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這場遍禮,王瑩潔被歐陽靜玉足足炮轟了三天三夜,又是哭又是威脅的,逼得她差點精神衰弱。
「小潔,你怎麼會答應這麼荒謬的事?」她激動萬分。
「為什麼不答應?我覺得很好啊!」免持听筒讓她可以騰出雙手繼續工作。
「王瑩潔,枉你聰明一世胡涂一時,你知道那個老董事長隨時都會一命嗚呼,一個棺材踩進一半的人怎麼可以這樣色欲薰心?他會誤了你的將來。」
「歐陽,別這麼說,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她十分冷靜的說,雙手飛舞在鍵盤上打著一份文件。
「小潔,如果你是為了育幼院,那我寧可不領你這份情,也不要你把自己的幸福葬送了……嗚嗚……」歐陽靜玉在電話那端索性大哭起來,因為她知道自己沒辦法說服她,而明天就是婚禮舉行的日子了。
「歐陽,相信我,董事長是個好人,他也是迫于無奈,而我進入陸氏集團為的不就是還一份恩情嗎?這是個好機會。」
「還恩情也不用嫁給他!你知道媒體會說得多難听嗎?院長知道一定很難過……」
「不要懷疑我的智商,這些我知道,我也清楚我自己在做什麼。」
「我不要你這樣委屈……」歐陽靜玉嚎啕大哭了。
「一點也不委屈,我反倒很高興。歐陽,結婚的事情我已經決定了,我希望明天你可以來幫我。就這樣嘍,明天見,掰!」
電話被掛上,歐陽靜玉在電話那端痛哭了好久,這頭的王瑩潔則是老神在在的繼續看她的資料。
未來她的責任重大,集團內有太多事情需要她了解,早一點熟悉,她的勝算就大一些,婚禮只是個儀式,讓她名正言順的儀式。
不過是隨時有當寡婦的壓力,不過是得統馭整個龐大的企業體系,沒啥好擔心的。
況且,只要是她想完成的夢想,全宇宙都會聯合所有力量來幫助她,有那麼多幫手、天賜神力,她還緊張啥?
第二天,王瑩潔神采奕奕的端坐在新娘休息室里,讓專業人士將她打點妥當,至于歐陽靜玉則是紅腫著雙眼,不發一語的拉著她的手,鬧別扭的樣子弄得她真是又好氣又好笑。
接下來一連串的儀式、酒宴,王瑩潔漾著她獨一無二的笑容,把現場賓客的瞠目結舌、碎言碎語都看在眼底听在心底,她不在意,唯一可以讓她在意的就是董事長的身體,今天的他更加衰老了。
她敬他,像對父親那樣的敬他,手緊緊的勾攙著他,就害怕他虛弱的身子會撐不下去。
陸境山淺淺的笑著,感激的看向她,那種意涵只有彼此才懂。
折騰一天,婚禮總算結束了,他們搭上歸返陸家的車子。
「董事長,你還好嗎?」婚宴上他胃口不佳,臉色透著蒼白。
「嗯,別擔心,我很好……」強打精神,他拍拍她的手,要她寬心。
車子在寬敞的道路上奔馳著,陸境山疲累的閉上眼楮。
匆地,他睜開眼,「小潔,今天真的謝謝你了,未來,我還是只有謝謝你。」
「董事長,別擔心,我一定可以承擔一切的。」
他點點頭。
他心里有些許失望,原以為今天會看到修棠的,可是他還是缺席了,難道他死前都不能見到修棠一面嗎?
老逃讜他真是殘忍……
必到陸家,這里的富麗堂皇著實讓王瑩潔咋舌,原來人可以過得這麼奢華!
「這里以後都是屬于你的。」
「嗯,當然,我一定會把這里當作我的家。」她在管家的協助下,攙扶著陸境山回到二樓的房間。
陸境山躺在床上,隨行歸來的醫師馬上為他打點滴、檢查身體狀況。他今日精神其實不好,若不是他要求醫師施打藥劑,只怕他撐不完方才冗長的婚禮喜宴。
「可以讓他吃點東西嗎?」王瑩潔問。
「可以,不過別太多。」
她招來管家,要他去張羅點清淡食物。屋子里佣人進進出出的,匆地,陸境山臉色驟變,枯老的手揪緊腰部,連哀嚎的聲音都發不出來了。
「醫師,快,又疼了!」眼神一黯,王瑩潔繞過床,趕緊抱住陸境山孱弱的身軀。
醫師面色凝肅的取出針筒,迅速的為他打了一針,減緩他的痛苦,然後欲言又止的看著王瑩潔。
安置好陸境山,她忐忑的和醫師走到一旁,還沒詢問什麼,他沉重的搖搖頭。
「小潔……」床上傳來呼喚。
「我在這兒。」她咽下那股傷感,轉身回到床沿。
「讓他們都下去吧,我有話跟你說。」
無言頷首,人淨空,房里只留下他們兩人。
「我、我知道……我撐不下去了,小潔,未來陸家只能靠你了。」
「董事長,別這樣說,你只是今天太累了,充分休息後,一定可以好轉的。」握緊他僅剩皮骨的手掌,她安撫說。
「小潔,這是人生,病之後就是死亡,我不怕,只是擔憂、遺憾,一直以來,陸氏集團里有不少野心份子在潛伏著,我這一走,他們勢必會群起反抗你,欺你年少、勢單力薄。」
「我不怕,這情況我早預料到,這些時日我已部署了些人,即便不能贏過他們,但也有固守原有勢力的勝算。」
「你果然是聰慧,知道及早作準備。」陸境山眼楮睜開一丁點縫,看了這聰慧的女孩一眼,可惜,修棠不在,要不他們或許會是天作之合。
「累了是不是?要不要歇息睡會兒?」
他猛的拉住她,「不,听我把話說完……」呼吸越來越沉重,「陸家人還有一個,他叫陸修棠,他是……」遲疑不語。
「誰?」她納悶的問。
「修棠,他是我的弟弟,異母弟弟,這十年來,他始終只身在外頭……」說起陸修棠,陸境山就覺得難受,索性換個話題,「公事我不擔心,倒是你,一定要特別謹慎小心,說不準會有什麼陷阱,也許連這里都有他們的眼線,所以你絕對要保持警戒,咳咳咳……」他激烈的咳著,冷不防的,口中嘔出一口暗紅的血。
「董事長——」王瑩潔努力的抹去血漬。
「你一定要捍衛陸家,小心……修棠、修棠他一定會……」
修棠他一定會回來的,因為他一直都是這麼相信著。
陸境山的手在空中揮擺了幾下,握不到絲毫,他頹然失望的放下,那一放,就再也沒有舉起來過。
「董事長、董事長——」她驚喚著他,卻阻止不了生命的消逝。
聞訊而來的醫師確認他的死去,王瑩潔沉重的閉上眼,在心里頭對自己說,我不會軟弱的,陸氏集團絕對不會落入有心份子手中。
那是她的新婚之夜,年老的新郎死在床上,留下偌大的財富。
而那個陸修棠究竟是什麼樣的人?為什麼連自己大哥的婚禮都不出現?為什麼陸境山在死前才提起這個名字?那是一個謎……
撇下工作匆忙趕回台北,因為台北傳來不幸的消息。
待蘇立文訪查到婚禮的時間、地點時,已經是距離婚禮開始的前一小時,無獨有偶,所有的賓客也都是這般待遇,著實吊足大家的胃口。
匪夷所思,一個女子要走入婚姻莫不歡天喜地的急欲和眾人分享,哪還會偷偷模模的掩飾隱瞞,除非內有隱情,但能夠這麼沉得住氣,新娘子絕對不是簡單的角色,不能等閑視之。
任誰也沒料想到,新娘竟不過是個二十多歲的小女生,青澀得像女乃娃似的,听到蘇立文宛如說書似峰回路轉的陳述,陸修棠怎麼也不敢相信。
包疑還未解去,不幸的事情接睡而來,距離震撼的婚禮結束不過兩個小時,新郎陸境山竟然就死在新房床上,留下新婚的小毖婦怔然獨坐床沿。
他死了,竟然這麼輕易的就死了!一想到此,陸修棠坐在飛往台灣的商務艙里,心緒紛擾不止,機翼劃破的雲層,就像他心中傷口。
十年有了吧!沒想到他走得這麼早,陸修棠沉重的閉上雙眼,說不出是心酸還是恨。
懊不容易飛機降落,他匆忙出關,高大的身材在出境大廳里疾定梭巡。
「阿棠,快——」蘇立文等候多時。
背起行囊,他第一次覺得回到台灣是那麼的沉重,機場外頭的空氣窒悶,一如十年前的那個夜晚,他很想像十年前那樣大哭一場,可是眼楮卻出奇的干澀。
「立文,謝謝。」
「現在不是說謝謝的時候,你大哥的喪禮在今天舉行了。」蘇立文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今天?」陸修棠驚愕的看看手表,這時已是下午時分。
「對,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提前了,我們現在快趕過去,說不定還來得及。」蘇立文催促著發愣的他。
車子發狂的駛上高速公路,「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陸修棠想理出點脈絡。
「別說你不知道,我都一頭霧水,兩天前才辦完婚禮,今天又馬上舉行喪禮,而且還謝絕外界的吊唁,別說你納悶,商界沒有一個人能說得清楚為什麼,只能說這個小新娘真是……」
「真是什麼?」他抓住他話尾。
「嘖,你該懂我的意思的,就是覺得不尋常嘛!為什麼一個二十多歲的小泵娘,長得又不是其貌不揚,還是個花容月貌的大美人,據說學歷是頂尖的高,跳級跳到極限,這麼好的條件為什麼要嫁給你大哥,他都足夠當她爸爸了,恕我說難听點,努力一點他的年齡當她爺爺也當得過了。」蘇立文一邊喳呼,一邊猛踩油門,把一旁的速限標志當作是觀賞用。
「什麼來頭?」陸修棠的眉緊緊蹙著。
「沒爹沒娘的小甭女,」他翻個大白眼,「去年底才剛考進陸氏,上個月被拔擢為特別助理,你大哥對她很信任。」
陸修棠臉色益發的凝沉,不發一語。
「美人計?不,他不是那種人,要不早妻妾成群、兒孫滿堂了。
「你還能悶著不吭聲,我看不用等到遺囑公布,我敢說,你那文君新寡的小嫂嫂馬上要從小甭女變成全台首屈一指的大富婆了。」
「錢財無所謂,我只在意這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他口吻嚴肅的道。
「怎麼可以不在意,說不準是謀財害命呢!」蘇立文激動的猛撾方向盤,「快、快、快,這該死的老爺車。」
謀財害命?一個二十多歲的小丫頭會有這等縝密心思?陸修棠始終存疑。可一連串的不合常理,別說他要疑心,任何一個有邏輯概念的人都會懷疑。
車于在陸家私人墓園前停下,人出奇的少,零落的幾部黑色房車停在外頭,陸修棠手掌心微微發汗,他寧可這是一場鱉計,一場閉騙他歸來的詭計,他不希望看到最淒涼的他。
「發啥愣,快進去——」蘇立文從身後推了他一把。
他嘆了口氣,邁開沉重的步伐。
「修棠——」前方傳來呼喚。
陸修棠半眯著眼眸,想要將那人看清楚,半晌,他沉沉的喚,「舅舅。」是施啟銘。
「表哥。」施啟銘身旁的男子喚了聲。
「嗯,振凱。」
「你這孩子終于出現了,你要再不出現,舅舅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遍禮辦得驚逃詔地,結果喪禮卻這麼寒酸,連個挽聯、花圈都沒有……我不姓陸,人家不把我當一回事,我認了,可……」施啟銘掩面痛泣。
陸修棠沒有吭聲,雖然他姓陸,可他也有十年不曾屬于那個家,他又能說什麼?憂傷的眼眸瞥了施振凱一眼,要他安撫激動的舅舅。
「喪禮剛結束,大表哥的棺木已經下葬,我們現在正要回陸家去,律師說待會要宣布遺囑。」
施啟銘匆地扣緊陸修棠的手,「修棠,你一定要出席,現在除了你有資格說話,我們這些外人根本沒有置喙的余地,你好歹也要為你哥哥出口氣,說什麼你都是陸家唯一的傳人,絕對不能讓那個丫頭片子這麼目無尊長的囂張。」
那手扣得陸修棠發疼,深刻的幾乎要捏碎他的手骨,「舅舅,你別這樣說,你不是外人,況且這些年陸氏集團也有你在操心勞力的。」
「我就知道還是你念舊,你大哥不知道是鬼迷了心竅還是怎麼的,後來防我防得緊,全讓那丫頭只手遮天……」施啟銘聲淚俱下的控訴。
這時,墓園又走出一伙人,簇圍著一名渾身黑衣、黑褲、黑帽打扮的年輕女子,她鼻粱上掛著一副墨鏡,叫人看不清楚她的眼神,一臉白皙,唯獨那張唇,艷紅得過分。陸修棠靜靜的瞅著,心髒卻莫名激跳,那是連他自己都不明白的頻率。
施振凱回身一掃,壓低音量說︰「她就是大表哥的新婚妻子。」
是她?一個年少至此的女孩——陸修棠眉心揪捺著皺痕,是惋惜還是錯愕,自己都無法確切感受。
施啟銘掃了記不以為然的目光,「這個丫頭真是只黑寡婦,修棠,待會你一定得回來,絕對不能讓她這樣囂張下去。」越說神色越激動。
他回去做什麼?爭奪遺產,還是重回十年前那場驚愕?他不知道他是否還有回去的資格,冷不防,心中竟還竄出一抹憐惜的情緒,為女孩的文君新寡。
「振凱,你先送舅舅回去吧!我進去看看……大哥。」他艱困的說。
「嗯,表哥,你節哀。」
送走了母舅,陸修棠往墓園走去,簇擁的眾人已經上車,經過車輛旁,他本能回過眼眸,這時端坐在車內的女子取下墨鏡,露出她一臉的年輕,宛如燦星的目光也朝他睞了來,只見她的眉梢揚起,帶點打量詢問的意味,嘴角扯出幾不可見的弧度,隨即,車子揚長而去。
墓園恢復了平日的寧靜,這才是墓園該有的況味。
他緩緩走向覆蓋著新土的一壞深褐,低垂下頭,就這麼不發一語的僵直站立著。
懊說些什麼?他在心里不斷的反問自己,躊躇許久,他還是緘默,只是眼中的哀傷那麼深,那麼深……
許久,他總算吐出,「為什麼?」
然而回應他的,只有遍地的無聲。
他抹抹臉,濕意沾染他的手,他不安,索性胡亂的抹去,然後用一種堅定的步伐轉身離開。
蘇立文在車旁靜候著,只見陸修棠快步走來,拋下一句話,「走,我們回陸家去。」
他有些發愣,「回、回陸家?」這是他十年來第一次听他說出這幾個字。
「對,回陸家。」口吻再堅定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