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風潮生潛入花府,幸而風汐海的資料齊全,連花府內部的配置圖都準備妥當,讓他能毫無阻礙的直接來到花府千金的院落「飛雪閣」。
「飛雪閣」內燈火通明,兩位丫頭和一位嬤嬤進進出出,一會兒抱著幾床被子匆匆走進,一會兒又跑出來抱著幾個火爐進去,忙進忙出,三人臉上都是憂心忡忡、焦急萬分。
風潮生蹙眉,才晚秋,天氣並不是極冷,為何要如此大量的被子和火爐?而隱隱約約之間,他還听到閣內斷斷續續的申吟聲,那充滿痛苦柔弱的聲音,竟讓他的眉頭不由自主的愈皺愈緊。
輕身一縱,他躍上屋頂,俯身挑開一片琉璃瓦,觀察著下頭的動靜。
「小姐、小姐,您覺得怎樣?暖點了嗎?」小綠焦急的喚著,不敢讓小姐昏睡過去,否則就怕會一睡不醒。
「……冷……好冷……小綠……好冷……」花如雪躺在床上,身上蓋著好幾件保暖的蠶被,周圍毫無空隙的擺滿了火爐,可是縱使四周空氣焚熱,她依然冷得直打顫。
「怎麼會這樣啊?小綠姊姊,小姐她……」紅娘驚愕又不忍的看著一張小臉已經凍得發紫的花如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河鄔,小姐她每個月十五都會發病一次,從出生到現在都是如此,嚇到你了嗎?」小綠一邊替花如雪摩擦著臉頰、雙手,企圖帶點熱氣給她,一邊向紅娘解釋。
「好可憐,小姐好可憐。」紅娘聲音微哽,真的好讓人心疼的小姐啊!心地善良,為人溫柔,就連她的爹都是一等一的好官哪!怎麼還會受到這種痛苦呢?難不成是前世的罪愆嗎?
「我啊!雖然已經服侍小姐快四年了,可每次小姐發病,我還是很痛苦,小姐真的很可憐……」她平時愛耍寶,還不是為了讓小姐開心,可是每當小姐發病,她都想哭,所有的點子都使不出來了。
「好了,你們兩個丫頭,別只顧著說話,千萬別讓小姐睡著了。」管家嬤嬤低聲道。
「知道了,管家嬤嬤。」
風潮生望著下頭的情景,河鄔那個穿紅衣的小泵娘,就是靈天尊的義妹,他應該專注在河鄔身上才是,可偏偏注意力一直飄到床上,雖然從他的角度根本看不到床上的人到底正受著什麼樣的病痛,但是他就是不由自主的往那方向望去。
那斷斷續續、虛弱痛苦的低吟,一直在他耳邊回繞著,冷、好冷,到底是什麼病,讓她這麼畏寒?下頭房間的熱氣,甚至已經從這個小洞飄出,她還喊冷,除非是從體內發寒。若真是從體內發寒,那外頭再加多少熱源也沒有用!
一顆心不知怎麼,浮動難靜,彈指射出三道勁風,底下的三人立即癱軟在地上。
風潮生潛入閣內,終于看清了那正受苦的人。
那一張素顏,蒼白中帶著青紫,絕對不是他看過最美的姑娘,但是當他的眼接觸到那雙微啟半睜的瞳眸時,他的心受到了不小的震撼。
沒有焦距,只余下滿滿的痛苦以及恨不得死去的神情。
「……小綠……好冷……女乃……娘……女乃娘……我……想死……活著……好痛苦……」花如雪神智已經漸漸渾沌,要不然平時她絕對不會將這些話說出口的。
報……如雪……
風潮生在心底低喃她的名宇,沒有多做考慮,上前將她扶坐而起,自己也上床坐在她的背後,掌心抵著她的背心,將一身純陽之氣徐徐貫入她的體內。
顫抖漸漸緩了,青紫的臉色漸漸回復蒼白,花如雪渾沌的神智緩緩清明。
發生……什麼事?她的體內為什麼會有一股熱氣將寒毒壓下?身後……是誰?那抵著她背心溫熱的掌心……是屬于誰?
頭微微一偏,看到了倒在床下的三個人,她心下一驚,一聲低呼幾乎逸出口,顫抖又起。
「別伯,我不會傷害你的。」察覺到她的驚駭,風潮生一邊輸送純陽之氣,一邊低聲安撫。
報如雪驚駭莫名,是個男人,是個陌生的男人?!
全身抖得有如風中柳絮,下一瞬間,花如雪白眼一翻,嚇暈了。
風潮生即時收掌,錯愕的望著倒在他懷里的花如雪,怎麼?他弄巧成拙,害死她了?!
伸出食指采了采她的鼻息,雖然微弱,但是卻很平穩,松了口氣之後,也發現她似乎不再感到寒冷。
「為什麼?」望著她緊閉的眼,他突然低聲自問。至于問的是什麼……他臉色一沉,將花如雪放下,飛身出了飛雪閣,回身三下彈射,解了三人的穴道,他的人已經消失在夜空中。
辦娘首先睜開眼楮,其實她根本沒有昏倒,早在風潮生出現在屋頂上時她就察覺了,對自己的神機妙算她心里可是得意的不得了,早就料到只要和靈天尊扯上關系,風潮生就一定會找上門,所以她才施了法,讓靈天尊收了她當義妹。
不過倒有件事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可以說讓她非常震驚,萬萬沒想到風潮生竟然會做出那種事來!他不是一個冰冷無情的人嗎?怎麼會對初次見面的花如雪這麼……好?
是很好吧!沒有人會這麼浪費自己的真氣的!他所練的是純陽之功,對花如雪的寒毒的確有點助益,只不過……紅娘臉色微沉,稍顯憂心。
「怎麼回事?」小綠疑惑的抓抓頭,爬了起來,不曉得自己為什麼會倒在地上「睡覺」。「河鄔!管家嬤嬤,快起來啊!」她搖了搖她們。
辦娘跟著起來,佯裝一臉迷糊。
「小綠姊姊,發生什麼事了?」
「我也不知道啊!」小綠根本迷糊極了,看管家嬤嬤還未起身,連忙又上前搖了搖。「管家嬤嬤?管家嬤嬤?」
「哎喲!痛死我了……」管家嬤嬤申吟一聲,緩緩的醒了過來,原來她倒下時,頭不小心去撞到了桌角,腫了一個包包。
「管家嬤嬤,您沒事吧?」紅娘連忙上前將她扶起。
「頭有點痛,沒事……啊!小姐!」管家嬤嬤驚呼一聲,隨即撲到床邊。「怎麼回事?小姐是睡著了?還是……」管家嬤嬤沒說下去,焦急的采了采花如雪的鼻息,觸了觸她的臉頰,「小姐她……不像冰塊了?!」
「真的?!」小綠驚訝的上前,模了模花如雪的臉頰,再模模她的手腳。「奇怪,時辰還沒到啊?小姐怎麼會不發病了?」
「剛剛到底發生什麼事?我們怎麼會一起睡著了?」管家嬤嬤也一頭霧水,生平從未與武林有過接觸,當然不知道自己並不是「睡著」。
辦娘靜靜的听著她們一頭霧水的討論,唇角微微勾起,看來這次這一對,應該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困難才對。
報如雪半倚在窗前的躺椅上,手中拿著一本詩書,可眼楮卻望著窗外花園里盛開的桂花。
「今年的桂花似乎開得晚,都已經快入冬了呢!」紅娘望了一眼出神的花如雪,猜測著她到底在想些什麼?否則依照這幾日的觀察,像她這般突然開口說話,她都會稍微受到驚嚇,她從沒見過這麼膽小的人。
可是這次沒有,甚至花如雪根本沒听到她說話。
自從清醒之後,花如雪的心思一直繞著那件事打轉,他……到底是誰?為什麼會出現在她的閨房里?
以禮教而言,她的清白已經蒙上污點,可她卻一點也不難過、擔憂。
這次的發病,是她有記憶以來最短暫的一次,這都多虧了那個人呵!
那個人……有著低沉好听的嗓音。
他說「別怕,我不會傷害你的」,雖然當時她仍嚇暈了,可是現在回想起來,那聲音,竟有著讓她心安的特質。
「小姐……」
他長什麼模樣呢?又是從哪里來的?
「小姐……」
闖進尚書府的目的是什麼?
「小姐……」
又……為何為她驅寒呢?
辦娘沒轍的望著花如雪,她已經叫得口乾舌燥了,她竟然無動于衷!到底想些什麼想得這麼入神?難不成是……風潮生?
啐,別作夢了,紅娘,事情不可能這麼順利的!花如雪可以說連「見」都沒「見」到風潮生的面,怎麼可能這樣就犯相思?
不過沒關系,那風潮生一定會再來的,因為她在這里,而靈天尊的下落則在她的腦子里,他要靈天尊,就勢必要來找她,光是這幾日他都沒有動靜就讓她非常意外了,難不成那日的「刺激」過大?
辦娘抬手在花如雪眼前揮了揮,加大嗓門。
「小姐!」
這次花如雪結結實實的嚇了一大跳,她回過神來,驚駭的望著紅娘。
「紅……河鄔?」
「對不起,小姐,河鄔嚇到你了。」紅娘立即拍撫她,順道微微施了個法,讓她定下心神。
「沒關系,是我自己沒用。」花如雪溫柔的微笑,那雙星子般的黑眸望了望四周,帶著些許疑惑。「小綠呢?怎麼不見她的人影?」通常小綠都是寸步不離的陪著她的。
「小綠姊姊听說錦織坊這批冬季的新貨有好東西,非常保暖又不厚重,她就在管家嬤嬤的點頭下,到錦織坊去了,打算買幾匹布,為小姐裁制冬衣。」紅娘解釋。
「真是難為小綠這麼細心了。」花如雪好感動。
「小姐,老爺已經下朝了,方才派來侍衛傳話,要小姐到書房,老爺有事要與小姐談。」
放下手中的詩冊,花如雪緩緩的起身。
「我知道了,河鄔麻煩你替我更衣。」
壩鄔上前將她扶起,動作俐落的為她更衣梳妝,然後扶著她往書房去。
沿路,一些僕從遠遠的見到花如雪,便停下腳步不敢再接近,生怕驚嚇到她,就連守在書房外的侍衛一見到她,也立即退開幾丈遠,等到花如雪進了書房,才又回到崗位上。不知情的人看到這情景,會以為眾人畏她如蛇蠍,殊不知這是眾人心疼這位溫柔善良卻莫名膽小的小姐的表現。
「如雪,你來啦!先坐一會兒,爹的事情已經快處理完了。」花鴻翰一見女兒進門,立即微笑道。
「爹別急,慢慢來。」花如雪嫻靜的一笑,拿了一本冊子,坐在椅上靜靜的看著,不敢打擾爹爹。
將近一刻鐘之後,花鴻翰終于結束,抬起頭來望著沉浸在書冊中的女兒。
「如雪。」他放軟嗓子,生怕嚇著女兒。
報如雪立即抬起頭來,放下書冊。「爹爹忙完了?」
「嗯,一點公事罷了。」得到女兒的注意力之後,花鴻翰起身來到她的身旁坐下。「如雪,爹有件事要和你商量。」
報如雪心下微微一愣,隨即便道︰「爹爹請說。」
「如雪,爹要你知道,爹真的只是和你商量,並不會強迫你做任何事,你的意願重于一切,知道嗎?」太了解女兒的性子,只要他吩咐的事,縱使萬般不願依然會點頭答應,因此他只好事先聲明。
「女兒知道,爹請放心的說吧。」花如雪微微一笑。
「好。」花鴻翰點頭。「今兒個下朝時,皇上私下召見,向爹提了一件事,皇上想為順親王找一個王妃,據說太後中意你,所以向皇上提及此事,希望皇上做主。別緊張,爹當然將你的情形稟明皇上了,所以皇上並沒有下旨,只是要我回來考慮,順便問問你的意見。」
「爹,女兒的情形外界雖然不知,但是咱們自己心里有數,老實說,女兒不認為自己適合成親,若不會為爹帶來麻煩的話,女兒希望爹能回絕太後的盛情,女兒實在高攀不上。」
報鴻翰點點頭。他也不認為順親王府適合女兒,不說女兒的病及膽小的性情,那太後的勢利是滿朝皆知,他的女兒進了門,怕只有受委屈的份兒。
「放心,爹明兒個退朝之後會稟明皇上,皇上英明,不會為難爹的。」至于太後,只要讓她知道如雪的情形,她也絕對不會再提這件親事了。
「那就好。」花如雪安下心,縱使現今皇上仁德兼備,但伴君如伴虎啊!
一旁的紅娘也松了口氣,那順親王可是有其他對象的!
此時,外頭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會兒之後,門外的侍衛敲了敲門。
「大人,外頭出了點事。」侍衛說的有點猶豫。
報鴻翰听出端倪,立即起身。
「什麼事?」他開門詢問侍衛。
侍衛瞄了一眼里頭的花如雪,才壓低聲音道︰「小姐的貼身丫頭小綠被人抬回來了。」
「什麼?!」花鴻翰一驚,立即跨出門,反手將門關上,壓低聲音急問︰「怎麼回事?」
「听那些街坊說,小綠是被朱尚書的千金所傷。」遇上那個刁蠻干金只能躲得愈遠愈好,真不知道小綠為什麼會和人家正面杠上。
「請大夫了嗎?」
「有,大夫是跟著一起回來的,現下正在小綠房里,管家嬤嬤也在一旁。」
「爹!」書房的門被開啟,花如雪臉色略微蒼白。「小綠怎麼了?」
「如雪,你別急,小綠受了點傷,大夫會醫治她的。」花鴻翰連忙安撫女兒。
「受傷……」花如雪一驚,「傷得重嗎?大夫……大夫怎麼說?」
「大夫正在醫治……」
「我去看她。」花如雪焦急的說。
壩鄔連忙上前。「小姐,河鄔扶您過去。」
小綠是個好姑娘,她也想知道到底是誰傷了她!
「小綠……」花如雪震驚的望著慘不忍睹的小綠,眼淚撲簌簌的往下掉,難以置信的詢問一旁的管家嬤嬤。「女乃娘,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啊?」
「唉!」管家嬤嬤搖頭嘆氣,她也不是很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只知道又是那朱采瑩干的好事。
「小綠姊姊?小綠姊姊?」紅娘低喚著小綠,她的雙頰腫脹,像是挨了好多耳光,身上的衣裳滿是塵土,十根手指頭又紅又腫,不知道傷著了骨頭沒有,這還是看得到的,在衣服遮掩之下的身體,不知道又是怎番的慘不忍睹!到底是誰這麼狠心?!
「小……姐……」小綠困難的睜開眼,「小綠……沒事,小姐別哭……」
「小綠,別說話、別說話。」花如雪連忙道,坐在床沿,想要踫她,卻又伯踫痛了她。「很痛對不對,我可憐的小綠,怎麼會傷成這樣?」
「小姐……對不起,那布匹……被搶走了……」小綠哽咽的說。
「布匹?小綠,難道你是為了那布匹,才……」花如雪難過的低咽。「小綠,你怎麼……難道你不知道,你比什麼東西都重要嗎?那些身外之物怎能比得上你們任何人呢?」
「小姐,還是讓我先幫小綠姊姊換下衣裳吧,讓小綠姊姊好好休養。」紅娘不忍地道。「管家嬤嬤,能不能麻煩您先扶小姐回房,小綠姊姊這邊就由我看顧吧!」
「我想陪著小綠……」
「小姐,您在這里,小綠看您傷心,她會更難過的。」紅娘低聲勸道。
「是啊!小姐,女乃娘先帶你回房,讓小綠安心的養傷吧!等河鄔將小綠打理好,您隨時都可以再來探望她。」
報如雪勉強點了下頭,在管家嬤嬤的攙扶下一步一回頭的回房。
「小綠姊姊,你睡一下,河鄔幫你換衣服。」紅娘抬手輕撫一下小綠的眼楮,小綠便垂下眼深深的睡去。「好了,這樣一來辦事就方便了。」
拿出一套衣裳擺在床邊,紅娘縴手一揮,小綠身上的衣服便自動換了過來,之後,紅娘突然憑空消失,好一會兒之後才又出現,手上多了兩瓶膏藥。
她將小綠臉頰上的膏藥擦去,再打開她拿來的其中一瓶膏藥,涂抹在小綠的臉頰上。接著拆開大夫包裹的十指,打開另一瓶膏藥抹在指頭上。
這藥是哪兒來的?
嘻嘻,不就是戶部尚書的庫房里搜刮來的,這可是皇宮內院御用的上等藥材煉制而成的,由此便可知道,戶部尚書是多麼的膽大包天了,根本毋需再提那庫房內那麼多應該屬于皇宮里的珍寶了,將那些供出去的話,是死罪難逃的。
她還順道將小綠舍命相護的布匹給拿了回來,那朱采瑩恁地可惡,不擇手段的搶了回去,竟然就隨意丟棄在角落,實在搞不懂那朱采瑩的心理究竟是怎麼運作的,竟會為了一塊布而將人傷成這樣。
「好了,明天你應該就能見人了。」紅娘滿意的將藥收起,這可不能讓人看見,要不然可是會替花府惹來麻煩的。
至于那個朱采瑩……
不能好好的教訓她一頓,實在令人咽不下這口氣,可是仙規朗朗,她犯不得啊!
討厭!算她運氣好!
不過下回那朱采瑩如果再犯到花家任何一人的頭上,她一定會想辦法讓朱采瑩自食惡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