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京雅用電話告知了韓賢斌這歸期不定的出差惡耗後,她便匆匆忙忙的飛奔台南,進行名為拜訪客戶,實為拉攏業務的苦差事。
她以為蜜月旅行是會她第一次搭上飛機,無奈卻是獻給了她首次嘗試的業務工作。
遠離了台北的繁華,純樸的台南給她一種截然陌生的感覺,輔助了她殘余的恐懼,讓它繼續發酵。
懊不容易在市區找到了佔地龐大的「韓宅」,計程車駛離後,她還站在原處傻傻看著這在紀-姬口中帶有神秘色彩的大宅子。
豹美的混合式宅于,有著日式的庭園造景、閩南的傳統風格,再加上歐式的獨棟建築,有別于沿路而來所見到的透天歷、平民房舍。
「人家還以為只有衣服流行混搭,現在連房子都走混搭風格啊?」她低低碎念。
泵且不論建築藝術層面的學術評斷,光那大屋大梁,一看就是「好野人」才搞得出來的名堂,住在這種大宅的人,應該才符合-姬嘴巴里的金主形象。
「不知道會不會內有惡犬?」明京雅在門口探頭探腦的張望,「如果有,那他一定是個壞金主!」
正當她忙著瞻前卻忘了顧後之時,腳邊陌生的黏膩觸感,讓她打從腳底板發涼,「什麼東西……」她聲音發顫,連身體都跟著搖蔽。
「小泵娘,你在看什麼啊?」一句問句忽然傳來。
把頭塞進門口右側樹叢的明京雅這才把頭伸出來,只見一個老人牽著一只狼狗,老人渾身曬得黝黑,而那狼狗吐出舌頭大聲呼吸,像是在示威。
「天啊!真的是狗……」向來懼怕大型狗的明京雅,渾身皮皮矬,對著近在咫尺的狼狗,敬畏有加,「不要咬我,我從沒吃過狗肉。」
一只狗就嚇成這樣,膽子怎麼那麼小!老人心想。「你是來這里觀光,還是來找人?」
不會是那個呆頭鵝孫子在外面欠了什麼風流債,人家小姐找上門來吧?可惜喔,怎麼肚子沒有像氣球般,難道他真的抱不到曾孫了?
一雙銳利的目光,不斷的朝明京雅身上打量著。「瘦了點,不過少年人喜歡就好。」
「老阿伯,腔門喔,這甘是「紅英悉」先新的厝?」她吃力的用著惡補來的台語發問,雖然有些怪腔怪調,不過總算是念完了,瞧她緊張得冷汗直冒。
「啥?你抹找誰?」他的眉頭都不知道打了幾十個結,這一定是台北來的都市婆,台語說得顛三倒四。
淒慘喔,台灣話都講不輪轉,還把「韓永興」念成「紅英悉」。救人喔,「紅英悉」是啥米東西?
台語真不是人說的語言,還是用國語比較順口,听懂听不懂倒是其次,至少她比較不會說錯。明京雅決定放棄再用破爛台語溝通。
「韓老先生啦!住在這里面的主人。」她用動作輔助說明,她相信,比手畫腳是不錯的溝通工具,尤其是當語言遇上瓶頸時。
「你要找那個怪老頭喔?要做什麼啊?」老人改口秀著他苦學有成的國語。
敝老頭?大宅的主人是個怪老頭?明京雅開始覺得這件業務難做了……
「說啊!你來找他做什麼?」
「啊?!沒、沒事……」雖然這個宅子住的是金主,但是她還年輕,不想為了業績賠上性命。
二話不說,她管不了自己連韓家主人都沒見到,當下就是狂奔離去。
「喔,跑這麼快,這個台北小姐看來「金活骨」喔!」老人看著她的背影評頭論足。
明京雅好不容易遠離了韓家大宅,坐在路旁的椅子上趕緊打電話回台北求救。
「-姬,是我啦……」她已經抽抽噎噎的哭出來了。
「小明,你干麼哭?」不會吧,已經打電話來哭訴了,如果她沒記錯,京雅才下飛機不到兩個小時耶。
「-姬,我真的要去拜訪那個潛力客戶喔,听說他是個怪老頭。」
「浪漫大小姐,是誰說的?」紀-姬問。
「就一個帶著大狼狗的老阿伯啊!他說韓家主人是個怪老頭。」
「明京雅,就為了這種微不足道的理由,你就打電話回台北哭訴喔?」她差點沒暈倒,哭成這樣,還以為她墜機了。
「-姬,怪老頭很恐怖耶,誰知道他會不會殺了我,然後把我扔到焚化爐里焚尸滅跡?」
「明京雅,你的想像力非常杰出,我這超級業務員自嘆弗如,不過請你告訴我,誰會搞個焚化爐蓋在自己家?你真的社會新聞看太多……」
明京雅還是覺得恐怖,「哎呀,我會怕嘛!」
「看你是要用國語說、還是用台語講,反正國台語雙聲帶我都可以接受啦!如果要用英文,我勉強听听。」紀——故意听而不聞。
「-姬,都什麼時候了,你還這樣欺負人家。」
「好啦,我只能告訴你,」紀-姬好整以暇的喝了口水,「你準備送死吧你,反正你案子沒談成,回台北一樣是死路一條,你自己看著辦。」毫不遲疑的,她狠心的把電話掛斷。
「-姬、-姬……嗚嗚……怎麼辦?」她坐在椅子上發愣了許久,「好想賢斌喔,如果賢斌在就好了。」
報了大把時間哀悼她的悲慘境遇,「不管,先去找家飯店住下,就算要送死,也得先好好洗個花瓣Spa。」
就這樣,臨死前都不改浪漫本色的明京雅,大搖大擺的住進了大億麗致酒店。至于韓家怪老頭,明天再想辦法吧!
「紀-姬真是個沒良心的人,好想賢斌喔,不管,先打電話跟他說說話。」明京雅收拾著眼淚,準備開始她的浪漫情人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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苞韓賢通過電話,她在飯店享受了高級的花瓣Spa、精油按摩,睡了一個好覺,第二天,明京雅神采奕奕的去跟怪老頭客戶談判。
她不想花太多時間在這里攪和,她只想完成工作,然後速速回台北找韓賢斌,雖然小別勝新婚,但是她就是喜歡和他天天黏在一起,怎麼樣?
知道她喜歡浪漫的燭光晚餐,賢斌說,等她回台北,他會在法國餐廳等著迎接她。
「呵呵……」想起他,她就高興得笑得闔不攏嘴。
「在笑什麼?」
听聞耳畔的聲音,明京雅迅速轉身,「呼,老阿伯,是你喔!」
見他身邊一樣帶著狼狗,她本能的挪-數步,要不是老阿伯牽著它,她可能會嚇得馬上爬樹去。
「不然是鬼喔!」
「老阿伯,不要讓狗狗靠我那麼近好不好?」她的背已經抵在樹干上了,現在想爬樹也來不及。
「膽小表。酷洛,咱們走。」老人牽著狼狗輕啐一聲,正要往緩緩開啟的韓家大門走進去。
「老阿伯,你要進去喔,你是韓家的長工或是管家嗎?」明京雅追上前,「老阿伯,那你一定認識你昨天說的怪老頭嘍!他人凶不凶?我是來找他的。」
老人看她一眼,搖搖頭,逕自牽著酷洛,往她眼中的神秘韓宅定去。
「老阿伯,等我、等我一下,我跟你一起進去。」拉攏好刻意換上的套裝,她迅速的跟上前。
從大門走入主屋的這段路,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明京雅瞪大眼楮看著四周,想要找出那可能讓她喪命的焚化爐。
沒找到焚化爐,不過旁邊那座游泳池還真是大得不像話,果然是有錢人。
「阿公,你帶酷洛去哪里散步?阿兄剛剛打電話回來。」迎面而來,是一個看似跟她年紀相仿的女孩。
「打電話干麼?又沒要回來看我這老頭子。」老人不悅的從鼻孔哼氣。
「阿公?」明京雅一臉的納悶。
「阿公,那個小姐是要做什麼的?怎麼跟著你一起回來?」韓賢嫻接過酷洛的項圈繩索,狐疑的瞅著一臉呆樣的明京雅。
這小姐不熱啊?!一身黑漆漆的套裝,沒中暑算她好運了。
老人沒有回答,回望著明京雅,「進來坐啊!」眼神有著一抹狡黠。
「啊……」一群烏鴉、蝙蝠狂風似的掃過她頭頂。這個老阿伯不會就是大名鼎鼎的韓永興吧?虧她還跟著叫怪老頭。明京雅勉強扯著嘴角,想要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
見老人進屋,她本想馬上跟進的,誰知韓賢嫻卻擋在她面前。
「你是誰啊?從哪里來的?」
必台南這麼久,還第一次看到有這種打扮的年輕女孩上們找阿公,阿公不會是老來俏吧?
明京雅拿出紀-姬教她的那一套,「你、你好,我叫明京雅,是從台北來拜訪韓先生的,就是你阿公啦!」最後一句勉強秀一下台語,以顯親切。
「找我阿公?有什麼事嗎?」她仔細的打量眼前的她,「你如果是來講土地的事情,我奉勸你快跑,要不然我保證你待會想跑都跑不了。」這可是她的忠心之生口。
但明京雅雙手揮擺得像兩把交錯的花扇,「不是、不是!我絕對不是來找韓先生講土地的事情。」
「那進去吧!我阿公不喜歡等人。」
「喔,謝謝!」耶,萬歲,她終于可以踏進韓家主屋了,果然昨天洗過Spa之後,浪漫的花瓣澡給她不少加持。
面對面的互看著,這個大戶級的阿公不說話,明京雅也不敢吭聲。業務,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工作。
矮賢嫻端來開水,分別擱在韓永興跟明京雅兩人面前,奇怪,一老一少到底在干麼?說話不說話,就杵在這邊乾瞪眼。
「你來找我阿公有什麼事?怎麼不趕快說?時間晚了我是不會留你下來吃飯的。」她把話挑明著說。
「喔,抱歉。」明京雅拚命保持微笑,然後努力將包包里的文件資料挖出來,平放在桌上。
賢斌說她的笑容很好看,像初春暖陽,有一種溫馨的感覺,所以微笑應該有助于她的目的達成。
「阿公你好,我是從台北特地來拜訪你的,我叫明京雅,這是我們公司的資料,」她小心翼翼的把公司、產品、所提供的服務……等相關簡介推到韓永興面前,「請阿公看看。」
「鑽石山?什麼鬼玩意兒?」韓賢嫻差點沒讓那俗麗的名稱給惹得發笑。
「我們公司是提供生前契約、納骨塔、靈骨塔、人生規劃理財、葬儀等服務,其中生前契約就是我今天想跟阿公作介紹的部分,它是一種生前訂定的服務性契約,讓每個人都可以事先為自己身後事作完善規畫,也就是以自己選擇的方式讓人生落幕。」她一口氣說完一個段落。
她一字不漏的把紀-姬教給她的台詞,穩穩的朗誦一回,而且還講得鏗鏘有力、擲地有聲,看到韓家祖孫倆啞口無言的樣子,連她都禁不住要稱贊自己有演說的天分。
「至于,為什麼要選擇生前契約?」越顯平穩的明京雅準備滔滔不絕的表演一番,「第一點,就是要避免留給所愛的家人不可預期的財務負擔,事先有準備,才不會在當下手忙腳亂。」多完美的一番話。
她過于投入自己的產品解說,渾然下知面前的兩雙眼楮已經開始產生不一樣的光芒。
「第二點,就是讓自己與家人在理性客觀的思考下做正確的決定。阿公,你年歲也有了,萬一有一天百年了,你的孫女還年輕,很多事情都不知道怎麼處理,那我們鑽石山就會依據生前契約,把阿公的人生大事好好處理,而且如果阿公是幫全家人購買生前契約,我們鑽石山還將替韓家成立一個「韓樓」以阿公的名望,相信會像金寶山的筠園一樣受到大眾的注意。」她覺得自己說的簡直是天衣無縫。
矮賢嫻冷冷的看著這個白痴女人滔滔不絕的講授她的產品,這年頭要看到不知道自己會怎麼死的人,還真不多了。
他們韓家的老主子啥都好說,唯獨兩件事很忌諱,堪稱是他人生兩大地雷︰第一件是叫他賣土地,另一件就是死亡。這個台北來的笨小妞閃過了一顆地雷,卻踩到另一顆,想不死都難,頂多留個全尸吧!
「死查某鬼啊!夭壽喔,看你生得美美,竟然來我家詛咒我死。」韓永興顯然已經到達臨界點了,操起門後的掃把就想扁人。
哎呀!老人家操家伙了,明京雅趕緊跳起身,不敢繼續安坐著。
「阿公,不是啦!你有沒有听過「買個好位置,死後做個好主子」這是很實在的東西。」她努力的說,腳下還不忘趕緊往屋外挪。
矮永興可不是普通老人,身體硬朗得很,掃把一抓,追出門去,「夭壽骨、夭壽骨!你明明就是來賣靈骨塔的,講啥米生前契約,這不是詛咒我趕快彳ㄨ丫起來,要不然是什麼,你干什麼不直接送個棺材來我家,讓我躺一躺,順便早點把我扛去埋。」
「不是啦,只是要讓你死了有地方住……」她邊跑邊解釋著。
「還叫我買全家人的生前契約,小小年紀就詛咒我韓家全部死光光喔!偶跟你說,要死也會拉你這個小丫頭來當丫鬟,黑心鬼、膨肚短命的死查某鬼啊。」
「我不要、我不要……」明京雅拚命的跑,她發現後面不只有韓永興在追她,還有酷洛也窮追不舍。
「好膽別走……」
「不要追我,不要打我啦!」她第一次覺得自己很有短跑健將的潛力,不過這等成績全是沖著被酷浩威脅而來的。
「下次再來,看我怎麼修理你——」韓永興凶狠的放話,「一定把你腳骨打斷。」一根掃把凌空飛去。
矮賢嫻站在門口遙望著戰況,呵呵,還真是隔山觀虎斗啊!「阿公不會是把掃把當做標槍吧,只怕皮肉沒傷到,那女人先重傷身亡了。」
「對不起啦——救命喔!」掃把正巧落在明京維腳後跟,差那麼一丁點,她就要香消玉殯了。
「賣定啊!」
「-姬,救我啊——你沒說韓老伯這麼討厭靈骨塔的。賢斌、賢斌……」她邊跑邊哭,一張臉都花了。
幾乎跑過了整個台南市,鞋跟都跑歪了,在跳上計程車後,她二話不說打電話回台北。
「-姬,我差點被韓老伯打死了啦!嗚嗚……」
「又怎麼啦?你沒把我說的話告訴他嗎?」紀-姬躺在家里的床上,吹著冷氣,悠哉的問。
「我說啦!而且一字不漏的背得好詳細,可是他好凶,還說我如果再去他家,就要把我腳骨打斷耶。」浙瀝嘩啦,連司機都被她嚇到了。
「不會啦!以前還不是有客戶說要開槍送我先去住看看,結果他還不是乖乖買了好幾個塔位,全家人都簽了契約,韓老伯只是說說而已啦!」紀-姬避重就輕的說。
她沒跟明京雅說的是,那個客戶是黑道世家,三天兩頭在火並,當然需求量比較大,後來公司給了折扣,乾脆全家人一次購買比較便宜。
「可是、可是……」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別可是了,你三天兩頭去拜訪,他就會心軟啦!你好好努力。」
「喂、喂,-姬……」她又掛電話了。
正當明京雅一臉無肋的時候,司機說話了,「小姐,你來找韓永興喔!」
「……嗯。」她難過得連回答都懶。
「我說小姐啊,韓永興這個老人家很不錯啦,也很好講話,你只要對他有禮貌,早晚噓寒問暖的,要他幫什麼忙,老人家都說沒問題。」
「真的還假的?」
「當然是真的,以前我媽媽的大嫂的姊姊的媳婦在他們家當佣人,他就常常夸她的女兒很乖巧,還送她出國念書耶。」他一副很榮耀的模樣。
其實也不是啥佣人,是韓家的佃農啦,不過說佣人感覺比較貼近韓家的生活,感覺上比較榮耀,好像自己是跟韓家生活在一起似的。
「是喔!」明京雅存疑,既然是好人,哪他怎麼一听到生前契約就火冒三丈?
「所以我說,讓他心軟最快的方法就是你到他家當佣人,用最直接的方法好好表現你的誠意,他這種傳統的老人家很好說話的啦!」
當佣人?難道她真的要去韓家當佣人?可是,也不知道有沒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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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這一頭,張驚琳好奇的問︰「小明打來的電話?」
「對啊!」
「-姬,你這樣做好嗎?萬一小明知道你是騙她的,她會不會抓狂?」
「我是為她好耶,照她那種成天浪漫來浪漫去的個性,民國幾年才找得到一個金主可以供養她的浪漫?」紀-姬理所當然的說。
「可是你逕自幫她辭了工作,還騙她去台南拉業績,萬一失敗了怎麼辦?」
「有破釜沉舟的心情去做這件事,我就不信老天爺還會跟我作對。」
問題是,這回破的釜是京雅的,沉的舟還是京雅的,她紀-姬大小姐唯一出力的就是她的使壞誘拐,把京雅騙到台南去。
「那她的韓賢斌怎麼辦?人家才剛開始愛得死去活來。」張驚琳一臉擔心。
「有緣的斗陣行,無緣的就放心底。」紀-姬簡單又冷血的說,然後躺回床上繼續舒服的吹她的冷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