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元梅與杜乘風前往陶府後門,打算將竹波接回時,沒料到,兩人一直等到快天亮,依舊不見水靈將竹波給帶出來。
這樣的結果,無外乎是水靈的行動失敗,要不然,便是水靈臨時陣前變卦,倒戈向著陶深去了。
這兩種可能,都讓整個長生藥鋪,彌漫著一股焦慮的緊張氣氛。
棒天下午,藥鋪外頭,便出現一大批隆重華麗的馬隊,光是那陣仗,就夠讓路人,全都駐足圍觀,每個人都翹首引頸,想看看那金漆檀木轎內,究竟坐著什麼樣偉大的人物。
這位不速之客,帶著整整十大箱的賀禮,排滿整個長生藥鋪的前廳,上頭還用紅色朱漆寫著「百年好合」四字,看起來,應該是為了前來祝賀之用。
陶深來了!
替長生藥鋪打雜的雜役萬福,目睹到這樣龐大的馬隊,錯愕地不知是該叫還是跑,只好連滾帶爬地沖進內廳去稟報。
「這家伙選在這時候來,肯定是黃鼠狼拜年,不安好心。」夏逢春料準,陶深打算在回春大會前,先來下下馬威,讓他們知道,惹上他是相當相當不智的舉動。
「我們要在這時候跟他踫頭嗎?」元梅有些遲疑,特別是想到接救竹波的行動失敗,更加認為還是不見為妙。
「都已經登門拜訪了,我們要是不出去見他,豈不有失禮數?」杜乘風倒是淡然處之,認為該來的,避也避不掉。
「但是他這趟前來,帶著這麼多賀禮,我們要是沒萬全的準備,就貿然接見,會不會著了他的道?」探蘭也認為不宜在這時候去犯這頭正在冒火的黃鼠狼。
「蘭兒,我想再怎麼孤陋寡聞的人,一听到夏侯軍,也應該會三思而後行吧!」夏侯虎巨大的身影壺立在探蘭身旁,自信的臉龐,讓所有人的精神,全都振奮起來,更有信心面對這不懷好意的家伙。
「我就不信他能對咱們怎樣,萬福,請陶先生到正廳去,奉茶好生伺候。」杜乘風決定去接見陶深,看他要耍什麼猴戲,他照單全收。
「是,小的這就去。」萬福先行告退,所有的人都打起十二萬分精神,朝著前廳而去。
正廳中,陶深愉悅自在地,端起茶碗細細品茗。
他的態度悠閑,沒有一丁點煩躁與焦慮,眼神中還不經意地藏著詭異的笑,彷佛一切都是有備而來,打定了要給這票人難忘的迎頭痛擊。
打從元梅趁著陶府大火溜走之後,他就下令徹查整個府邸的奴僕與丫鬟,想當然耳,並沒有人會承認放走元梅這件事,就連水靈也裝做無辜狀,嚇得跪在地上大哭,說她也是被元梅所騙,才不小心讓她溜走,她根本什麼也不知道,可憐兮兮的-子,還真差點騙過陶深。
不過即使水靈再怎麼道高一尺,踫到魔高一丈的陶深,一樣得乖乖臣服,當晚,她偷偷溜到後花園的別院,想救竹波出來時,就被陶深所派的兩名家丁,給當場鱉逮個正著。
圖窮匕見,水靈當然是百口莫辯,當場被陶深打得半死,以至于杜乘風和元梅兩人,苦等到天明,也不見兩人的蹤影。
被水靈這麼一整,加上要娶陸元悔的消息都已傳了出去,兩種羞辱加諸在他身上,讓他怎堪就這樣白白被人看笑話,于是想了想,打算先來個下馬威,讓他們知道,他陶深可不是個可以隨便惹得起的小角色。
「陶老板,今日大駕光臨,可說是小鋪畢生的榮幸,要來怎不先通知一聲,我也好到外頭去迎接啊!」夏逢春以主人的身份,先行走在前頭。
其余的人魚貫而出,特別是元梅,還沉著氣保持風度,斂裙福身,向陶深簡單地行個禮。
「陶老板,家中失火的情形,沒有很嚴重吧?」
「唉,托你的福,沒被燒個精光,實屬萬幸。」陶深皮笑肉不笑地響應,目光很快地掃了所有的人一遍。
他一一掃過在場的人,發現在元梅和探蘭身邊,各有一位稱頭的男人,那英氣逼人的模樣,十足地將他自個兒的蠢樣給比了下去。
「眼下這兩位公子,想必就是兩位姑娘的親密伴侶嘍?」陶深刷開絲絹扇,輕輕地搖煽起來。「在下曾听說,探蘭姑娘嫁了個草莽,還遠從繁華的蘇州,嫁到了蠻荒偏僻的黃山,不知此事是否為真?」
當年,他也受過探蘭的羞辱,那股怨氣仍存在心中,至今難忘。
听到這句話,夏侯虎鷹眼圓瞠,忍不住胸口那股濁氣,準備上前先賞他兩拳吃吃,但及時被探蘭給阻止,避免了一場爭端。
「黃山鐘靈毓秀,地靈人杰,才能培養出像我夫君這麼好的人才,陶老板也許修為不夠,才體會不出這股清新正直之氣吧!」探蘭為夫君解圍,諷刺的意味,可讓陶深咬著牙,卻還得很有風度地笑著。
這陸探蘭與他只有一面之緣,也談不上什麼深仇大恨,要怪就怪自己色欲上了-恚才會被當場遭拒,他犯不著連探蘭也算上一份,真正該算帳的,應該是讓他丟臉丟得更徹底,顏面盡失的陸元梅與杜乘風吧!
陶深深吸一口氣,忍下被羞辱的怒氣,他調整了呼吸,重新將笑臉擺上,將目標轉向元悔。
「不知梅姑娘對于誠信二字,作何批注?」
「按照字面之義,乃誠實與信用。」她不慌不忙,目光毫不閃避。
陶深收起絹扇,用力朝掌心一拍。「很好,好個誠實與信用,想不到堂堂的余園主人,嘴巴光是會說,但做出來的一舉一動,卻是差強人意,很明顯地,這應該跟家教問題,有著極大的關聯。」
「陶老板說得正是,就是因為家教甚嚴,才會教導元梅懂得如何知難而退,記得爹爹曾經說過︰利不可以虛受,名不可以-得,像陶老板這樣白手起家,胼手胝足的有為男子,元梅怎好佔盡便宜,坐享其成呢?」她這話是明褒暗貶,既保留了陸家的面子,也暗諷了陶深盡取不義之財。
懊個牙尖嘴利的死丫頭,陶深原以為可以用品德操守來好好羞辱元梅與整個陸家,想不到,她還反將他一軍,搞得他顏面盡失。
「梅姑娘何須謙沖自牧,誰不知蘇州余園在您的管理之下,也可算得上是江南赫赫有名的大戶人家,比起其它自命清高,卻暗地里偷雞模狗的商家,還來得正派多了。」陶深打蛇隨棍上,拐了個彎,將矛頭轉向杜乘風。
在幾年之前,寧波有戶陳姓人家,開了一家規模相當大的米行,由于經營嚴謹、管理有方,因此,很快地就在江南一帶,闖出一片天地。
當時的余園,是寧波陳家的唯一對手,兩家在競爭策略上,還算是君子之爭,當時,杜乘風為了讓元梅這場仗能打得輕松些,暗地里買通一些下游批發商,讓他們轉而購買余園的米糧,以每買一公石,就多補貼三兩的價格,讓寧波陳家的老主顧全部陣前倒戈,轉而向余園靠攏。
這使得寧波陳家生意一落千丈,很快就被債主逼迫,使得這一家子七口,遠走苗疆,從此隱姓埋名,不敢再回到江南。
此事經過一些米商口耳相傳,才知道這件事是杭州進園在偷偷幫助蘇州余園,不過,大家都畏于杜乘風的精明干練,在地方勢力龐大,沒人敢跟他唱反調,因-耍此事就這樣不了了之,半年過後,也就沒人再提及。
這件事,對于在商界活絡的陶深來說,當然是印象深刻,他早就抓準這一點,打算來好好踐踏杜乘風的尊嚴。
「這樣的人格,梅姑娘若是還覺得可以倚重,陶某也無話可說,只是替梅姑娘感到惋惜,竟將終身大事,托付給這樣一個專走暗路的男人。」他說得很平淡,說話的當兒,還偶爾听見從鼻孔發出的冷哼聲。
這些話就像是萬支毒箭,全部朝杜乘風身上射來,打算將他射得千瘡百孔,一口氣也不讓他多留。
但見杜乘風先斂住氣,盡量控制自己不要大發雷霆,接著才慢慢響應。
「陶老板,不知你指的自命清高,暗地里偷雞模狗的,是哪號哪門的人家啊?」
「需要我挑明著說嗎?」一抹惡毒的笑,飛上了陶深的嘴角。
「陶老板但說無妨,杜某也正想知道呢!」
誰人不知,陶深口中所說的那戶商家,正是杭州進園,此事是因為杜乘風想幫元梅,才會做出這樣的舉動,只怕真把此事搬到怡面說,勢必讓杜乘風的尊嚴,被糟蹋得體無完膚。
「陶深,你我之間的事,別牽連到不相干的人。」元梅極力維護,不讓他污辱到杜乘風的人格。
「既然做了,何必還怕人家知道呢?」他泠哼一聲,目光有如正在吐信的毒蛇。
「陶深,你……」
「梅兒,就讓陶老板說,我倒想洗耳恭听,是誰這麼表里不一,無恥之尤?」
陶深看到杜乘風死到臨頭,還逞強出頭,一點也沒受到他的威脅而影響,于是便站起身,用扇柄指向杜乘風,這時元梅也走上前,怒眼瞪視著陶深。
「陶深……」
「請梅姑娘不要從中阻曉。」陶深舉起手喝阻了元悔的發言,雙眼如獵豹鎖住獵物,死盯著杜乘風不放。「不知杜公子可還記得,當年寧波陳家,是怎麼在一夕之間財盡人散,倉皇從蘇州逃出,從此人去樓空?」
「知道,這一切都是杜某所為………」他見到陶深打算開口,立刻往下說道︰-暗想必陶老板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寧波陳家曾有兩次銷往江西、湖南的新米,以糙充白,以次充好,還企圖栽贓給余園,這事你恐怕不知道吧?幸而在下暗中查出,才避免余園商譽受損,杜某這麼做,也不過是討回一個公道,何來愧疚之口?」
「哼,听你一派胡言。」這件事,陶深壓根沒听說過,他當然矢口否認,說什麼也不相信。
就連元梅,也不曉得曾經發生過這件事。
「如果陶老板不信,可以到江西廣順堂,湖南進發堂及祥生米行去問問看,當時在下剛好正在巡視此兩省的布莊,才發覺到這件事,寧波陳家今日會有此下場,可說是怨不得人。」杜乘風將此事一直放在心里沒說,就怕一說出來,元梅又會覺得自己老是後知後覺,但今天局勢如此,他不說也不行了。
「你……」
她再一次感到氣餒,似乎在她的生命中,所有劫數全是杜乘風暗中替她化解,而她還不斷給他找不同的麻煩,這下,更讓她覺得自己的渺小。
只怕,要再處處與杜乘風爭高搶勝,僅僅為了表示自己過人的能力,無非是徒增他人看自己的笑話罷了!
「不過是恰巧踫到,舉手之勞罷了,所以才沒告訴你。」他看著元梅的自信,就像是逐漸融化的冰山,一點一點傾倒當中,于是立刻來到她身旁,緊緊地往她腰際一環,溫柔地看著她。「為你做任何事都是我心甘情願的,不像有些人,做事處處只想著利益,那才是世間一大悲哀啊!」
這句指桑罵槐的話,大伙心知肚明,說的究竟是何人。陶深看著每張浮動的嘴角要笑不笑的,一時惱火,對著身旁的手下,嚴聲一喝。
「哼,咱們走!」陶深見羞辱杜乘風不成,反而被狠狠猛刮一頓,氣得臉色發白,一刻也無法多留。
只見他一離開椅子,杜乘風與夏侯虎便快步走上前去,打算攔住他的去路,兩旁護衛見狀,也在第一時間趕前護主,不料,卻被邵威一把亮晃晃的銀刀給架在頸子上,一時之間,肅殺之氣,彌漫整個廳堂。
「怎麼,人多欺負人少?」從來就沒有人敢這樣大膽的攔住他,以至于身旁才-著兩名護衛,沒想到,這些人竟膽大包天到目無法紀的程度。
「沒錯,就是想人多欺負人少!」
只見元梅帶著甜美的笑走到他面前,重重的一拳,直接往他鼻梁上揮了過去,來不及防備的陶深,那管高隆的鼻子,就這樣被打歪一邊。
他捂著鼻子在地上打滾,疼得苴喊爹叫娘,眼淚與鼻血齊下,可見得元梅下手,一點也沒考慮到,會不曾鬧出人命。
「你……你們這兩個混蛋……還不……不過來救我……」疼得在地上雞貓子鬼叫的陶深,邊哭邊叫著那兩名杵在一旁的護衛。
被一把鋼刀抵住脖子的兩名壯漢,在邵威的看顧之下,哪敢動那麼一下下,他們只能靜靜地看著主子在地上滾來滾去,卻是愛莫能助,一點忙也幫不上。
「你還有體力叫救命嘛,你這喪盡天良的人渣,留你在世上,真是人間一大禍害。」元梅像是發了瘋似的,對著躺在地上的陶深,又是蹬又是踹,一張潔淨俊美的臉龐,此時也成了鼻青臉腫的豬頭,梳理好的發冠,更是散亂地像個女鬼一樣。
「住……住手啊……」向來一白同一。同在上的陶深,這下也只能滿地學狗爬,鑽到大圓桌底下,死都不敢出來。
「出來,信不信我拿刀戳你出來?」元梅彎下腰,看著在桌子底下發抖的陶深。
「我說……梅大姊……」
「你說什麼?」她隨手拿起一個花瓶,準備朝桌子底下丟過去。
「不……不是,我是說梅姑娘,你……你大人有大量,你……你就饒過我吧!」陶深嚇得幾乎要尿褲子,跪著向元悔不停求饒。
「要饒你可以,你給我听好,現在馬上將竹波和那個叫水靈的丫鬟交出來,听見沒有?」趁這機會,她當然要好好把握。
「誰……誰是竹波啊?」他開始裝胡涂,一臉不知情狀。
「欠揍,看我不把你的牙全部打掉,你不知道我的厲害。」元梅正想鑽進圓桌底下時,陶深急忙地從另一邊鑽了出來,往屋內的一處小角落爬了過去。
杜乘風看著元梅似乎過度激動,忙沖上前去抱住她,免得她一時控制不住,真鬧出人命來,那就慘了。
「梅兒,冷靜點。」
陶深這次可說是估計錯了,他萬萬也想不到,以往溫馴可人、溫柔婉約的陸元梅,會一下子全變了樣,變得出乎他意料之外,這下真是水淹農田,蝕本大了。
「好……我馬上放人就是了,阿泰、阿茂,快去把那兩個丫頭帶到這來,快去呀你們!」他斜躺在地上命令著,臉上的紅腫,讓他看起來狼狽極了。
兩人領了命,拔了腿便往外頭沖去。
「還有,後天有一場什麼盛宴,別忘了要去參加?」她更進一步,抓住他的衣領問道。
「就……就那個回春大會嘛……」
「听好,你要是敢爽約而沒來的話,就最好從此別上街,一讓我逮到,我會讓你這一生,永遠都只能靠著拐杖走路,明白嗎?」她整個臉朝陶深的臉部貼去,還捏著他被打碎的鼻頭,使勁用力的扭轉。
「我……我曉得了……」再無反抗之力的陶深,像只被追著滿街跑的老鼠,一動也不動,只期望那兩個護衛趕緊將人帶來,好讓他趕緊離去。
一個時辰過後,竹波和水靈總算被帶了回來,元梅喜極而泣,抱著竹波不斷相擁著,這陣子來的壓力,總算得以紓解。
而陶深這才連滾帶爬,被兩名護衛攙扶,狼狽地跑出長生藥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