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年,夏天。
經過漫長旅途,搭載數百名轉機旅客的波音巨無霸客機筆直穿透雲層,在台灣無垠的上空現身翱翔,這天的天空蔚藍晴朗,陽光從雲隙射出多道金光,眼前的天際煞是璀璨耀眼。
最後,在桃園中正機場的塔台指引下,機身以著漂亮穩定的姿態緩緩降落,機上旅客紛紛鼓掌以表達對機組人員這一次完美飛行的贊賞。
入境大廳,恭雪珊背著隨身行李快步的走著,風塵僕僕的她身旁盡是人潮,有商務人士,有合家出游的觀光客,有的則是跟她一樣是獨來獨往的旅人。
抱雪珊,旅游雜志的特約撰文作家,常年在世界各地旅行,這次是巴黎,下一次是印度,再下一次可能是埃及……借著親身體驗當地生活來撰寫文章,這就是她的工作。
欣羨嗎?但是,必須忍受孤單,忍受每天早上醒來不知身處何處的茫然。
抓起公用電話,她撥了一組熟稔號碼,等待通話的時間,她的眼楮活靈靈的轉動打量四周景象,盡避這機場她已經看了不下百遍,還是覺得這是她熟悉家鄉的第一站。她嘴角漾蕩著歸來的喜悅。
頑皮的手指貪趣的揪扯著卷曲的電話線,竟不意的將自己密實纏滿,含笑的黑白靈透眼眸隨意的往前方瞟去,一抹高大的身影在她視線範圍快步經過,僅僅在那驚鴻一瞥的瞬間,溫婉的笑容陷入僵硬,她的呼吸宛若被掐止似的全然屏息,渾身脈絡的血液則像是被急速冷凍,以至于四肢末梢同時冰冷僵凍,就連她的嗓子都啞得連一絲聲音都發不出。
是、是他……真的是他嗎?
「誰呀,有事上奏,沒事掛電話。」電話那端傳來女子的聲音。
抱雪珊所有心神全被那抹身影給攔截,渾然不覺電話那端的人已經開口,僨起不定的胸口傳來心髒的跳動,又沉又緩,卜通、卜通……深沉得幾乎是要落入湖潭底處。
電話那端苦等不到響應的人發出不耐的嚷嚷,「喂,哪個笨蛋,有事上奏,沒事掛電話,听到沒--」周如宜卯足氣力的對著話筒嘶吼。
暴躁異常的聲音直傳入耳,恭雪珊這才回過神來,下一秒,她立即作了決,必須放棄電話追上前去確認清楚。
已經許多年了,她渴望見到他已經許多年了,從十八歲那年開始,她就痴痴的奢望著能再看到他。
從纏滿的電話在線強扯回手指,她啥也不顧的掛上電筒,邁開步伐往高大身影消失的方向追逐而去。
「喂、喂、喂--可惡,到底是誰?恭雪珊,是不是-這該死的女人?媽的!」周如宜對著嘟嘟聲咆哮問道。
抱雪珊當然沒有听到電話那端的抱怨,她背著行李快步的跑著,絲毫不敢松懈的越過無數阻擋在前方的人。
身為旅游雜志的特約撰文作家,這些年足跡遍及世界各地,她總以為走得越遠越長,她和冷春曉的距離就會越來越近,也許有一天在世界的某個角落,她會遇到迷途的他。
反正春曉從前在學校的時候,地理成績就奇差無比,想來他的方向感也好不到哪里去,干脆就多給他一點時間,恭雪珊相信他一定會出現的,一定會。
瞧,他現在不就出現了!重逢的震驚讓她渾身發抖。
「對不起,借過!借過--」縴弱的身影費盡氣力的穿越重重人牆,焦急的氣息躁喘。
未料,隔著玻璃門,健步如飛的身影已經彎身搭上一輛休旅車,情急之下她失心大喊,「春曉,冷春曉--」-喊引來大家側目,卻獨漏她最想要他回頭的身影。
待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追了出來,然而休旅車早已揚長而去,她啞口無言的愣看著車身消失的方向,撫著起起伏伏的胸口喘息不歇。
「春曉……」她失落的掩面低喃。
久久不能平復,恭雪珊又一次在心里默默的告訴自己,應該不是春曉,不是他,要不他一定會停下腳步的。
像燒熔玻璃的眼眸因失望而失去熱切溫度,怔怔然看著車子消失的遠方。
那是二○○○年台灣的夏天,燃起的希望火光在這一刻已經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