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還是霧茫茫的一片。
安潔西眉頭微皺瞪了眼天空,攏攏身上的大衣,口中呼出一圈白色水氣,緩步經過了聖?艾德曼學院,朝著布洛德街的方向走去。
牛津這個地方就是這麼吊詭,舉目望去,石材的建築死氣沉沉,一年到頭老是霧氣繚繞,讓人有種舒不過氣的陰翳。然而,蓬勃的學術發展與絡繹不絕的交通,卻把這個僵冷的城市硬生生破開一道生機盎然的裂縫,讓來自全球各地的專家學生們,能在這個大學城嶄露頭角。
安潔西也是個留學生,道道地地的台灣人。由于她有個十分洋化的母親,給她取了個「潔西」的中文名字,正好連英文名字也包了,省得日後還要多花心力去適應一個新名字。
在牛津這鬼地方蹲了四個月,潔西正努力地攻讀管理碩士學位……說「努力一還真是抬舉她了,領了獎學金,課余還有空打工鬼混,卻又在學業成績上表現亮眼,處在人才蒼萃的牛津,她簡直如魚得水。
其實她不過比別人多了那麼一咪咪……算是天分吧!嬌柔縴弱的外表又讓人對她提不起嫉妒心,總之她混得還不錯,教授也對她贊賞有加,目前還沒有被退學的危機。
只是她的個性是否真如外表般柔弱……天知道。
習慣性地拿著一瓶牛女乃,潔西行經教堂對面的公園,柔媚的眼波不小心又往那個方向溜了一下──那個人,果然又出現了。
引起她注意的,是坐在公園長椅上一個高頭大馬的男人。
他長得十分性格,深棕色的頭發,五官像刀鏤一般立體,體格結實強壯,濃眉大眼顯得嚴酷,卻又面無表情。他老是穿著深色西裝,有時加一件灰黑色的風衣,光是坐在那兒,骨子里就透出殺氣騰騰。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早晨他就一個人杵在那個位置,不是怔怔地望著天,就是默默地盯著地。第一次看見他時,她還以為遇上英國的黑社會,快步從他身邊走過。
但好一陣子之後,她發現他完全不是自己想像中的那樣。他從沒有任何攻擊行為,只是靜靜地坐著,要不是他偶爾會變換姿勢,她幾乎以為他是座雕像了!而他身上那種寂寥的氣息,在牛津的濃霧及冬日的蕭索襯托之下,不由得一再吸引她的目光。
當潔西若有所思地望著他時,突然一群青少年嘰哩呱啦地出現,擊碎了那股寧靜的吸引力。
那群青少年大概不是喝醉了就是嗑了藥,由晚上一路瘋到早上。他們喧囂著走到那男人身邊,朝他撂了幾句髒話,在沒有回應的情況下,青少年們大聲地向他咆哮,把喝過的啤酒瓶往他身上扔。
潔西細致的眉皺起來了。她猶豫著是否該過去幫忙,那男人一副大力上的樣子,被一群不到他一半壯的入圍起來,居然毫不抵抗,難道他不知道英國的青少年是惡魔嗎?
拔況這群年輕人敢去惹他這個……外表看起來不甚和善的人,大概是被酒或藥沖昏頭了,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他……哎呀,一個鋁罐直中他的腦袋,他就不會躲一躲嗎?
「喂!你們搞什麼?我報警嘍!」她握起拳頭沖過去,擋在那男人面前向那群青少年張牙舞爪。
然而,她卻沒發現站在身後的男人,因她的舉動而眼楮一亮。
她的外表一點威脅性都沒有,柔柔弱弱的像只小貓,那群青少年先是一怔,然後一致狂笑出聲。
「你們瞧,是一只中國雞呢!本咕咕──」
「要不要和我們玩哪,中國雞……」他們肆無忌憚地罵出一堆充滿歧視及低俗的話語,夾著嘻笑嗆篁,還伸手抓住她,讓潔西也惱火了。
「放開!」她甩了下手,從他們掌握中月兌開。
「嘿,她生氣了!」他們以她的反應為樂,還有人嘻笑著模了她臉蛋一把。「中國雞,長得挺不錯嘛,皮膚很滑呢!你們也模模看……」
潔西忍不住了,好幾只狼爪朝她伸過來,就在她要反抗之際,突然她身前多了道黑影,擋住了陽光,也擋去那群人的侵襲。
眨了眨眼,適應突來的暗影,她昂首看了那道高大的背影──是他?!
「你別理他們……噢!」
那個男人話還沒說完,一個空啤酒罐又砸上他的額頭。
「你到後面去,讓我來!」她實在看不下去了,這洋鬼子原來是外強中干,果然不能期待英國人都像詹姆士龐德般勇猛。「對了,幫我拿著。」卷起袖子,她順手把手里的牛女乃拿給他。
「你要做什麼?」他不解地看著她正氣凜然的小臉,還有自己手中的牛女乃。
「還能做什麼?當然是打架啊!」她架式十足地揮了兩拳,「我會中國功夫,BruceeLee,JackieChan,懂嗎?」
她上前一步、手指一勾,一個青少年馬上帶著輕視的表情上前,她猛地伸手一抓,一個翻身就把他摔出去。
「搞什麼鬼!狽屎,大家一起上!」那群年輕人看情況不對,聚集上前圍攻潔西。反正她身後那個大塊頭似乎很沒用的樣子,他們也不把他看在眼里。
而被徹底蔑視的男人就站在她身後呆著,她一拳揮向左邊……擊中!另一拳揮向右邊……落空?
然後她的腳步開始凌亂,直到一個年輕人抓住她的手臂,正要呼上巴掌時,另一只粗壯的手立刻抓住他。
年輕人的視線上抬──又是那個大塊頭?
「你們可以動我,但不可以動她。」冷酷的聲音從年輕人頭頂飄過。
這時他才看清楚這男人,高他超過一個頭,強悍的表情帶著森冷。手上傳來的痛感讓他相信如果他敢再哼一聲,這男人絕對能輕而易舉折斷他的手臂。
「你你你你你……你敢踫我,我就告你!」他真的膽寒了,連話都說不清楚。
「滾!」男人冷冷地吐出一個片語。
他松開手,年輕人隨即軟倒在地,「大家快走!我們走……」
于是一群人連滾帶爬地跑了,邊跑還邊撂髒話。沒人明白這大塊頭明明什麼招都沒出,卻用兩句冷冷的話就把所有人都嚇跑。
這樣……就走光了?
潔西的臉有些抽搐。他這不是給她難看嗎?
「你沒事吧?」他轉回頭,酷酷地問。
理了理身上衣服,她馬上又恢復縴縴弱女子的形象,讓人聯想不到剛才大發雌威的模樣,之後,緩緩地抬頭對上他的眼。
「你,不會打架就不要插手嘛!到時候受傷怎麼辦?」她叉著腰,不滿地問。看他連拳頭都沒亮過,那群人根本只是被唬住了,他分明是中看不中用!
男人當下傻了,原本酷厲的氣息透出了些愣頭愣腦。
「我只是看你的中國功夫似乎……」
「我還沒施展開嘛!」她跺了跺腳,「你只要別插手,就會知道我很厲害的!」
男人看著她不服氣的小臉蛋,突然綻出一笑。「我知道了。」
他的一笑幾乎點亮了四周的黑暗,渾身上下的殺氣都不見了。潔西發誓她沒看過笑起來這麼滄桑又性格的男人,害她腦子一糊差點忘了要說什麼。
「你……叫什麼名字?」
「奧文,我叫奧文?凱伯瑞。」他的聲音低沉,很有磁性,就像他這個人一般,神神秘秘的。
「你每逃詡坐在公園里嗎?」這個長期在心頭縈回不去的問題,她還是忍不住問了。
「幾乎。」
「從早到晚?」
「從早到晚。」
她深吸了口氣,在奧文以為她要追問為什麼時,突然她皺起柳眉,開始教訓他。
「既然一整逃詡待在這里,你要好好保護自己啊!不會打架不要隨便管閑事,如果今天那群人有帶槍怎麼辦?」她真是看不下去了。
「你不……」你不也管了閑事?
「我不一樣嘛!我會功夫啊!中國功夫,懂嗎?我根本不怕他們。」
「可是你的中國功夫……」實在有待加強。
「對啦!中國功夫很厲害的,我來自台灣,你知道在哪里吧?和中國大陸隔了個台灣海峽,在日本西南邊,菲律賓北邊。」
「我知……」我知道台灣。
「哎呀,那個不是重點,你以後不會再這麼莽撞了吧?」
「不會。」他終于能清楚表達自己的意思,雖然她好像都懂。
「那就好,我要趕著去打工了,你以後還會在公園里嗎?」
他干脆用點頭的。
「那我以後經過,你不能當作不認識我喔!」
她朝他甜美一笑,揮揮手向他道別,踏著輕快的步伐離開。真好,看來他人還不錯,今天如願以償地認識他了,這是個好的開始。
「你的名字……」奧文凝望著她的背影念念有辭,突然她像有所感應似的,轉頭又跑回來。
「對了!我的牛女乃。」她奔回他身邊,從他手中拿回牛女乃,又順手遞給他一袋餅干。「這給你,我叫安潔西,記住嘍!」
再一次目送她輕盈的背影,模著手上似乎挺美味的食物,奧文若有所思地拿出一塊手指餅干,咬了一口。
「除了外表,其實還是有溫柔的地方……」
***
棒日。
每天早上要這麼早起床實在是一件痛苦的事,誰叫她要選擇在面包店打工,只好每天在清晨穿著厚重的衣服,穿越大大的學院區。
早晨的公園里,已有許多在散步運動的人,今天的天氣比昨天略好一些,太陽穿透霧氣射下,添了一絲暖烘烘的感覺。
潔西又帶著一瓶牛女乃,笑著觀望四周悠閑的人們,她處在這個老舊莊嚴卻生機盎然的矛盾城市中,雖然已有四個月,但處處仍是充滿新鮮感。
走著走著,眼楮又習慣性地瞥向公園的長椅,奧文依舊坐在那兒,低著頭不動,像專心地在數地上的螞蟻。
唇角一勾。看久了,奧文冷冽的外表似乎也沒那麼可怕,加上她認定他空有一身肌肉,卻呆頭呆腦的,反而覺得他有種親切感。
正想和他打聲招呼,忽然,原本在草坪上喂鳥的一個小女孩,歪歪斜斜地朝他的方向走去,似乎對這個大型雕像很有興趣。
潔西忍不住微笑。昨天是十幾歲的青少年,今天這小女孩應該不到五歲吧?他吸引的年齡層真是越來越低了。
小女孩走到長椅邊,好奇的眼神直打量動也不動的他。
仿佛試探性地,她伸出白女敕的小手往他膝上拍了一下,然後又連拍了好多下,樂得咭咭直笑,他的沉默似乎逗樂了她。
潔西停下了腳步,仔細地觀察他的反應,她掛著奇妙的笑容在一旁觀看著,好想知道他會如何應付這個小女孩。
小女孩很明顯地不為他的冷漠所動,笑嘻嘻地爬上長椅坐在他身邊,繼續喂著鳥兒,然後,注意力漸漸地又移到他身上。她故意將面包屑撒在他腳邊,讓那些鴿子去啄他的皮鞋,他還是保持最高品質──靜悄悄。
小女孩不依了,她站上長椅,將面包屑撒在他肩膀上,試圖引來一些鳥兒替她「移動」這個男人。
半子群漸漸圍攏過來,但沒有一只當真敢飛到他身上。小女孩氣得把面包屑撒得他滿頭滿臉,連潔西都覺得有些過分了。
她想出面制止小女孩,但才踏出一步,突然奧文有了動作,他別過頭看了一眼小女孩,然後咧出一個笑容。
「嗚……哇──」小女孩仿佛看到妖魔鬼怪,很不給面子地哭出來。
「別哭,你別……我是……唉……」這一下也鬧得他手忙腳亂,想安撫她卻又不敢動手。
此時兩人身後一道洪亮的尖叫聲傳來,一個黑影竄過,沖到長椅旁一把撈起那個小女孩。
「抱歉抱歉,她不是故意的……她還小……」
一位年輕媽媽被他滿身的面包屑嚇壞了,女兒又哭得昏天暗地,她真怕這個活像凶神的人會對女兒不利,胡亂道了歉後,連忙把掙扎不休的女兒抱走。
這下潔西不急著過去了,她靜靜盯著奧文,只見他無奈地抓抓頭,想拍去身上的面包屑,忽然有只鳥發現了他身上的「好康」,飛上了他的頭頂啄食,然後第二只也來了,飛到他的肩膀,第三只停在他的大腿上……
大掌還沒拍上肩膀,才一會兒,他的身上就停滿了鴿子。似乎怕打擾了鴿子們用餐,他放下手,不甚在意地讓那些鴿子去啄,仿佛這一切都不干他的鳥事。
潔西忍不住噗哧笑出,燦爛的笑容讓陽光都為之失色。
那個渾身是鳥的奧文,在听到她的笑聲時微微一震,然後慢條斯理地抬起頭來。
一雙澄淨的綠眸直勾勾地鎖住她,眼光深邃得像要溺斃她,害她差點不能呼吸。她敢說,若是他表情溫和一些、笑容多一些,再減去一些嚴峻的氣息,肯定是一個迷死人的男人!
幾只鴿子嘩然散開,也震醒了她的呆滯。望著那方仍在凝望自己的他,被寒風吹紅的女敕頰又紅了一些。
「有什麼好笑嗎?」他不解地問。
「呃……這個……」總不能說他一副鳥樣很好笑吧?「……因為我覺得鴿子很可愛!」順便鄭重地點點頭,加強可信度。
「是挺可愛的。」奧文緩緩笑開。她的喜好真像個小女孩。
他順勢站起身,等身上鳥兒散光了,才將自己清理干淨,這個動作卻換來她更大的笑容。
其實他真是個好人,潔西心想。她坐到他的身邊,把牛女乃和包包一古腦兒堆在長椅上。「對了,昨天的餅干好吃嗎?」
「還不錯,不過女乃油加得太多了,會容易碎。」他若有所思地回想。
「是嗎?」歪著頭思考。好像真有這麼回事,或許她可以好好參考他的建議。
「時間差不多了,你不用打工嗎?」平常這個時間,她已經離開許久了,現在還耗在這里,或許自己的鳥樣真的很好笑吧?
他很清楚她的心思卻不說破,只為了看她可愛的一面。
她真的很率真,個性更是矛盾得有趣,讓他的眼神忍不住隨著她轉,他已經很久沒這麼真心的和人來往了。
「打什麼……打工!」驚呼一聲,她抓起他的手看了一眼手表,然後連道別都忘了,抓起包包拔腿就跑。「啊──我來不及了啦!」
「等等,你的牛女乃……」
嬌小的人影咻一聲又沖回來,拋下一句再見後,卷了牛女乃瓶就飛奔而去。
這下換奧文笑了,他依舊用他的目光護送她,一如他一直以來做的一般……
***
「呼,終于打烊了。」
「湯姆,你還偷吃!」
「老肯特又沒看到……」
肯特面包店如往常般在傍晚六點鐘打烊,在員工們清清掃掃、嘻嘻哈哈後,也接近了七點。
潔西最愛的就是店里這種溫馨的氣氛。
不大不小的面包店里擠了五個人,她負責櫃台結帳,依她心算十段的功力,瞄一眼客人購買的糕點就能精確地算出金額及找零,嚇壞一堆以動作慢出名的英國佬。
她身邊西班牙裔的娜塔莎是牛津另一個管理學院的博士研究生,為人熱情健談,專司包裝,溫蒂大嬸是黑人,已在肯特面包店做了二十年,能夠十分有效率地將面包上架,還有替面包店接洽大型宴會及公關的美國人湯姆,以及廚房師傅──正宗的英國人萊斯。
這群人就像聯合國似地,吱吱喳喳將面包店的氣氛妝點得熱鬧非凡。湯姆老愛和年輕漂亮的潔西及娜塔莎打鬧,天知道他把這兩個小妹妹寵得無法無天,溫蒂總在一旁偷笑,只有在鬧過頭時當個和事佬,而萊斯沉默寡言,成天埋首在廚房里,這陣子到法國去進修,忙壞了他們一屋子人。
這就是潔西寧可辛苦也要繼續在肯特面包店打工的原因,她相信等她結束學業要回台灣時,一定會非常舍不得。
店里的大師傅兼老板老肯特由廚房里走了出來,手里拎著兩袋熱呼呼的瑪芬面包,走到櫃台前給了潔西和娜塔莎一人一袋。
「好了,今天害你們留到這麼晚,你們先回去吧,明天還要上課呢!」他笑呵呵的,雙層下巴隨著他的笑容抖動。
「老肯特,你這是歧視!」湯姆似真似假地抱怨,「我拿個面包叫偷吃,她們就能吃剛出爐的……」
叩!卑沒說完,他腦門上已挨了一記,老肯特沒好氣地指著面包店的兩個招牌美少女,「你瞧瞧潔西這麼瘦弱,多吃一點是應該的,而娜塔莎她……」話聲在看到她胸前的波濤洶涌後,立刻轉了彎,「更需要好好維持!」
娜塔莎洪亮的笑聲立刻蓋過老肯特的話,示威似地向湯姆挺了挺胸,後者的毛手立刻伸了過去,兩人打鬧成一團,潔西見狀,一句話不經大腦便月兌口而出──
「人家也沒有很小啊!」
原本吵雜的店里忽然安靜下來,在她的話結尾後,又突兀地爆出大笑,讓她暗責自己的急性子,窘得真想跳樓算了。
溫蒂大嬸看大伙兒快鬧翻了,拍了拍手,「別吵了,潔西,你和娜塔莎快回去吧!逃詡黑了,听說最近教堂對面的公園不太平靜。」
娜塔莎拿下頭巾,撥了撥迷人的大波浪秀發。「我要去PUB樂一下,不會經過那兒。」
「那潔西一個人……」大伙兒的目光移向她。
「安啦!」她拍拍自己也沒有很小的胸,「相信我,我有中國功夫喔!」
「是嗎?」一個個語氣皆是質疑,她的中國功夫早就失去眾人的信任了。
潔西不由得氣餒。她這副柔弱的外表果真是欺騙世人,連說話的聲音都輕輕軟軟的,有時她自己都不禁猜想,哪天要是打個瞌睡,他們會不會就當她昏倒了?
「對了!」她干脆轉移話題,「你們最近有經過教堂對面那個公園嗎?」
「怎麼了?你真的遇到壞人?」老肯特緊張起來。
「不是,是有一個男人……」她思考著怎麼形容,「長得很性格,身材高大強壯,頭發是褐色的,眼楮綠得很漂亮,他老是一個人杵在廣場邊的長椅上動也不動,看起來很酷,名叫奧文?凱伯瑞。」
「小女孩,你戀愛了?」溫蒂大嬸听出了端倪。
「不不不,我根本和他不熟!」她的確對那男人多了一份關心,但那純粹出于好奇。「他每逃詡像座雕像一樣,比街頭藝人還專業,人長得凶悍,個性卻出奇的溫和,我只想知道你們有沒有誰認識他。」
眾人如出一轍地搖頭,別說很少經過那兒,就算經過,也不會特地去觀察一個看起來很凶的男人。
「噢,那算了……」不知為何,她心里興起一股難以言喻的失望。
每次只要經過公園,她就像磁鐵對上了磁極,不由自主的被吸引過去。或許是因為他獨特的氣質,也或許是因為他的怪異舉動,更或許是為了他湛亮的綠眸……
她好想多認識他一點。
突然清醒過來,她甩甩頭,對自己的想法感到莫名其妙,正覺得好笑時,才發現所有人都用若有所思的目光盯著她。
「我先走了!」她朝大伙兒拉出一個鬼臉,提起那袋面包便出了大門。
直到門上風鈴聲乍停,娜塔莎才別有深意地拍拍湯姆的肩膀。
「保重。」
面對溫蒂大嬸、老肯特及娜塔莎同情的目光,湯姆只能搖頭苦笑。
***
他……今天沒有來嗎?
這一天,潔西特地提早到了公園里,想在打工之前多一點時間,希望能和他多聊會兒。來到了他慣坐的長椅上,卻是杳無人跡。
「算了,再等一下吧,說不定他待會就來了。」
才這麼想著,一陣腳步聲由遠而近,她四周張望了一下,看到奧文氣喘吁吁地拎個紙袋向她跑來。
「你在晨跑嗎?」不過她不懂,這男人為什麼連晨跑都要衣冠楚楚?
「不……」喘息稍停,他猶豫了一下,才老實說道︰「我怕你走了。」
「我才怕你沒來呢!」她燦爛地笑開。幸好他來了!
拉著他在身旁坐下,她在自己帶來的袋子里掏呀掏的,還沒拿出袋里的東西,卻先看到他的紙袋。
「那是什麼?」她指著紙袋問。
奧文默默的從里頭拿出兩瓶牛女乃,一瓶遞給她。這是他大清早起床買的,為了買到她每天喝的這個品牌,他還跑了好多個地方。
她應該會喜歡吧?
「啊!你也喝這牌子的牛女乃啊!」她道了聲謝接過,在奧文松了口氣時,突然又道︰「我每逃詡喝一瓶呢!其實我也不是很喜歡喝,有時候也想嘗試一下別的品牌和口味,只是……」
「只是什麼?」握住牛女乃瓶的手力道緊了些。他誤會了嗎?
「這還用問嗎?」她笑著一掌從他背上打下去,「你不知道貴國的物價高得嚇死人嗎?只有牛女乃還算得上便宜,我這個台灣來的窮學生,只好喝牛女乃裹月復啦!」
原來……他徹底的搞錯了,想讓她高興的心意,似乎變得多此一舉。奧文的笑容變得有些僵硬,在心里暗嘆一聲,逕自從紙袋里又拿出幾塊面包。
面包是他特地另外購買的,怕她每天早上只喝牛女乃,營養不夠。
這她總該會喜歡了吧?
當潔西莫名地從他手里接過面包,臉色突然變得怪異。
「奧文?凱伯瑞先生,」她正色轉向他,「你記不記得我前幾天拿了手指餅干給你吃?」
「記得。」看著她的臉色,奧文不禁有種不妙的感覺。
「那你記得餅干袋上寫什麼嗎?」
「嗯……」他仔細地回想,「好像是……肯特面包店?」
「沒錯!」拉下的臉色變得沉重,「那你應該可以聯想,我就在肯特面包店打工,所以你買面包應該要到肯特面包店買呀!我告訴你,肯特面包店的糕點從倫敦至牛津都是頗富盛名的,所以要買面包來吃,一定要選擇……」
「等一下!」听得冷汗直冒,奧文只好硬著頭皮解釋,「這面包不是給你吃的,是……拿來喂鴿子的。」
「喂鴿子?」她忽然傻了,像只九官鳥般重復他的話。
「你不是喜歡鴿子嗎?」奧文在心里再次嘆息。他都不知道自己反應這麼快,能拿她昨天言不由衷的話來搪塞她。
唉,女人真難討好啊!
「喔……喔!對呀!」她自己都差點忘了。「如果是喂鴿子的話,的確隨便買個面包就好。不過肯特面包店的面包,真的很好吃喔!」她終于從自己的袋里模出一個紙包。「拿去,你試試看,上次是手指餅干,這次是我們招牌的肉桂卷喔!」
奧文無奈地干笑兩聲,接過肉桂卷默默的吃了起來,再次確認女人的心思果然難以捉模。
潔西瞧他開動了,也高興地喂起鴿子,那群鳥兒不知道自己平白賺來一頓飽餐,此起彼落地在兩人周遭躍動。
一種平和的寧靜在彼此間彌漫著,間或傳來汽車的引擎聲或人群的吵雜。她一直欲言又止地盯著他,盯到他也覺得不自在了,拋給她一個疑惑的眼神。
「你……」
嗯?因為嘴里還吃著面包,他揚揚眉代替疑問。
「你……」潔西鼓起勇氣問道︰「你為什麼要做流浪漢啊?」
什麼?!奧文一口面包被她的問題卡在喉嚨不上不下,劇烈地咳嗽起來。
「我沒有冒犯你的意思,你不要激動。」她急忙解釋,「我只是覺得你條件不錯,為什麼不去工作,要天天待在公園呢?」
原來她一直誤會他是流浪漢哪?奧文神色復雜地看著手里吃了一半的面包,當下不知道該不該繼續吃下去。
見他不語,她緊張了,「你千萬不要覺得被輕視了!」她忘情地抓住他的手,「那面包……是我想和你分享的,絕對沒有,呃,施舍或同情的意思……我真的當你是好朋友──」
靶受到手上傳來的暖意,奧文表情奇特地看著她,緩緩打斷她的解釋,「我不是流浪漢。」
「……我們中國有句老話說,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所以……」她還在說個不停時,猛然听到他的話,差點咬到舌頭。「你說你不是流浪漢?」
「我看起來有那麼落魄嗎?」因為認識了她,他每天出門前還會特地整理一下儀容,如今她的話真是打擊他的信心。
「這個……」她這才仔細看清他身上的HugoBoss大衣和亮晶晶的Loewe皮鞋,不覺糗大了。「那你為什麼要天天坐在這里呢?不是很浪費生命嗎?害我還想一堆詞要安慰你。」
見她都快惱羞成怒,他淺淺一笑,帶了點無奈。「因為我不知道要做什麼。」
「什麼意思?」她愣住。
「意思就是,我找不到我的目標。」他看向遠方,目光幽幽。「我好像做什麼都不適合。」
「你……你應該要多方面嘗試啊!」抓著他的手用了點力,「這個工作不行,就再換另一個工作,總會找到適合的吧?」
這小女孩是真的在替他擔心。奧文任由她拉著手,平靜的心起了絲波動。
「我曾經在倫敦的會計事務所待過,然後隔兩天就傳出會計師做假帳的新聞,事務所因此歇業;之後我到電腦公司,不到一星期它就被並購,我也被裁員︰我還曾經做過船務公司,結果所有船員和船長都跳槽到另一家,公司因此倒閉︰再來轉職到貿易公司,結果簽約的公司不願供貨,只好宣告破產……」
「嗯……那好像不是你不適合的問題……」應該是他很倒楣的問題吧?
「但我無處可去。」他認命地拿起面包,以規律的動作繼續吃。
「這樣啊……」她有些嘆息。「那你也不用睡在公園啊!」
睡在公園?奧文再次被面包噎到,狠狠地咳了一陣。
潔西嚇一跳,猛拍他的背。「你怎麼了?看嘛,今天你一直咳個不停,肯定是餐風宿露感冒了,這里的房屋租金沒有倫敦那麼高,你可以試著去──」
「你為什麼會覺得我住在公園?」難道他流浪漢的形象已根深蒂固了?
「難道不是?我每次經過,不管什麼時間你都坐在這里,我難免會以為你是個流浪漢……」
唉!他在心里暗嘆。「我有住的地方。」
他會天天呆坐在這里,是因為對人生的茫然,原本偶爾也會換換地方,但自從她出現後,他再也沒有轉移陣地的想法了。
彬許他也下意識地在等她經過,看著她總是朝氣蓬勃的樣子,像在歌詠著人生的無窮希望,讓他心里也能踏實一些。
「嗄?」她帶著歉疚覷他一眼,自然的流露出楚楚可憐。「我又搞錯了嗎?」
奧文頓時覺得哭笑不得,明明被誤會的人是他,但看起來卻是她受了極大的委屈。如果有人稍微注意一下這里,肯定會以為有個凶猛惡漢正在欺負嬌女敕的弱女子。
「沒關系。」現在她即便說出她一直以為他是超人,他約莫也不會太驚訝了。
兩人陷入一陣尷尬的沉默──事實上應該只有潔西在尷尬。她不時偷瞄他,發現他吃東西很斯文,專注地一口一口咀嚼著面包,給人很有教養的感覺。
看來她當真錯得離譜!如果沒有先入為主的成見,第一次見到這個人,一定覺得他是個貴族或有錢的公子哥吧?
「你……很喜歡吃面包、蛋糕喔?」她小心翼翼的問。每次拿這些東西給他,他好像也不排斥,不知道他是真的喜歡吃,還是不忍見她失望?現在她已經不敢肯定了。
「很喜歡。」瞧她心虛成這副德行,他險些失笑。
「呼!那就好。」拍拍胸脯,至少這一項她沒料錯吧?心情一下子飛揚起來,加上今天久逢冬日暖洋洋的太陽,她突然覺得牛津這地方變得可愛起來。
「你……」他才開口,漾著柔光的美眸立刻亮晶晶地望過來。
「什麼事?」
「你是不是又忘了要打工?」
「什麼打……工!」潔西驚跳起來。什麼嘛,時間怎麼過得這麼快?
匆匆忙忙地收拾包包,她急忙拋下一句話,就要飛奔而去。
「希望今天的肉桂卷你會喜歡!我先走了。」
「等等。」他叫住她,然後揚了揚肉桂卷的紙袋。「謝謝你的肉桂卷,建議肉桂放少些,蜂蜜換成楓糖,味道會更好。」
是嗎?她愣了下,但馬上恢復過來。「我知道了,謝啦!」
「等一下,還有……」
「啊!憊有什麼?」她又沖回頭,順著他的手勢看向長椅……「我的牛女乃!」
這下真的要遲到了,她連再見都來不及說,用生平最快的速度抄起牛女乃瓶,一溜煙地跑走了。
奧文怔怔地看著她來了又去、去了又來,忍不住搖頭淺笑。
「真是個有趣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