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人的雨勢足足下了兩個時辰才停止。
一等雨停,神君曜立刻抱著練守紗策馬而行,並且將她緊緊的護在胸前,讓她免受路途顛簸之苦,同時也小心翼翼地不拉扯到她的傷口,他體貼的舉動讓練守紗不由得有些感動,听著他強而有力的心跳,她竟升起了異樣的感覺。
她慌亂的倚在他胸前,心無法抑止的狂跳著。
下過雨後的大地像沾了朝露般氣息清新而迷人,一望無際的綠草地青蒼翠綠,仍無法平息練守紗那顆茫然慌亂的心。
「在想什麼?」
有些暗啞的嗓音自她頭頂傳來,不禁讓練守紗為之一震。
「呃,那個……」她心慌意亂的絞著小手,半晌才道︰「我是在想我們現在這樣回去,大家可能會被我們給嚇到。」
神君曜忍不住莞爾一笑。「這倒是,我們的確是狼狽了點。」
下了一場滂沱大雨,兩人都被淋成落湯雞,身上的衣物也沾染了泥濘的污漬,再加上練守紗一身大大小小的傷,看上去的確狼狽。
「你的傷口好些了嗎?」
他的語氣里有著不易察覺的關心,但練守紗听不出來。
她尷尬的點點頭,心頭小鹿亂撞。「只要不亂動,就不痛了,那個……真的很謝謝你,如果沒有你,我可能不是痛死也會凍死。」
神君曜訝異的揚起眉,「想不到你也會說謝謝。」
練守紗忍不住不悅的瞪了他一眼。「喂,你少得寸進尺,才給你三分顏色,你就開起染房,我已經夠低聲下氣了。」
神君曜故意嘆了口氣。「你那脾氣我看真是改不了了。」
練守紗有些惱火的鼓著雙頰,「你別把我說得好像無可救藥似的,我這脾氣與生俱來,一時半刻哪改得了。」
他笑著揶揄︰「所以我也沒敢期望你能改。」
「你……」練守紗當場瞪了他一眼別過頭去。「我就是不想改怎麼樣,而且我也不覺得我這樣哪里不好了。」
神君曜直截了當的道︰「所以我說你是當局考迷啊!」
一陣狂風吹過,冷得她直打哆嗦。「你、你才不是旁觀者清呢!」
神君曜突地心情大好的大笑出聲。「隨你怎麼說,我可不想再跟你吵,你的壞脾氣我已經領教過了,我只能甘拜下風。」
「甘拜下風?」練守紗皺著鼻子冷哼,「我看是不以為然吧,你之前可是最會找我麻煩的,怎麼突然間變得這麼好心?」
神君曜聳了聳肩。我以前找過你麻煩嗎?」
「那還用說。」她嘟起嘴,甚是委屈,「打從一開始,你就處處針對我,好像我做什麼你都看不過去,你都有意見。」
神君曜唇邊的笑意在听到她的話後迅速隱去。「只要你不做出傷害我神門的事,我保證絕不會找你麻煩。」
他聲音里的冷硬讓練守紗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冷顫。
她靜靜的不發一語,一雙大眼有些呆滯的瞪著前方,心頭擺在第一位的似乎不再是教主所托付的任務了,但未來又該怎麼走,她不禁茫然。
一路上,兩人都沒冉開口。回到了神門,急得雞飛狗跳的眾人見了他們,一直懸著的心終于放下。
「你們跑到哪兒去了?剛才雨下得好大,我好擔心你們會不會出事。」神君戀率先沖了過來,緊張的急道,在看到練守紗身上大小不一的傷口後,立刻嚇得尖叫出聲。「紗姐姐,你怎麼受傷了?」
屋內的神定誼與向梓荀聞訊也走了出來。
「誰受傷了?」
「紗姐姐啊!」神君戀瞠大眼,一臉震驚萬分。「你們到底發生什麼事,紗姐姐為什麼會傷成這樣,大哥,是不是你欺負紗姐姐了?」
見她渾身是傷,向梓荀也嚇了一跳。「守紗,你怎麼會傷成這樣,你們跑到哪里去了,戀兒不是說你們踏青去了嗎,怎麼會一身傷回來?」
瞬間成為眾所矚目的焦點,練守紗一時也慌亂了起來。
「沒什麼,天雨路滑,是我自己騎馬的時候不小心從馬上摔下來的,所以才會變成這樣,不過都只是一些小傷,不礙事的。」
向梓荀一听,當場刷白了一張臉。「什麼,你從馬背上摔下來?」
練守紗有些緊張的笑著。「是啊,不過不礙事的,真的。」「什麼不礙事?」好不容易反應過來,神君戀立刻炮轟出聲。「瞧你渾身上下都是血,想必傷得不輕,你居然說不礙事?」
神定誼也皺眉轉向神君曜。「曜兒,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守紗會傷成這樣,你既然把人帶出去,自然就得盡到保護的責任,結果你做到了嗎?」
向梓荀也不甚諒解,「是呀,曜兒,守紗可是個女孩子,要是破了相、傷到臉,你要她以後怎麼嫁人?」
見神君曜成為眾矢之的,練守紗可急壞了。
「不是這樣的,伯父、伯母,一切都不關他的事,真的是我自己不小心摔傷的,這些傷也不像外表看起來那麼可怕,真的。」
只是神定誼板起臉,看向神君曜,「你還杵著做什麼,還不把守紗給抱下來。」
進了廳,向梓荀趕緊喚來神君頎為練守紗包扎,在看到她皮破血流的傷口時,眾人自然又是一陣嚴厲的指責。
「都傷成這樣了,還說是個小傷。」
一旁的神君戀一雙骨碌碌的大眼則來來回回看著兩人,想瞧出些端倪。
「大哥,我看你干脆老實招吧,是不是你把紗姐姐害成這樣的?不然好好的人出去,為什麼卻渾身是傷的回來,這里頭分明有鬼。」
神君曜有些不悅的攏起劍眉。「你在說什麼?」
見他發怒,神君戀立刻得意的指著他道︰「瞧,惱羞成怒了吧,如果不是你害的,你有必要這麼激動嗎?我看這根本是你造成的。」
神君曜一雙冷冷的黑眸直射向她。「你胡扯夠了沒?」
神君杰氣,呼呼的扮了個鬼臉,才轉向練守紗,「紗姐姐,事情到底是怎麼回事,是不是大哥把你害成這樣的?你說出來,爹娘會為你作主的。」
神定誼嚴肅的道︰「守紗,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難道真像戀兒所說的?」
「這……」練守紗頓覺煩惱不已。「事情真的不是這樣,你們誤會他了,是我自己不小心才會摔下馬的,不干他的事。」
神君戀不以為然的環起手臂。「紗姐姐,你干嘛要幫大哥說話,他之前可是處處針對你耶,你現在還那麼好心干嘛?」
練守紗簡直哭笑不得。「我沒有幫他說話,因為事實就是那樣。」
向梓苟莫可奈何的出聲打斷針鋒相對的兩人。「好了,別吵了。頎兒,守紗的傷不要緊吧,會不會很嚴重?」
仔細的包扎好後,神君頎抬起他那一張俊美得無人能及的俊秀臉孔來。
「只是一些皮肉傷,多休息幾天就好了。」
神君戀環臂狐疑的瞅著他,「四哥,真的只有那麼簡單嗎?你會不會診斷錯誤,這傷看來明明很嚴重。」
神君順用力的敲了一下她的頭。「怎麼,不相信四哥的醫術?」
神君戀忍不住痛呼了聲,委屈的嗾著嘴,「好嘛、好嘛,可能那傷口會騙人吧,所以看起來才會那麼嚴重,這總行了吧!」
神君預搖搖頭,才轉向練守紗交代︰「雖然只是一些皮肉傷,不過記得千萬不要踫水,要不然傷口不容易愈合,會影響復元狀況。」
練守紗點頭笑道︰「我知道了,謝謝你。」確定她沒事後,神定誼才放下心,「好了,既然已經沒事了,那就各自去忙吧,戀兒,你扶守紗回房去休息。」
神君戀嘟著嘴嘀咕著︰「是大哥惹出來的,為什麼不叫大哥抱紗姐姐回房?」
練守紗忍不住臉一紅,趕緊開口︰「不用了,反正只是一些小傷,我自己走回房就可以了,不用麻煩任何人。」
神君戀連忙沖上前去。「那怎麼行?紗姐姐,我扶你。」
沒一會兒,人已漸漸離去,只剩神君曜一人站在原地,若有所思的盯著練守紗的背影。
時序慢慢轉入深秋,大地淨是一片草木枯黃的景象。
泛黃干枯的落葉撒滿整片草地,遠處有一片黃澄澄的金色稻田。幾只鳥兒踩在落葉上;四處尋找著食物,突地一陣疾風狂掃,揚起了滿地的落葉,也驚跑了覓食的鳥兒,像條斷了線的風箏般快速的往天邊飛去。
練守紗小心翼翼的走出房,急著想出來透透氣。
在房里休養了幾天,她全身筋骨值硬,有如被關在籠里的金絲雀般渴望著自由;三天兩頭的進補更是喂伯了她,讓她頻頻討饒,但待她極好的神夫人根本听不下,每每一定要親眼看著她把補藥喝個碗底朝天才肯罷休,全然不信她的身子早巳復元了七、八成,硬是把府里珍藏的珍貴補藥炖品全往她嘴里塞。
才不過這麼想著,她就忍不住泛起了雞皮疙瘩。
老實說,她還真怕了,好像她是多麼弱不禁風、風一吹就倒似的,天知道她這幾天吃的補藥全部加起來已夠她多活上一、二十年了。
驀地,一抹甜甜的笑不由得爬上了她美麗的唇角。
不過,有人這麼疼著的感覺真的很好,活了十六年,她第一次感受到親情的溫暖。
從小到大,月無涯就好像有目的似的教育著她,她從未對她展露過一絲溫暖的笑顏,也從未夸贊、鼓勵過她,她永遠是疾言厲色、冷若冰霜的;來到神門後,她才首次體會到了親情與溫情的喜悅,而那竟深深撼動了她。
她突地嘆了口氣,唇邊的笑變得有些僵硬。
她知道她不該這麼想的,畢竟她之所以會待在這里就是為了殲滅神門,但不知何時,那股急于討好月無涯的熱切似乎消失了。
愈接近人性,她愈發現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根本是錯誤的,她知道月無涯對她有養育之恩,如果沒有了她,就沒有今日的練守紗,但她心底那份堅定真的動搖了,她變得太過喜歡神門的一切,下不了手傷害這里的任何人。
「我該怎麼做?」她喃喃自語著,聲音里有著茫然與無助。
她無法背叛月無涯、背叛聖火教,卻又做不出傷害神門的事,誰能幫助她?
突地腳下一個踉蹌,她硬生生摔跌在地面,忍受著揪心的疼痛,不願爬起來。
她多麼希望,這疼痛能喚回原本的她,因她不願面對極有可能發生的一切。
「你沒事吧?」
在她驚詫的同時,一雙有力的手臂已穩穩的將她抱離地面,原本冷漠的神情在看見她跌倒後泄露出了那埋藏在心底的真實情緒。
練守紗緩緩抬起頭來,望人了神君曜那雙布滿關懷的黑眸。
「受傷了嗎?」見她不說話,他以為她受傷了。
「沒有。」練守紗急忙垂下頭,幾乎不敢望向他那雙似能看透人心的黑眸。
「我沒受傷,只是有些嚇到了,一時反應不過來。」
「真的沒事?」神君曜不放心的瞅著她看。
紊亂的心緒壓在她心頭,差點讓她喘不過氣來。「我真的沒事,草地很軟,沒傷了我,你別和伯母一樣把我看得好像多麼脆弱的樣子。」
神君曜終于露出了抹笑。「怎麼,被我娘嚇到了?」
她輕笑一聲,任由他抱著走向前方的涼亭。「的確是有點嚇到了,我只是一點小傷而已,她卻讓我喝了一堆的補品,而且不喝還不行。」
神君曜小心的將她放在石椅上,視線沒自她身上離開過。
「我娘那個人就是這樣,不過她也是擔心你,你就順著她吧!」
想著想著,練守紗不禁笑了。「我當然知道她是出于關心,所以她送來的藥我可是全喝了,而且一滴不剩,你娘可樂得很呢!」
神君曜的目光有些忘我的停在她紅女敕的唇瓣好一會兒,最後才尷尬的別開。
「你的傷真的都好了嗎?」
「嗯。」她點點頭,笑得好甜。「你四弟的醫術真是不簡單,我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除了小腿的傷還不能踫水外,其余的已經沒問題了。」
「我看看。」
卑才說完,他已逕自掀開她的裙擺察看她的傷口,練守紗驀地傻了眼,只能愣愣的任由他為所欲為。
餅了半晌,他拉上裙擺。「嗯,的確是沒問題了。」
懊不容易回過神來,練守紗有些尷尬的放下腿。「謝謝你的關心。」
神君曜若有所思的看著她,突地問道︰「你剛才在想什麼?看你好像有心事的樣子。」
「我?」練守紗心神一震,有些僵硬的避開他的目光。「我剛才沒在想什麼,只是在欣賞風景而已,你也知道這里很美。」
「是嗎?」他緊緊鎖住她閃躲的眼眸,沒錯過她眼底一閃而逝的驚慌。「如果只是欣賞風景,怎麼還會不小心跌倒?」
她囁嚅著,「那是因為……」
「因為什麼?」
她深吸了口氣,別過頭掩去眼底的落寞。「沒什麼,只是覺得大家都對我很好,第一次讓我感受到了何謂親情,一時還真不想離開這里。」
神君曜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沒有人趕你走。」
「我知道。」她急忙說著,笑得有些苦澀。「可畢竟這里不是我的家,雖然我和戀妹妹結拜成了姐妹,但我終究有一天要離開這里的。」
再者,他們要是知道其實她接近他們是有目的,他們待她還會像現在一樣好、還會拿她當親人看待嗎?只怕第一個要殺了她的人就是他。
神君曜面無表情的瞅著她。「把話說清楚一點,你是什麼意思?」
頑皮的風兒吹亂了她的發,也恰巧掩去了她眼底的茫然。「沒什麼意思。」她聳了個肩,狀似輕松的笑著。「那邊的風景好漂亮,你可不可以抱我過去,我想到那兒看看。」
神君曜二話不說,立刻抱起她往拱橋走去。
一排排的垂柳映人眼簾,那細細的柳條在風中搖曳出美妙的舞姿,幾只彩蝶成群盤旋在湖面上,隱隱投射出了絢麗迷人的倒影,還不時撒落燦亮金粉,猶如夕陽里最燦爛的一道霞光。
練守紗被如此美景迷住了。「我從來沒看過這麼美的景致。」
「是嗎?」抱著她的神君曜也被她美麗的神情迷住了。
她點點頭,全然未察神君曜專注的目光。「是啊,活了十六年,我從來不知道水可以這麼美、花兒可以這麼美、蝴蝶可以這麼美,這些都是我來到這里以後才級道的,如果設有來到這里,我可能連天是什麼模樣都不清楚。」
她落寞的神情竟讓神君曜升起了股心疼的情緒。
「你可以一直在這里住下。」他忍不住沖動的說出口。
練守紗垂下頭,有些勉強的笑了。「不,畢竟這里不是屬于我的地方,我很識趣,也很懂得看人臉色,我從來沒奢望可以一直待在這里,這段時間我已經很滿足、很快樂了,能夠留下這些回憶,對我來說已經夠了。」
直到發現他訝異的目光,她才警覺到自己在無意間竟向他透露出了心底最真實的聲音。
她有些尷尬的別過頭去。「你一定覺得我很奇怪吧!」
神君曜突地捧起她的臉,深深的望人她的內心深處。「不,不奇怪。」
練守紗被他灼熱的目光震撼。
「怎麼會?」她笑著推開他,顯得有些驚慌失措。「我給你的印象一直是很霸道、刁蠻的吧,我自己也不曉得為什麼會突然說出那些話來。」
「因為……」他重新捧起她的臉,意味深遠的道︰「或許這才是你的真性情,而你正不知不覺的把你的真性情給表現出來。」
練守紗被他的話駭住了。「是這樣嗎?」
「嗯。」一抹若有似無的笑爬上了他的嘴角。「你知道這代表什麼嗎?」
練守紗茫然的搖搖頭。「代表什麼?」
「代表你喜歡上了……」最後一個字隱沒在他覆下的唇里。
練守紗眨眨眼,愣住了,感覺他溫柔的唇緊緊貼住她微張的唇瓣,所有的理智突地離她而去,單純天真的她完全不知該如何反應。
「閉上你的眼。」神君曜啞著嗓音說著。
他的吻像蜜一般甜人練守紗的心坎里,雖然他沒明說,她還是清楚他剛才那句話的意思,而她也不得不開始懷疑了,或許她真是喜歡上了……他!
他細細的吻著她柔女敕的唇瓣,竊取著她不經意流露出來的芳香,不斷輕吻著、啜飲著她甜美的氣息;她感覺有些茫然,彷佛墜人了一個甜美的夢境般,她渴望不要醒來,渴望他繼續給予溫柔與擁抱。
「看到了嗎?」他意有所指的說著。
一滴感傷的淚倏地滑下了練守紗的眼眶。「看到了,我看到了。」
是的,她看到了,的確看到了,她看到了他的心,也看到了自己的心;她看到了他心底那份最真實的情,也看到了自己心底那份最真實的情,她不想再躲藏下去了。真愛可遇不可求,她一生中能有幾次這種機會?
「我看到了,真的看到了。」
透明如珍珠般的淚滴淌落下來,在兩人的心底激起了波瀾,交織著一張綿密的網,捕捉兩顆不再猶疑不定的心。
秋風陣陣,落葉紛紛,灑落綿綿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