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不知道思念會是這般的磨人。
他初次嘗到相思的滋味──從楊媚媚離去的那一剎那開始。
因為如此,他不願再多浪費時間,只想盡快找到柴士諭的行蹤。
于是,他做了一件在今天之前,如果有人告訴他他會這麼做的話,他定會大笑三聲、嗤之以鼻,甚至心情不好的話,搞不好會割了那人的舌頭懲罰他胡說八道的事──找風汐海。
「噗……呵呵呵……嘻嘻……呵呵……」
他臉色陰沉的皺緊眉頭,忍耐的等著像是被點中笑穴,正趴在桌上笑得全身顫抖的風汐海,不,現在他已經笑倒在地上了。
在心里數到十,又數到百,風汐海還是沒有停止的跡象,于是他又重頭數到千,接著兩干,然後……
刷的一聲,軟劍直接圈住風汐侮的脖子,只要稍稍一點動作,保證人頭立即拋棄脖子離家出走,而這,終于讓眼前失控的男人停止了瘋狂的笑。
「咳……」風汐海臉色一白。老天啊,因為太好笑了,所以他一時忘了眼前的人是豺狼啊!「那個……咳咳,豺狼,能不能把我脖子上的‘項圈’先拿掉?」
「你笑夠了?可以辦正事了?」他沒立即卸下圈著對方脖子的軟劍。
「是,可以辦正事了。」風汐海非常的識時務。
手腕輕輕一挑,豺狼卸下軟劍,重新圈縛在腰上。
「我要柴士諭的消息。」他睥睨著風汐海。「你知道柴士諭這個人嗎?」畢竟二十年前便銷聲匿跡的人,以風汐海的年齡,若沒听過也是理所當然的。
「呵呵,豺狼,別小看我了,我當然知道。」說到自己的專長,風汐海可就意氣風發了起來。「二十年前柴家一門血案可是轟動城內外,凶手一直沒有找到,案子也一直沒有破,柴士諭連同其佷子柴佑禛雙雙失蹤現場,沒有他們的尸體,官方猜測,應是柴士諭帶著佷子逃離那場殺戮,隱姓埋名在某個地方生活著。」
豺狼冷冷的一笑。真是可笑的傳言,他倒是第一次听見。
「既然知道柴士諭這個人,你多久可以給我他的消息?」
「等等,我的規矩你應該知道吧?」
「我為何要應該知道?」他冷哼。
啊咧!「算了,沒關系,既然你不知道,我可以告訴你一次,首先呢,要見我,讓我撥冗听你的要求,必須先付五百兩訂金,接著生意要接不接全在我,重要的一點是,不管接不接生意,訂金概不退還。」
豺狼嗤笑一聲。「首先,我已經見到你,也談完了,我,一文錢也還沒付,而你,不管願不願意,都得接下這門生意,你說,我的規矩和你的規矩,你要遵守哪一個?」
風汐海頭痛的揉了揉太陽穴。好吧好吧,他也沒說錯啦,這豺狼問也沒問一聲人家要不要見他,三更半夜就突然出現在他的床邊,差點嚇死他,不听他說也不成啊!誰還記得要先收費排時間啊?
唉唉,誰叫他打不過豺狼呢?所謂識時務者為俊杰,他這人向來以當俊杰為己任……
「好吧,我之前說的規矩你可以把它當放屁,就當作是老朋友大方送吧!不過豺狼,要消息就得付費,這點你該不會有意見才對。」
「這倒不用。」風汐海收到銀票便笑逐顏開,心情大好,從懷里抽出一本冊子翻了翻,便道︰「柴士諭,今年五十二歲,八歲時被柴宗顏收為義子,改姓柴,取名士諭,二十年前柴家滅門血案之後便銷聲匿跡,據調查,柴士諭改回舊姓舊名,回到故鄉開陽定居,目前是開陽城里的首富,他的發跡是開陽城里讓人津津樂道的傳奇。」
豺狼眯起眼。他非常了解這則傳奇是柴士諭搜刮了柴家所有家產得來的!
「你漏了重點。」他開口,表面不見一絲波動。
「說重點之前,我有個疑問,希望你不吝為我解惑。」也沒問人家願不願意解惑,便直接問了。「這柴士諭是你要抓的犯人嗎?」
「不關你的事。」豺狼給了他一個冷釘子踫。
風汐海識相的模模鼻子。「好吧,這些我會自己調查。」
「重點!」
「行了行了,這不就要說了嗎?」他搖頭嘆氣。「柴士諭舊姓熊,叫做熊勝意,膝下有一對兒女,是龍鳳胎,兒子叫熊凱,女兒叫熊欣,十八歲。」熊勝意!
柴士諭竟然就是熊勝意?!
豺狼突然仰頭哈哈大笑。這未免太過諷刺!
一個畜生不如的人渣,竟然搖身一變,成為開陽城有名的大善人!
是良心不安的贖罪?還是沽名釣譽的手段?
不管是為什麼,該死的人,還是該死!
當初他殺了柴家十余口人,如今他就慈悲為懷,讓他們一家四口陪葬便成!豺狼轉身便走,到了門口又突然停了下來。
「對了,風汐海,去年我家那笨鳥受你不少照顧,我們每個人都非常‘感謝’你,一致同意不管是誰遇到你,都要好好的‘報答’。」
啊咧!去年玩那只笨鳥玩得太過頭,也不是他願意的啊!
「不用不用,只是舉手之勞嘛,說什麼報答呢,更何況我也只是听從我那義妹姬光艷的意思去做,他們能有情人終成眷屬,其實也算不上我的功勞,所以不用報答了啦!」風汐海趕緊把責任推給不在場的替死鬼。
豺狼冷冷的一笑。「是這樣嗎?」
「當然是,絕對是,肯定是!」他忙不迭的強調。
「確定不要我們報答?」
「再確定也不過了。」讓豺狼「報答」?他想也不敢想,恐怕這一「報答」下來,他可能會缺了胳膊少條腿。
「好吧,既然你都這麼說了,我也不好強人所難,那……這一萬兩銀票我就收回了。」豺狼又露出那抹似殘似虐的笑。
「嗄?」一萬兩?!難道……難道是真的想報答,而不是他以為的那個意思?
啊啊啊!可不可以現在改口啊?
「有問題嗎?」冷酷的視線又打橫睨了過來。
「沒有,呵呵,沒有,什麼問題也沒有。」
豺狼點點頭,旋身飛出窗外,瞬間消失在夜色之中。
風汐海目送著他的背影,只能哭喪著臉。一萬兩耶!
不過沒關系,這條命還在,他可以賺更多的一萬兩……
嗚嗚,他無緣的一萬兩啊!
開陽城,位于環山之後,要進開陽城,環山那條陡峭的山路便是必經之路。豺狼沒有任何耽擱,連夜趕往開陽城,快馬加鞭花了兩天的時問,終于抵達。
他在一家客棧落腳,默默的在四處听著熊大善人的事跡,一雙冷眼更顯冰凝,毫無溫度感情可言。
他巴不得立刻手刃仇人,以慰爹娘在天之靈,了結自忌中多年的惡夢。
只可惜熊勝意出外接洽生意,目前並不在開陽,不過,听說今日或明日便會回來。
沒關系,二十年都等了,他不介意多等幾個時辰。
他步行來到開陽城外,埋伏在環山某段山路的山坡上,靜待時機,決定在熊勝意進城之前把人給解決!
在等待的時間里,他又想到了令他放心不下的女人。
不知道她醒來的時候,得知身處何處心里是什麼樣的感覺,有什麼樣的想法?傷心難過?或氣憤不平?
「羊咩咩……」豺狼思念的低喃,腦海中盤旋著她甜美的笑顏,回味那甜蜜的吻。「你……會等我吧……」
傍晚,一陣馬蹄聲在這寂靜的大地響起,他立即極目望去,發現共有三騎,來者目前距離尚遠,瞧不清馬上騎者的五官面貌,不過看得出來是三名男子。是熊勝意和他的護衛回來了嗎?
他屏氣凝神,專注凝望著那三個黑點漸漸接近,當中間男人的五官漸漸明朗之後,他的神色也漸漸變得冷狂。
是柴士諭!
這張臉,就算化成灰他都認得!
手撫上腰間軟劍,豺狼的殺氣瞬間高漲,下一刻,他縱身飛出藏身處,在半空中拍開腰間軟劍,旋飛的軟劍映著黃昏彩霞,閃著耀眼的光芒,輕緩落在前方約兩丈處,擋住了熊勝意的去路。
「嘶嘶──」馬匹因為被緊急勒住韁繩而抬腳嘶鳴。
熊勝意的兩名護衛立即擋在主子的前方。
「閣下攔住我們的去路,有何指教?」
「我找的是熊勝意。」話方落,身子便竄飛而出,待那兩名護衛反應過來時已經慢了一步,穴道被制,動彈不得。
豺狼一拍馬臀,兩匹馬兒立即向前走,也順便帶走了馬上的人。
「這位大俠攔住熊某,不知有何指教?」熊勝意力持鎮定,握緊劍柄。
豺狼的視線慢慢地移向他。這張臉,在他每一次的惡夢中,都像是猙獰的惡鬼般陰魂不散,今天,惡夢終于變成現實,柴士諭就在他面前,而他,不再是無助的幼童。
「算帳。」他的聲音冷冽,清楚的傳進了對方耳里。
「算帳?」熊勝意不解,眼底有著警戒。「閣下尊稱?」
「豺狼。」他大方的報上名。「雪豹,是我的二師兄。」
「很抱歉,熊某不懂閣下的意思,熊某只是一名普通的商賈,實在不太了解江湖的事。」熊勝意一臉歉然。
「熊勝意,明人不說暗話,我也不想再浪費時間,就直說了。」豺狼陰惻惻一笑。「你為了某個原因委托殺手毒蛇狙殺雪豹,而我今天,就是為了這‘某個原因’而來的。」
熊勝意一听,臉色微變,不過仍力持鎮定。
「你說你叫豺狼,是嗎?」他依然一臉慈眉善目。「豺狼,我想你一定有什麼誤會了,我根本不認識什麼毒蛇易青的殺手,也不認識什麼雪豹,更沒有理由殺人啊!」
「不認識是嗎?」
「是啊,你一定是搞錯了對象。」
「那麼你何以知道毒蛇名為易青?」
熊勝意一楞。「明明是你說的。」
「不,我只說了殺手毒蛇。熊勝意,不用再偽裝了,你的底細我一清二楚,我也說過,今天不是為雪豹而來,而是為了你狙殺雪豹的那個‘某個原因’我是來找你算一筆積欠了二十年的帳。」
二十年前?!
突然,熊勝意發現,這個叫豺狼的人,長得有些面熟。
他的心髒恐懼的躍動著,沉沉的,仿佛要敲破胸骨般,那股熟悉感讓他突然有些毛骨悚然,難道……
不!不可能!
他立即否定掉心中一閃而過的猜測。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那件事,沒有人知道,除非……
不!不可能的!他再次否決。
「你是誰?!」他厲聲質問。
「我是豺狼,賞金獵人,今日要來捉拿二十年前犯下京城柴氏滅門血案的凶手柴士諭,若有反抗,格殺勿論。」
「不可能!」熊勝意大吼,驀地抽出手中的劍飛身朝他攻去,欲趁其不備。豺狼早有防備,翻身飛躍,揚劍擋下他的攻勢,嘴角泛出一抹冷笑。
「露出馬腳了,熊勝意,或者,我該叫你柴士諭。」他手中軟劍輕靈飛劃,擋去對方招招狠辣的劍招。
兩人在半空中飛來躍去,金劍相交,踫出些許火花。
熊勝意不禁惱怒,應付武功高強的豺狼,他有些捉襟見肘。
豺狼的攻勢非常凌厲,四周因鋒利的劍氣所致飛沙走石,山壁的花草樹木碎散飄飛,片片都能成為致命的暗器。
這豺狼的功力非常可怕!熊勝意終于領悟到這點。自己絕非他的對手!
才剛有領悟,下一瞬間,豺狼的劍便劃破他的衣裳,在胸月復間留下一道傷口,勝負立見。
「你到底是誰?!」他氣弱的質問。
豺狼的劍尖抵著他的心髒處。他只消往前一刺,就可以結束歷時二十年的惡夢了。
「我叫豺狼,或者,你可以叫我柴、佑、禛,‘大伯’。」
「你是……佑稹?!」他的臉色瞬間刷白。「不,不可能,佑禛已經……」
「被你殺了?」刀劃破胸膛,深可見骨,連內髒都清晰可見,怎麼還可能活著,是吧?」豺狼陰森的一笑。「也沒錯,所以我是從地獄爬回來的,‘大伯’。」
「你是來找我報仇的。」熊勝意垂頭,黯然一嘆,「佑祺,我知道自己罪該萬死,也沒打算跟你求饒,殺了我吧,我也已經活得很累了……」
「我要知道為什麼?」他冷聲質問。
熊勝意哀傷的一笑,搖搖頭。
「沒什麼好說的,我做了天理難容的錯事,所以這些年來一直在贖罪,不求減輕我本身的罪孽,只求報應不要降臨在我兒女的身上,所有的罪過,我一人做事一人承擔。」他頹然的跪趴在地上。「佑禛,殺了我,放過我的兒女……」
豺狼只是冷酷的瞪著懺悔的男人。這悔意,來得太遲了。
「我要知道為什麼?」他冷聲怒問。
熊勝意趴在地上的身子僵直,一會兒,他的聲音才徐徐的響起。
「好,你想知道為什麼,我就告訴你……」喃喃的說著,下一瞬間,他抬手就灑出一把粉末。
豺狼一驚,迅速飛身後退,卻仍遲了一步,吸入了些許,僅眨眼間,他便感覺內力正以極快的速度化散。
「柴士諭!」他痛恨自己的疏忽。
「哈哈!臭小子,你以為我會讓你破壞我現有的生活嗎?」熊勝意一改先前懺悔的模樣,張狂傲然的笑著。
「你真該死!」他決定孤注一擲,凝聚僅存的內力朝仇人攻去。
熊勝意沒料到他還有攻擊力,當軟劍刺入他的胸口,他同時也一掌朝豺狼拍去。
砰的一聲,僅存的內力完全集中于劍上,身體再無防護的豺狼,硬生生的承受了這一掌,整個人像棉絮般向後飛去。
在掉下山崖的那一剎那,他看見熊勝意氣絕倒地。唇角勾起,他的惡夢終于結束了。
風,在他耳邊呼嘯而過,他無力的閉上眼。
羊咩咩……
「佑禛──」楊媚媚大叫一聲,猛地從床上坐起,氣息紊亂,呼吸粗淺,一頭冷汗。
是夢?
有些茫然的望著四周,這才吁了口氣。
是夢。
只是作夢,只是一個夢而已,別想太多!
心,惴惴不安且惶惶然,這一陣子,她總是寢不安席,行坐不安,總覺得發生了什麼事似的,心頭異常忐忑。
來到荒谷已經將近一個月了,這一個月來,佑禛完全沒有消息,她為了不讓自己相思成狂,專心一意的與師父研討醫術,盡量讓自己忙得沒有時間想太多。但是,白日還好,一到夜晚,白日硬是被壓抑下來的思念,在夜深人靜之時總是更加的張狂,宣囂著佔領她所有的思緒。
她不知道要等多久,他才會回來。
佑禛……
楊媚媚掩臉低喚。怨他,念他,思他,想他,所有思緒,全都讓他佔滿。
她要瘋了!
「羊咩咩……」
一聲輕喚,讓她身子微僵,接著猛地抬起頭來,就看見他站在那里對著她溫柔的笑著。
「佑禛……」她欣喜低呼,下一瞬間,她飛快的翻身下床,撲向他。
砰的一聲,楊媚媚跌到床下,醒了過來。
是夢……
無力的抬手遮住臉。老天,她已經分不清什麼是現實,什麼才是夢境了。她就這樣躺在地上,側身蜷縮起身子,緊緊的抱住自己。
佑禛,佑禛,佑禛,佑禛……
你快回來啊!
砰砰砰!一陣敲門聲突然響起。
她初時還有些茫然,一會兒之後,當敲門聲又急促的響起時,才回過神來。
跋緊爬起身,整整衣裳,匆匆地將門打開。
「師父?」她有些訝異。這個時間,師父怎會來?
林靜天就站在門口,沉靜的望著她,一會兒之後才開口。
「丫頭,不請師父進屋坐坐嗎?」
「啊,抱歉,師父。」楊媚媚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趕緊側身讓師父進門。「請坐。」
「你還好嗎?晚上有在睡覺嗎?」林靜天關心的問。
「有啊,我剛剛睡得很熟呢。」她替他倒了杯水。「師父請用茶。」
「謝謝。」他棲過茶水便放回桌上,沒有喝下。
「師父,這種時辰怎麼會來找我?」現下應該是丑寅交替時刻吧。
「我考慮了一個晚上,我想,這件事你有權知道,必須告訴你……」林靜天垂下睫,掩住眼底沉痛的神情。
楊媚媚心跳頓時漏了一拍。
「師父請說。」她不自覺的握緊拳頭,指甲陷入掌心,引來一陣刺痛。
「傍晚時分從谷外傳回消息,柴士諭被發現斃命在環山的山路上,胸口插著一把軟劍,那把軟劍,已經確定是佑稹的。」
聞後,她身子一陣顫抖。
「……佑禛呢?」
林靜天深吸口氣,已經難掩面上哀慟的表情。
「根據現場狀況研判,佑禛極有可能已跌落山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