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著墨玉貔貅鎮紙下那一張雪白的破浪箋,西門冬里手足冰涼,心頭泛起陣陣惡寒。
一屋子人全都默不作聲,眼楮卻都不約而同盯著臉色忽青忽白的西門冬里。
「他這是……什麼意思?」西門冬里看著近在咫尺的白紙卻遲遲不肯伸手去踫,只手撫著額頭苦惱地低語。紙上,如鴿卵大小的紅色水晶在日光的照射下流光溢彩,浮動著美麗的華貴色澤。
「看來他是幡然悔悟,知道自己所行荒唐,決定離開大哥,還你一個正常的人生了!」西門明曜一臉雀躍,似是立即要去院子里放爆竹以示慶祝一樣。
「他能去哪兒呢?府里上下都尋過了,卻還是一點兒蹤跡也沒有。」西門夫人一臉焦慮,「還把珠鏈子留下,這不是意味著要離開我們西門家嗎?冬里,你再想想,你是不是做了什麼讓無昧無法原諒的事情?否則他不會不說一聲就離家的。」
西門冬里哀叫一聲,抱著頭蹲在了地上。就是因為想不出來,所以他現在才會這麼頭疼的啊!
「會不會是因為安陽公主的事情在跟冬里鬧別扭?」西門直在一邊提出自己的疑問。「畢竟安陽公主想嫁入西門家的事情如今正鬧得沸沸揚揚的,或許無昧怕影嫌詁里的前途,是以主動退讓?」
「這不可能啊!」西門冬里哀嘆了一聲。「無昧知道我無意仕途,又不愛女人,要我去當駙馬還不如要了我的命。而且當初我跟無昧的婚禮驚動了朝堂跟武林,這天下誰人不知我跟風無昧是一對的?無昧根本用不著退出去「成全」我吧。就算無昧要退出,皇上又怎麼可能會同意讓公主嫁給我這個「有夫之夫」?」
「可是安陽公主喜歡你這也是天下皆知的事實。」西門明曜在一邊幸災樂禍道,「誰叫你無事去扮英雄救美?人家公主微服游山玩水身邊自有侍衛隨行,遇到幾個小毛賊又沒什麼了得,偏你要去逞能。公主對大哥你青睞有加,不惜下嫁,大哥你還左右推辭,實在不知好歹。安陽公主美貌溫柔,出身高貴,比風無昧如同雲泥。風無昧這次走算他自己識相,大哥你正好去弄個駙馬來做做,便是對我們西門世家的聲望也有莫大的好處!」
「明曜你莫要胡說!」
「明曜你莫要胡說!」
不愧是二十多年的夫妻,西門直夫妻二人異口同聲訓責西門明曜的話竟然一字不差。
「要冬里棄無昧而娶公主,虧你想的出來!」西門直瞪著眼楮,氣得胡須直抖,「冬里跟無昧成親不過半年,你叫他跟無昧分開去當天子東床,天下人會怎麼看?你要你大哥背情負義的名聲,被人在背後罵為了攀龍附鳳不惜背棄愛人嗎?」
「老爺說的是!」西門夫人拉起了丈夫的手,「我們西門家沒有無情無義的孩子,我也不稀氨做什麼公主的婆婆。冬里喜歡的是無味,無昧可以讓冬里幸福我就很滿足了。」
「謝謝你們,爹,娘!」西門冬里站起身,向父母深深一揖。「若無昧听到你們這麼說,他一定也會很開心的。」
「再怎麼開心,人已走了,信物也留下了,就算你們再怎麼求,人家也不會回咱們西門家了。」西門明曜冷笑著,轉身就要出門。
「等一下!」人還沒到門口,西門明曜眼前一花,自己兄長有些掙獰的面龐突然在自己眼前放大,「西門明曜……你干了什麼?」
「什麼什麼?」西門明曜嚇得連退兩步,心頭一陣突突亂跳。
西門明曜眼中一閃而過的驚慌當然沒能逃過西門冬里的眼楮。一把揪住弟弟的衣襟,西門冬里的面部抽動著,眼里冒出噬人的寒光。
「我好象突然記起來,左娉婷有個閨中密友是宮中的某位公主……」西門冬里壓著聲音,听起來陰森森的有些可怖。「多麼巧的事啊,我才把公主提的親事回絕掉,發誓不回西門家的你沒幾天就顛顛地跑回家來。你從外面回家後這一個多月做過什麼事情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一直很想把無昧趕走,不過反而被他暗中教訓了好幾次……西門明曜,你給我說老實話,你到底對風無昧做了什麼,說了什麼……」
西門冬里突然臉色一變,揪住西門明曜的手一緊,勒得西門明曜差點背過氣去,「你、你、你不會……已經把他害了,再把他的水晶放在這里……」西門冬里的聲音突然變得尖利,含著恐懼的聲音說到後面幾乎已經發不出聲音。
看著西門冬里面色大變,在場的另外三人都驚得慌了手腳。
「老爺,你快讓冬里放開,他再使力下去,明曜就沒命了!」西門夫人急得直跳腳,雙手拼命扯著西門冬里的手臂,想將他從西門明曜身上拉下來。
「夫人,你也要擔心一下冬里啊,你瞧他,眼楮都直了!」西門直連連搖頭,手上一推一拉,已經將西門冬里帶過一旁。
「明曜,你快說實話,再不說實話,你要把你大哥逼瘋了!」西門夫人拍著西門明曜的後背助他順氣。西門明曜臉色蒼白,連聲咳嗽。
「我、我、我也沒干什麼……」西門明曜看著大哥的樣子,心中也有些害怕,想想反正風無昧已經離開,再也不會回來,他便也不再隱瞞。「大哥,我都是為你好。你才華超人,正應該為國效力。風無昧再好,他也是個男人,既不能給你繁育後代,又不能助你平步青雲。安陽公主就不同的,她出身皇家,身份顯貴,對大哥你又萬分傾慕。你若娶了公主,上可報朝廷,下可慰祖宗。大哥,听我的勸,忘掉風無昧,好好做你的駙馬吧!」
「你對他說了什麼?」西門冬里雙目發赤,狠狠地盯著西門明曜。
有些心虛地看著兄長,西門明曜垂下了頭。
「我跟風無昧說了好幾次,可他都不听我的勸……我……我……」偷眼望了望西門冬里的臉色,西門明曜咬了咬牙,「我只好演了場戲給他看。」
「演戲?演什麼?」西門夫人好奇地問。
「公主為了大哥一直守在川中不肯回京,我讓人引風無昧去了公主的別驛,然後易容成大哥的樣子去跟公主幽會……」
「什麼?!」三個人一聲高聲尖叫,西門明曜用手飛快地捂住了雙耳。
「風無昧躲在暗處,我就跟公主說了許多親密話……做了……呃……一些親密事……」說這話時,西門明曜不覺紅了雙頰。
「天啊,明曜,你怎麼能,怎麼能做這種事?」西門夫人一陣眩暈,差點兒昏過去,「你竟然對公主動手動腳的?還做親密事……」
「娘,你別急,那個不是公主……是、是……是娉婷……」西門明曜羞慚地把頭低下,幾乎要垂到地上去,「那個是您未過門的兒媳婦啊。」
「兒子,你實在是太亂來了!」西門夫人連連拍著胸口,「差點兒被你給嚇死!」
「這麼說,無昧是因為看到假扮成我的你跟假扮成公主的左娉婷親熱而一怒之下離家了?」西門冬里安靜了下來,有些困惑地問闖了禍事的弟弟。
「對!」西門明曜抬起頭,「誰叫那個風無昧半點不識趣,偏偏霸著你不肯離開?我也是沒辦法,想讓他知難而退,免得誤了大哥你的幸福。」
「奇怪……」西門夫人低聲呢喃。
「不對……」西門直皺起雙眉。
「……」西門冬里看著西門明曜,看了很久很久,讓西門明曜以為大哥在自己臉上看出一朵花兒來。「明曜……」看著西門冬里有氣無力地喊出自己的名字,西門明曜松了一口氣,看來大哥已經差不多想通了,應該明白了自己的苦心,不再生自己的氣了。
「明曜,你先回你自己的屋吧……我,有些累了。」西門冬里心情復雜地看著弟弟。
「好!大哥,你好好休息!」西門明曜走出了房門,臨跨出屋里,他回頭對呆立著的西門冬里說道,「你跟公主慢慢相處就會知道,公主比風無昧真要好出許多呢!」
西門明曜走了,剩下西門直夫婦與西門冬里三人。
「風無昧號稱易容第一高手,他會看不出來明曜的易容術?」西門直連連搖頭,「不要說無味了,明曜那點三腳貓的功夫,我也能輕易看出來。」
「就算明曜跟冬里的身材相似,但他們倆的聲音差不少啊。」西門夫人憂愁地
看著丈夫,「他跟娉婷親熱,那聲音跟動作再怎麼也不能像冬里吧……無昧跟冬里又終日耳鬢廝磨的,沒理由看不出來啊。」
「就是看出來才糟糕……」西門冬里苦苦臉道,「無昧的個性我最了解,如果他真地把明曜當成是我,他根本不會出走,而是直接拿劍來砍我……他知道是明曜設局來騙他……我的天,我根本不敢想象他會怎麼去報復他……」
是啊!一同生活了不少時間,或多或少對風無味的個性也有所了解了,他們才不會像明曜那個沒腦子的傻瓜去做這種事來讓風無昧生氣!西門直夫婦脊背一陣發寒。
「所以,爹,娘,我們要小心些……明曜他……危險了!」西門冬里扭頭看著桌上那嵌著紅色水晶的珠鏈,臉上的神情益發凝重。看來這次,風無昧是真的很、十分、非常生氣了!
惹風無昧生氣的下場貶很慘,西門冬里知道,西門明曜卻不知道。所以,當西門明曜披著一身星斗,灌著一肚子北風跪在西門冬里的房門前的時候,他的腸子也悔青了。
金光閃閃的聖旨現在還恭恭敬敬地奉在宗柯的神龜之上,左娉婷也已經哭得昏過去兩三次,西門明曜如果不是實在想不出任何辦法,他也不會在最冷的三九夜里苦苦地跪上一晚。只是,天已經微明,大哥的房門里還沒有傳出半點動靜。
前天才停的大雪積了約有半尺深,跪了那麼久,膝蓋四周的雪似乎已將西門明曜身上的一點熱氣悉數吸盡。膝蓋周圍的雪化了一些,又因午夜天寒結成冰渣,與積雪混合在一起,更加貪婪地吸取西門明曜身上的生氣。
西門直夫婦站在兒子身後,看著明曜的臉凍得烏青,嘴唇冷到發紫,兩人如在熱鍋上的螞蟻一樣急出一頭冷汗。雖然明白此次是西門明曜的不對,但天下做父母的哪有不心疼兒子的?陪著小兒子在大兒子門前站了一夜,夫婦倆忍不住對房中毫不動情的人起了一絲怨懟。
「你還要他在外面跪多久呢?」黑暗之中,因為疲倦而有些低啞但依舊柔軟清和的聲音自層層幃帳之後傳出。雖然屋外朔風凜烈,屋內又沒生火盆,但那還在急促喘息著的胸膛上還是布上了一層細密的汗珠。修長而柔韌的手指自那因為汗濕而顯得有些粘膩的胸前滑過,帶著幾許挑逗卻又突如其來地在他的胸前狠狠一擰。
「哎喲!」西門冬里蹙著眉尖低聲痛呼,俊秀的五官在黑暗中微微扭曲。
「你還敢替他求情?」黑暗中,風無昧那深刻的五官散發出益加魔魅的誘惑力,枕在西門冬里的肩上,微微上挑的細長雙目因為剛剛結束的情交而透出一抹濕潤的慵懶。「或許,西門明曜此舉正合你意,要不要我現在就真地離你而去,不妨礙你去尋另一位美貌尊貴之人?」
「當然不是了,我的好親親!」急忙拉住作勢要離開的手,西門冬里將風無昧翻壓到了身下,「可是你也知道,外面天寒地凍的,他跪了一夜了,血行不順,再熬下去,雙腿會落病的。何況爹娘也在外守了一夜,你忍心讓他們兩位老人一起受凍?」
風無昧的眼中閃過一絲猶豫。西門明曜再可氣,可他的爹娘對自己著實好得很。
「你也知道的,明曜是個木頭疙瘩,一條筋通到底。他跟左娉婷自小就郎情妾意的,如果真要是讓他當駙馬,他跟左娉婷怕是一個也活不了……」
「哼,他怎麼說來著?安陽公主出身尊貴,對他又傾慕萬分,要是當了駙馬,可以光耀西門家的門楣,這安陽公主可比左御史家的千金好得多啦。」風無昧冷笑著,撥開西門冬里,將衣服穿起。
「你可也真是神通,居然扮了明曜去追安陽公主,竟還讓公主把指婚的聖旨討來了……這下可怎麼是好……」西門冬里苦笑了兩聲,也將衣披起。「你這以牙還牙未免也太狠了些,連條後路也不給他們備下。」
「我若不狠,他能跪在我房外面求我幫忙嗎?」風無昧的唇角泛起一絲詭笑,伸手拉開了緊閉一夜的房門。
「我知道,你最後一定會幫他們的。」西門冬里衣服還未及穿好,人已從後面貼了過去,將風無昧緊緊摟入懷里,「我的無昧其實良善得緊,怎麼忍心親手去拆散人家一對恩愛鴛鴦?」
院中的三人一起盯著突然出現在門口呈膠著狀態的兩個人。毫無動搖地看著松了一口氣的西門直夫婦,又看了看一臉絕望滿腔忿怨的西門明曜,風無昧燦然一笑,突然扭頭當著所有人的面吻了一下西門冬里。
「明曜,听說你要當新唐的駙馬了,恭喜啊抱喜!」捋捋額前飄散的長發,風無昧很純真地笑。
「你……」忍了再忍,西門明曜以最謙卑的姿態伏,「風大哥,以前都是我的錯。求求你,原諒小弟的魯莽與幼稚,無論如何要救我跟娉婷一命啊……」
「救命?」風無昧冷笑了一聲,「我有什麼本事?再說了,能娶到公主不是光宗耀祖的事情嗎?左姑娘既然愛你,為了你好,當然不會阻礙你平步青雲了。西門明曜,這似乎是你前些時候才說過的話吧。」
「無昧,明曜不懂事,他已經知道錯了,你就饒了他,快快幫他想想辦法吧。解鈴還需系鈴人不是?當我這個做娘的求求你了。」看著兒子被講得抬不起頭來,當娘的忍不住開口相央,「你一定有辦法的對不對?不然永寧王妃不會指點明曜來求你的。」
「真是多嘴。」風無昧不快地皺起了雙眉。
「無昧,娘都這麼說了,你就忙忙明曜吧!」西門冬里對著風無昧深深一揖,「我保證,以後明曜絕不會再跟你作對了。」
「哼,還不都是你?!」風無昧雙手抱胸,吊起眼角沒好氣地堵了一句,「要不是你看到漂亮女人走不動路,安陽公主能那麼巧踫到你嗎?」
「你說什麼啊,安陽公主再漂亮也是女人,你知道的,我喜歡的是男的……」
「那麼說,如果安陽是個男人,你就會飛進皇宮跟安陽雙宿雙棲了?」
「不會不會!」被風無昧身上發出的寒意一激,西門冬里起了一身寒栗,「我說錯了,我什麼女人男人都不喜歡,我喜歡的只是風無昧一人而已,一人而已。」
西門直沒做聲,伸手攙起雙腿僵硬不良于行的西門明曜,對自己的夫人使了個眼色。剩下的,還是讓他們二口子慢慢地「溝通」好了,反正這架勢看來,風無昧只是想要教訓西門明曜,並不是真地想整死他。關于公主,關于聖旨,就像永寧王妃所言,風無昧一定會有他的方法解決。
三個人默默無言地走出西門冬里的住處,互望著,三人確定了一件事。
西門家,最最不能惹的人,竟然還是風無昧這個外來的主人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