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蘭,華沙--
書房里,冷日堯面無表情的盯著一分鐘前剛被送來的包裹,高大的身影面對桌上的褐色紙箱,形成一片陰影,凝視半晌,曲揚的食指開始緩緩的描繪過箱子的邊線,不疾不徐,極盡徹底,瞧,指月復徐緩昵柔的姿態,恍若是在某樣心愛的東西似的那麼專注神聖。
然,目光沉定不見喜色,嘴巴靜闔未聞暢嘆,異常的冷冽,卻又叫人全然理不清他心里真正的意圖究竟是喜還是怒,只見他整個人陷入一種波瀾不興的吊詭氛圍。
冷日堯瞟著上頭的地址,來自尼泊爾,眉梢揚起一抹幾不可見的狐疑,再看清楚寄件者的姓名,上頭大大寫著「成諾」兩個字,空氣在這一秒鐘急速冷凍,他眸光一凜,隨即爆出抗拒的話語。
「-,為什麼又是成諾那個陰魂不散的死家伙,難道我就不能安穩的過日子嗎?沒事獻殷勤,一定準沒好事,有種他就寄顆天弓飛彈,干脆把我炸死算了--」滿月復的抱怨不滿。
認識成諾,是冷日堯這輩子所犯的最大錯誤,大到窮盡一生都無法彌補。
口中咒罵的同時,他豎起雙手像是在耙挖什麼似的發狂扯著紙箱,三兩下,無辜的箱子化作一堆破爛碎紙,支離破碎的橫躺在地板,連哀泣的機會都沒有。
只見他-起眼低頭一審,又是一句嚷嚷,「媽的,這是什麼鬼玩意兒?」
雙手捧起吊詭的玩意兒,低頭往桌面狠狠呼出一口氣,吹散惱人的碎紙末兒,將手中的玩意兒重新擱在上頭。
他雙手抱胸,用一種極為嚴厲的姿態,看著損友飄洋過海寄來的東西--紫銅雕花喇叭、黃銅制的喇叭、鑄鐵拱形基架、桃木色底座……
他不假思索的伸出大手,強扳木制把手,粗魯的試圖扭轉,脆弱的留聲機勉強發出一陣怪聲,坑坑巴巴的不成曲調。
冷日堯輕蔑的睨了一眼,「-,這是什爛玩意兒,給我娘兒們的東西做啥?!這個成諾分明活膩了。」鼻子同時哼出一句不屑,手掌狠拍了這東西幾下,他一坐在身旁的椅子上,厭惡的不想多瞧那架留聲機一眼。
蚌爾,白色煙縷猛然竄起,一抹略顯透明的靈體隨即從紫銅喇叭里爬出,披散著褐色的長發,還來不及站穩身子,腳一絆,就極其狼狽的歪倒在桌面,當下摔個四腳朝天、眼冒金星,好不容易撐起身子,小手撥開礙眼的長發,露出紫羅蘭色的眼珠,目光無辜又茫然。
「滿天全金條,欲抓沒半條,天、天啊!這里是哪里呀,我的媽呀,這一回真是把我給顛暈了,喔,我的老天爺啊!現在的人怎麼連一丁點的憐香惜玉都不懂?惡……」靈體臉色慘白的抱著黃銅喇叭管,不斷的發出嘔吐聲。
她是荷米絲,有個大名鼎鼎的母親--魔女莉莉絲,原本也該是個無所不能的小魔女,偏偏她大動凡心愛上了雷米爾,不但得不愛完滿的愛情,還賠上她的小命,死後只得依附在雷米爾所贈的留聲機上,永遠的懷念她心愛的人。
她縴弱無力的拉拉身上的希臘式白色長袍,腦子持續暈眩中,原本美麗優雅的模樣,現在除了狼狽,她實在找不到更適合自己的形容詞了。
「到底是怎麼回事,難不成我的法力退步得這麼嚴重?天啊,萬一雷米爾瞧見我這丑模樣,一定會嘲笑我的。」她無力的哀嘆,趕緊忙著順發攏衣,務求盡快恢復原本的完美形象。
記得她本來在尼泊爾的跳蚤市場里,因為感應附近有強烈的愛情波能,所以施了一個聯系的咒語,終于在耗時一個禮拜的等待後,她盼到了等待完滿愛情的女子,誰知竟半路竟殺出個程咬金,極盡蠻橫無禮的把留聲機買走了。
吧米絲還來不及厘清情況,留聲機就被塞到一只暗無天日的紙箱里,接著開始她慘淡的顛沛流離,踫來撞去的都不知道把她顛暈了幾天幾夜,現在重見天日,她腦子還是昏沉沉的想吐。
「惡……」她又發出一聲干嘔,虛弱的以手背抹抹嘴角,「嗚嗚,雷米爾,我好想你喔,我的法力怎麼會突然退步了?嗚嗚……」
就在她哀憐自己的時候,屋里的電話響起,渾然不察荷米絲現身的冷日堯抓起電話,煩躁的應聲,「喂--」
「呵呵,親愛的日堯,收到我的禮物了嗎?」成諾惹人生厭的聲音傳來。
「什麼禮物?」他凜聲反問,渾身散著不悅,「你怎麼不干脆寄顆炸彈來算了?」口氣非常咬牙切齒。
「哎喲,怎麼這樣說話,當然是生日禮物啊!我知道咱們家日堯老大要過生日了,我又正好前往尼泊爾工作,所以趕緊在當地挑件寶貝給你送過去,藉以傳達我對你至高無上的欽崇敬意啊!扒呵……」他笑得很牲畜無害。
「成諾,少跟我打哈哈,說吧,你這回又惹了什麼棘手的差事要我幫你擦?」冷日堯努力控制怒氣問道。
「唔,擦?日堯你也真是的,怎麼說話如此不文雅啦!」他始終陪著笑。
「成諾--我限你在一分鐘內趕緊說清楚,要不然,你等著被我五馬分尸。」冷日堯耐心告罄的大嚷。
就說人不可以犯錯交到損友,一旦踏錯腳步,人生就會這麼暗無天日的淪陷下去,即便是逃到天涯海角都躲不過,他冷日堯就是這樣一個血淋淋的好例子。
吧米絲听見雷鳴似的吼叫,瑟縮的躲回喇叭里,心有余悸的猛拍胸口,「這麼凶、這人怎麼會這麼凶啊!人家雷米爾就不會這樣。」趕緊把雙手塞住耳朵,免得耳膜爆裂,一雙眼仍不住偷偷打量。
「息怒、息怒,我的好日堯啊!迸人說的真沒錯,生我者父母,知我者……日堯是也,詳情容我稟來。」尾音拉長又高揚,活像是唱大戲的。
「成、諾!你他媽的給我快說--」
如果給他一把刀,冷日堯知道自己絕對會毫不留情的朝他刺去,讓他提早穿壽衣過頭七。
「急什麼,不就要說了。」成諾頓了頓語氣,清清喉嚨,「我最近接了一個旅游攝影的工作。」
他冷笑幾聲,「然後呢?」
「偏偏我愛妻如命,不忍舍棄至愛……」
冷日堯倚在牆上,感覺腦袋劇疼得瀕臨爆裂,「等等,你少跟我鬼扯什麼愛妻如命,你這色胚幾時結婚了?你以為我不知道你這家伙換女人比換衣服還快,全世界的男人都走入禮堂了,我也不相信你會自掘墳墓,我問你,你現在人在哪里?」
電話那端響起幾個掌聲,「呵呵……日堯,你真的不愧是我麻吉。」這家伙還歡天喜地的嚷贊。
「成諾--」他壓低嗓音威脅著。
「好!我說、我說,我現在人在浪漫的香榭大道,旁邊的女人身材火辣到我噴出的鼻血是用噸來計算的,所以,那個旅游攝影工作我趕不及了啦!」
「很抱歉,我最近沒有回台灣的打算。」冷日堯說得斬釘截鐵,拒絕接爛攤子的意思很明顯。
正中下懷,成諾飛快的彈了一記手指,「哈,沒錯,就算準你最近沒回台灣的打算,所以這個工作非你莫屬。喔,我忘了告訴你,這個旅游攝影工作的國家正是閣下目前旅居的波蘭,既然到了波蘭,華沙自然是不能錯過的,所以,我就說這工作真是非你莫屬嘛!扒呵……」他仰天大笑起來。
冷日堯聞言,臉色瞬間呈現腐壞的豬肝色,還發出惡臭,「成諾,你敢陰我!」
「哎喲,天可憐見,我哪敢陰你,你可是我最、最、最欽佩崇敬的日堯老大-,我成諾這輩子如果少了你,那跟死了上千回有什麼差別?」說得銘感五內、虔誠備至。
他從口中勉強吐出四個字,「十倍薪資。」他要成諾知難而退。
「哈哈,爽快,果然是日堯老大的作風,十倍就十倍,我待會馬上匯到你賬戶去。」成諾停頓須臾又說︰「對了,老大,我差點忘了跟你說,這一次不單純是拍照,反正波蘭你最熟,華沙也有房子住,所以那位旅游撰文作家就暫時到你家小住幾天嘍!記得好好善待人家ㄋㄟ!」
這番話宛若一道清雷凌空劈來,冷日堯扯著嗓門大吼,「你說什麼--」
成諾把話筒拿離一公尺遠,掏掏耳朵,才又湊上前說道︰「老大,男人興奮要放心里,不要拿到嘴巴嚷嚷,這樣很遜-!」
一听到他的家還得被當作游民招待所的提供陌生人士進駐,冷日堯馬上覺得渾身不快,對著話筒就是一陣狂吼,「遜你的大頭,你最好給我說清楚,為什麼我得提供住宿?」他氣得七竅生煙,手指緊緊扣在話筒上,要給他死的模樣活像是掐在成諾的脖子上。
他討厭招待人,討厭有人住進他的家,討厭有人分享他的生活,討厭……
「當然不只提供住宿,還包括交通、三餐、導游、翻譯……嘻嘻,如果老大你還想提供更多服務,而對方也不反對,那小弟我自然是沒什麼好置喙的啦!炳哈……」大笑不止。
「你這婬蟲--」這個滿腦子婬穢思想的爛人。
冷日堯就知道,說什麼祝賀,說什麼生日禮物,這都不過是這大爛胚潛逃享樂的障眼法,真正的目的果然又是要他出面收拾他無力完成的工作,真他媽的機車。
「喔,罵人啦,別這樣啦,壽星怎麼可以大發雷霆造口業,看在我送上珍貴生日禮物的份上,就別跟小弟一般見識了,告訴你喔,听說尼泊爾的古董留聲機可是神奇的很呢!你呀就息怒,現在好好欣賞你的生日禮物,說不定你會在這件古董里發現什麼藏寶圖、一百克拉的鑽石,還是什麼彌足珍貴的寶貝也說不定,到時候你當了大富翁,感激我都來不及呢!」他兀自得意著。
「去你的狗屁倒灶感激,要我感激你?!下輩子吧!我奉勸你有多遠躲多遠,要不然我很難說服自己留你全尸,這工作我不接,你另請高明。」冷日堯颯然拒絕。
成諾悠哉悠哉的清笑幾聲,「別任性了,日堯老大,我又忘了告訴你一件事,反正你現在想反悔也來不及,我想那位恭小姐現在應該已經在前往波蘭的飛機上,收到班機數據傳真後,記得去機場接人家,別讓她人生地不熟還得拖著行李找上門。掰啦,美女橫陳在床上瞪我了,再不過去就不是我成諾的作風了。」他順勢把話筒一扔,把冷日堯的咆哮阻擋在九霄雲外。
「成諾--」冷日堯挫敗的咆哮,隨即把手中的話筒恨恨摔下,胸口的劇烈起伏顯示他真的很憤怒。
再瞟一眼他所謂的生日禮物,他雙手一伸,順勢就要高捧往地上扔去。
懊不容易才稍稍清醒的荷米絲見狀,「住手呀!」趕緊雙腳一蹬升空,口中緊急念出咒語,「嘎拉棒、嘎拉棒,喔嘛咪巴勒---」
屋里燈光莫名的一陣急速閃爍,冷日堯心頭頓時像流水潺潺似的舒坦寧靜,高舉過頭的留聲機在千鈞一發之際沒有被扔出,反倒被他捧近面前看了須臾,隨即又放回桌面。
危機解除,飄蕩在空中的荷米絲登時虛軟的跌落在留聲機上,小手猛撫著胸口,「我的媽媽咪呀,差一點我就要魂飛魄散了,這位帥哥、老爺、好主子……脾氣不要這麼暴躁嘛!你扔了我心愛的雷米爾送留聲機,你要我住哪里?」
想起雷米爾,她趕緊攏攏長發,時時刻刻都要保持最優雅的態度,臉一抬,她瞠目結舌的看清楚剛剛差點摔了她的男人。
「你、你……他、他……」結巴了好久。
吧米絲怎麼也想不到,錯過了這段愛情里等待的女子,卻遇上這段愛情里命定的男主角,老天保佑,看來她的法力也沒有真的退化嘛!
「套句中國話,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焉知非福啊!」她巴著喇叭,掩嘴大笑,笑得眼淚都要落下,一頭褐色的波浪長發興許是感染了她的喜悅,不斷的飄搖著形成美麗的波浪。
冷日堯坐在留聲機前,一眨也不眨的瞅著,顯然還對于剛剛的異狀感到困惑,不過,這也讓他發現了留聲機底座下小抽屜的存在。
吧米絲笑彎了眼,「傻子,還猶豫什麼,快打開它呀!打開抽屜,得到你們愛情的牽引物,她就會到來。」
她起身愉悅的輕旋身子,口中唱著歌曲,開心之余冷不防朝冷日堯呼了一口氣,隨及放聲大笑的回到留聲機里,準備安睡一場,好補回她被當作包裹顛沛流離所耗損的精神。
冷日堯靜靜的看著留聲機許久許久,看到里頭有張黑膠唱片,接著二度將手扳住手把,試圖轉動它,只是這玩意兒像是卡住似的,別說聲音坑坑巴巴的難听,再這麼玩下去,只怕留聲機就要支解崩離了。
「這留聲機的聲音怎麼這麼難听?」他嘀咕著,索性把留聲機整個捧起來一陣搖蔽,看看會不會好一點。
才要安眠的荷米絲突然遭逢一陣天搖地動,「啊,救命啊--」靈巧的身子從喇叭孔晃滑了出來,情急之下她單手攀住喇叭邊緣穩住懸在外頭的身體,悲涼無奈的央求道︰「別搖別搖,我的好少爺呀!它已經老了、舊了,況且還經歷了一段痛苦的顛簸旅行,你就饒它一次吧!等我休息夠了,我會想辦法修理好,到時候保證音樂動听悅耳。」
無論她好話說盡,冷日堯依然看都不看她一眼,還把整個留聲機倒過來審視著,她這才想起,他看不到她,也自然听不到她的話,她怎麼央求都是白搭。她真是發蠢了她,求他不如自救。
吧米絲只好先用個咒語加強留聲機的穩固性,免得到時候它被這個不懂憐香惜玉的粗魯男人給弄壞了,那麼她可真是無顏面對她心愛的雷米爾啊!
一個提氣將自己拋往桌面,雙腳站立後,她凝聚心神,雙手合十置于胸前不斷的摩擦搓揉,口中則無聲的念著神秘咒語,掌心隨即醞釀驚人的能量,發出耀眼銀光,接著她雙手往天空一攤撒,數十道銀箭往留聲機的四面八方竄去,嵌入其中後消失于無形,她這才新滿意足的回到留聲機里,這下她總算可以安穩的睡個覺了。
冷日堯百般無奈的瞪著留聲機,接著又把目標轉向下方的抽屜,伸手一拉,抽屜又卡住,他耐心一失的強扯出來,力道太猛的結果是一只V型物從抽屜里滾出來,他拾了起來,湊在面前端詳審視。
粉紅色的水晶材質,約莫一公分的厚度,被雕鑿成一個近似于V字的形狀,整體形狀又宛若迷你平面古銅鐘。
他專注的看了許久,先是陌生,後是臆測,「雁柱?這是古箏的雁柱?」
伴在掌心,一股透涼從手心傳遞到他的心窩,讓他浮動暴躁的情緒登時平和穩定下來,只是,為什麼西方的留聲機里會有一個東方的雁柱?
驀然,掌心又是一陣灼燙,那只雁柱像是要鑽入他掌心,直逼他心坎似的銳利,他猛然松手往一旁拋去,完全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奇異感受。
許久,他疑惑的再度拾起,此時,雁柱卻又恢復沁涼,然而疑問已經在他的心湖無限的擴大、蕩漾,深深觸動他心弦。
一旁傳真機這時發出吵雜聲響,吐出的紙張寫滿字體,冷日堯暫時不想理睬成諾撇下的爛攤子,抓起水晶雁柱攢在手心,推開門走出書房,這玩意兒實在太鬼祟了,他要找個安靜的地方好好端詳它。
今天適逢東港一所高中開學日,位在校園偏樓高二孝班的教室里人心浮躁,大伙兒不是湊頭聊天就是拳來腳去的嬉鬧著,一高興連零食點心都搬出來助興止饞,活絡的氣氛足以媲美菜市場。
放眼這一片喧鬧環境中,唯獨有一個人始終安靜冷淡的坐在角落,瞧他制服扣子得的七凌八落,上衣沒扎整齊,腳下的鞋子也不穿好,腳丫一半套在鞋子里,一半踩住鞋子後緣,吊兒郎當的阿飛樣,豐稜的唇掀著輕蔑,單手撐托腦袋,歪頭-眼的彷佛已經進入夢鄉。
他是冷春曉,父親是東港地區大名鼎鼎的鮪魚大王,母親生前則是一位古箏老師,家境富裕得不象話,但是他素來與人相處不甚熱絡,一有沖突二話不說就是拿拳頭溝通,打架當三餐,出入警察局的次數密集得像是游賞他家的後花園,是個愛逞凶斗狠的問題學生,惡行罄竹難書,眾人頭疼之余都稱他是東港小霸王。
小霸王不只校外仇家多,就連班上同學都鮮少有人敢與他攀談,因為怕他一個不快,拳頭就會招呼過來,那可不是休養幾天便可以痊愈的,只怕是骨頭碎裂一輩子殘廢了!
就當大伙兒仰天歡笑之際,突然他一個煩躁,撐托在頭上的拳頭往桌面一擊,發出一聲巨響,遏止了眾人的談笑,同學膽戰心驚的瞥他一眼,紛紛收拾零食回到自己座位上。
坐在他前方的阿豐趕緊別過頭來,好聲好氣的問,「老哥,怎麼了?」
劉彥豐,他是東港鎮上碩果僅存敢跟小霸王說話的人。
「熱得睡不著。」抹抹額頭,冷春曉臉色暴躁陰沉,下巴還留有前幾天跟人斗毆的傷痕。
原來是因為熱了,阿豐趕緊對同學們使眼色,不一會兒,大小不一的扇子紛紛被傳送過來,阿豐趕緊拿著扇子對他猛-,「這樣好嗎?是不是涼快了點?」
他蹙眉沉吟半晌,「嗯。」凶神惡煞的他總算放松臉部線條,閉起眼楮安靜的趴在桌上。
見小霸王被妥善安撫了,班上的同學這才紛紛松了一口氣,又故態復萌的小聲交談聊天起來,不消多久,教室里又恢復稍早之前的吵鬧喧嘩。
蚌地,教室的門被打開,「有轉學生,我們班上有美女轉學生喔!」一名有報馬仔之稱的同學嚷嚷的跑回座位上。
須臾,班導師果真帶著一名秀氣的女孩子一前一後的走進來。班導拍拍講桌大喝,「同學,通通回自己的座位坐好。」
角落,阿豐推推冷春曉,「老哥,班導來了。」話落,趕緊回身端坐。
「唔……」他不耐的應聲。
「冷春曉,大清早睡什麼睡,你睡了一個暑假還不夠嗎?」班導大聲喝斥。
喔,班導又在挑戰小霸王的脾氣了,教室里一片鴉雀無聲,因為大家都等著看好戲,果然小霸王理都不理睬,依然故我。
班導見面子掛不住,又是一聲大吼,「冷春曉--」
蚌地,結實的雙手撐起高壯的身體,隨即爆出不耐,「媽的,吵什麼?」一雙眼楮殺氣騰騰的往講台掃去,煞是氣勢凌人,轉身又換了姿勢的趴回桌子。
同學紛紛低頭竊笑,前一秒還威風凜凜的班導現在則是尷尬不已,瑟縮的抿抿干澀的嘴強作鎮定。
「嗯……各、各位同學好,我們班上這學期來了一個新同學,她叫恭雪珊,來自台北競爭激烈的大學校,就讀資優班的恭同學成績十分優異,這次因為父親工作的關系所以轉學來到東港,以後同學要多多照顧她,讓她感受到我們東港的淳樸跟熱情,同學也要多跟她請益學業,知不知道?」
「知道……」大家把音拖得老長,還差點岔了氣。
班導看看座位分布,隨手一指,「恭雪珊,-就先坐到那邊的空位去吧!」
「是。」來到陌生環境的她始終低垂著頭,斂眸整容的穿越好奇打量自己的同學,溫順的坐在她的座位上。
班導開始在講台上扯著連篇廢話,恭雪珊四周的同學則是興奮得與她小聲攀談詢問,密集的發問讓她一時無法招架,只得靦Д幕匾暈 Α
然而不知怎的,打從她坐在位子上,她就覺得渾身不對勁,彷佛有一道目光堅定不移的鎖定她,宛若利刃的正一刀一刀刨割著她,叫她坐立難安。
抱雪珊幾次想要找尋這無禮目光的主人,卻都被熱情的新同學打斷了,好不容易她抓住一個契機將頭往後撇去,就在教室的角落,凌厲目光的主人,毫不掩飾的看著她。
四目交會之際,橫眉豎眼的殺氣讓她心里猛然一震,也打亂了她的呼吸,她趕緊別過臉,偷吁了幾口氣,為了掩飾無端冒汗的手心,索性揪著裙-,佯裝鎮定。
是他!前天忙著搬家時,她在屋前的巷子看過他,渾身傷痕累累的自她家門前經過,恁的狂傲跋扈,當時她就告訴自己,如果想要在東港悠閑愜意的生活,一定要徹底遠離那種人。
對,徹底遠離!
來自她口中那聲簡單的「是」,將冷春曉自夢里喚醒,他起身撐著下巴,眼楮肆無忌憚的看向座位上的她,一抹興味盎然浮現眼底隨即又消逝。
原來她就是新來的轉學生,他們住在鎮上的同一條巷子,前天踫過面的,巧的是,轉學生所謂的新家是巷尾那棟疑似鬼屋的兩層樓老舊房子。
承蒙三姑六婆鼎力相助,冷春曉光是走過巷子一回,已經大略把她的消息听得清楚,听說她來自台北,家道中落所以只能住瀕臨廢棄的老屋,她的聲音很軟很甜,像棉花糖似的,這些他都記得。
她的眼楮像燒熔的玻璃,汪汪的,見她眸子敏黠的像小貓似的別過去,他覺得更有趣了,索性托著腮幫子,鎖定她的方向,存心要把她瞧個徹底。
許久,恭雪珊感覺目光並未撤離,反而更加的放肆,這讓她渾身僵硬得像木樁似的死杵著,每一回她偷偷的別過眼,那揶揄的眼就挑眉示威,她束手無策只能氣惱他的狂妄。
坐在隔壁的同學見她頻頻回頭,趕緊湊過頭來,「-在看什麼?」
「唔,沒有……」赧臉低頭,她心虛回應。
「別亂回頭,角落那個是咱們東港的小霸王--冷春曉,-再多看他幾眼,當心他老大一個不爽,待會就會找-麻煩。」同學煞有其事的說著,「告訴-喔,他呀成天打架……」接下來繪聲繪影的說起來。
抱雪珊耳朵听著同學說,眼楮幾次卻還是不死心的瞟著,可是每當他一睨她,她就落荒而逃,听完有關他的豐功偉業,她的眉都要揪扯成麻花了,她萬萬不敢相信這世上竟會有如此糟糕的人,看來遠離他的確是必要的。
就當班上進行著班長遴選時,倆人還在一來一往的偷偷進行眼神攻防。
冷春曉好整以暇的瞅著她,心想,嘖嘖,這個台北來的轉學生某些行為看起來像個傻呼呼的書呆子,可是那雙眼珠子倒很靈巧,瓖嵌在眼窩圓滾滾的轉,不時睞來瞥去的,只是,她干麼老愛用眼楮瞟他,難不成她是在覬覦他小霸王的美色?
扒呵,他知道自己長得俊美無儔,只是她未免也太膽小如鼠了,隨便睨她一眼,就嚇得倉皇逃逸,標準有色無膽的最佳代言人,這種人不把她抓來好好捉弄幾回實在太對不起自己。
當冷春曉第二十一次抓到她的視線後,恭雪珊也第二十一次的躲避他的注視,冷春曉興味盎然的拍拍前頭阿豐的肩膀。
「老哥?」阿豐有些意外。
冷春曉很少主動跟他說什麼的,通常都是由他來揣測他的意思,尤其開班會的時候,別奢望他會參與,他老大根本就是不屑的趴在桌上大睡,而今天他竟然是清醒的,著實叫人意外。
冷春曉壓低嗓音在阿豐的耳畔交代幾句,眼底毫不掩飾的染著促狹的光芒。
「啥,提名她?」阿豐詫異的看著他。
冷春曉馬上臉一凜,「快點,少-唆。」
「喔、喔,好。」雖不懂為什麼,阿豐還是趕緊領命舉起手,「等等,我、我要提名班長人選,恭雪珊。」
听見自己的名字,恭雪珊第一個反應先是詫異的抬起頭,然後暴跳如雷的嚷著回絕,「啥?不要,我才不要--」話落,隨即懊惱的噤聲。
丙然,班上所有的目光第一時間全落在她身上,她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勉強露出淺笑,佯裝無辜的軟聲解釋,「事實上,我才剛到新環境,對很多事都不熟悉,我擔心沒辦法盡心的服務同學,況且班上同學都很優秀,所以,班長這職務我實在不適合。」說得矯情又虛偽。
強扯著笑,她心里暗叫不妙,一直以來她都只想要低調安靜的過她的學生生活,從來沒想到要當什麼班長,成為什麼了不得的風雲人物,這跟她的人生目標根本完全不符合。
以前台北同學里能人異士多,她也就這麼得意順遂的活了下來,現在來到東港淳樸小鎮,她更是只想悠悠閑閑的生活,啥都不想管的,怎麼一來就惹了麻煩?!
「怎麼,台北來的資優生瞧不起鄉下學校的班長職務?」興許是看穿她的假面,向來寡言的冷春曉突然開口,挑釁的看向她。
抱雪珊本能的側過頭去,他正用著玩味挑戰的表情瞅著她,頓時了然于胸,他根本是故意的!
「是小霸王,是他在說話-!」剃著平頭的男學生猛拍隔壁同學的肩膀。
「-,小霸王起來了。」扎著辮子的女孩掩嘴驚嘆。
「看,是小霸王啦,白目轉學生她完了她……」一堆耳語在發酵。
听見冷春曉難得的聲音,一陣熱烈討論後班上才安靜下來,大家再度露出意外又錯愕的表情看向角落。
奇跡呀奇跡!冷春曉竟然沒有在班會時候呼呼大睡,而且還破天荒的開了金口,驚嘆之余,眾人都替新同學暗叫不妙,紛紛揣測她是不是做了什麼事讓小霸王不爽快。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隔壁的同學給她一個「-看吧」的表情,恭雪珊覺得自己的臉窘得發燙,熱極的毛細孔啵啵啵的像是不斷冒泡的滾燙岩漿。
「既然不是這個意思,那就訴諸民意,基于後提名先表決的慣例,贊成恭雪珊擔任本學期班長的請舉手。」向來獨來獨往的冷春曉居然喧賓奪主搶了主席的話說。
登時,一只只的手像雨後春筍,舉滿整個教室,冷春曉得意的扯扯嘴角,挑眉之余不忘回了她一個勝利的眼神。
「那麼,這學期的班長就由恭雪珊同學擔任,我相信這一定會幫助恭同學盡快熟悉東港的生活環境,呵呵……」班導傻呼呼的笑著。
首戰失利,恭雪珊面容窘迫的低下頭去,不經意的別過臉,冷春曉正投以挑釁的嘴臉,她咬唇低咒,「可惡,他到底想怎樣?」含怨哀悼她早衰的悠閑東港新生活。
看著她無言惱慍的模樣,冷春曉愉悅的漾出千年難得一見的笑容。
她是雪珊,他叫春曉,有一首曲子不就叫雪山春曉嗎?看來,這無疑是老天注定好他們之間的牽連的,冷春曉從阿豐的手上抓過一把扇子,慢條斯理的-搖起來。
涼爽呀涼爽,未來的東港鐵定會是涼快又舒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