他的悠哉和好心情,她鷹眼一瞪,急急穿上羽毛背心,空出手來之際便給了緩慢著裝的他一拐子。
「哇,好痛!-遲到別遷怒到我身上,我今天可有叫醒。」
「還說!我就說昨天不要做,你爽夠了,反正今早沒課可以睡,我今早要是沒去上課,萬一這堂必修被當掉,明年得重修耶!我上學期有堂課就這樣差一點被你害死!」後的羞恥早在不知多少次的交歡中消失,段烈再自然不過的罵道。
他聞聲,側頭咬了下她的耳朵,引來更憤怒的一拐子,可是這次他動作快,躲過了。
「昨晚-後來也很爽呀,一直叫。」
不知死活!段烈又是一記拐子。
申屠襲好整以暇的再度閃開,依舊燦笑著,一手還扯住她的頭發,逼得她正眼看他。
「難道-不夠爽嗎?那我們再來一次,兩次也行。」
他壓低的聲音十分誘人,作勢要解開褲頭的模樣更是性感非常,但段烈氣得只想將他活埋。
最好是趁他在「弟弟」很興奮的時候埋了他,讓他永世不得「解月兌」!
「你、這、只、一、大、早、發、情、的、豬、公、給,我、滾、出、去!」打掉他的手,段烈一字一字咬牙,聲音緩慢而冷凜。
喲,又生氣了,火氣真大。
申屠襲逗得好友動怒,心情大好,以指封唇,給了個帥死人不償命的邪氣笑容。
「小烈,-實在太大聲了,想讓路卡發現我一早就出現在-房里嗎?-親愛的舅舅大人可能會抓狂喔。」
段烈的父母死後,她的舅舅沈亭語除了代管他們夫婦留下的「歐品坊」,更由于是她的監護人,所以住在三樓就近照顧她。清楚這一點,申屠襲故意這麼說,要人安靜,自己卻不減渾厚響亮的音量。
「你小聲一點。」段烈被咬著痛處,恨恨地說道。
年紀與她相差僅十五歲,昵稱路卡的沈亭語不像個舅舅,倒像個朋友,而且他自己也是個風流的家伙,她明明可以不用回避,但他畢竟是長輩,所以她不想讓他發現她早就「轉大人」了。
「應君所請,我可以不出聲,但-再不出門,鐵定趕不上九點的課。」
段烈酡紅的怒臉十分美麗,申屠襲正想低頭一吻,但她只向後一退,也不管對方是否受傷,背起背包,走到門前穿妥短靴,傾身吻了下熊寶寶後就走。
「喂,你出去時記得關窗,最近濕氣很重。」
她話才說完,房門便已經關上,將申屠襲一人丟在房里。
他淺淺地笑了笑,環視這問以女孩子的房間來說稍微單調了些,卻讓他能心中平靜,處之泰然的地方。
衛浴不算在內,這房間足足有六坪,一張書桌,一套電腦桌,一個衣櫥,整片及腰的書櫃上滿足各種書籍,還有一張介于單人床和雙人床之間的床。省去了女孩房常有的梳妝台,她設置了一組簡易的視听設備,從電視、音響到DVD等等一應俱全。
就算她不在,他也能在這間房里怡然自得,唯有靠近房門的半圓邊桌上那一只淺棕色熊寶寶讓他有些礙眼而已。
那是他們共同的好友範青霓特地做給段烈的,他以前不喜歡也不討厭,對于絨毛女圭女圭,他視而不見的成分居多,但是近來,段烈出門前給小熊的一吻,讓他每次看見,心頭便像被螞蟻咬了一下般有些刺痛。
那只熊寶寶,是代替段烈去世的父母……
申屠襲沉思時,手機設定的鬧鐘響起。他收回視線,不是走向房門,卻是走向落地窗。將窗關上後,他從段烈的陽台翻回自家的陽台,打開自己房間的落地窗走進屋里,然後落鎖,動作如水般流暢。
一把三十公分的長尺,正好能從兩個陽台間掉下去,再多一公分就會卡住,這就是他和她的距離。
忘記方才那些微怪異的感受,申屠襲急忙換裝,去赴嫂嫂邢定燻的約。
「歐品坊」是間經營超過十年的精致店家,當初因為段烈的父母太過熱中紅茶而出現,在市場上一片咖啡店和中式茶店之中算是異類,起初並不被看好,可是因為掌握了餐飲業的法門,餐飲品質佳,價格公道,「歐品坊」一直維持著不錯的名聲和生意。
綁來沈亭語接手之後,因為他是只無夜生活不歡的夜貓子,索性結合責任和興趣,這里夜晚成了有現場樂團表演和酒吧的餐廳,也經營得一樣出色。
那塊不太明顯,但讓識途老馬無法錯認的黑色鍛鐵招牌,今天如常的高掛著,還沒有因為沈亭語的懶散度日而拿下。
踩著輕快的腳步向家門走去的段烈微笑著這麼想。
那個「一懶天下無難事」的舅舅願意當監護人,是由于她除了他之外,已沒有任何親人,他只好負起監護人的責任,不過他願意繼續經營這家店,就讓人十分驚訝了。
其他的事不談,天天光是處理充滿了整間店,創造出優雅風格的無香花束,就能讓一個人煩死,更別說持續她父母對于紅茶的各種堅持,夜店的表演安排,並兼顧餐飲,酒品的品質等等,更是讓他忙得團團轉。
可是,他還是領著內場早晚班各五個廚師,加上外場服務人員合計十個人,決心將店經營至段烈成人,將之交還她為止。
雖然只要一到中西情人節、耶誕節、母親節等節日,他就萌生歇店大吉的念頭,但至今那仍是不確定的未來式。
結束了一天的課,下午四點,段烈拐進「歐品坊」旁的小巷子,看見後門沒關,走進去便看見一個斯文頤長的男人蹙著眉,雙臂抱胸,足尖不停的點地,一副不耐煩的模樣。
「小烈,申屠那個小表又忘了來上班了!」沈亭語冷聲說道。
唉回家便听到舅舅抱怨,段烈有點疑惑。
「不會吧?路卡,他今天下午有一堂課,中午也和他嫂嫂有約,所以一定不會在家睡死,他只要有起床,就一定會來上班呀。」段烈憑著對老友的認識說道。
沈亭語細長端正,如人偶般精美的五官一扭,眼一-,看起來不甚友善。
「這個死小阿,以為我把吉普車賣給他了,他就可以這樣隨興而為,來不來打工都無所謂啊?他的輪胎最好給我小心一點。」沈亭語一改平時的冷靜,幾乎已決定要下手。
申屠襲對于看上的車便念念不忘,知道沈亭語擁有一台情況良好,但早已停產的老式吉普車,便一心一意希望他轉讓。
所以高一時他就開始在「歐品坊」打工,不只是為了賺錢,更是為了就近監視沈亭語那部車的動向,終于在他升上大一考上駕照後,沈亭語便將車子賣給了他。
之後,為了保養那台古董寶貝,申屠襲仍繼續著這份位于自家隔壁,不需要花費通勤時間,並且得心應手的工作。
「路卡,他不會無緣無故沒來上班,不然我先頂著他的位子。」
「也只能先這樣了,晚餐的客人開始上門了,趕快來幫忙。」
「嗯,我去跑外場。」
無暇上樓放背包,段烈換上制服和圍裙,周旋在各桌之間服務,心中雖然記掛著不知人在何方的申屠襲,但隨著愈來愈忙碌,她也暫時把他的事情放在一旁。
待晚上一點半休息之後,段烈帶著疲累回到二樓的家。
當她一邊開門一邊月兌靴子時,一陣冷風吹來,內心正想咒罵申屠襲早上回家時又忘了關窗,卻意外的在黑暗中看到有對雙眼閃閃發光。
一開燈,她掛心一夜的男人正坐在床邊的地板上,面無血色的仰頭和她四目交會。
沒有表情,眼神飄忽,申屠襲恍惚的模樣讓人心驚。
見總是嬉笑怒罵的人一反常態,段烈連忙坐下,一握住他的手,才發現他不知在冷風中坐了多久,手和身體又凍又僵。
「小襲,你怎麼了?你在這里坐了多久?怎麼不開燈呢?」搓著他冰冷的手,她擔心之情顯露無遺。
申屠襲原想扯起笑容,未料胸口又是一悶,一伸手便將段烈擁入懷中。
當他什麼都抓不住時,段烈是唯一在他身邊不會離開的人。
「烈,烈……」申屠襲呢喃著,卻又什麼都說不出來,因為他怕一開口,再不願哭泣也控制不住。
被一個冰冷的身子抱住,滋味並不好受,可是段烈想都不想便抱緊他的背,想要撫平他那微微的顫抖。
申屠襲是個典型好強的男孩子,從不示弱的他,這會兒竟藏不住自己的悲傷,讓她心里一陣酸。
「小襲,你是怎麼了?告訴我好不好?你這樣子,我心里也好難過。」她放軟了語氣誘問。
不知從何說起,申屠襲光是不讓眼淚掉下便已用盡全力,遑論言語。
耳邊是無邊的靜默,申屠襲一個字也不吐露,但他僵冷的身體讓段烈決定先行處理再說,她不希望他因受寒而生病。
她正要站起,又被用力摟住,她一抬眼,看見他無神的眼轉為慌亂。
「小襲,我不會走的。你身體好冷,先洗個澡,讓身體溫暖些,要談再來談,好嗎?」段烈溫聲道。
他呆了會兒,點點頭,便被她拖進浴室里。
當心失去支柱,身體便會接手一切,是尋求安慰也好,刺激也好,只想證明自己還活著,而心也能跳動,世界並沒有毀滅。
別焰一旦燃燒,便不會自行熄滅,想溫暖內心的冰冷,讓申屠襲澡洗到一半便失控了,而段烈沒有拒絕。
溫暖的熱水從蓮蓬頭灑下,兩人不知做了多久,失神的段烈被申屠襲抱著,緊抵在牆面上,一雙長腿交纏在他強壯的腰間。
迸銅色和紼紅的肢體像兩條蛇,婬靡的相互勾纏。
「看在我這麼辛苦的份上,你能不能告訴我,到底是怎麼了?」
被耳邊的轟隆聲吵醒,段烈眼還沒張,話便問出口。
絆中作燒的感覺真差,可她還是艱難的說完這幾句話。
申屠襲听了,並未回答,只是關掉吹風機,將段烈在床上放平,便轉身出去。
當她快要投入周公的懷抱時,他端了杯金桔檸檬回來。
既可以暖身又可以護嗓的桔檸茶是。「歐品坊」冬天的熱門飲料,此刻廚房里常備著材料。他在店里已是只老鳥,手腳也俐落,但清洗材料後榨汁並加熱,好歹也要十分鐘。
將有些軟趴趴的身子抱回懷里側坐著,他將熱呼呼的飲料放進她的手里,之後又幫她吹起那一頭及腰長發。
她的嗓音沙啞得嚇人,身為罪魁禍首,他于心有愧。
原本快要被睡神帶往美夢的國度,因為嘈雜聲和手上多了杯溫熱的東西,段烈的神智拉回了些,小口的喝著。
以她四肢無力的情況看來,如果不好好拿著杯子而讓它翻倒,害得她今晚不能睡在床上的話,不如現在就宰了她,圖個痛快。
溫熱的茶喝下肚,她又清醒了些,眸子一揚,申屠襲的神情已不再那麼空洞,雖然仍稱不上開朗。
究竟怎麼了?為什麼他會這麼狂暴?
她在浴室里昏過去前,他好似在她耳邊喚著一個名字,一個讓他不知多少年來為之悲喜的名字。
「喂,申屠先生,我是勞心又勞力,你可以開開金口告訴我,你和你嫂嫂怎麼了嗎?」
反正他們各有所愛,其實根本不介意對方口里叫的是誰,但申屠襲從兩人第一次上床開始,便沒有叫過別的女人的名字。
但是今晚,她很確定他曾叫了「邢定燻」三個字。
不知是真沒听到還是裝傻,他沒有說話,只將手指插入她的發絲中,確定夠干燥後便關上吹風機,環著她又是一抱,往牆一靠。
幸好金桔檸檬快喝完了,沒有潑出來。她沒了顧忌,于是任由著他撫觸擁抱,把玩發絲,當個活女圭女圭。
半晌後,申屠襲輕輕開口。
「對不起,我沒戴套子。」
聞言,段烈也不知道該生氣,還是該當沒這回事,不過,一想起方才的痴狂,她還是紅了臉。
既然他都道歉了,于情于禮,她該回應才是。
「偶一為之,下不再犯……還好今天是安全期,我也有吃避孕藥,不會有事,不用介意啦。」段烈有些不自在的說道。
想起床頭櫃里放著他從第一次後為了保護她而買來的大量「小弟弟工作服」,她知道,他若不是喪失理智,是絕不會如此月兌軌的。
這麼一想,段烈便有點捺不住性子,直接把話說出口,「喂,小襲,我剛才的問題,你還沒有回答。」
他的身子僵了下,之後,更僵硬的字句從他的嘴里吐出來,「定燻……她走了。」
邢定燻是長申屠襲十歲的大哥申屠麒的妻子,也就是他的大嫂。初次見到她,是在他十歲的時候,那時哥哥帶著還是女朋友的她回家,他只一眼,便無法自拔的喜歡上那個美麗清雅的姊姊。
而他單純的喜歡,不知道在什麼時候變成了愛。
他年紀還小,而她又是哥哥的妻子,注定了這是沒有結果的單戀。
但單戀最可悲之處,不在于不能說出心意,而在于明知沒有可能卻無法停止,一想起就足以心碎一次。
之後,隨著邢定燻嫁給申屠麒,兩個小夫妻搬出去住,一轉眼也好多年了。因為丈夫忙于工作,所以她寂寞時便常找小叔陪她東逛西逛,生活也堪稱幸福美滿,所以這句「她走了」著實令人費解。
必想過去種種,段烈一頭霧水,「走了?什麼意思,我不懂。」
一抹比哭還難看的苦笑在申屠襲的臉上揚起。
「定燻發現我哥那個爛人在外面偷情,她受不了了,所以她今天中午和我辭別。」他將臉埋在段烈的肩上,慟極反怒的說道。
「麒哥他不會吧?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在段烈的印象中,申屠麒是個穩定忠誠的好丈夫,不應該會如此。
她肩頭傳來一聲冷笑。
「連那女人的名字我都知道了,怎麼是誤會?定燻說那個女人叫李蕾……他怎麼能不珍惜定燻那麼好的女人?哼!除了定燻,我不接受任何女人當我的嫂嫂,奸夫婬婦,他們一起下地獄去吧!」說著,申屠襲猛地抬頭,眸中像燃著火焰般的凝視著段烈,「烈,-會一直愛著小霓嗎?」
段烈被那熾烈的眸光弄得心神不寧,但順著那句話,她毫不遲疑的頷首。
「會的,我會一直愛著她。」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問,但她誠實的回答道。
申屠襲聞言安心許多,臉色軟化,下意識輕撫著她認真的臉。在小烈的身上,他看到了執著與堅貞。
「嗯,太好了,這樣子,我才能相信這世上還有永恆不變的愛情。」
雖然生理上已是成人,但心理還維持著少年特有的精神潔癖,申屠襲不禁抱緊段烈,將臉埋回她的肩上,咬牙不讓眼淚流出眼眶。
而段烈也閉上眼,心頭不知怎地卻波濤洶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