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天起,閻傅廣就常常加班工作到半夜三更。
他沒再去找裘心染,也沒去找楊仁寬談判;反倒是楊仁寬三天兩頭跟裘心染見面,而且一見面總是旁敲側擊地問她有關閻傅廣的近況。
裘心染說不知道,因為,他已經很久沒來找她了。
敗久?「為什麼?」他問。
而裘心染聳了個肩,她想裝作自己從來不曾在意過這個問題,但她心里卻再清楚不過,她仍在擔心害怕。
自從那一天起,他連連CALL她幾次,她都沒回;從此之後,閻傅廣便沒再找過她了。
而且禮拜五那天,她主動去他的公寓,他也不在,她足足在那里等到禮拜天快過完才敢離去,而他始終沒回去。
為什麼會變這樣?
莫非他已經決定放她走,不再糾纏她?裘心染不得其解,但卻意外的在一次競標會場上看到他的人。
他代表恆升集團出席?!
不!他只是出來見習的,他的身分只是一個小業務!
那一次是他們兩個再度相見,但他們彼此卻沒交談。他認真的盯著每一個競爭對手,不時還低頭做筆記。
「副總。」部屬叫她。
她連忙收回心神。
她從來沒這個樣子過,競在重要場跋出了神,要是錯失這筆大買賣,她也沒臉回去見人了。
裘心染收回思緒,專注于企畫部的解說上頭,而她的手卻悄悄的伸進包包里,捏緊了屬于閻傅廣的鑰匙。
她在猶豫著,她該不該把他的鑰匙還給他?
「閻先生,請留步。」
就在裘心染取得工程,恆升只差永達一票,她有點慶幸這件CASE並沒有因為她的心神不寧而有所閃失時,等等——
閻傅廣呢?
她還有事找他談呢!
裘心染急忙地轉頭往閻傅廣剛剛的方向擦去,她發現他正要離開會場,她連忙收拾東西,快步跟上,叫住他。
他听到了,停下腳步,回頭等她。
她小跑步的跑到他的跟前,手里還握著他的鑰匙。該怎麼說呢?裘心染幾度開口,但話都到了舌尖又吞回去。
這里實在不是說這種事的地方。
「我們能不能找個地方談談?」她說;而他則是默默無語,逕是盯著她看。他的目光不似以往,仿佛多了那麼一抹審視的意味。
裘心染被他看得都起雞皮疙瘩了,她原以為他會拒絕,沒想到半晌之後,才從他冷淡的口氣中听到,「等我一下。」
他得去跟公司的人報備一下,讓他請兩個鐘頭的假。
他跟上司說明之後回來。「要去哪里?」
裘心染說︰「隨便。」
「那麼這樓下有個咖啡廳,不如就去那兒。」
「好。」裘心染點頭,好像他說什麼,她都隨便他一樣。她像是被他牽著鼻子走,這跟以前的狀況有點出入。
裘心染跟在他後頭,總覺得才幾日下見,但是,閻傅廣明顯變得不一樣。
他的笑容少了,臉上的表情不似以往那般陽光,臉部的線條變得剛硬而一絲不苟。
他這樣,讓人心毛毛的。
為什麼?
裘心染不懂;她不是一直很討厭他笑嗎?怎麼他現在不對她笑了,她又覺得人家怪?!
「請問兩位點餐嗎?」
「美式咖啡。」他單點飲料,像是講完了重點,他便要走人,他這模樣跟以前老纏著她,要她陪他吃飯時截然不同,害得裘心染也只能跟著點飲品,但這里沒她慣喝的拿鐵,所以她只好點了瑪奇朵。
「謝謝。」她將MENU還給侍者。
「找我有事?」他問。
「哦!對了。」她這才猛然想起自己之所以找他的原因,趕緊翻翻皮包,拿出他公寓的鑰匙。
「喏!憊你。」她想她用不上了吧?
閻傅廣盯著她推過來的鑰匙半晌,最後將它接了過來。他拿在手里把玩,沒有把它收進口袋里,而他的每一個動作都透顯著莫測高深,裘心染弄不懂他心里在想什麼?還有他願不願意放她走?
這些他不給她答案,她永遠模下清他心里想的。
「你喜歡他是嗎?」
「啊?」什麼?他怎麼突然問這個問題?
「楊仁寬。」他說。「你喜歡的人是他是不是?」他直接點名道姓,而這一次裘心染不能再像以前那麼強勢,說那不關他的事,因為他的聲音、他的表情在在都顯示他很在乎她的答案,于是她說起了從前。
「我們曾經在一起。」她喜歡楊仁寬的上進跟不服輸,後來他們兩個交往,她從他嘴里得知他的身世、背景,他問她嫌不嫌棄他?
她還曾抱著楊仁寬哭著回答,「不嫌棄。」因為她也是見不得光的私生女,她跟他一樣。
從此之後,她跟楊仁寬便更加相知相惜了。
「那現在呢?你還愛他嗎?」他問,而且不停的將鑰匙繞著他的手指頭玩。
裘心染沒回答他這個問題,但他卻從她不講話的態度采知了答案。
他知道了。
他倏地將鑰匙收進掌心里。「鑰匙我拿走了。」他將它放進了口袋。「你還有事嗎?」口氣頓時變得生疏而冷硬。
裘心染搖搖頭,她沒事。
「那我先走了。」他一口灌掉整杯咖啡,丟了一張千元大鈔就起身走人,獨留下裘心染傻傻的愣在原位置上。
他那是什麼態度?
他那個態度是什麼意思?
她到現在還沒弄懂,所以——算了,別管他了,反正他拿走鑰匙,走出她的生命,以後他們就人各一方,各自過自己的人生了;她干嘛還在意他的反應!不管了、不管了。
裘心染拿起咖啡,本來要學閻傅廣那樣一口灌下的,「哎呀!」好燙!
她連忙放下咖啡,捂住燙紅的唇;這咖啡這麼燙人,怎麼一口灌下啊?那他——
裘心染皺眉,下一個動作便是拿手去踫他剛喝完的咖啡杯,那還是燙的,所以說他那一口灌下的不只是咖啡,還有他憤怒的情緒羅!
莫名的,裘心染心底隱隱藏著對閻傅廣的擔憂。
閻傅廣不是無動于哀,他只是極力壓抑住心底的怒火,忍著不發作,但這不意味著這件事就這樣算了。
他做了幾個深呼吸,憤怒的火光燃燒到他的眼瞳里。他打了個電話,「事情辦得怎麼樣?」
那頭的人回答,「差不多了。」
閻傅廣有個計畫……不,要說陰謀也行,它正進行著。
「副總,這邊請,這是我們公司新的開發計畫,您過目一下。」長順公司的人派人過來跟裘心染講CASE,是有關開發休閑度假村的計畫案,案子談得幾乎差不多了,開發部的人臨時卻又說出了狀況,她只好親自走一趟,跟主事者談。
但,她沒想到竟然又遇到閻傅廣!
自從上次他們分手後,她就再也沒見過他了,現在照面實在有點尷尬,裘心染連忙背過臉。
「副總!」那人叫她。
「我們到那邊談去。」她急忙走開,很怕被閻傅廣撞見她。
但她似乎是多慮了,因為他正忙著跟人談事情,好像沒注意到她。
他沒注意到她,但裘心染卻對閻傅廣很好奇,因為她難得見到他竟然跟人鞠躬哈腰的,看起來像是很卑微。
他在做什麼啊?
裘心染不斷的用眼角余光偷偷瞄向閻傅廣,至于長順公司的人在跟她講什麼,她真的心不在此,
「副總。」
「嗯?」
「你在看什麼?」長順的人好奇的回頭望。
裘心染順便問他,「那個人在你們公司做什麼?」
「還不是跑業務,他們公司也在爭取這個CASE,但卻派了個沒啥經驗的人來,他還沒見到我們主管的面,就被人給擋了下來,總之,那個人一點勝算也沒有。」
「是嗎?」裘心染勉強地笑了笑,要是長順的人知道閻傅廣的真實身分,他們一定會很後侮吧?
閻傅廣以前是因為不想管公司的事,所以不常露臉;而現在介入恆升,卻被安排到基層去,也難怪這些人有眼不識泰山。
裘心染再偷偷地看他一眼,看他鞠躬哈腰、求人的樣子,不禁地讓她想起自己剛進永達時不也這樣。
事事從頭做起,而她頂著不光明的身分,集團里有幾位擁戴正主兒的大老,不同樣常給她顏色瞧嗎?
那時候她吃盡了苦頭,而閻傅廣現在是不是也是這樣?而他一向意氣風發慣了,怎麼能承受得住?
裘心染不禁地替他擔起心來,最後,她甚至怪異的衡量起要是這件案子,她們永達不接了,那麼對永達會有多少損失呢?
如果她故意……
不不不,她在想什麼?
裘心染試圖想把思緒拉抓回來,但她的心卻一直怪異的繞在那個奇怪的念頭上打轉。
傍他吧!傍他一個機會,反正這對永達又不會造成什麼重大的損失,她心里有個聲音不斷的游說她。
最後,永達莫名其妙的沒拿到這個開發案,她父親還為此發了好大的脾氣;而裘心染則是默默不語,她自己做的事,她自己承擔。
她自行處分,願意讓公司抵扣她百分之五十的薪水一年,而且又替公司日夜加班,賺了一筆,她父親才讓她功過相抵。
只不過裘心染沒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那天,她半夜兩點接到她父親從老家打來的電話——
「這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會發生這種錯誤!」裘心染第一次被召回裘家,卻是在半夜兩點!
原來是公司的財務長出了狀況,讓永達的資金調度出現問題,可這件事她已經處理好了呀!案親不用擔心的。
「T銀行跟F銀行願意幫我們度過這次難關。」裘心染跟父親報告她前幾天才跟幾大銀行家商議好的解決之道。
只要再撐過一陣子,貨款齊了,永達就能解燃眉之急,父親實在不用擔心。
「嘖。」
沒想到她卻被她大媽冷哼。「看來你這個寶貝女兒還是沒搞懂狀況,人家是有意要搞垮我們永達,她還被蒙在鼓里呢!」
什麼?大媽這話是什麼意思?裘心染不懂。
「你看看這個!」她父親又把一疊資料摔到她的面前。
裘心染將資料拿起來看,愈看她的臉色愈沉。「怎麼會這個樣子……怎麼會……」那些銀行家明明跟她說好的,他們願意幫永達這一次。
為什麼出爾反爾?為什麼說話不算話?
「為什麼?!這道理還不簡單嗎?人家是存心搞垮我們永達,你卻傻傻的往下跳;這下我們集團發生這麼大的事,我看你怎麼辦?」她大媽撂下很話。
大媽那個態度不像是在擔心,倒像是在看她笑話。
「你怎麼說?」她父親問她。
裘心染收起了資料,挺直了腰桿。她還是那一句老話,「我自己做的事,我自己承擔;我絕不會拖累永達。」
「希望你說得到做得到。」她大媽冷言諷刺著,裘心染只好拿著那一疊資料離開。
到底是誰呢?是誰暗箭傷人、是誰跟她作對,硬是把她談好的事又扯下來,惹出更大的風波?
裘心染猜不透,只好再走一趟各銀行,沒想到這一次去,很多銀行高階主管都沒空。他們不是有事外出,就是在開會、在忙。
他們這分明就是故意不見她,裘心染最後逼不得已了,只好坐在會客室里等,
他們開會,他們忙是嗎?
懊,那她等這總行了吧!
裘心染從沒想過自己會淪落到今天這種地步,必須如此來求一家銀行高抬貴手;但無所謂,她什麼大風大浪沒見識過,在她還沒進永達之前,她還不是頂著私生女之名,遭受同學的白眼跟旁人的冷嘲熱諷。
沒事的,裘心染這麼告訴自己,這種異樣的眼光自己看多了,她只要把自己回復到那個一無所有時的青春期,她什麼事都能挺得過。
但那樣的催眠也不過是前一秒鐘的事,她下一刻就看到她等的銀行經理走了出來。
她連忙站起身,打算迎上去,但——等等!她像是被下了定身咒,陡地被釘在原處,動都不能動。
那個跟在銀行經理身後的人是誰?
她眼花了嗎?
不,她沒眼花,因為那人正沖著她一笑。
而那個人正是月兌胎換骨後的閻傅廣,她與他才士別三日,他已不再是先前那個跟人家鞠躬哈腰的小業務了。
看他一身西裝筆挺,連銀行經理看到他,都還恭恭敬敬的稱呼他一聲,「閻先生。」
這是怎麼一回事?裘心染的腦筋還沒轉過來,
「你怎麼會在這里?」她不急著跟銀行借錢,倒是先詢問起閻傅廣來銀行的意圖。她覺得事情絕不單純,但她又不願意承認他們家這一連串的事件跟閻傅廣有關。
版訴她不是,只要他否認,那她就定不相信!
她眼楮透露出這樣的渴望,但閻傅廣卻狠狠的將它打碎。他直接告訴她,他為什麼會來這里。
「我是來阻止銀行借錢給你們永達的。」他毫不避諱地說出他的意圖,一點也不介意讓她發現。
他竟寡廉鮮恥到這種地步!
裘心染掐緊了雙手,強忍住滿腔的怒意。「為什麼?」她問。
「因為我要讓你後悔,後悔你曾承認你喜歡的人是楊仁寬。」後悔她將他跟楊仁寬放在同一個天秤上秤斤論兩,最後卻仍選擇了楊仁寬。
他一字一句的吐出他的怨恨。
她以為他為什麼突然變得爭氣?
她以為他是為了什麼,連最基層的業務工作都願意肯做?
他是為了她!
「我立過誓,一定要把你從楊仁寬身邊搶回來,不擇手段,不計任何代價。」所以他連跟人鞠躬哈腰,拜托人的事都放下了身段。
大家都以為他變得謙虛了,其實他不是;他只是被憤怒給蒙蔽了驕傲,為了搶回她,他可以拋棄一切無謂的驕傲。
「想要借錢?可以,恆升借你們永達,但我有個條件。」他說。
而裘心染眨著眼,心口突然一緊,她明白他的意圖,所以問不出他的條件是什麼。
閻傅廣靠近她,好近好近——
他在她的耳畔吐出正確答案。「條件是,拿、你、來、換。」那音量像是只有她才听得到,但他的態度這麼曖昧,銀行經理縱使真沒听到,也想像得到。
現在,他真當她是可議價的女人了是不是?
襄心染怒視著他的笑容。「你無恥。」
他卻說︰「謝謝夸獎。」
他說過為了得到她,他不計犧牲、代價,所以一句無恥算什麼?在他當業務的時候,更難听的話他都听過,所以說她的一句無恥壓根不具任何殺傷力。
「你要是不答應,那我另外找人說服你。」他把他的意圖挑明了講,也不怕她知道。
裘心染懶得理他。
她隨他怎麼搞、怎麼弄。
但她沒想到他找上她的父親,她父親又跟她母親施壓,所以,裘心染現在正面對著哭哭啼啼強要她嫁的母親。
她頭都痛了。
她不明白為什麼母親不曾顧及她的意願,硬是要她嫁人,她母親到底知不知道閻傅廣懷著什麼樣的狼子野心接近她?
他根本不愛她!這是她的認知。
她一心認定,他只是不能接受她喜歡的是別人,而那個別人……她後來也听說了,楊仁寬是他同父異母的兄弟。
閻傅廣只是不能接受楊仁寬得到她的心,他卻連她的人都得不到,所以他寧可玉石俱焚,也要毀了她的人生。
這些她母親全都不清楚,而她,就像個古代被迫去和番的公主或是格格,為了圖利社稷而完成一樁方便婚姻。
她是否能幸福?她想,她母親是不曾為她考慮過的。
裘心染突地掉下了眼淚,她母親還不明所以,問她為什麼哭?
她問她母親,「要是我不幸福呢?」那母親會不緩 悔今天逼她嫁人?
「不會的、不會的,閻家家大業大,你將來可是吃穿不用愁,怎麼會不幸福呢?」她母親連想都不想的便回答。
裘心染好想跟母親說︰人是否幸福,不是只看吃穿無虞,像現在,她擁有一切,但她卻一點幸福的感覺也沒有。
「心染,算媽求你……」母親哭著說,最後還跪了下去。
裘心染強忍住的眼淚此時終于禁下住地掉了下來。「媽——你這是在做什麼?」
「媽求你,求你答應了吧!你要是不答應……你爸會怨媽一輩子,而你大媽更是會看不起我,對我冷嘲熱諷……」
听到母親這麼說時,裘心染的心頓時涼了。
原來在母親心中,會不會被她爸怨、會不會被她大媽看得起……這些都遠比她的幸一順重要……
而她——
她有什麼好訝異的呢?
她不是一直都知道的嗎?
她的存在一直都是可有可無,但她卻一直以為只要她爭氣,當自己的表現無可挑剔後,那她在裘家的地位便將會變得無可取代,但事實呢?
事實不然。
當裘家有困難,需要一個和番公主時,她仍得接受被迫下嫁的安排,不管她曾經為那個家付出多大的努力、多少的心血。
沒人會將她的存在看在眼里,沒有人……
這是她逃下了的宿命,她認了。
裘心染眼一閉說︰「我嫁。」嫁給閻傅廣,一個不愛她只恨她……抑或者恨他大哥的男人。
隨便啦——反正現在什麼都無所謂了。
就這樣,裘心染跟閻傅廣的婚事正式敲定,已成定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