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震有些冷酷地一笑,由懷里掏出一個黑布袋,雙手一抖,展開的大小約莫可以裝下一個人。「那家伙害我的果子酒全沒了,豈能讓他好過?」
「你這是……」于曦存眯起眼看著這布袋,似乎有些明了。
「你還記得小時候咱們玩蒙頭打果子的游戲嗎?」海震把玩著布袋,意有所指。
「怎麼會忘記呢?」于曦存也隨著他,陰陰地笑了起來。
看來,滿腔的怨氣,能夠有個出口了。
這幾天,京里發生了兩件大事。
第一件,自然是明月酒肆失火的事。一間小有名氣的酒肆,就這麼在一夜之間付之一炬,大伙兒——尤其是文人雅士們,在在嗟嘆不已,一個清淨又有好酒好菜的地方,就這麼沒了,著實令人難受。以後南市的五花釀,會不會成為絕響呢?
另一件事,則是都指揮使的兒子蔡增,在一個夜黑風高的晚上,不知道被什麼人給打了。據聞闖入蔡家的歹徒有數人,皆是窮凶惡極之輩,由于來人先是用黑布罩著蔡增,才施以重手,故而蔡增是一個匪人也指證不出來。
奇怪的是,蔡增家中的財物毫無損失,被打成豬頭的他,成了此案唯一的受害者,興許要臥床數月,才能調養得回來。
「這還真是打得好啊!」
「沒錯!那蔡增老仗著父親的名號作威作福,如今總算是受了天譴!」
海震與于曦存坐在「福客居」的廂房里,一邊用著酒菜,一邊靜靜听著外頭酒客們的嚷嚷。明月酒肆倒了之後,這距離最近的另一家客棧福客居,反倒坐收漁翁之利,接收了許多明月酒肆的客人。
「這酒真是淡得出鳥來,一點味道也沒有!」喝著福客居的招牌美酒,海震卻是有些無精打采。
「可惜你沒多打兩拳,也算是替我的酒肆出出氣。」于曦存也有些嫌惡地看著一點也不好吃的小菜。
事情過了幾天,她的心情已然較能平復。雖說酒肆是父親傳下來的,但因父親也是從別人手上接過來經營,因此算不得祖業,失落感比較沒那麼重。人命沒有損失,已是承天之幸,至于那些損失的酒,重新再釀就是了。
「放心吧,明月酒肆,我會幫你重建!」海震伸手想拍拍她,但在觸踫到她的前一瞬,又硬生生收了回來。
在遇襲那天,兩人不小心的親密舉動,就像秋風吹過湖面激起的漣漪,到現在都未能停息。表面上若無其事,誰也不打破這層風花雪月的細網,但看著對方的目光,總是多了些什麼,彼此之間的互動,也更加小心翼翼。
于曦存看著他收回去的手,神情有些復雜,最後化為無事的一笑。
「你願意攬下,我當然沒話說。」畢竟這件事說起來,還不是為了向他告狀所引起的,甚至還惹到殺身之禍哩!思緒至此,她不由得皺眉。「對了,大黑熊,我還要在將軍府里住多久?」
「自然是住到你沒有生命威脅為止。」海震覺得理所當然。
「可是……」她卻多有顧慮,而這顧慮可不是她自找麻煩,而是其來有自,只是她不便告訴他。「我畢竟是外來者,這樣長住在將軍府,未免……」
「我帶來的人,誰敢說話?」海震輕哼一聲,不以為意。
然而他說得豪氣萬千,那是因為他是將軍之子,大將軍又仍駐扎在外,他當然什麼顧忌都沒有。可是她,她可是實實在在的感受到了不方便……
「但我總有一天要走吧?」她無奈地瞪著他,「明月酒肆的重建,不是一天兩天,在這之前,我總要先找到安身之處,否則一天到晚賴在你們將軍府,成何體統?」
海震沉默了一下,有些語重心長地道︰「小酒蟲,我老實告訴你,我在京里也待不久了,所以眼下,將軍府對你來說是最安全的地方。」
「什麼意思?」于曦存眉頭微皺。
「我秘密送進宮的那兩個突厥人,什麼都招了,莫利可汗確實有再起兵的打算,而且他還暗中聯絡了其他的部落,打算趁我們大軍回防前,殺個措手不及。」他定定地望著她,「因此,我又要領兵出征了。」
「你又要走了……」于曦存嘆了口氣,幽幽地低語,「這次又是幾年呢?我似乎又要無窮無盡的等待。」
海震听明白了她的低語,一時無言,兩人之間那種迷離又難解的關系,再加上身份等重重阻礙,似乎早就月兌離彼此所能掌控的範圍了。
甚至,連未來會是個什麼樣子,都沒有人敢肯定。
于曦存見他有些愁眉不展,便強打起笑打趣道︰「你去便去了,而我留不留,則是我的問題。」
「即使我走了,京里仍有危險……」海震皺起眉,听出她想偷跑的意味。
「你都不在了,還管我那麼多?」她偏要和他唱反調,她可沒賣身契押在他那兒。「至于安全問題,說不定我找個王公貴族嫁了當小妾,不就沒問題了嗎?」
「不行!」海震激動的往桌面一拍,差點又毀了一張桌子。
「喂喂喂!這可不是明月酒肆,打壞要賠的!」瞧他緊張的,她有些得意。
他死死盯著她,卻是拿她沒法,只得一嘆。「真不明白,將軍府到底哪里不好,讓你住不下去?」
于曦存但笑不語。
海震拿起酒杯狠狠一灌,卻再次為了酒水的清淡無味皺起眉頭。這陣子真是走了霉運,什麼都不順利不說,連酒都這麼難喝。
不過,他會解決這個問題的。
時序深秋,漸漸要入冬了,人們的衣裳變得厚重,樹上的葉子開始飄落,枝頭稀稀疏疏的,連風吹起來都有種無力感。
好幾天,海震都沒有來找于曦存,她也乖乖地待在將軍府的廂房里,因為她知道他又要出征了,所以整個府里都在為此忙碌著。
她的廂房被安排在府里不起眼的一角,好處是與以前的明月酒肆只有一牆之隔,離海震的房間也不太遠;然而壞處便是眼下這種無人聞問的窘境。
她、好、餓、啊!
從她起床到現在,梳洗的水是自己打的,頭發是自個兒梳的,連床鋪都是自己收拾,而且已經過了午時了,怎麼她這小廂房,連一個丫鬟都沒踏進來過?
于曦存有些哀怨地將芙頰靠在平放在桌面的手臂上,整個人就這麼無精打采地趴著,美目直盯著窗外的圍牆,心想著自己是否有可能學海震,手輕扶著牆,雙腳一躍,就可以翻出牆外找東西吃……
唉,還是作罷。別說她光翻這道牆可能就要花一個時辰,就算讓她翻了過去,要怎麼回府還是個難題不說,這種冷天,出門身上沒一件襖子,簡直就是自尋死路,何況她身上沒有半毛錢啊!
越想越難過,她都已經「饑寒起盜心」,考慮著要不要到廚房偷點東西來吃。
唉,住到這個地方,究竟是得罪誰呢……
想著想著,她的房門突然被人敲了兩下。她頓時眼楮一亮,用盡最後的力氣來到門前,將門一拉——
「是你啊!」本以為是送飯的丫頭,結果居然是海震,還空著雙手來,于曦存馬上無力地垂下雙肩,走回方才發呆的位子。「唉,我沒力氣了,閣下一切自便。」
「怎麼了?這麼沒精神?」他不解地望著她病懨懨的樣子。「你這里冷了點,是生病了嗎?」
「你才病了。」她白了他一眼。「因為炭火熄了啊!」
「熄了再命人送燒好的炭過來就好,怎麼放著讓房間冷成這樣?」他搖搖頭,真不明白她怎麼這麼不會照顧自己。
要是她開口叫就會有人送來,還需要這麼可憐兮兮的嗎?于曦存仍吊著眼看他,「這炭,只有在我入住將軍府的當天燃過,之後便是這個樣子了。」
「怎麼會這樣?」海震皺眉,有些不明白她在暗示什麼。
「你喝杯茶,就更明白了。」她指了指茶壺,不過倒是沒伸手替他倒。
海震納悶地為自己斟了杯茶,才剛入口,便毫不客氣地噴了出來。「這茶是冷……噢不,是冰的?為何還這般酸澀?」
「因為茶葉是兩天前的,至于茶水,很抱歉,我這兒只有冷水可以泡,這天氣冷,自然變成冰的。」她可不是受了委屈不講的人,何況這將軍府里的人對她也沒多好,就讓他自己嘗嘗吧!
這下海震有些懂了,不禁板起臉來。「為什麼沒有人送熱茶來?」
「因為這里已經一整天沒有人來了。」她苦笑了下。「還有冷水喝已經不錯了!這茶,我可是自個兒都不敢踫。」
「一整天沒人來?那你的膳食呢?」
「你說呢?昨天送膳的人只來過一次,」這代表她昨天只吃了一餐,如今的她直想揪著他的領口,逼他拿食物來!
「今天則是還沒見到人。」
海震頓時明白她為什麼看起來這麼虛弱了。連續幾頓沒吃,只有冷水可以喝,要換成他也受不了。
「混帳!一群該死的下人!」他拂袖而起,正想出門去喚個下人送來吃食,卻又突然頓了一下,坐回原處。
「小酒蟲,你去找人送食物來。」眯起眼,他倒想看看這府里的人是怎麼對她的,居然對他的命令陽奉陰違至此!「站在門口,隨便叫住一個路過的下人都行。」
于曦存明白他的用意,也不羅唆,現在只要有東西給她吃就好。于是她打起精神起身走到門前,等了一陣子,才看到一名婢女經過。
「哎,請等一等!可以幫我送些吃食來嗎?」
想不到婢女瞧見是她,一臉不耐地道︰「午膳時間早就過了,沒有東西給你吃!」
于曦存捺著性子再說。「那總該有點心什麼的吧?」
「沒見到我在忙嗎?沒空替你送!」上頭的姨娘們早就交代下來,對這女人不需要太好,身為婢女的人難得囂張一回,自然奉行不悖。
誰教這女人和將軍走得太近,不過是個酒肆掌櫃的女兒,也妄想攀上將軍?
婢女不屑地想著,正想就這麼走過去,沒想到于曦存的背後幽幽地傳出一個聲音,還帶著難掩的怒氣。
「如果是我想吃呢?你也不送嗎?」語畢,海震立刻出現在于曦存身後。
那名婢女一听到是海震的聲音,身子一僵,在他還沒現身之前,立刻腿軟跪了下來。
「將軍恕罪、將軍恕罪……丙兒馬上送吃食過來!」
那名喚丙兒的婢女,立刻叩首不止,讓于曦存看了都有些不忍。
「不是午膳時間過了?我看你挺忙的。」海震陰著一張臉道。原來于曦存在府里過的都是這種生活,還是他硬要她留下的,這教他情何以堪?
「不,丙兒不敢!」瘦小的身軀抖得都快散開了。「是上面的交代……」
「滾!一刻鐘之內,立刻把食物送來!」海震也懶得和她羅唆,所謂上面的交代,他不用問都知道是誰,不就是父親那些爭權奪利、嫌貧愛富的小妾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