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德坐在位子上翻著嬰兒床的目錄,聚精會神的仔細挑選哪一張床才是物超所值的好,待會下班後好順路買回去給老婆一個驚喜。
「安姊、賀哥,待會我先走了喔!」依恩站起身把所有東西逐一的歸檔,好早點下班去。
「嗯,再見!」
「掰──」安郁茜懶得連揮手都懶。
柏德循著軟散的聲音睞來一眼,「今天是周末,-怎麼有時間在這里發呆流口水,-的進度呢?」
「啥?」她托著腮幫子,懶洋洋的。
「進度進度,季先生還沒甩了-,-的屏風永遠不會到手。」他嚴厲的提醒。
「小柏,我只能說他真的毅力過人,任我怎麼掐呀踩的,他就是不跟我切。」
「那今天晚上呢?不去約會,不去制造壞印象嗎?」
「男士之夜,女賓止步,連馬克都被扔出來了。」她努努鼻子,指著一旁角落不斷發出哀鳴的無辜小馬克。
「沒錯,男士之夜,嚴禁女人靠近一步。」一旁的依恩附和著,沒頭沒腦的又急著插話,「安姊,如果-還想跟-的男人長長久久下去,就絕對不要在男士之夜出現,那會很掃興的,我上個女朋友就是這樣把我惹毛,我就跟她說掰掰了,管她再美麗再可愛都一樣。」他義憤填膺的說。
柏德挑挑眉,「正好,那-還在等什麼?」
安郁茜振作精神,「依恩,你說的是真的嗎?」
「沒有半點虛假,男人跟哥兒們在一起時最討厭黏答答的女人了,尤其那個女人如果還不識相的當場恃寵而驕,那鐵定會被痛恨到死。」
「唔,這麼嚴重啊!」她摩拳擦掌,戰斗的精神彷佛又回來了。
「當然,所以不要貿然挑戰,走了喔!」依恩留下他的金玉良言,就整裝下班去也。
「快去吧,等-好消息,最好下禮拜一就可以看到叫人思思念念的屏風。」賀德闔上雜志,跟著離開工作室。
安郁茜喝干了桌上的可樂,揚手一抹,馬上又是朝氣勃勃的姿態,「季裕棠,納命來!」
半個小時後,她出現在季裕棠的公寓樓下,和藹可親的管理員理所當然的對她這個東方可人兒放行,是以她長驅直入的直搗黃龍,準備一窺男士之夜的真面貌。
她仰頭一望,八樓的窗子透出屋里的燈火通明,不時有熱鬧喧嘩的聲音從窗口流泄,她看見人影的穿梭,想到她的到來將打亂今晚的熱鬧,禁不住微微一笑,慢條斯理的走了進去。
八樓公寓里頭,男人們正圍著桌子熱烈的打著撲克牌,一旁不知打哪弄來的俄羅斯輪盤也在轉動著,射飛鏢的速度凜冽迅速,屋里頭香檳一瓶瓶的喝,雪茄一支支的點燃,宛若是糜爛世界般叫人沉淪。
「裕棠,就要跨年了,這一回全看你的嘍!」胡乃元頂頂他的肩膀。
「對啊對啊!听修賢說,那女孩挺不賴的不是嗎?」研發部門的同事說。
「哈哈哈……」胡乃元笑了起來,「一開始是挺不錯的,但是,好景不常喔!」語氣里帶點幸災樂禍的味道。
大伙兒紛紛把目光落向季裕棠,「怎麼說?」
「胡乃元,你安靜沒人會說你啞巴。」他狠狠的睞了他一眼。
今天他不想提安郁茜,什麼都不想。
「哎呀,這我來說,我最清楚了。」胡乃元自告奮勇,「話說我們把妹高手這回踢到鐵板,原以為是個兼具青春可人與新獨立時代的小妞,結果小妞也是會變婆娘的,你們瞧,這一屋子有泰半的東西是她的,真不知道誰是屋主呢!」
「這還好啦!」岑修賢不以為然的說。
「當然,但是等我娓娓道來,你們就知道她的厲害!」
從約會看電影挨了拳頭的事情當做開端,包括失敗的季氏大餐、叫人作惡的合成全家福、綿綿入侵事件,胡乃元都巨細靡遺的講著,一直講到季裕棠再一次慘遭設計,拖著出差的疲累身軀去參加布道大會,這時屋里頭震耳欲聾的笑聲已經不是幾片薄牆可以抵擋得了的。
驟然門被開啟,一抹身影帶著笑意,「Surprise!扒呵,這麼熱鬧,難怪在樓下就听見你們的聲音了。」
眾人一個個噤聲,季裕棠率先跳出來,「郁茜,-、-怎麼會來?」而且是自行開門進來!他應該沒有把鑰匙交給她吧?他一臉錯愕。
「小馬克想你啊,一整逃詡汪汪叫個沒完,喂-吃東西-也沒胃口,我只好把-帶來了。」安郁茜把馬克放到被撲克牌佔據的桌面上,隨即到廚房去。
季裕棠向眾兄弟拋出暫停的訊號後,跟著她進了廚房。
「-剛剛怎麼進來的?」
「喔,管理員開門讓我進來的啊!」
「不,我是說怎麼開門進來的。」他不認為他們有誰曾經听到電鈴聲,更遑論是走去開門。
她神秘的聳聳肩,露出淺淺一個微笑並不打算回答,徑自拿出帶來的東西,「你看,我幫你們做了健康三明治,我拿去給他們嘗嘗,你快來。」
像個賊似的,她身手敏捷的從季裕棠身邊撤退,捧上這些三明治,「嗨,你們好,吃吃看這些健康養生三明治,是我特別為你們大家準備的喔!」她像個女主人似的逐一跟大家握手。
瞧她笑容可掬的模樣,根本沒有一個人能拒絕她,大家看了季裕棠一眼,紛紛賞臉的拿了一份三明治起來。
「你們繼續玩,別理我。」安郁茜恪守本分的退離客廳。
苞乃元看看三明治,大膽的咬下第一口,隨即也是第一個嘔吐的人。
「嘔,這是什麼東西……」他灌了十幾口香檳後,仍是直打哆嗦。
翻開一看,辣椒,芥末、蒜蓉、碎肉末兒加上果醬和女乃油!天啊,這是啥米鬼東西──
岑修賢撞了他一下,示意他馬上住嘴,不過再也沒人把三明治放到嘴巴里去。
「繼續、繼續……」不知是誰吆喝了一句,大伙兒又繼續剛才的玩樂,選擇忽略小兩口。
正當眾人手指中的雪茄雲霧裊裊,忽地一道身影有如一陣旋風似的刮來,來人身手敏捷的火速拉開所有的窗戶,「咳咳……」隨即像肺病奔者似的狂咳起來,咳得人人心慌意亂。
「咳……好濃的煙味……咳──」安郁茜不計形象的猛咳。
岑修賢見狀,趕緊把手中的雪茄捻熄了,一旁的同事也紛紛跟進。
半晌,她深深呼吸,「天啊,屋里的空氣總算好多了……」這才心滿意足的離去。
季裕棠束手無策的看了眾人一眼,只得搖搖頭坐回位子上,放任她去搗蛋。
寧靜不過須臾,當桌面上撲克牌的廝殺重新展開,震耳欲聾的吸塵器出動了。只見安郁茜賣力的卷起袖子,拉著吸塵器在眾人身邊吸呀吸的,不時還會吆喝眾人。
「把腳抬起來──」她用凶神惡煞似的臉孔命令。
男人們瞠目結舌之余,一想到她關系著員工旅游的成敗,沒人敢違背她的命令,紛紛抬起粗壯的腳。
「郁茜,-不要忙了,去看電視如何?」季裕棠不得不出面緩頰。
「不行,地上髒兮兮的,不用吸塵器弄干淨,很惡心-!」她堅持。
她把馬克抱上桌面,仍舊賣力的吸著地板,一個走火入魔,還把吸塵器往桌面狂吸一陣,撲克牌被她吞噬了幾張。
「啊!撲克牌被吸走了──」有人扼腕大叫。
「來不及了……」搶救失敗。
充耳不聞的安郁茜轉而把吸塵器對準某人身上被餅干屑沾黏的襯衫,吸呀吸的,連人家的領帶都吸了進去。
「救命啊!我的領帶──」
有人拉住吸塵器,有人扳住受害者,也有人拚命拉扯領帶,一時間,客廳成了小型拔河比賽的現場。
懊不容易季裕棠關掉吸塵器,眾人跟著扯開了吸塵器與領帶,奪命危機暫告一段落。
才要松了一口氣,被遺忘在桌上的小馬克不甘示弱的汪汪大叫幾聲,隨即也共襄盛舉的干了一件讓眾人措手不及的事情。
「喔喔,裕棠,你家的狗兒子大小便失禁了……」部門同事用極為冷靜的口吻說。
大家回頭一看,臉上的黑線密集得像漁網,排泄物不大不小,就剛好落在撲克牌上,無一幸免。
闢了,徹底的毀了,安郁茜偕同共犯馬克把今天的男士之夜摧毀殆盡。
季裕棠的忍耐終于到了極限,緩緩的吐出一口氣後,他氣急敗壞的往安郁茜手腕上一扣,「-給我進來──」
砰的關上房門,展開劍拔弩張的對峙。
「你干麼,手很痛-!」她率先發難。
「-到底是什麼意思?」他真的發火了,雙眼狠狠的瞪著她,像是要把她殺了似的。
「我哪有什麼意思?」逼你提分手的意思算不算?她突然閃神的想,隨即回過神辯解,「我準備點心來給你朋友吃,又幫你打掃,你不領情也就罷了,干麼還把我當仇家這麼凶狠狠的瞪著?」
瞧她說得冠冕堂皇,一點都不記得自己的居心不良。
季裕棠凝聲問︰「我問-,-剛是怎麼進來的?」
「當然是用鑰匙啊!笨蛋,難不成我會穿牆──」又不是女鬼幽魂,-──
「哪里來的鑰匙?我有給-鑰匙嗎?」他往前跨了一步。
安郁茜機警的退了一步,因為感受到他威力強大的憤怒,「我拿你的鑰匙到鎖匠那里打的。」只是仍不見她覺得有錯的樣子。
「-怎麼可以擅自拿我的鑰匙去備分?」他驟然威嚇。
放肆,她實在是太放肆了,現在是拿他的鑰匙去備份,再過陣子是不是就要在他屋子里頭裝針孔攝影機了?
如果這是愛的借口,那未免也太可笑了吧!
「我是你女朋友,為什麼不可以?」
「當然不可以,這是尊重,基本的尊重。」他大聲咆哮。
她被他的氣勢所震懾,「你凶什麼嘛!」她癟起嘴,醞釀著眼淚。
季裕棠先發制人,「不許哭,今天晚上都讓-毀了,-是不是要把我逼瘋了才甘心?」
「是你要把我逼瘋了,是你──」她掄起拳頭沒天沒地的朝他攻擊去,「你一點都不愛我,寧可跟你朋友在一起,也不願意見到我,我這樣體貼都是因為愛你,可是你卻反過來指責我,你是壞人,壞人……」她劈哩啪啦的指責。
他抓住她的雙手,激動萬分的對她說︰「安郁茜,我承認一開始我是愛-的,但是後來我卻是一直在包容-的任性,而-永遠只有放縱自己更加的放肆,如果這些就是-說的愛,那我必須很清楚的告訴-,我承擔不起──」
「你什麼意思?你什麼意思?你要跟我分手了是不是?」她拚命跺腳抗議。
他深呼吸一口,目光清澈如水,「對,我要跟-分手。」
青天霹靂,安郁茜後退了數十步,然後她學著他深呼吸的模樣,抖得像風中的花。
須臾,她冷靜的說︰「太好了,你終于說出你心里的話,那我們就分手吧!」
她頭也不回就這麼奪門而出,面對門外那些閃避不及的竊听狂,她不忘對大家露出一抹微笑,「再見,喔不,我們已經分手了,所以不會再見了。」
從容越過瞠目結舌的眾人,她離開了季裕棠的公寓。
走到馬路上,安郁茜抓緊大衣,松了一口氣的呢喃,「都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往後再也不用那麼糾葛掙扎了。」
她讓季裕棠愛上自己,也讓他選擇分手離去,她達到派翠西亞的賭注要求,同時也贏得三折蘇繡屏風,只是……她為什麼沒有高興得大聲歡呼,卻僅僅只是覺得松了一口氣?
為什麼……
罷剛從他清澈的目光里,她彷佛看見了什麼,然而現在她卻無法明確的說出,那是一種晦澀的感覺,蒙蔽了她片刻的心神。
「對,打電話跟小柏說一聲,他會恭喜我的。」她吸吸鼻子,振作的說。
帶著期待打了電話,然而賀德沒有她想象中的高興,他很平靜的說──
「-從來不會失敗的,可是,安姊,-覺得這樣真的好嗎?」
她突然無言以對,只得要小柏期待禮拜一的屏風送抵,淒愴的笑著掛上電話。
什麼鬼日子,勝利,卻沒有人為你歡呼!多沉悶的勝利啊!
走過兩條街,忽地,她臉上感覺濕濡,會是下雪了嗎?安郁茜本能的仰頭望去,然而一望無垠的天空根本沒有紛落的白雪,臉上的濕濡卻益發明顯,她的手指怔然的撫了上去。
不,天空沒有飄下白雪,而是她的眼眶里落出了淚。
驀然,心里頭竟然微微的竄出一陣酸楚,偷偷的漲滿了她的胸懷。
為什麼哭?她該高興的啊,為什麼會覺得想哭?眼淚徑自撲簌簌不听使喚的落著,「可惡,一定是剛剛被季裕棠嚇著了,導致這要命的壓力癥候群!」她一邊抹去淚水,一邊為自己的反常做了如是的結論。
勉強自己繼續勇敢的走著,然而腳步沉重,心也越來越慌,不,或者,她根本不想要離開!
安郁茜走後,季裕棠站在原地許久,沒有感覺解月兌,也沒有所謂的快樂或者其它情緒,整個人彷佛呈現放空狀態。
「你瘋了你,你干麼現在跟她提分手──」胡乃元率先抗議,一把推醒他。
「-,你不是調情聖手嗎?就算女人耍賴你不也是很有一套,干麼跟她提分手?」又有一人加入指責行列,「她還沒說過我願意這三個字-!」
「她也沒啥壞心眼啊,不過就是一把鑰匙而已,認識第二天,我女朋友就命令我交出去了,況且以後你的人啊、心啊都會是她的,你管那道了不得的鎖干麼?現在員工旅游比較重要,你得把個人擺一邊啊!」
「對啊!她還肯拿吸塵器,你知不知道,我老婆已經十年不踫吸塵器了。」
「雖然廚藝不怎麼樣,但是裕棠,你當初第一回亮相的季氏大餐也讓我拉了三天三夜啊!」岑修賢跟著冷冷的說。
「去把她追回來,說你後悔了,我們的員工旅游你不能棄之不顧啊,好歹得撐過跨年酒會嘛!」另一人激動萬分的鼓吹著,「你現在放棄,那麼之前挨的拳頭算什麼?你精心料理的大餐又算什麼?」
「對啊,你還舍棄NBA陪她去參加見鬼的布道大會呢!如果現在就投降,之前的努力算什麼?」胡乃元歇斯底里的大喊,他無法漠視員工旅游再一次煙消雲散。
季裕棠悶頭想著,她很可愛的,雖然有時候任性了點,她很健談的,雖然很無厘頭,她長得很美,雖然抓起狂讓人吃不消……
就在大家一人一句的慫恿下,另一方面又對她黯然離去卻強作從容的模樣心生不舍,他的心開始動搖。
對啊,他之前的辛苦努力算什麼?怎麼可以現在就放棄。
嗯,剛剛他好像真的太凶了點,就算真的要分手,也應該平平和和的去說,這才是他季裕棠的好原則,怎麼可以這麼粗糙的把她轟出去?實在有損個人名譽。
「現在怎麼辦?」他愣愣的問。
「什麼怎麼辦?當然是去追她呀!」胡乃元推了他一把。
季裕棠恍然大悟,穿著室內拖鞋就往外奔去,可惡的電梯死都不上來,他只好一路從八樓狂奔而下。
「郁茜、郁茜──」
跑過五條街,他終于看到孤單一人的安郁茜,連忙沖上前去,穩穩的站在她面前阻止她的離去。
糟了,真的把她惹哭了……
「不要走!」他看著她紅紅的鼻頭,感到愧疚。
安郁茜看著面前的人,一臉驚愕,連忙後退了一大步,用不可置信的表情看著他,「你、你來干麼?」話里有濃濃的鼻音。
「對不起,我不該發脾氣的,-不要走好不好?」他上前說道。
「可是我們已經分手了。」她又退了一步。
「不要分手,我不要分手,剛剛說的話不算。」季裕棠急著銷毀剛剛的不當言語。
可惡,如果能有哈利波特的魔法棒,他就可以把剛才的記憶取消。
「可是……」她被搞混了。
他不要分手,那她和派翠西亞的賭注呢?難不成又回到原點,那麼她的蘇繡屏風……
不消多久,他的親衛隊也趕到了,紛紛嚷著,「季裕棠愛安郁茜,季裕棠很愛安郁茜……」
她仍在發愣,可是季裕棠已經把她緊緊的抱在懷里了,「不要走,我們不要分手,好不好?」
安郁茜被眼前的情況弄昏了,她滿腦子想著畫面漸趨蒙-的蘇繡屏風,久久無法言語。
「裕棠,每年聖誕節的假期你不都會回台灣看你外婆,帶她一塊去吧,回去讓你外婆瞧瞧!」胡乃元在一旁慫恿。
「好不好?」他問她。
「啥,要去哪?」她顯然還是沒清醒過來。
「去台灣,跟我去見我的外婆。」
他的眼神又是那麼的清澈如水,安郁茜看著看著,眼淚默默的滴落,而她就這麼傻呼呼的點頭了。
她睡得暖呼呼的,因為身旁的懷抱很暖和,-起蒙-的眼,只見季裕棠毫不吝嗇的給她一抹溫柔的微笑。
猛抽一口氣,安郁茜陡然驚醒。
對!上個周末,他們分手失敗,現在,她已經跟著他搭上前往台灣的飛機,準備到他外婆家去。
「怎麼了?」他眼底閃過一絲訝異的順著她的發問。
「沒、沒有……」她裝傻,其實是在內心深處哀悼她的蘇繡屏風。
「怎麼,-很緊張嗎?」
她冉起眉,「為什麼這麼問?」
「因為-看起來似乎很緊張。」
安郁茜擰眉須臾,旋即咧嘴傻笑,「喔,或許吧!對了,你外婆人怎麼樣?」她隨口問。
「她人很好的,怎麼,-就是為了即將跟她見面而緊張嗎?」
「或許吧……」
冰本上她根本還沒從周末那場膘亂中醒來,就這麼搭上了飛機,與其說她緊張,還不如說她一點頭緒也沒有。
「我有跟-說過嗎?關于我的家人。」季裕棠翻出皮夾,亮出了和外婆的合照。
「唔,我想應該沒有。」除了她私下偷偷去找他妹妹偷渡照片搞了一本合成全家福外,她應該跟他的家人一點都不熟才對。
他笑著攬過她,「小時候我住在台灣,因為媽媽得跟著爸爸一起工作,所以我從小是給外婆帶大的,那時候家里只有我一個小阿,表兄弟們也都還沒出生,外婆不但要照顧我,還得當我的玩伴,我很喜歡跟外婆到處去玩,溪邊抓小魚,爬樹摘水果,小時候的我可是個道地的野孩子呢!」
「呵呵,是嗎?」看著他俊俏的臉龐,很難想象他是野孩子的模樣。
瞧,他就是長得太好看,連一旁的空姐都在偷偷打量他呢!斑,真叫人吃味兒,安郁茜索性整個人都偎近他。
「當然!綁來媽媽又生了妹妹,外婆理所當然的又得負責照顧小妹,我儼然是家里的小霸王,總是把外婆搞得一個頭兩個大,然後被她追著滿屋子打。」
「活該,你真是超級大壞蛋。」她狠狠的捶了他幾拳。
「-,不要趁機攻擊我。」他一手包裹住她的拳頭,怎麼都不肯放,「-真是太暴力了,竟然趁機修理我。」
鱉計被拆穿,她心虛的咬咬唇,收斂了些許,「後來呢?怎麼又會去美國的?」
「上國中後,爸爸的事業越來越成功,一直想接我跟妹妹去美國念書,這時候偏偏媽媽病倒了,沒多久就辭世離開我們,外婆雖然舍不得我們,可是又不希望我們失去媽媽的同時還跟父親分隔兩地,那年寒假還沒結束,我和妹妹就跟著父親來美國了,徹底成了放洋的留學生。不過,往後每年的寒假,我都會回台灣看外婆。」
安郁茜低頭看著他手中的照片,想象外婆慈愛的面容下所隱藏的哀傷,失去了女兒,又得跟一手帶大的孫兒們分開,那是一種很深刻的撕扯,夜半都會猛然驚醒吧!
「當時外婆一定很傷心。」她突然覺得眼眶發熱。
「嗯,她最疼我了,所以我拜托父親,往後每年的寒假,都要讓我回台灣看看外婆。」
「為什麼不接她到美國?」
「她不想,她住習慣台灣的鄉下了,來到美國她會覺得陌生,我曾經說服外婆接她來住一陣子,可是她一下飛機就說想念台灣了。」季裕棠笑得無奈,「不過有舅舅們的照顧,我相信她會過得很好。」
「嘿,我再睡一下,飛機降落的時候,你記得叫我喔!」
「睡豬。」他戲謔的笑她。
安郁茜把臉埋在他懷中,掩飾著她被淚水氤氳的雙眸。
都是因為他說起他的外婆,害她一時間心生不舍,竟然莫名想哭了,都是他害的!她索性把眼淚抹在他身上,以茲懲罰。
季裕棠把她孩子氣的舉動看在眼底,沒有揭穿,只是用寬闊的胸膛接納她的依靠。
外婆啊外婆,-一定會喜歡她的!他默默的想著。
離開機場,高速公路上景色飛也似的穿梭,越過繁密的都會,經過空曠的田地,當天際益發青藍、草地更顯翠綠時,屋子和屋子間的距離就拉得更遠了,不若都市的擁擠,現代化的西式建築中,偶爾還會有古意陳老的房舍安靜的矗立。
安郁茜忍不住搖下車窗探出視線,讓十二月的風拂滿她的臉龐,花了好幾個小時的車程,他們才抵達西螺的外婆家。
當陌生的黃色出租車駛入淳樸的鄉下,果然在這寧靜的地方引起大家的側目,大家都在猜,這是哪里來的出租車?
「我的行李呢?」
「在這。」季裕棠一把提起。
她粗魯又急切的撲上前打開行囊,翻找出她的相機,隨即像個孩子似的對著車窗外的人們不斷的按下快門。
喀嚓、喀嚓……安郁茜當下心想,她永遠不會忘記這淳樸的農村小鎮。
綁方還有孩子們騎著腳踏車正追逐著,她邊拍邊笑了起來。
「裕棠,他們好可愛。」
「-更可愛。」
噘嘴低笑,她沒反駁,因為她本來就是。
終于車子緩下速度,在一座老房子面前停了下來。
季裕棠打開車門,「郁茜,到了,這就是外婆家的三合院。」帶著內心澎湃,他凝望著腦海里思念的屋舍。
她別過視線靜靜的看著,低矮的房屋,赭紅的磚瓦,這是她在美國所不曾看過的。
「啊……」她發出一聲驚嘆。
安郁茜從另一邊飛快的下車,對著這別具特色的建築,拿起相機狠狠的拍了好幾回,連司機催促她快付錢都恍若未聞,最後是季裕棠回過神付了車資,出租車司機這才收起黑臉揚長離去。
「到家了。」他暢嘆。
「好寬大的庭院,那紅磚砌成的屋子好漂亮。」她怔然。
他們拎著大包小包的行囊,雙雙站在三合院的門口,凝看著老屋許久。
庭院正在曬著一排排冬菜,不一會兒,寧靜的老屋里,有個搖搖蔽晃的劬勞身子捧著鐵盆往外走來,老婦的臉上有著歲月痕跡的斑白,緩慢的步伐,面容是如此的和藹恬靜。
蚌地,老婦人注意到門口的兩人,她停下腳步緩緩的抬起頭,用那不甚以往的微弱視力看著,許久,她微微張開嘴,充滿了驚訝……
季裕棠拋下行囊,「外婆──」大喊一聲,隨即奔了上前。
一個松手,手里的鐵盆匡當的落在地上,老婦人展露笑臉,歪歪的蹣跚而來。
安郁茜站在原地看著這一幕,不由得感動得熱淚盈眶,無預警的歡喜、歸鄉者的安憩,在這深深的一個擁抱中,訴說著多麼濃厚的祖孫感情,她笑著流淚,微微發抖的手舉起相機,充滿感恩的捕捉這難能可貴的一幕。
「阿棠,真的是你,阿媽昨暝還夢到你ㄌㄟ。」滿布皺紋的手欣喜的模著外孫的臉,老淚縱橫,「你又長好高了,我差點認不出你。」
外婆用著生疏的國語交雜著台語表達著她的驚喜,這是季裕棠小時候教她說的,雖然她國語說得不流利,但是祖孫倆可以明白意思。
「外婆……」季裕棠摟著她,讓她的手像孩提時候那樣模著自己。
他沒有長高,只是在逐漸年老的外婆面前,他是那麼的高大。
「我以為你今年不回來了。」外婆激動的說。
「我當然會回來,我每年都要親自回來看看外婆好不好,我們說好的,不是嗎?」他抹去她的淚,「外婆,-看我帶誰來看-了!」
季裕棠伸手招著安郁茜,她傻傻的笑,提起腳步走上前去,「外婆-好。」
外婆松開他,轉而拉著手足無措的安郁茜,「是阿棠的女朋友ㄏㄡ!阮阿棠嘛有女朋友啊,哈哈……」她開心的笑著。
「外婆,她叫郁茜,跟我一樣都住在美國。」
外婆沒說什麼,對著安郁茜越看越滿意,突然她眼楮一亮,吆喝著,「來,攏跟我來抓雞,晚餐阿媽煮飯請-,叫阿茜對ㄏㄡ?」她努力的記著她的名字,接著不由分說拉著兩人往住家後的雞寮去,準備殺雞宴客。
安郁茜第一次看到驚慌紛跳的雞只,不只雞在叫,她也嚇得頻頻喊救命,差點就要跌個雞吃屎啦!
「救命啊──」她拚命閃躲。
年邁的外婆這時眼捷手快的一抓,兩只肥女敕的雞就落在她手上,季裕棠對著安郁茜搖頭揶揄,一邊幫外婆抓過沉重的雞,往屋里的廚房去。
「為什麼台灣的雞會一直跳一直叫?」她牽著外婆,花容失色的說。
「城市鄉巴佬。」他戲謔的喊。
「你……野孩子。」她不甘示弱的回他一句。
外婆沒說話,只是對著他們兩個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