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又傷、又累、又差點被氣死的晏常玟早早便已睡下。
另一間房里,燭火依然明亮,一站一坐的兩道影子反射在窗上。
蕭天青睨了一眼伏案疾書的尹心令,從那位姑娘睡下之後,他就叫店小二備妥文房四寶,之後就一直忙到現在,不知道他到底在寫些什麼。
「我很意外。」蕭天青突然出聲。
「意外什麼?」尹心令嘟囔應道。
「你還自己干淨的面貌,惹來一堆桃花,這是你平時最避諱的,卻還是做了。」蕭天青淡淡的說。
尹心令聳聳肩,沒有做任何辯解。
「還有,憑你的身手,怎麼可能讓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姑娘給打到?」盯著他黑了一圈的眼眶,蕭天青硬是壓下上揚的嘴角。
「手無縛雞之力?」尹心令哼了哼,對于他的說詞可一點都不苟同。「你要不要自己試試她有多潑辣?」
「不用了,你自己留著慢慢玩就行了。」蕭天青客氣的婉拒,再導回正題。「你若不給她機會,她根本無法近你的身,就像其它姑娘一樣。」更別提要在他身上留下記號了。
「哼!」知道就好了,還說出來干麼?
「你還不知道她的來歷。」蕭天青提醒他。
他嗤笑,「我也不知道你的來歷。」
蕭天青淡漠的瞪他一眼。「那是因為我是個棄嬰,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來歷」。」他是被現任幫主撿回來的,當時他還只是個嬰兒,能知道自己的來歷才怪!
「呵呵!那又如何?」尹心令發笑。「你自己不也說了,她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姑娘,我不給機會,她近不了身,不是嗎?」
「就知道你會這麼說。」也許他該調派丐幫弟子去探查那姑娘的身份才是。
「嘻嘻,我說天青,你該不會打算瞞著我做什麼吧?」尹心令放下毛筆,單手撐著下巴,似笑非笑的睨著他。
「我能做什麼?」他淡漠的反問。
「呵呵,譬如說做暗號調派丐幫弟子探查某人的身份這種事嘍!」
蕭天青微訝。他模清了他的心思!
「別擅做主張,天青,否則我會撤掉你。」他表面依然嘻嘻笑,眼底的神情卻有絲冷酷。
蕭天青一凜,他是死衛,只要主子正式下令要撤換他,唯一的下場就是死。由此可見尹心令是多麼認真的在警告他!
蕭天青忍不住擔憂的蹙眉。他對那姑娘的態度太異常了,這不是什麼好現象。
「天青,明日一早準備一輛馬車,我們上路。」尹心令突然交代。
「那位姑娘的腳傷……」
「所以我才說準備馬車呀!」尹心令打斷他。「反正啊!這地方是不能再待下去了,你要知道,女人的痴纏是很恐怖的。」一副告誡的模樣,末了,他還萬分無奈的一嘆,「唉,人長得俊就是這點麻煩哪!」
蕭天青忍住翻白眼的沖動,淡漠的提醒他,「我們是乞丐。」至少那姑娘以為他們是一般的乞丐,哪來的銀兩買馬和馬車?
「哎呀,我們是乞丐,她不是啊!」尹心令呵呵一笑。
「你打算找她要錢?」
「我是乞丐嘛!」意思就是,要錢是理所當然的。
懊吧,這點他無法反駁,不過……
「你確定她身上的盤纏夠支付買馬和馬車,以及接下來旅程的開銷嗎?」
「放心放心,我是乞丐,不夠的話,就沿路乞討上京,餓不死人的。」如果能把那高高在上的美人兒給拉下來當乞丐婆,肯定會更好玩。嗯嗯,這主意愈想愈不錯耶!
蕭天青暗嘆,再一次,他無話可說。
「我知道了,我會準備。」
「勞煩了,馬匹和馬車毋需太好,懂我的意思吧?」
「我懂。」蕭天青挑眉,旋即理解,他又想整人了。唉!可憐的姑娘,遇到尹心令是她三生不幸。
「啊,對了,還有件事。」
「什麼?」
「幫我把這封信送回總堂給老頭子,免得他發動全丐幫弟子找我,到時可就麻煩了。」將桌上他涂涂寫寫好久的信封起,交給蕭天青。
「恐怕已經來不及了。」蕭天青接過信。「你若在意,早該在出走的第一天就這麼做,為什麼等到現在?」不懂啊!這少幫主的行事作風。
「本來不在意啦!這樣熱鬧些,不過咱們現在多了一個伴,就不好再讓那些人來攪和了。」尹心令聳聳肩。
原來又是因為那姑娘……
「別皺眉頭,你的臉已經夠冷酷、夠嚴肅,再皺起眉頭就變成鬼見愁了,我很擔心你可能找不到一個不怕你的姑娘耶!等你七老八十還娶不到老婆的時候,可別說我沒勸過你喔!」尹心令笑望著他。
蕭天青腦子里突然閃過一個無法無天、任性妄為的姑娘,趕緊甩頭將影像驅逐出境。
「少主……」
「誒誒!小、青、青──」尹心令噙著警告的笑意睨著他。
蕭天青臉色一陣青白交錯之後,才改口,「阿心,你不覺得自己花太多心思在那姑娘身上了嗎?」
「呵呵,天青,你不該質疑,反而應該覺得慶幸才對。」
蕭天青當然懂他的意思,心思在她身上,就不會找他麻煩,沒錯,他的確該慶幸,但是……
「天青,相信我,真的沒啥好擔心的。」
是嗎?蕭天青實在忍不住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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凹州丐幫總堂
「那死小子真的往京城去了?!」丐幫幫主尹定宗,也就是尹心令的外祖父,看完剛剛火速送達的信件,懊惱的低咒著。
「幫主,需要吩咐下去,請回少幫主嗎?」一旁的五位長老提供意見。
「不用了,那死兔崽子說了,給他兩年的時間,通知下去撤回人手,毋需找人了。」尹定宗將信收起。
「兩年?!」五位長老驚訝的喊。「兩年也未免太長了,幫主萬萬不可答應啊!」
「怎麼?你們認為我剩沒兩年可活嗎?」尹定宗凌厲的掃了眾人一眼。
「不,不敢,幫主,我們只是認為少幫主心性不定,這一讓他自由慣了,野放的心收不回來,就不知道又得花幾個兩年的時間了。」
「那兔崽子說兩年就是兩年,我信得過他。」
「可是……」
「奇怪咧!我說信得過就信得過,你們把我說話當放屁啊?!」尹定宗火爆脾氣一來,拍桌大吼。
五位長老瞧見幫主火大,全都閉上嘴,不敢吭聲了,沒人想要挑戰幫主的怒火,那絕對是笨蛋的行為。
「既然幫主信得過,我們當然也沒問題,不過少幫主已經二十有三,已到婚配之齡,我想何不為少幫主定下一門親事,等少幫主回來之後,便可立即成親。」
「不必了,我以前就答應過,成親的對象會讓他自己選擇。」要不然那小子怎會答應繼任幫主之位。
「什麼?這怎麼可以,未來的幫主夫人人選向來是由長老群負責選定的!」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各位,我就直接告訴你們,讓那小子自己決定,否則這件事你們也用不著辦了。」
「為什麼?」
「因為這是那小子答應繼任幫主的條件。」到時沒了幫主,他們辦誰的親事?
五位長老聞言面面相覷。
「好啦,事情就這樣決定了。」尹定宗揮揮手,徑自離開大廳,留下一干長老苦著臉、皺著眉。
「不行,絕對不能讓事情這麼發展下去!」突然,有人發難了。
「陳長老說的沒錯,向來決定未來幫主夫人的人選是我們的責任,也是我們的權力,怎能就這樣拱手讓出?!」李長老附議。事關重大啊!若由少幫主自己選擇,那他們自個兒的女兒、親人機會不就少了?
「兩位說的是有理,不過既然幫主已經做下決定,而且非常堅持,我想大家都了解幫主的脾氣,有誰想要挑戰幫主的權威呢?」徐長老垂眼,掩去眼底的算計光芒。
「唉──是啊,你們不會想挑戰幫主的脾氣的,還是算了吧!」吳長老長長一嘆。
「張長老,你呢?也就這麼算了嗎?」李長老問。
「不然呢?你有更好的辦法?」張長老反問,反正他無兒無女無親人,懶得去和他們爭未來幫主夫人的位置。
「既然大家都有共識,這件事就別再提了,免得幫主發脾氣。」眾人達成協議,散會。
徐長老走在最後頭,嘴角偷偷的勾起一抹得意的微笑。
扒呵,上有政策,下有對策,誰說沒辦法的?
他努力這麼多年,幾乎為丐幫鞠躬盡瘁,除了忠心之外,多少也是希望自己的女兒能有機會成為幫主夫人,這是人之常情,難免的私心,既然幫主已經答應讓少幫主自己選妻,那他不會把女兒送到少幫主身邊嗎?
等到他們日久生情,到時候……
扒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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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清早,晏常玟就「被迫」背起自己的包袱,在尹心令的攙扶下來到客棧門口。
「妳瞧!」他一副獻寶的模樣。
「這是……什麼東西?」晏常玟一雙柳眉緊蹙,懷疑的瞪著停在客棧門口的東西,一大早的,他們為什麼帶她來看這種……「東西」?
「咦?不會吧?妳連馬車都認不得啊?」尹心令一臉震驚,心里實則差點笑翻,沒想到他隨便吩咐吩咐,天青還當真找到這種慘狀的馬車,讓他著實佩服極了。
「你確定這真的是馬車?」她印象中的馬車是寬敞舒適的,最重要的是,它們看起來都非常堅固,完全不像眼前這輛,只是幾根骨架撐起幾片木板,那兩個大輪子像是已經準備好隨時相偕私奔似的,雖然它有遮篷,可卻只是幾片破布顫巍巍的掛著。
「這是當然,要不然妳以為它是什麼?」尹心令笑嘻嘻的反問。
「廢物。」她說的肯定。
蕭天青臉色微顯尷尬,這輛馬車的確是他從破爛堆里撿來的,不過他當然有做整理啦!
晏常玟的視線又望向馬車前的那匹……馬?
有馬車,當然就一定有馬,可是……那真的是馬?
「你確定牠拉得動嗎?」她懷疑地問,不是她瞧不起牠,而是那匹馬看起來連站都站不穩了,更遑論拉車!
「妳真是挑剔耶,妳要知道,我們有馬車可以代步已經是很奢侈了,或者妳要繼續留在這里,等妳腳好了再上路?」
她是可以,也應該這麼做,大夫說了,只要五天的時間就能完全復原,現在算來,也只剩三天,沒道理趕著上路,是吧!
「你這麼一說,我才覺得奇怪,我的腳明明就還沒好,你做什麼趕著離開?」她懷疑的斜睨著他,難不成他對掌櫃的女兒或店小二哥的妹妹胡來,怕東窗事發,所以趁著人家還沒上門理論,趕緊溜?
「哎唷,妳那是什麼懷疑的眼光啊?要不是看妳老是吃醋酸死自己,我哪會想趕著離開?」他似笑非笑的說。
晏常玟迷惑的眨眨眼。他在說什麼?
「什麼吃醋?」
「呵呵,妳也甭不好意思了,我都知道,也能理解,誰叫我長得俊呢,姑娘家的愛慕我已經很習慣了啦!」尹心令一副深明事理的表情。
蕭天青仰天無聲的一嘆,下道雷劈死他吧,這樣他就不用繼續和這種丟臉、自戀的主子攪和了。
晏常玟好一會兒才終于理解他的意思,瞬間漲紅了一張俏臉──是氣紅的!
「你、你這個臭乞丐!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誰會為你這種人吃醋,我可不像那種眼界那麼低的姑娘,你這種貨色我還瞧不在眼里,說我吃醋,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她抓著包袱朝他一陣猛打,每罵一句,就打一下。
「沒關系、沒關系,我知道妳是害羞,姑娘家害羞總是會說些反話,我了解、我了解。」尹心令呵呵直笑,彷佛她打在他身上的包袱是棉花。
「你──你真是氣死人了!」晏常玟怒指著他,打累了,也氣得說不出話來。
尹心令趁機抓握住她縴細的手。
「別氣、別氣,氣壞了自己我可是會心疼的喔!」
晏常玟想扯回自己的手指,卻抽不回來。
「放手啦!我告訴你,要成為我晏常玟的對象,一定要是個官,而且是一品高官,像你……」她撇撇嘴,斜睨著他。「你就省省吧,我不可能會看上你的!」
尹心令挑挑眉,眼底閃過一絲興味。一品官啊!扒呵……
「原來妳叫晏常玟喔。」不簡單哪,終于知道她的名字了。
她一怔。可惡,說溜了嘴。
「哼,知道名字又怎樣?不過是個名字!」她微惱,不想和他在客棧門前丟人現眼。「走開啦,我要進去了。」哼,被他那樣一說,就算她原本想要離開也會改變主意留下來,否則豈不是更讓他以為自己愛慕他,所以吃那些姑娘的醋了?
「咦?妳要進去?可是……」
「閉嘴,我不想再听你說任何一句渾話,要走你們自己走,我不阻攔。」趁此機會分道揚鑣,她求之不得。
推開他,她忍著腳痛一跛一跛的走進客棧。
「等等,小玟子,客棧已經……」尹心令上前攔住她。
小……小蚊子?!
「你叫我什麼?!」
「小玟子啊!妳不是叫晏常玟嗎?叫小玟子親切多了,妳不覺得嗎?」他理所當然的說。
冷然看著一切的蕭天青,忍不住在一旁為晏常玟嘆息。又一個受害者。
「我一點都不覺得!」她惱怒的低吼。「請你稱呼我晏姑娘,或者連名帶姓的叫我晏常玟,就是不準再叫我「小蚊子」!」她一定要和他們分道揚鑣,否則她相信,還沒到京城她就會先被他氣死。
「哎呀,妳自己不也說了,不過是一個名字而已嘛,這一點都不重要啦,小玟子,我要告訴妳的是,客……」
「我覺得很重要!」她打斷他,一點也不想成為「小蚊子」!「不要再讓我听見這個稱呼,否則……」她一頓,狐疑的望向擋在門口不讓她進門的店小二。「小二哥,你干什麼?我要回房。」
「抱歉,客倌,你們已經退房了,而且那兩間房也已經有人訂了。」店小二不客氣的說。哼哼,掌櫃的說了,不準讓那個癩蝦蟆想吃逃陟肉的臭乞丐再進客棧一步!為了寶貝妹妹,他只好連帶對這位小鮑子也不客氣了。
晏常玟楞楞的張著嘴,旋即火大的瞪向尹心令。
「你退房了?你為什麼自作主張給我退房?為什麼我都不知道?!」
「我剛剛一直要跟妳說,是妳不听的。」他眨著無辜的大眼。
「你……」伸出的手氣得發抖,見他又想抓握住她的手,她趕緊收了回來。
算了,對他說什麼、做什麼都無濟于事,只會氣死自己罷了,所以她狠狠的瞪他一眼之後,干脆轉向小二哥,「小二,那我再訂一間房。」
「抱歉,客倌,本店已經客滿了。」
「什麼?」阿貓阿狗不過兩三只,怎麼可能客滿,分明就是睜著眼楮說瞎話嘛!不過她也能領會為什麼店小二會這麼做的原因。「小二哥,我和他們已經不同路了,所以麻煩給我一間房。」
「小玟子,妳要拋棄我了?」尹心令聞言立即哭喊。
「走開,別作戲了,我和你非親非故,本來就是萍水相逢,該分開的時候就得分開,大不了我再給你一些銀子,你別再纏著我了!」她伸手想要拿出荷包,掏了老半天,卻沒模到任何東西。
「小玟子?」尹心令眼底閃動著笑意,嘴里卻擔心的喚著她。
「閉嘴!」晏常玟焦急的找遍全身,然後抓來包袱,又找遍了包袱,終于不得不面對現實──她的荷包丟了!
店小二瞧了,也知道是怎麼回事,哼哼,有錢的才是大爺,沒錢的就閃到一邊涼快吧!
「請你們盡快離開,本店就快開門了,你們別擋在大門口妨礙咱們做生意。」說完,便砰地一聲將門給關上。
晏常玟呆呆的站在門口,她的荷包不見了,她所有的銀兩都在里面,現下丟了,那……往後這一路上該怎麼辦?
「小玟子?唷 ,小玟子,回神哪!」他伸手在她眼前揮著。
晏常玟眨了眨空洞的眼,終于慢慢回到現實……
瞪著這張看了就讓她生氣的臉,晏常玟想到自己「被迫」離家出走,然後又被這個瘟神給纏上,隨時都可能被這瘟神給活活氣死,接著,自己又被他害得受了傷,最後還因為他愛四處拈花惹草,她因而被拖累,帶著腳傷一起被趕出客棧,如今……如今她竟然連荷包都丟了……
「哇──」想到這麼倒霉的自己,她忍不住悲從中來的嚎啕大哭。
「哦?!」這回可真是貨真價實的被嚇到了。
尹心令有些無措的不知道該怎麼辦,當她哭得淅哩嘩啦、傷心欲絕的抓住離她最近的他的衣裳當手巾,將眼淚鼻涕往他衣襟上抹的時候,他也只能惋惜的供出這還算不錯的衣裳,抬起手拍了拍窩在他胸膛上的她,聊表安慰之意。
「好好好,別哭了喔,不會有事的,荷包丟了就丟了嘛,沒關系的,我會想辦法養妳的,放心放心。」
「嗚嗚……」晏常玟哭得好委屈,離家之後所受的窩囊氣,全都在此時爆發出來,而且頗有一發不可收拾之勢。
尹心令覺得想笑,卻在張開嘴之後莫名的化為一陣心疼,只能喃喃的安慰著她,甚至忍不住反省,昨天發現偷兒在偷她的荷包時,是不是該出面制止才對?自己是不是玩得太過份了?
她的嚎啕大哭已經引來一些路人的側目,站在窗邊觀看的店小二似乎也準備拿掃帚出來趕人了,瞧她哭得認真,短時間之內大概也不可能停下來,他干脆打橫的將她抱起,送上破得幾乎要解體的馬車,並示意蕭天青駕車上路。
一連串動作下來,她不僅沒有發覺,還很自然的就這麼坐在他腿上,窩在他懷里盡情的哭泣。
唉──
尹心令忍不住在心里嘆了口氣。
他得記住,這個烈性的小玟子,一哭起來也是很恐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