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已在柴房里待了幾天,封辰峻仍東瞧西瞧,看著這里的一景一物,思忖著怎麼回他的年代。
「是三生有幸、還是不幸?」他仰頭看看屋頂。「我看這世上沒幾人能像我這樣可以親眼看見這些也不知是多少年前的東西,但……我要怎麼回去啊?」他又低頭瞧瞧地上,一邊念著。
「嘻嘻!」
他听見幾許笑聲,轉頭對著窗外說道︰「躲什麼躲,我有什麼好看的?」
窗外果然蹦出了尉遲彤兒。「你也有練內功啊!不然怎麼知道我在窗後?」
「練功?」他瞥了這小妹妹一眼。「我這麼厲害就不會被妳綁在這了,我听見妳的笑聲啦。」
尉遲彤兒在窗後瞧這人一會兒抬頭張望,一會兒低頭嘆氣,不知不覺發出幾許笑聲。「你是很厲害啊!應該說……很有膽吧!竟敢說秦王會當皇上。」
「他不是嗎?」封辰峻想了想他們父女倆說過的話。「喔!所以現在還沒發生那什麼……玄……玄武門之變,對吧?」
「你說玄武門怎麼了?」彤兒一听訝異又好奇,封辰峻卻閉口不再談。
開玩笑,講個李世民事情就那麼大條,要再說個玄武門之變,他住的地方可能就不是柴房而是牢房了。
「你這人真奇怪,每回話都只說一半,上回你說我爹爹是個什麼神來著,他雖沒听清楚,但可暗自高興了老半天。」
門神也好高興?封辰峻心里這樣想,看來那老爹也是「悶騷」型。
「妳爹是個面惡心善的人,對吧!」
「你的意思是他長得很恐怖?」尉遲彤兒跨進了柴房,走向封辰峻。
「我還懷疑妳是不是他親生的呢!」他半開玩笑地說。這位小妹妹雖總听不懂他的解釋,但見她靈眸澈亮,五官精致,雙頰如隻,心中沒什麼城府,想什麼都寫在臉上,是個窈窕女孩,生得動人可愛。
「你這話什麼意思!」不過這可愛美眉脾氣可沒那麼好,尉遲彤兒沒听懂他的「夸贊」,只見她「唰!」一聲亮出她的虎眼單鞭到封辰峻眼前。「竟然說我不是爹親生的?你真的找死!」
「又想打架?難得妳也算是正妹一位,怎麼動不動就要找男生打架?」
「我就這個性,怎麼樣?」
「淑女一點不行嗎?」
「我尉遲家的人怎容許別人這樣污蔑,我今天就給你一點教……」尉遲彤兒話還沒說完,就听見封辰峻不疾不徐道︰「我是在夸妳長得漂亮——這也听不懂?」
「我……漂亮?」尉遲彤兒愣了一下,慢慢放下她的單鞭。「真的嗎?」只見她兩腮漸漸泛紅微燙,反而有些手足無措了。
「都沒人夸過妳嗎?」封辰峻見她放下了「警棍」,些許含羞,不禁莞爾。
「爹和哥哥們總說我……說我一點也不懂得規矩,以後一定找不到婆家。」尉遲彤兒一面說一面率性地走到封辰峻身旁,與他一起席地而坐。「其實我每逃詡快無聊死了,就像今天,他們又不準我跟,我只好跑到這兒瞧瞧你這怪人。」
「不準妳跟去哪?」封辰峻見這小妹妹微微努著嘴,嘟嚷說著,好似心中滿月復委屈。
「爹不準我跟著上戰場,哥哥們不準我跟著練兵,我連騎馬都是自己偷偷學會的,本來他們還不肯教我尉遲家短鞭功夫呢!」
「妳手上這玩意就叫短鞭嗎?」
「是啊!這是硬鞭,從小我就看哥哥們使,我只能躲在樹後偷學,還偷翻爹爹的心法秘籍看,我爹到最後才肯教我。我們家只有小扮哥不習武。」
「這樣妳也學得會?」
「其實不難啦!抓住訣竅加上勤練就成了。只不過就算學會一身功夫,還是只能被爹爹派去守那座山,整日只能和白雲山林為伍,真的很無趣,連個能說話的人都沒有。」
尉遲彤兒話匣子一開,便開始傾訴心頭的沉悶。「守著守著,就逮到你這怪人啦!」
「我怎麼會怪,只是年代不同而已。」封辰峻瞧著她,被夸贊時泛起的開懷笑意,說到沉悶處的失落表情,都毫不掩飾地寫在臉上,甚是可愛。
「說了半天,我都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
「封辰峻。」他停了停。「流落風塵也英俊,好記吧?」
「哈哈!炳哈!你還真是古怪得可以。」
「妳娘沒教妳大笑要摀住嘴?」
「有啦!我就做不到嘛!」
有人能陪她聊天,尉遲彤兒越笑越開心,開始對著封辰峻滔滔不絕。「其實你還沒來得及找到密洞寶藏,就被我抓到了對不對?算你倒霉,不過話說回來,那山里頭到底有沒有傳說中的重重機關?到目前為止都還沒人破解得了山里頭的秘密,你老實告訴我沒關系,我不會有私心的。那山是我們唐軍在隋朝舊地發現的,秦王要爹守著,對外都說是我尉遲家的祖山,不讓人進入,但里頭的寶藏是等著天下平定之後用的。」
尉遲彤兒劈里啪啦說得認真,封辰峻只嘆了一口氣。
「唉!我哪管什麼寶藏不寶藏,我摔到洞里的那天,雷雨大作,醒來就在這里了。」
「說半天你還是不肯透露嘛!」
「我說的都是實話啊!我來自很久很久以後的年代,所以才會知道得那麼多,這樣妳明白嗎?」
「不明白。」
「妳……算了。」封辰峻無奈地搖了搖頭,不過尉遲彤兒卻不減興致。
「你真的是個什麼都知道的先知嗎?」她推了推封辰峻。「那你告訴我,為什麼會有閃電打雷?真的是雷神在生氣嗎?」
「這世上哪有雷神,」封辰峻哼笑了一聲。「打雷是空氣中電流摩擦造成的。而打雷通常會出現在閃電之後,是因為光的速度比音速快。」
「喔……」
「听不懂就別裝懂。」
「你為什麼知道那麼多?是因為讀很多書嗎?」
「本少爺最討厭的事就是讀死書。」
尉遲彤兒一听。「哈!」的一聲雙手拍掌。「我也是、我也是,爹一天到晚要我多讀聖賢書,我念得都快煩死了,書里根本沒有我想知道的東西嘛。那我再問你喔!為什麼天狗會吃月、為什麼魚兒可以在水里那麼久不用呼吸?為什麼地牛會翻身?還有為什麼……」
封辰峻開始听著這小妹妹的一百個為什麼,瞧她說得興致高昂,滔滔不絕,好似真的平時都沒人陪她說話,那些死板的書籍也滿足不了她這好奇寶寶,封辰峻一時之間也不好意思打斷她。
封辰峻就這樣被困在這間柴房里,每天陪伴他的,就是這位對他好奇不已、有問不完問題的尉遲家小妹。
「今天又要問什麼問題?」
封辰峻被關在這房里已經數天,尉遲敬德也不知道在忙些什麼,門口的阿布思諾倒是盯著死緊,目光不曾離開總找機會鑽進柴房里的尉遲彤兒。
尉遲彤兒今逃謁了碗熱粥進來。「風塵先知,你昨天說的什麼太陽擋住月亮,所以才有月蝕,我听不懂,可不可以再教我一次。」
「今天總算給我象樣的東西吃啦?」封辰峻看著那碗粥,尉遲彤兒卻有些不好意思。「這是我煮的。爹這幾天因為太子府的事心情很不好,根本忘記交代廚房給你弄點好吃的。」
「太子府怎麼了?」
「說來話長,你先告訴我月蝕的事情嘛!」
封辰峻看著尉遲彤兒,笑了笑說道︰「妳如果生在我那個年代,應該是個在實驗室里頭的資優生。」
「實驗室?資優生?那是什麼?」尉遲彤兒听不明白,吶吶說道︰「你是不是嫌我問題很多?」說罷低下了頭。「可我真的想知道啊!每次問人總沒人理我。」
「傻瓜,那也是夸妳的意思。」封辰峻笑著安慰她︰「我這不就要告訴妳了?听好,我們住的地方叫地球,當地球運行到太陽和月亮之間,擋住了照向月球的陽光,因此月球落入地球的陰影之中,就會有月蝕,你們這些不知道緣由的古人就會以為是天狗吃月。」
「這樣啊……」
尉遲彤兒很努力地听,封辰峻目光落在她眨呀眨的雙睫上,兩人都沒有發現,房外除了看守的阿布思諾和尉遲家丁外,還有一人,沒有聲音地躲在窗外……
「我可以吃妳煮的熱粥了吧?」
封辰峻問著想了半天的尉遲彤兒,她斜著螓首,轉著美瞳,嘴里念念有詞,好似在重復著封辰峻剛剛說過的一字一句,封辰峻瞧著這率真的臉龐,不知不覺雙眼漸沉,靜靜地看著,沒再說話。
在他的那個「現代」,沒有什麼女人肯這樣把他的話當做寶。
他想起他的前女友,高挑漂亮的金融女主管,下了班穿著套裝短裙蹬著高跟鞋和他約會,卻總嫌他「不知長進」。
「你家的資產也該好好管理了吧!不投資基金也該放些在儲蓄型保險,利息比銀行高又保本,還有你別整天無所事事,自己公司的事自己也該管管啊!不能都交給高叔叔,他再盡責也還是個外人,你都不擔心嗎?」
封辰峻想著前女友的話,也想起自己怎麼回她——
「高叔是跟了我老爸多年的元老重臣,他們創立公司的時候我都還不知道在哪里,我有什麼資格干涉他管理公司。」
「所以你就成天搞那些沒意義的東西?」
「攀岩泛舟哪里沒意義了?我還打算和陳洛到非洲叢林探險個十天半個月,妳要不要一起去?很好玩的。」
「謝了!我以為認識你,可以一起到巴黎逛香榭大道,或至少到日本買些時尚東西,非洲?免了!」
封辰峻還沒開口向她補充,他和陳洛其實也會到非洲一些戰亂國家救濟貧童,不過女友顯然不再有興趣他要說什麼,買了單走人,就此看也不看他一眼。
至于他的前前女友,氣質女大生,總對他家的別墅和舉辦的派對大為驚嘆,勝過對他本人。
「風塵先知,你在想什麼?」回過神的尉遲彤兒問著他。
封辰峻這也才抽回思緒。「想妳不放開我,我怎麼吃妳親手煮的粥?」
「爹說不能把你放開。」
「那妳喂我?」
「你!討打!」
「又打人?我認真的問妳耶!」
「這……」
尉遲彤兒有些遲疑,持鞭的單手就這樣停在空中,猶豫的表情讓封辰峻笑開。「有時候妳真的挺可愛的。」
「放……放開就放開,不過吃完要綁回去。」
尉遲彤兒紅著臉抿著唇,悄悄幫這個說他「可愛」的先知松綁了。在尉遲家,從來都沒有人夸過她什麼,听見這樣的話,她連話都有些結巴。
打從這「風塵先知」進到她家後,她突然得知了好多以往想都想不通、問也問不著的道理,這先知雖然說話怪異,言行奇特,但當真滿月復學問,上至天文下至地理沒一個問題能難倒他。
她見到封辰峻一邊吃著她親手煮的粥,一邊開始拿著樹枝在地上畫圖,他的雙眉濃密,眉宇間透著讓人猜不著的謎樣氣息,英挺的鼻梁煞是好看,眼神專注,厚唇微啟,手上不知正畫著什麼,瞅著瞅著,尉遲彤兒心神微微晃蕩,思緒紛飛,沒專心听封辰峻講話。
「這是地球、月亮和太陽的位置,妳看,地球會自轉,也會繞著太陽公轉……妳在想什麼?這問題太難了是嗎?」
正值荳蔻年華,尉遲彤兒就像含羞待放的花朵,芳心搖蔽,從沒人讓她這般好奇和折服,也沒人會這般不吝嗇地夸贊她,她愣愣地看著地上那些星球圖,沒有反應。
「這太難了嗎?」封辰峻放下樹枝,瞧見那碗熱粥。「好吧!天狗吃月下次再解釋,那妳知道為什麼生米會煮成熟飯嗎?」
听到「生米煮成熟飯」,忘神的彤兒可醒了,她心中正忖著令她含羞的情愫,怎知這人竟如此大膽月兌口說出此言,她雙頰陡然一紅,氣得揮下單鞭。
「你這無恥之徒!」她怒斥,卻帶著前所未見的羞紅臉蛋。
被松開的封辰峻順手一擋,沒讓那單鞭敲上自己。「妳想什麼?我是認真要跟妳說這碗粥,怎麼從一粒粒白米,煮成這般黏稠,妳干嘛又打人?」
「我……你……」尉遲彤兒支吾斷語,又惱又氣,跺著腳要把封辰峻綁回去,封辰峻瞧她紅艷艷的臉頰,不覺暗自笑在心里。
尉遲彤兒慌手慌腳地拿著繩子綁住封辰峻,卻沒發現他早已悄悄趁隙從褲袋中抽出一物。
封辰峻暗自把東西藏好,沒多抗拒地讓尉遲彤兒綁上他。白天這兒有跟前跟後的保鑣阿布思諾,尉遲府必定也有一大堆人走來走去,晚上再進行吧!
「妳听好,米的主要成分是澱粉,當米在水中加熱,澱粉分子吸收水分後會膨脹……」封辰峻對著忙綁起他的尉遲彤兒解釋著「生米煮成熟飯」的道理,本是要轉移她的注意力,卻發現怎麼越講她的臉蛋越像紅隻果。
「妳怎麼啦?」
「早知道就跟爹爹說我不要負責看守你了!」
尉遲彤兒玉足一跺,欲言又止,雙手橫上了胸前,遮掩不住她的羞窘慌亂。
說者無意,听者有心,或許就是她現在的寫照。打從這先知進府,她的神思也一日日跟著紊亂,這「流落風塵也英俊」的封辰峻,說這話是在暗示什麼嗎?他對自己也有著莫名的好奇和注意嗎?
「妳的意思是,看守我是份苦差事?」
「是……也不是……」
尉遲彤兒不知自己為何會如此自亂陣腳,她有些惱怒又有些不甘,卻說不出心頭上那晃啊蔽的不安感覺是什麼。
「總之你給我乖乖待在這兒啦!粥你也別想吃了,再見!」
尉遲彤兒拿起了剩下的半碗粥,勉強朝封辰峻「哼!」了一聲,調頭就走。
封辰峻臉上掛起不羈的笑容,這正值荳蔻年華的小妹妹,該不會因他而起了少女情懷吧?
可惜他今晚就要走了,這位率性單純的小女孩,自己恐怕和她無緣了。
捱到了深夜,封辰峻等待著時機,這幾日他已經算好守在門口的那些守衛是何時交班,他被縛著的雙手悄悄往腰後伸去,模出了白日暗藏的銳利小刀。
這本是登山攀岩帶在身邊的瑞士刀,現在可派上用場了,他迅速割斷了縛在身上的繩子,趁隙一個躍身,悄悄從柴房窗外逃離。
月色朦朧,晚風帶著寒意,封辰峻回憶著來時之路。
他知道如果沒有馬匹,他無法在天亮之前月兌身回到山頭,于是他冒險潛進尉遲家馬廄,深諳馬性的他,挑中了一匹上等好馬,悄悄牽出輕聲安撫,再屏著氣息,不聲不響敲昏了尉遲家的夜班守衛,身手利落地沒讓人發現,騎馬奔出了尉遲府。
「再見了!可愛的唐朝小妹妹、濃眉大眼的活神門,我得回我的世界,只能跟你們說無緣了。」他伏在馬背上飛速馳騁,回想著當日他是如何解開洞里那些神秘機關,希望能順利再讓他一摔,摔回他的時代。
策馬急馳的封辰峻,滿心想要回到他的世界,卻沒料到他的馬後竟跟上了一位白衣男子,不聲不響地,欺近了他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