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石椅上,尹軾駒有些懊惱的閉了閉眼。
他到底在干什麼?
稍早之前還在告訴自己不該妄想,要徹底死心,結果才听到她的腳步聲,便這般急匆匆的想要投其所好,想要討好她,難道他真的妄想與她……
睜開眼,低頭望著自己的腿,眉頭微微蹙起。他可以嗎?
「原來你在這里啊!」
他猛地抬起頭來,望著從杏林小徑走出來的美麗佳人,她身上帶著杏花的花瓣和香氣,漾著朝陽般燦爛的笑容望著他,原本是一步步的走著,之後便加快了速度,最後邁著輕快的步伐跑了起來,就好像……迫不及待的想來到他面前一樣。
「我到屋子那邊找不著你,還想著你會上哪兒去呢。」談昭君來到石桌旁,微喘著氣,面頰淡淡暈紅。「幸好踫見剛好回屋子的江容,他才告訴我你在這兒。」
尹軾駒愣愣的望著她,知道自己思念她,可是見到她之後,他才領悟到思念兩個字,根本不足以形容他的心情。
「尹莊主,你怎麼了?我該不會又嚇到尹莊主了吧?」她巧笑倩兮地凝望著他,他的眼神充滿情狂,讓她不自覺的梗了呼吸,有些倉皇的低下頭,避開了那像是要將她吞噬的眼神。
尹軾駒回過神,連忙收斂自己太過外露的情緒。
才相識不久,怎會……怎會有這般強烈的情感?
接下來呢?他該怎麼做?
尹軾駒,你要什麼?他在心里自問。要死心,或者……要她?
他要什麼一直以來都很明確,但是……他的手不自覺的又撫向雙腿。這樣的自己,她會願意給他機會嗎?
倉皇避開視線的談昭君,一低頭便看見擺在桌上的棋局。
「你在下棋啊?」快速的大略縱覽了一下局勢,白子的棋力頂多算還好,可是她對于執黑子的棋力更有興趣。
尹軾駒瞧她看得認真,月兌口問︰「你會下棋嗎?」
「略懂皮毛罷了。」微仰起下巴,女敕紅的唇瓣淺淺勾起,露出一抹與她客氣的話完全相反的表情。
他看出來了,感興趣的望著她。
「要不要試試接續這一局?」他問,拋開心中紊亂的情緒。就把握每次與她相處的機會,暫時別去想那些吧。
談昭君躍躍欲試。「可以嗎?」
「我邀請談姑娘了,不是嗎?」他微笑地回答。
「這是你跟誰下的棋?」她立即在他對面坐下。
「和軾驊。」
「為何成殘局?」她好奇地問,一邊偏頭端詳盤中的局勢。
「因為軾驊無法可解。」
談昭君沉吟,「這樣啊……」她的視線一直停留在棋盤上,沒有注意到尹軾駒的眼神一直專注地凝望著她。「你執黑子還是白子?」
「黑子。」尹軾駒邊說邊將他這邊的白子與她那邊的黑子交換。之前和軾驊下棋,軾驊是坐在他現在這個位置。
丙然是他!談昭君對自己猜中很是開心。
「所以我是白子。」點了點頭,她認真的研究棋局。
「行嗎?」他故意問。
談昭君聞言挑眉,立即抬起頭望向他,一對上他帶著挑釁的眸,不自覺的揚高下巴,露出一抹不服輸的表情。
「不試試怎知道?」
「如果你想執黑子也成。」盤面上,黑子佔了絕對優勢。
「不。」她拒絕,思索一番後,露出了有把握的笑容。「要開始了?」
「請。」尹軾駒一笑,好整以暇。
她執起一顆白子,在棋局中下了一步,隨即得意的笑望著他。
「該你了。」
尹軾駒訝異的望著盤中殘局不僅已遭她白子所破,而且這顆白子的攻勢更是凌厲。抬眼迎上她得意的笑,他不由自主地跟著勾起唇。
「單就談姑娘下的這一子,我便能斷定,談姑娘的棋力比起軾驊高明許多。」他不吝贊賞,對于她下的這一子給予極高的評價。
「尹莊主過獎了,就不知比起尹莊主如何?」
「這個嘛……」他莞爾一笑,將她的話丟還給她,「不試試怎知道?」
聞言,談昭君忍不住嬌笑出聲。
「尹莊主說的沒錯,不試試永遠不會知道結果如何,也許事情會大出人意料之外也說不一定呢!」她笑盈盈的望著他。
尹軾駒心頭一動,帶著些許采究的眼神望著她。
為何他會有一種她是意有所指、話中有話的感覺?仿佛她現在說的,不是下棋,而是其他。
這時談昭君突然說︰「對了,先告訴你,我下棋從未輸過喔。」
他訝異挑眉,被轉移了注意力。這談姑娘好狂的口氣啊!
「談姑娘應該听過「驕兵必敗」這句話吧?」他輕笑,從缽中執起一黑子在盤中下了一步,瞬間便又化掉了白子凌厲的攻勢。
談昭君眼底有著滿滿的贊賞和難掩的興奮,思路敏捷的又捻起一顆白子,仿佛不用思考般的與他在盤中廝殺了起來。
「那是因為實力不足,只懂得吹牛,我可不一樣。」她自信的笑道,眼神閃了閃,一個點子瞬間成形。「你可知道為何上我家求親的人多得足以踏破我家門檻,卻無人能成功的原因?」
尹軾駒執黑子的手一頓。當然會有很多人向她求親,他並不意外,只是心頭酸酸澀澀的,百般不是滋味罷了。
「為何?」他問,平復起伏的情緒之後,才放下黑子。
「因為我設下了條件,向我求親者,需與我對弈三局,采三戰兩勝,只要能勝我,我便嫁給誰。」這並非謊言,只是她沒說清楚,求親者想得到與她對弈的機會,必須先經過她爹那關才成,而至今尚無人能成功獲得爹爹點頭同意。
尹軾駒錯愕。她說什麼?只要與她對弈勝出,她便允諾親事?!
「荒唐!終身大事,談姑娘怎可如此冒險!」他輕斥。為何她的家人沒有阻止她這般莽撞荒唐的舉止?
談昭君輕笑,「冒險嗎?」執起白子,布于一險處,她瞬間改變了尹軾驊之前造成這一片白子領地的危機。
「當然冒險!若那人是販夫走卒、乞丐傷殘呢?如此豈不葬送談姑娘的一生幸福F︰」他狀似平靜的說,可在缽中欲執黑子的手,卻將黑子抓得緊緊的。
「或許吧,不過很可惜,至今還無人能與我對弈到第三局,我也還沒嫁人。」她嬌笑回應,這也是真的,只不過至今與她對弈采三戰兩勝的人,都不是求親的人就是了。
也就是說,就像她之前說的,她至今尚無敗績。尹軾駒听出她的意思。
「事有萬一,人外有人,等事情真的發生了,談姑娘會欲哭無淚的。」
「尹莊主錯了。」她卻搖了搖頭。「外在的條件向來不在我們姊妹擇親的範圍內,我們姊妹挑的,是這兒,還有這兒。」她比了比腦袋,再比了比心口。「只要他腦袋里的東西多過我,我便會甘心折服,而擁有一顆真摯的心,更勝過外表的俊美無儔。」
她不在意外在條件,只在乎男人有沒有聰明才智,對她有沒有真心?
希望,在尹軾駒胸口熊熊燃起。
那麼,他可以嗎?他自問。
不試試怎知道?腦海里浮現她微揚著下巴,帶著不服輸的表情說這句話的可愛模樣,他的心跳緩緩加速,是期待,是興奮,更是緊張。
她至今尚無敗績,很巧的,打從十三歲起,他在對弈中,也不曾敗過。
「若今日這盤棋我勝出呢?」尹軾駒炯炯有神地盯著她,話就這麼隨口說出。
談昭君心里歡呼一聲。他果然踏入她布好的陷阱了!
「不可能。」她故意抬起下巴,擺出自信滿滿的樣子。
「那就假設一下吧。」原本月兌口而出之後有一絲後悔的尹軾駒,在瞧見她的模樣後,那一絲絲後悔立即煙消雲散。「如果我勝了呢?」
「我自己開出的條件,我當然會遵守,干脆,也毋需三戰兩勝,咱們以這局定輸贏,如果這局棋你贏了,我就嫁給你。」談昭君雲淡風輕的下戰書,「那麼若我贏了呢?」
「我可以答應你一個要求,只要你說出口,我就替你辦到。」
「任何事?」
「任何事。」尹軾駒微笑以對。
她故意問︰「就算我要你殺人放火、作奸犯科,或是要天上月這種不合理的要求,你也答應?」
「沒錯。」他輕笑。「不過,我知道你不會提出那種條件。」
「那可不一定,也許……」垂下眼,談昭君的語調變得有些冰冷。「如果我要你幫我殺掉洛陽知府陳定邦和宰相朱厲呢?」殺掉這兩人,談家的問題便迎刃而解了。
誰知尹軾駒毫不猶豫的點頭。「可以。」
「答應得這般干脆,你就這麼篤定我不會對你提出這種要求嗎?」她嘲諷一笑。「我並不善良,是真的思考過這條路,之所以沒有執行,是因為我的武功不高,我甚至打算過自己送上門,再伺機殺掉朱厲,若非知道這麼做會讓家人非常傷心,我早就……」
緊捏著白子的手被輕輕覆上,她冷漠的抬起眼,迎上他憐惜的眼神,心頭狠狠一震,再也說不下去了。
「談姑娘,雖然我如今足不出戶,不管山莊之事,但還是號令得了眾人,如果你現在還想暗中除掉那兩個人,那麼不用贏得這局棋,我立即命人去處理,而且絕對不會牽連到談家。」他認真的說。
眼底的寒霜緩緩退去,最後,她嘆了口氣。
「不……」她輕輕搖了搖頭。「不用了,我已經打消那種想法,否則我不會出現在這里。」
尹軾駒點頭,收回手。
「抱歉,不談這個了,咱們言歸正傳。我答應你提出來的賭注。」她干脆的應允,因為這不是重點,這局棋的輸贏早已決定了。「你贏,我就嫁給你,我贏,你答應我一個要求,放心,絕對合理且是你能力所及的。」
「談姑娘也請放心,我不會要求你馬上拜堂,我們可以先相處一些時間,等我們彼此皆無疑慮之後再成親。」他只想取得與她在一起的機會,而不是以此迫她下嫁。
「不要說得好像你已經贏了似的,尹莊主。」
他雙眼炯然有神地望著她,對自己的棋藝有信心。「我會贏的。」
「那咱們就走著瞧吧!」談昭君的心跳加快,這一刻,她因他那專注且勢在必得的眼神而心跳不已。
于是,棋局繼續,雙方你來我往,廝殺了一個多時辰。
然後,棋局結束,談昭君輸了,這是意料中的結果。
她原本就打算輸給他,好定下兩人的婚事,甚至早已打算要放水,偷偷讓他一、兩子,沒想到……她是真的輸了!
在棋局進行中,她在他高超棋藝的步步進逼之下,不知不覺間也盡了全力下這盤棋,結果卻還是以半子之差輸了,這,在她的意料之外。
「我……輸了!」望著盤面,她喃喃自語,這震驚是貨真價實的。
尹軾駒見她仿佛無法接受這個結果,心頭微微一刺,漫起一股澀然。
她太過自信,不認為自己會輸,所以才這般爽快的許下承諾,如今怕是後悔了,無法接受與他這樣的人定下婚約,是吧?
若真是如此,他又怎能迫她?
他試過了,結果雖然不如意,但至少試過了。
「其實這局棋對你並不公平,這是一局殘局,白子原就趨于劣勢,你接手之後扭轉了劣勢,認真說來,僅半子之差的結果,該是你勝了。」他聲調低啞地說。
談昭君抬頭望向他,他隨即垂下眼,避開她的視線,但是她已經看見他黯然的眼神,以及嘴角那抹苦澀的笑。
「你錯了。」她認真的說。「我是全覽棋局後,認為自己有勝算才接下你的挑戰,最後輸了,不代表我高估自己或錯估盤勢,而是你確實棋高一著。」
尹軾駒訝異的抬眼,對上她的。
是他看錯了嗎?她眼底那抹異常晶亮的光芒,是一種類似……崇拜的眼神嗎?
「我從來沒想過有人能贏我……哦,這句話的意思不是說我自認棋藝天下無敵,而是以我的生活環境能踫到的人來評斷的。」談昭君解釋。
「我了解。」尹軾駒輕聲地說。
「你能體會就算讓對方數子,甚至十幾子,下子亦多所保留,可沒三兩下對方還是兵敗如山倒,那種不費心思下棋都能贏,毫無樂趣與成就感可言的棋局有多令人沮喪嗎?」雙手撐著下巴,她笑盈盈地望著他。
尹軾駒聞言忍不住笑了。「是的,我能體會。」
「我就知道你懂。」談昭君興奮地望著他。「天啊!我好久沒有下棋下得這般痛快了!」
「你……很開心?」她輸了棋,也輸了她的婚事,不後侮嗎?
「我當然開心,你看不出來嗎?」她表現得還不明顯嗎?她在他面前是毫無掩飾地表現出她的真性情啊!
尹軾駒緩緩地露出笑容。「看起來確實如此。」
「你呢?我可有讓你失望?」談昭君反問。
「這局棋,是我這麼多年來下得最痛快的一局。」
這話立時讓談昭君漾出了燦爛的笑。
「噯,尹莊主,你知道嗎?」
「知道何事?」尹軾駒疑問。沒頭沒腦的,知道什麼?
「我啊,已經開始期待未來的日子了。」
他一愣,喜悅在下一刻充滿胸口,可還是很小心的再次問︰「你真的……不後悔嗎?」
「怎麼可能會後悔?尹莊主沒瞧見我開心得想要飛上天嗎?」談昭君奇怪的斜眼睨著他。她說的是真的,她確實很開心很期待,還發現她成功獵夫,反倒能開始履行和那對雙生子的協議這點,竟不是讓她最開心的。
「是嗎?」尹軾駒不禁松了口氣。
「當然是。」她笑答。「那麼,就開始準備婚禮吧!」
「談姑娘,我並不急著……」
「可是事情既已決定,為什麼要拖延?」
「畢竟談姑娘與我認識不深,若能讓談姑娘有多一點的時間可以——」
「尹莊主,有多少夫妻,在成親之前能先認識相處了解的?」談昭君打斷他。「還不是都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等到洞房花燭夜,新郎倌掀開喜帕之後,兩人丁第一次相見,我們已經是很好的了,相處了這些日子,多少對對方都有些了解,個是嗎?」
他無法反駁,這確實是大多數夫妻的狀況。
「我還挺喜歡尹莊主的,除非尹莊主討厭我,那就又另當別論了。」
她……喜歡他?!
尹軾駒幾乎無法壓抑自己內心的狂喜。他竟然能听到她說……喜歡他?!
「尹莊主真的……討厭我嗎?」談昭君突然問,笑靨微斂,眉間染上一抹憂。「你後侮做這個賭注?覺得和我這種麻煩人物扯上關系沒好處,不想……」
「不!不是的,我沒有討厭你,也沒有後悔。」他打斷她,抬手溫柔的以指月復化開她輕顰的眉。「談姑娘別胡思亂想,你忘了嗎?這場對弈和賭注是我主動提起的,談家的處境我早就知曉,也是我主動插手,若嫌麻煩,根本就不會開始。我只是……」話一頓,他黯然地想收回手。
談昭君伸手拉住他,不讓他收回,也不讓他把話吞回去。
「只是什麼?」
「談姑娘……」掌心傳來的溫熱觸威,讓他身子也跟著一熱。「我的雙腿行動不便,你真的不要再多些時間考慮清楚嗎?」
聞言,談昭君忍不住咯咯嬌笑。
「尹莊主,誠如你說的,我也是一樣的道理,我早就知道你的雙腿不良于行,我若介意,根本不會答應你的提議,甚至連答應親事的條件都不會提起。」
「那是因為你沒想到會輸給我——」
「話是沒錯,但是打一開始看到那盤殘局,我便分析過盤上局勢,對于執黑早者的弈棋能力,我是心里有數的。」這是事實,只是她沒想到在那盤棋局上,黑早還是有所保留,以配合白子的功力。「我這邊完全沒問題,但若尹莊主心里頭有一絲絲不情願,我也不能強迫你非娶我不可。」她以退為進。
「我並沒有!」尹軾駒急切地說,旋即輕輕的吁了口氣,這是安下心的嘆息。「若談姑娘真的想清楚,那麼這樁親事就這麼定下,我會讓軾驊代我到洛陽,向令尊提親——」
「不用了,尹莊主忘了嗎?我爹人在大牢里。」
這倒是,他一時之間竟然忘了。
「以我家目前的處境,我要成親的事最好別張揚,以免橫生枝節,所以就先在這兒拜堂,其他的,等我家問題解決了之後再說吧。」
尹軾駒雖然覺得不太妥,不過最後還是點頭同意。「就依談姑娘的意思。」
「那就勞煩尹莊主開口,請二少和三少開始準備婚禮,好嗎?」說著,她臉頰泛起兩朵嫣紅,露出赧然的笑容。
她羞赧的表現讓尹軾駒心里微微自責,他竟然一直讓她說出那些該由他來說的話。
「好,我會交代他們的。」
談昭君聞言,驀地朝他嫣然一笑。
她的笑容是如此甜美,教他無法自抑的心頭怦然。
沒關系,就算目前她只是因為輸了一局棋,遵守承諾下嫁,往後的日子,他也會傾盡心力對待她,讓她不會有後悔這個決定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