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兆豐年。
罷剛過了立冬,北方最大的城市遼陽就下了紛紛揚揚的一場大雪。雪下了整整一夜,整個遼陽城銀裝素裹,成了一座名符其實的雪城。
榜厚的積雪並沒有阻擋住人們的日常生活,一大清早,各個街道都熱鬧了起來。明天是一年一度遼陽城最熱鬧的山神廟會,來自各地的商販們早早兒地搶佔街市上的有利地點,以圖明年發個好利市。各街的里長們招呼著轄內的百姓清掃門前及街面的積雪,而一身新衣的女圭女圭們則興奮地在雪地里蹦來蹦去,歡聲嬉鬧著。
山神廟會是遼陽城每年最盛大的節日。背靠著連綿數百里的興龍山,遼陽的百姓世世代代依山生活。每年都有無數的商販前來遼陽采買興龍山里盛產的山參、鹿茸、黃 等等名貴的藥材。但遼陽最最著名的,還是僅在靠近遼陽城的三十里山區中才可以見到雪貂。雪貂的皮毛是極品中的極品,而由雪貂體內提煉的貂油更是一味治療內傷的聖藥,只要捉到一只雪貂,下半輩子就不用愁了,所以進山捕貂的人越來越多,雪貂也越來越少,到了現在,幾乎已經見不到雪貂的蹤影了。
穆逢春來遼陽,就是為了買一只雪貂。倒不是因為缺少一副手套,也不是為了對他而言一點用處也沒有的貂油。要雪貂,純粹只是為了滿足一下他穆逢春的虛榮心。
「想我堂堂穆逢春,什麼都有,怎麼可以沒有雪貂!」穆逢春一次酒醉之後,在眾多狐朋狗友面前拍著胸脯說下大話,「只要我穆逢春出馬,沒有辦不到的事。雪貂不是萬金難求嗎?我就去弄一只來養養。」
酒醒之後雖然腸子都悔青了,但極端好面子的穆逢春還是置備了一套北上的用具,硬著頭皮趕來遼陽踫運氣。
坐著四人抬的青衣小轎,穆逢春一邊打著哈欠,一邊伸頭向外望著。每天、每天這麼在街上毫無斬獲漫無目標的亂轉,穆逢春自己都覺得無聊。在遼陽城里這半個月的時間,問過了無數的人,轉過了無數的店,說起買雪貂來,所有人看他的目光都好像看一個二楞子。
「公子,您想買雪貂啊,勸您,省省吧,您啊,這輩子也別想買到嘍。」一輩子沒給別人用這種目光看過的穆逢春總算遇到了一位好心的老翁,「傲龍堡堡主下過禁令了,」四下瞅瞅,老翁壓低了聲音對他說,「山里的雪貂是禁物,任何人都不許上山捕貂,也不許人私下買賣,違者……」老翁手掌在頸間比劃了一下,做了個恐怖的表情。
穆逢春從懷里模出個小銀錁子塞到老翁手里,把他拉到一邊問︰「傲龍堡是什麼地方,雪貂又不是他們家的,憑什麼不給人捉,官府也管不了嗎?」
老翁手里掂掂銀子的份量,順手揣入懷里。
「公子您竟然連傲龍堡都不知道嗎?」老翁的嘴嘖嘖有聲,「那您知不知道赫赫有名的四大家族呢?」
「四大家族?!」穆逢春連連點頭,「知道啊。是分據東西南北,黑白兩道都遵其令的東蘺、西門、南宮、北堂四個家族吧。听說他們的勢力極大,是武林、商界、朝堂、綠林的魁首,而且四大家族听說還有姻親關系,同氣連枝,有誰還能不知道四大家族的名聲呢。」
老翁拍了拍手道︰「對啊!這傲龍堡堡主就是北堂家的現任當家,您說厲害不厲害!傲龍堡就在遼陽城外興龍山下。咱們這兒啊,傲龍堡是這個,」老翁向上豎了豎大拇指,「官府呢,是這個。」說著又向下豎起了小指。
「這樣啊!」穆逢春皺起眉頭嘆了一口氣,看來這雪貂的事情只能就此罷手了,只是回去以後又怎麼有臉去見那幫酒肉朋友呢。別說面子,連里子都要沒有了!
明明知道沒有半點希望,穆逢春還是決定在遼陽多待幾天。一想到回去要受到的嘲笑,穆逢春就失去了回家的勇氣。一年一度的山神廟會就快到了,穆逢春也想留下來看一看。閑來無事,穆逢春便雇了一頂小轎滿城亂轉,就算踫不到奇跡,見識游覽一下遼陽城的風情好歹也不算白跑這一趟。
算算出門已經快三個月了,坐在小轎里,穆逢春沮喪地扳著手指。自己不在,店里的生意不知道會怎麼樣,一定少賺了不少吧。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麗娘再怎麼能干,少了自己這塊當紅招牌當然好不了。這次真是虧大了!穆逢春長長嘆了一口氣。唉,等著回去被麗娘念吧。
穆逢春正想著,忽然眼前一亮。他跺跺腳,讓轎夫停了轎,掀起轎簾走下來。街道的拐角處,一堆人引起了他的興趣。
扒開人群擠進去,一個搭起的簡易的木台上,或站或坐著十幾個大大小小的孩子。一個中年漢子手中敲著銅鑼起勁地喲喝著,無非是些家鄉遭災,生活無著,迫于無奈要賣子活命之類毫無說服力的說辭。孩子們的身後,站著三四個膀闊腰圓的青年壯漢,橫眉豎目,一看就非善類。
穆逢春眉頭皺了皺,想不到遼陽城里居然有這麼明目張膽地買賣人口的事情,真是人心不古,世風日下。看台上的那些孩子們,身上的衣服還算干淨,只是一個個目光呆滯,形容木訥,不過眉目都還算清秀,不知是從哪里拐來的,也不知父母是誰,家鄉何在。可憐啊可憐,穆逢春搖搖頭,目光卻挑剔地檢視起這些待價而沽的孩子來。
反正雪貂是買不到了,不如挑幾個條件不錯的孩子回去教,也不枉遼陽一行,順便堵一堵麗娘那張得理不饒人的利嘴。
敲了半天鑼,看台前的人群聚集得差不多了,從台後走出一個濃妝艷抹的年輕女子來,操著外鄉口音,把孩子們一個個拉出來。
「看啊,這個丫頭多水靈。瞧這彎眉毛,瞧這櫻桃小口,親一口,嘖嘖嘖,多香啊!您別看她年紀小,年紀小可有年紀小的好處,水水女敕女敕喲!起價十兩,有哪位爺願意出價的?」那女人不住地向台下拋著媚眼,被拉在台上的小泵娘只有七八歲的樣子,瑟瑟縮縮地被女人拉著,一邊發抖一邊扁嘴要哭。叫喊了半天,台下沒有一個人應聲,女人有些急了,看見女孩子哭,伸手一個巴掌就打下去,嘴里罵道︰「沒用的小騷蹄子,就知道哭,哭,死了娘啊你!想哭,小心老娘我扒了你的皮。」
穆逢春又皺起了眉頭。女人是用來疼的,更何況還是這麼小的孩子。這伙人實在太為人所不恥。左右看了看,圍在台子前的人們表情有些奇怪,好奇多過興奮,有些人還在竊竊私語互相咬著耳朵。這麼多的人里,竟然看不到一個有意思想買孩子的人。
「真是活得不耐煩了。」耳朵很尖的穆逢春听到身邊某個人輕聲地自言自語。
看那女人向站在孩子們身後的壯漢呶嘴,伸手要來一條皮鞭,穆逢春有些看不下去了,只是看看那些壯漢,穆逢春咽咽唾沫,沒敢出聲。
「住手!」皮鞭抽下去,沒有听到皮肉撕裂的聲音也沒有听到尖聲的哭叫。台上小女孩的前面已經多了一個人。十歲左右的樣子,還沒發育完全的稚女敕身體挺得筆直,一雙小手牢牢地抓住了皮鞭的另一頭。
懊漂亮的人兒!穆逢春的眼楮何止發亮,簡直要掉出來了,如果不是考慮面子問題,穆逢春的口水只怕要流了一地。
烏亮的眼楮燦若天上的明星,豐滿而潤澤的面頰如同滿月散發著奪目的光芒。黑發垂髫的少年有著一雙飛插入鬢的劍眉,高挺方正的鼻梁下,飽滿的雙唇就像那鮮艷欲滴的櫻桃讓人想一親芳澤。雖然穿著一身補丁摞補丁的破衣服,但他的氣度依然出眾,就好像穿著最體面的衣服,一點也不會讓人覺得貧賤。在穆逢春的眼里,這少年俊秀又可愛,渾身更是散發出一種驚人的魄力,是極品中的極品。穆逢春的心怦怦地亂跳,血液仿佛一下子被憑空抽干,一片空白的腦中只有一個念頭︰買下他!
「臭小子,你想干嘛!」女人使勁往回拽著皮鞭,可鞭子卻好像長在少年的手中紋絲不動。「你活膩啦!」女人有些惱羞成怒,原本站在孩子們身後的漢子們也擼起袖子蠢蠢欲動起來。
北堂春望冷冷地看著女人,胸中的怒火怎麼也壓制不住。原本只是覺得好玩才裝痴賣傻混入被拐的孩子里看看這些人販子是怎麼做這些勾當的,但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體會被打罵,被輕辱,再怎麼克制也已經到了極限。派出去傳信的親隨還沒有回來,也不知道趕不趕得及。雖然昨天晚上他才佯裝獨身一人被他們強拐了來,但北堂春望已經等不下去了。
一、二、三、四、五!除去眼前身材臃腫的女人,北堂春望要對付的有五個孔武有力的男人。並不是怕打不過,身材矮小的北堂春望絕對有把握可以全身而退,但台上其它十幾個瘦弱的孩子怎麼辦?拽著皮鞭,北堂春望快速地思考著最有效的退敵方法。不但要把孩子們救出來,還要把這幾個家伙抓住,在沒有幫手的情況下,這實在是件不太可能的任務。
「臭小子,你快點放手!」女人惱怒地尖聲叫罵,她的打手們也漸漸攏聚而來。北堂春望咬著下唇,一時之間還沒想到下一步該怎麼做。
「等一下!」台下突然傳來一聲清亮而醇厚的叫喊。台上的眾人一起轉頭看去。
「等一下!」
分開眾人,從台下擠過來一個年輕的男子。一頭烏黑發亮的長發在頭頂挽了個發髻,用一只瑩潤的玉葉冠攏著,鬢邊兩綹長發順滑地垂在胸前。修長的雙眉下,一雙細長的眼楮神采飛揚,嘴角帶著可以顛倒眾生的職業微笑,微微上挑的眼角看起來並沒有凌厲的氣勢反而給他非常端整的五官添加了一點風情。年輕的男子有一張溫和而純淨的臉,看起來不過二十出頭的樣子,卻給人一種穩重老成很值得信賴的感覺,只是,你若仔細看他,或許可以在他的眉梢眼角捕捉到一絲狡黠世故的痕跡。只要他露出笑容,沒有一個女人可以抗拒得了自己,穆逢春對于這一點可是相當有自信。所以看到那執鞭女人看著自己眼神流露出的迷醉和厚厚的粉也遮不住的紅暈,穆逢春的心里更加了幾分把握。
「等一下。」擠到台上,穆逢春用相當優雅的動作輕輕從女人手中拿過皮鞭,伸手拉起女人肥厚的手掌,用溫柔得膩死人的聲音問,「這位小姐,請問您的芳名怎麼稱呼?」
女人羞紅了臉垂下頭,眼角卻不時地偷偷瞄著穆逢春,扭怩了半天,掐著粗啞的嗓子故作嬌柔地回答︰「奴家姓楊,小名叫桃紅。」
「桃紅姑娘,真是好名字。」穆逢春臉上的笑容好像是握著一位絕世美女的柔荑,半點看不出他渾身惡寒的樣子。「小生想跟姑娘商量一件事,不知姑娘可否答應。」
桃紅的眼楮開始放光,反手抓住穆逢春的手,強壓住心跳問︰「公子您有什麼事兒?只要您開口,桃紅一定能做到。」
不只是台下的觀眾,就連台上女人的打手都有些想作嘔的感覺,穆逢春卻好像什麼事兒也沒有,笑如春風。
「桃紅姑娘,那個男孩兒,」穆逢春的手指著愣愣看著他的北堂春望,「可不可以賣給我?」
桃紅的笑容突然消失,臉上的光采也飛走大半。她看看穆逢春又看看北堂春望。那孩子有張可愛漂亮的臉,這世上,好男人果然沒幾個。沒等她回答,穆逢春又開了口。
「我的身邊一直缺個書僮,要上京趕考沒有書僮實在太麻煩了。」裝腔作勢地嘆了一口氣,穆逢春輕輕蹙起雙眉道,「如果這次可以考中功名就好了,光宗耀祖,父母大人也好安心,到那時,我也好順著自己的心意找一個紅顏知己。」說著,還有意無意地拿目光掃著桃紅。
桃紅的心從谷底一下子拎上頂峰,怦怦亂跳著,舌頭也不好使了。
「公公公子,您要是看上那個孩子,奴家可以送給您。」
「大姐,這怎麼行?!」台上的幾個漢子都急了起來。
「你們給我住嘴!」桃紅小眼一瞪,立刻讓同伴們閉上了嘴。「公子,您什麼時候上京?什麼時候回來?家是哪兒的?怎麼稱呼啊?」
穆逢春掩著嘴輕笑了兩聲道︰「小生我姓……楊,跟小姐一樣哦!」
「是嗎?」桃紅尖叫了一聲,「那真是太巧了啊,叫什麼來著?有緣千里來相會啊!」
「正是,正是。」穆逢春連連點頭,從懷里模出一錠雪白的銀錠子來,「這是二十兩,作那孩子的賣身錢吧。」
「這怎麼好意思,明明說好是要送公子的。」嘴里雖這麼說,一錠白花花的細紋官銀放在眼前,桃紅還是咽著唾沫伸出了手,「這、這、這實在是不好意思。」
「那就這麼說了。」穆逢春一把拉過還在那兒發怔的北堂春望,對桃紅笑了笑,「那人我帶走了,小姐您住在哪兒?明天我到府上來拜望。」
「我住在榮昌客棧,就在這條街的南頭,公子您一定要來啊!」桃紅痴痴地望著穆逢春,一臉的心醉。
「一定,一定。」拉著北堂春望,穆逢春向台下就走。
「等一下!」北堂春望甩開穆逢春的手,「你為什麼要買我?你好大的膽子!」
懊大的膽子?指的是什麼?穆逢春眨眨眼楮,俯子在北堂春望的耳邊輕聲地說︰「你別說話,乖乖地快點跟我走。沒看見台上那幾個人嗎?他們剛剛可是想打你哦!」
「我可不怕!」北堂春望哼了一聲,仰起臉。
穆逢春笑了笑,柔聲說道︰「我知道你很勇敢,可是你一個小阿子連自己也保護不了又如何去保護別人呢?到時候不但你要給他們打傷,連你身後的那個小泵娘也要跟著遭殃。你看看現在,」穆逢春指了指台上,「我把你買下來,還出了很高的價,那個女的心里高興,自然也不會再為難其它的孩子了。」
北堂春望回頭看,叫桃紅的女人果然興高采烈一臉的喜悅之情,開始繼續叫賣了。
「大哥哥不是壞人哦!」穆逢春模模北堂春望的頭,擺出最迷人的一張笑臉,「不願意跟大哥哥走嗎?」
北堂春望看著他,心頭突然漏跳了兩拍。腳下不由自主,跟著穆逢春走到了遠遠停在人群外等候的小轎前。
「我叫穆逢春。」穆逢春把北堂春望抱進轎內,自己也跟著鑽了進去。「你叫什麼名字?今年幾歲,有十歲了嗎?」
「我又不是小阿子!」北堂春望嘟起了嘴。明明已經十五歲了,但是可恨的是,不知為什麼,十一歲後,自己的身體好像就沒再成長過,矮墩墩的個子頂個女圭女圭臉怎麼看都無法令人相信他其實已經大到可以成家了。「你剛剛不是說自己姓楊嗎,怎麼一會兒又姓穆了?」
「你以為我會跟那種人說自己的真名嗎?」穆逢春眨眨眼,臉上浮起一個得意的笑,「不過逗逗她而已,她不是乖乖就把你給我了。」
斑,省省吧。那種人只看銀子說話,給她二十兩,任誰她都會賣,還以為自己多有魅力嗎!北堂春望把頭探向轎窗外。湛藍藍的天上突然升起一簇紅光,在空中留了好久才漸漸散去,那是傲龍堡特有的煙花,看來人就快要到了。
北堂春望縮身回來,定定地看著穆逢春的側臉。一種奇怪的感覺襲上身體。反正在堡里也挺無聊的,眼前這個人好像有點意思。
「喂,」北堂春望捅捅穆逢春的手臂,「你家是哪兒的?」
「喲,我的家啊……」穆逢春目光閃爍,嘴角綻露出一絲詭笑,「可是在繁華的京城哦!」
京城啊!北堂春望沉吟了片刻,突然抬起頭來,臉上綻放出燦爛的笑容,「好吧,我跟你走,少爺!」
穆逢春笑得開心極了,用手敲敲轎門示意轎夫們起轎,忍了半天,終于還是伸手在北堂春望的臉上模了一把,又滑又女敕果然好手感。
「現在,可以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了吧。」
「我叫……」北堂春望低下頭,眼珠兒在眼眶中溜溜地轉,「我叫春望。」
木台上,叫賣仍在繼續。依舊是看得人多,買的人沒有一個。雖然是冬天,桃紅臉上的粉還是被汗水浸成了紅色的泥塊,斑斑落落。站在台上的男人們已經開始不耐煩起來,不時抬頭看看天,又低頭看看嘈雜的台下。再沒有生意,今天就算了吧。已經有個別人用這樣的目光向他們的大姐示意。一大早出來,快到晌午了,肚子好餓啊。
桃紅雙眼發紅,聲音也有些嘶啞。叫喊了半天,嗓子也快冒煙了,除了剛剛的年輕俊鮑子,居然再沒有一個人問津的。走遍大半中原,去過百十個城鎮,這樣的事兒還是頭一遭遇到。疑惑地看看今天的「貨物」,明明都是不錯的貨色啊,怎麼會沒有人看上呢?桃紅咬了咬唇,心底升起了無名的怒火。
遠遠的,突然傳來急促而密集的馬蹄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急。人群鼓噪起來,有些人臉上已經一副躍躍的神情。桃紅抬眼望去,只見一支馬隊正急速地向這邊奔來。只一眨眼的功夫,馬隊已經到了近前。就像早早排演過的一般,人群自動分開,將台前留出一大片空地。
馬隊一共有近二十人,清一色的二十歲左右的青年,一身玄色勁裝,前胸繡著一只低飛的金色燕子。在台前停下馬,青年們一齊翻身下了坐騎。當先一位,年紀大一些,約有二十五六歲的樣子,目光犀利,身材瘦長,看起來是馬隊的首領。他穩步走上木台,身後跟著兩名青年,濃眉緊鎖,目光如炬在台上掃視了一圈。
「什、什麼人?」哪里見過這種陣仗,桃紅心里發顫。一看就是有身份有權勢的人,但是看他們凶惡的神情便知道沒什麼好事。
「呀,是飛燕堂的人耶。」台下的人群開始騷動。
「那不是傲龍堡十二堂中號稱最精英的一堂嗎?很少能看到他們出馬呢。」
「對啊,真難得。呵呵,留在這里看熱鬧果然是對的,能見到飛燕堂的人真是幸運啊。我剛剛還在猜誰會來收拾敢在遼陽公開賣孩子的人呢。」
飛燕堂是什麼東西?傲龍堡又是什麼地方?桃紅身上驚出了一身汗。老于江湖的她本來是想在這麼偏遠的北方應該是不會有什麼麻煩事的。只是懶了一下啊。
「這位大爺。」桃紅扭著身子湊上去,「不好意思。小女子們初來乍到,不懂得這里的規矩,明天,不,今天,小女子一定前去拜山門。不知道大爺您是哪……」
「讓開!」帶頭的青年把桃紅扒到一旁,桃紅立足不穩差點跌到台下去。台上的漢子剛想上前,但被青年冷冷的目光一掃,腳都好似釘在台上動彈不得了。
看了又看,青年的眉頭鎖得更深,臉上也露出急躁的表情。跟在他身後的兩個青年也東張西望,目光在台上的孩子們身上看來看去。
「大哥,沒有啊!」
「大哥,我也沒看到!」
青年的臉陰沉著,突然一把揪住桃紅的衣領把她拉到眼前。青年的目光好像帶著雷電的鉛色烏雲,又好像剛剛出鞘的一柄利刃,看得桃紅渾身發抖,臉上的厚粉也撲簌簌直落,露出藏在粉後青白的一張臉。
青年厭惡的表情直寫在臉上,強忍著心頭的反感,青年張嘴問︰「他在哪兒?」
「哪、哪、哪個他?」
青年的手緊了緊,桃紅幾乎沒辦法呼吸。
「我家孫少爺。」
「孫、孫,我們這里沒有姓孫的。」
青年一皺眉,把桃紅順手扔給旁邊的同伴,沉聲說道︰「燕四,告訴她,誰是孫少爺。」
「是!」叫燕四的青年邁上前一步,掄起巴掌就給了桃紅一掌。桃紅應聲倒地,捂著半邊腮幫子,頭暈眼花不明所以。
「本來小爺我不應該隨便伸手打人。不過你好大的膽子敢在遼陽城里公然販賣人口,還都是些小阿子,拿我們傲龍堡的禁令不當回事,就沖著這點,小爺我就應該再給你幾巴掌。看見沒?」燕四指指不住皺眉的青年,「這位是我們傲龍堡飛燕堂的堂主燕北飛,他老人家親自來跟你們要人,還不快點去磕二十四個響頭,乖乖把人交出來!」
實在受不了燕四的聒噪,燕北飛大喝了一聲︰「老四,你哪來這麼多廢話!」
「伸長你的耳朵听著,我家的孫少爺是傲龍堡堡主的長孫,四大家族北堂家的繼承人北堂春望。」
台下的人群「轟」地發出一陣驚嘆。北堂家的長孫啊,會在這個台上?所有的人不由自主都伸長了脖子,豎直了耳朵,慢慢地向台前聚攏。
「四、四大家族……」桃紅跟她的同伴們睜大了眼楮,顫聲說著。走南闖北的,誰沒听過四大家族的名號,怎麼著,也想不過自己會跟他們扯上關系!
「我家孫少爺相貌得何等俊帥,氣質何等高貴,」燕四的眼中充滿了崇敬,「他可是英明神武,義薄雲天,武功蓋世……」
「燕四!」燕北飛一聲怒吼打斷了燕四的醉心講演。「現在是什麼時候了,你還犯這個毛病。」
燕四縮了縮脖子,扁了扁嘴,伸腳踢了踢坐在地上的桃紅。
「喂,听清楚了沒有,快點交人!」
「人、人、人,」桃紅被燕四的話震得七葷八素,「回大爺的話,小女子確實沒見過您說的少爺啊。您瞧瞧,我這兒的不是我自家兄弟,就是些毛孩子,哪有您說的貴公子。」
「呃……這……」燕四抓了抓頭,偷眼看了看面色鐵青的燕北飛,嘴張了半天,小聲地說,「我們家的孫少爺,那個,那個,其實年紀也不大,身材嘛,又有點小……」
「十四,你過來!」燕北飛把燕四抓到一邊去,轉頭向台下喊。
一個青年應聲出列,飛身縱上木台,身段輕靈飄逸,博得台下一片喝采。
「你看看,是不是她。」
燕十四吐字清楚,字字響亮道︰「大哥,就是這女人沒錯。昨晚,屬下陪孫少爺看見這女人跟那幾個漢子在遼陽城外搶了一個農戶的小女兒,就一路尾隨。本來屬下是要現身制止的,但孫少爺說應該還有別的孩子被他們控制著,要一網打盡,所以命令屬下先回堡內叫人,自己佯作與家人失散被這幫人逮著。屬下一路跟蹤直到他們落腳之處才急速回堡送信的。」
燕北飛點了點頭,冷冷地對桃紅道︰「知道是誰了吧,還不快點交人出來。」
是他?!桃紅睜大眼楮。反正人已經不在這里,沒有實據,索性抵死不認帳。
「大爺啊,您瞧,我收羅的孩子全都在這兒了,要是有您說的孫少爺您只管帶去,小女人甘願認罰。我們是正當人家,這些孩子都是家鄉受災活不下去才出來的,怎麼可能會有您家尊貴無比的公子少爺。」
「她說謊!」突然傳來一聲脆女敕的喊聲。
從聚集在一角的孩子中跑出一個小女孩兒來,七八歲的樣子,正是北堂春望保護過的那個小泵娘。小泵娘想向燕北飛跑過來,卻被守在孩子後的一個壯漢一把攔腰抱住,一只大手緊緊捂住了她的嘴。小泵娘在他的懷中拼命掙扎,那漢子剛舉起拳,眼前一花,身體已經被遠遠地甩了出去。
燕北飛單手托著小泵娘的腰,狠狠瞪了一眼倒在一旁動彈不得的粗壯漢子,轉臉柔聲對小泵娘說︰「你想說什麼?不要怕,有叔叔在,他們不敢動你。」
小泵娘驚魂未定,好不容易喘過氣來,立刻手指著桃紅恨聲說道︰「我們都是被她拐來的,才不是什麼無家可歸的人。她是壞女人!」
「小阿子別亂說!」桃紅急得從地上爬起,「大爺,您別說這小丫頭亂說。小阿子說話不作數的。」
「壞人!他們是壞人!」不知哪個孩子高叫了一聲,所有在台上的孩子們一起叫了起來。
「我要回家!」
「我要爹,我要娘!」
台上頓時哭聲一片。
「還有,叔叔。她剛剛說的不對!被她拐來的不止我們這些,還有一個漂亮哥哥!他人可好了,剛才還保護我不讓這個壞女人打的。」
「他在哪里?」燕北飛眼楮一亮。
「被她賣了!賣給一個姓楊的漂亮叔叔!」
賣了?!飛燕堂二十騎精銳四十只眼楮齊齊盯著台上臉色灰白,癱軟在地的桃紅。那女人,居然把堂堂北堂家的長孫,給賣了?!
台上台下突然陷入一片死寂。不知過了多久,燕北飛緩緩開了口︰「老四、老五、老六、老七,你們四個,把這幾個孩子先帶回傲龍堡,安頓下來以後查清他們的來歷,一一送回家去。」
「老八、老九、老十、十一、十二,你們五個人把這個女人跟他的同伙帶走,听候發落。」
「其余的人,跟我去找。把遼陽城翻遍,也要把春望少爺給找回來。」
「是!」二十騎齊聲領命。
「你這女人,」燕北飛盯著桃紅,一字一頓陰惻惻地說,「我家的孫少爺有任何閃失,你就等著被千刀萬剮吧!」
桃紅眼一翻,暈死在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