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春,正是草長鶯飛,桃李齊芬的時節。這天偏又天公作美,將那一幕藍天洗得湛碧,偶爾點綴著縷縷白絮,如煙如霧似地在這藍天之下悠然輕揚,讓人見了就會覺得心情舒暢,精神昂揚。
一泓山泉錚琮而過,清明的溪水一望而知底,溜圓的卵石和碧潤的青苔間鮮有魚兒游動,只有如墨點兒般的數十只蝌蚪你追我逐,玩得正熱鬧。
「唉!」
懊好的景致偏被這一聲輕嘆煞了些許喜意。口中嘆息著的華服少年愁眉深鎖,將手中柔長的柳枝晃來晃去,不時揪下幾片無辜的葉片兒下來扔進水里,似是滿月復愁腸無人可以訴說。
「唉!」
十二歲的少年再次嘆息了出來,總是藏于心底的情緒似乎都要被他吐出似地,聲音又響,氣息又長。
「咚!」水面濺起水花,發出清脆的響聲。沉思中的少年嚇了一跳。
「誰?!」抬起頭來,他看到一雙艷紅如火的靴子。
「砰!」
「哎喲!」少年捂著額角發出一聲痛呼!
「你好大膽子,敢用石子兒打我!」
「哼!你要是再那麼大聲兒地嘆氣,我還要揍你!」紅色的靴子在少年的眼前一晃,面前的大樹上蹦下一個年約十歲的小童。
別紅的緞子包在他的身上,頭上兩個抓髻也系著同色的絲帶,整個人如同一團火般耀眼奪目。只是他的那雙眼楮,清亮亮,黑漆漆,仿佛清澈見底,又似深不見底。
少年愣了一愣,一雙眼楮好像黏在了童子的眼楮上,舍不得移開半分。
「你老盯著我干什麼?」童子一叉腰,小小的下巴仰得高高的,「你再看我,當心我把你踢到水里去。」
「是嗎?」少年的心情似乎好了很多,看著童子的眼楮笑了起來。「我看你,是因為覺得你長得好看極了!」
「胡說八道!」童子的臉突然紅了,映著火紅的衣服顯得更加可愛。「我怎麼能叫好看?我又不是女孩子!」看著少年,童子略歪著頭端詳了端詳,「不過說回來,你長得可真漂亮!比我見過的那些女孩子漂亮多了!」
「是嗎?」少年也不生氣,笑眯眯地走近了他,「你真的覺得我長得比別人漂亮嗎?」
童子想了想,很認真的點了點頭,又道︰「就是個性太陰沉了,你剛才臉上的神情可真難看,讓人看了就討厭。」
「嗯,那是因為我剛剛想到了一些很不好的事情,讓我又傷心,又生氣,又煩惱,又頭痛。不過我現在不想了,你是不是覺得我不會讓人看了討厭了?」少年伸出手,輕輕模了模童子的頭。
「還行吧!」童子向後退了一步,雙手抱在胸前,上下打量著少年,「勉強能看了。」
少年輕笑出聲,突然伸手將童子抱入懷中,在他的臉上親了一口說道︰「你真是太可愛了,不如嫁給我算了!」
「啪!」
敗清脆的響聲。
少年捂著半邊臉,看著怒氣沖沖的童子不明所以。
「你、你、你這個混帳!」童子拼命擦著自己的臉,「你好大的膽子,看我怎麼教訓你!」說著,舉拳就要打。
「喂,你干嘛生這麼大的氣!」少年捂著火辣辣生疼的臉頰急忙閃開,口中直叫,「我是很真心實意地跟你求婚來著,你不答應就算了,干嘛要打人啊!」
「啐、啐、啐!」童子伸腳就去踢,「我年紀小就可以讓你欺侮嗎!你當我是女孩子啊,居然說要我嫁給你!」
「那不然我嫁給你好了!」少年立刻改口。
「咦?」童子停了手,秀麗的雙眉蹙到一起,「你又不是女孩子,我為何要娶你?」
「誰說一定要一男一女才可以成親的?我們國家里,只要兩個人互相喜歡,不管是男是女都可以成親的啊!」少年眨了眨鳳眼,唇角浮起了一絲微笑。
「你騙人,我才不信!」
「我沒騙你!我父……親就有好幾個男妻呢。」少年很誠懇地說。
「好幾個?」童子又開始皺眉,「你爹的老婆是男的,那你是從哪里蹦出來的?我可從來沒听說過男人可以生孩子的。」
「你說的沒錯!」少年點頭,「男人怎麼可能會生孩子?所以我父親的女人更多,連他自己也數不清。」
童子臉上露出鄙夷的神色。
「用情不專,可恥!」
少年看著他,笑得更開心了。
「你真的越來越讓我喜歡。你叫什麼名字?多大了?」
童子噘了噘嘴道︰「干嘛要告訴你?我跟你又不熟!」說完,拔腿就跑,腳底如生風一般,轉眼就不見了蹤影。
「小小年紀,輕功造詣如此之好,看來不是世家就是名門。」少年伸手又折了枝柳條,無聲地笑了起來。
「少主,該走了。」不知何時,少年的身邊出現了兩名黑衣人。
「又追上來了?」少年的眉頭再次聚攏,臉上隱隱有些厭煩之色。
「是的,他們追得緊,我們還是不可以在此地多做停留。」
「那你們告訴我,這附近可有什麼名門大家之類的?」
「有,此處不遠,便是名聞天下的神劍山莊了。少主問這個做什麼?」
「哦,沒什麼。」少年轉過身,對著紅衣童子遠去的方向看了兩眼,「以後……再說吧!」
***
十余年後,金翅王朝與中原安西府的邊界,鼎鼎有名的悍匪盜賊出沒之地——界山,俗稱強盜窩的地方,突然換了一位當家。听說這位老大愛著紅衣,一頭紅發,武功高強,性格火爆。不知為什麼,自從強盜窩易主,原本令人聞名生畏的強盜竟然一夜之間如朝露一樣銷聲匿跡,再也沒出來做過劫財的營生。且不管這些強盜們是怎麼過日子的,常常需要往來于兩國之間的旅人商賈們是大大松了一口氣。天可憐見,這里終于平安了。
可是強盜窩里的強盜們不這麼認為。如果要听他們的心聲,那無一例外,一定都在哀叫著埋怨老天爺不長眼,為什麼要從逃邙降這麼一個大魔頭下來。斷了他們的財路不說,奪走他們劫道的樂趣也算了,但他居然還要讓他們自己開荒種地,過那種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苦哈哈日子。有想篡位的,也有想奪權的,但只要他們的年輕老大一瞪眼楮,一拔長劍,所有的怨言就都只能含淚咽下,乖乖地扛起鋤頭去刨自己的三分薄地賺一點口糧了。
其實,老大雖然凶,但人還是不錯的。處事公平,絕不偏私。呃,這個偏私嘛,若是遇到三頭目的事,那就另當別論。這強盜窩里人人都知道,三頭目是老大的掌中寶、心頭肉,雖然那人笨點,武功差點,但是最最好溝通的人其實就是他。三年下來,強盜窩里所有的成員達成了共識,那就是︰
輩識一,千萬不要惹到大頭目羽真。因為老大跺跺腳,整個界山就會抖三抖,恐怖啊!
輩識二,千萬、千萬不要惹到二頭目沈紅音。因為二頭目雖然是強盜窩里唯一的讀書人,但是讀書人不等于軟腳蝦!被二頭目陰到的下場同樣是慘、慘、慘啊!
輩識三,千萬、千萬、千萬不要惹到三頭目英武。因為惹到三頭目就等于惹到大頭目,不,比惹到老大嚴重百倍!所以,對于白目的三頭目,大家一定要愛護、愛護加愛護!
強盜窩內的共識不代表天下人的共識。所以在強盜窩的眾強盜們辛苦耕了三年地之後,強盜窩里終于闖入了一個膽敢打破共識的「英雄」。呃,說是闖進來的,其實是被三頭目搶過來的。他們反應遲鈍的三頭目為了幫老大搶壓塞夫人而打破規矩劫了一次道,把安西府首富白家的大小姐連人帶花轎一起搶上了山。這原本不是個了不起的大事,只是不知為什麼,嬌滴滴的白小姐突然變成了色眯眯的大灰狼,于是乎,三頭目英武……被吃掉了!
「嗚……嗚……疼、疼、疼!」
羽真剛踏入英武的房間,就听到英武的連聲痛呼。
「小武,你怎麼了?」拉著褲子躺在床上的英武循聲抬頭,正好看見羽真的臉。小鹿一般水汪汪的大眼楮眨了眨,「哇嗚」一聲放聲大哭起來,丟下還在努力向上提的褲子,如摔了跤的孩子想要母親抱的樣子伸出了雙手。
「嗚……老大……老大……嗚、嗚……」
英武的褲子剛提到腰間,完全在外的上半身星星點點落滿了紅紅紫紫的痕跡。
「這是什麼?」快步沖到英武的床前,羽真蹙著眉尖看著撲入自己懷中不斷抽泣著的英武的後背,「你身上怎麼全是紅印子?踫著了還是被人打的?不哭了,說出來,是誰這麼大膽敢打你,老大幫你教訓他!」
「不、不、不是被人打的。」英武扁著嘴,抬起被眼淚糟踏得亂七八糟的小臉,「有個叫納蘭明德的家伙……他、他欺侮我……」
「納蘭明德?他是誰?我們山里沒這號人物啊!」羽真眼中寒光一閃,「說,他怎麼欺侮了你的?我立刻去找他算賬!」
「呃……」英武突然扭怩了起來,黑水銀般的眼珠上又蒙上了一層水氣。
「小武?」
「……我、我要把那個家伙剁成八塊!」英武咬牙切齒地說著,想要坐起來,卻因為牽到身體的痛處而慘叫著跌回床上。
「小武?」羽真突然把英武的手抓住,「那個家伙到底對你做了什麼?!」看著含著淚光的雙眸,帶著傷痕的手腕和烙著斑斑點點痕跡的身體,一個可怕的念頭突然沖入羽真的腦海中,如一道霹靂將他震得神魂俱散,「你、你不是、被他……」
沉默了片刻,英武點了點頭,撲入羽真的懷里再次哭了起來。
……
強盜窩里刮起了一陣颶風,所到之處,什麼東西都無法幸免于難。然後,強盜窩的大頭目騎著一匹馬挾著萬丈怒火一陣風似地沖下了界山。
「怎麼辦?」強盜們面面相覷,「大頭目發飆跑了,二頭目早早就腳底抹油趕在大頭目回來之前溜了,只剩下不知道身上有什麼傷的三頭目還在……我們怎麼辦?」
「怎麼辦?自然是……涼拌!大頭目和二頭目都不在了,這強盜窩自然歸三頭目管。三頭目管等于無人管……所以,哈哈,兄弟們,咱們自由啦!」
于是強盜窩里的眾強盜們齊聲歡呼!倍呼聲聲振四野,嫌隰行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