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里的絕命門。
殘雪覆蓋在屋宇和樹梢上,細雨飄飛,有個孤弱的身影正低頭深思。
她撫著吊掛右手臂的布條,又故意捏按傷口,微一使力,斷骨再度裂開。
敗痛!但是心更痛!
她明白他是如此用心良苦,先唬她吃了毒藥丸,把她留在天塹山莊,再一點一滴地教她、改變她,目的就是要讓她重新做人。
她也明白風無垠之所以拗斷她的手臂,不是傷害她,而是不再讓她拿劍殺人。如果手斷了,絕命門也不能叫她出任務。
所以即使獨孤恨為她接回斷骨,命她好好休養,但她不吃藥,不敷藥,甚至偷偷撞擊手臂斷裂處,不使復元,為的也是讓自己月兌離殺手的命運。
「師妹,」寒擎喚著她。「快天黑了,你該休息了。」
都是灰蒙蒙的天,她早就分不出是白天還是黑夜。人家叫她吃飯就吃飯,練功就練功,她又變成了那個唯命是從的石泠。
只是,人家叫她睡覺的時候,她睡不著,因為她心里惦記著一個人。
愛擎拉她到屋檐下,遞給她一條巾子。
她默默接過。寒擎從來不會為她擦汗,但是風無垠會。
愛擎瞧她發楞,又道︰「把雨水擦了吧,春寒料峭,很容易著涼。」
自從師妹回來後,她就變成另外一個人。過去,她雖冰冷,但仍帶有一絲無知的天真浪漫。現在,她還是冰冷,只是變得沉靜而難以捉模了。
真的和那個該死的風無垠有關嗎?她競然會為他流淚?一個啞巴僕人過來比手劃腳之後,寒擎叫了發呆的石泠。
「師妹,去大廳吧。月師兄回來了。」
石泠如夢初醒,趕緊偕寒擎來到大廳,不知道專門包打听的月缺師兄會帶來什麼消息?
掌門和大師兄冷嘯也在場,月缺見了石泠,立刻眉開眼笑地。
「恭喜師妹,賀喜師妹!這下子風無垠真的死透了。」
石泠的腳步好像被冰雪凍住。「死透了?」
「是啊!天塹山莊喪事辦得盛大隆重,江湖人士絡繹不絕前去吊祭,大嘆風大少爺英年早逝呵!每個人都發誓要扯出凶手,可笑的是,他們還以為石泠是個男人哩!」月缺唱作俱佳,他是絕命門唯一的笑聲來源。
風無垠死了?她畢竟將他送進幽冷的墓穴了嗎?石泠感到陣陣暈眩。她故意刺中正常人的心髒位置,但那不是風無垠的要害,她期盼他獲救,可是,她還是殺死他了!
月缺又繼續手舞足蹈地說著︰「他出殯那天呵……掌門啊,我說你們一定沒看過那排場,天塹鎮的老百姓扶老攜幼,縞衣素服沿路焚香祭拜,每個人都哭得好傷心,如喪考妣,我看皇帝死了也不過如此。」
大師兄冷嘯道︰「听說他是一個大好人。」
月缺道︰「大好人沒用啦,該死的還是得死。不過他可能直接到西方極樂世界享福,倒不像我們一個個下地獄去。」
「月缺!」絕命門主人獨孤恨出聲了。
「哎呀!」月缺張大口,知道自己犯禁忌了,又道︰「這神鬼什麼的都是無稽之談,呵!人死了就煙消雲散,如夢幻泡影,什麼都沒嘍,倒不如活著時候多賺點錢享樂吧!」
石泠無語。他是真的煙消雲散,這世上再也沒有風無垠了,連魂兒都沒有。算算日子,已有三月餘,他都不曾人夢來……
「師妹!」月缺在石泠肩上重重一拍,驚醒了她。「雖然你殺了他三次才成功,但我們只問結果,不問過程嘛!你一戰成名,從此絕命門又多了一個響當當的殺手了!」
獨孤恨冷冷地道︰「石泠不成氣候,等她傷好了,還需要再鍛煉。」
「掌門,一回生,兩回熟,下次再有輕松簡單的案子,我也不搶了,就給師妹去練習吧。」月缺說起話來就停不住,他一頓飯的話可以抵得過所有絕命門門人一個月的說話份量。
獨孤恨眯起眼。「月缺,你不要四處玩樂,有空就多教你師妹功夫!」
「是!」月缺心中一嘆,若不是看在師妹還算可愛的分上,他可不想留在絕命門和另外兩個木頭師兄弟在一起,可怎麼……今天師妹也像一塊木頭呢?
「喂!師妹!」月缺在石泠眼前晃了晃。「你怎麼好像不太高興?你已經出名,跟你師兄一樣躋身為殺手之列,總算對得起死去的石師兄了。」
石泠在心中叫著,成名有什麼好處?再去殺人,永無止境地沉淪下去嗎?不!風無垠叫她莫再殺人,她絕不會再當殺手了。
「哎,對了,你本來就難得笑、難得哭,真是得到本門獨到的冷面功夫了。」月缺又繼續喋喋不休地講著。
風無垠曾教她笑,可是他死了,她再也不會笑了。她的生命像又回到絕命谷,死寂,冰冷。
陰間是否也是如此死寂?喜愛和人們相處的風無垠受得了嗎?
草草吃過晚飯,石泠回到房中,拿起藏在被褥下的觀音大士像。
那是她憑著印象,努力描繪出來的慈悲面目。每天晚上,她就對著畫像祈求,願菩薩庇佑風無垠平安無事,早日康復。
菩薩終究沒有應允她的請求。是否她心不誠,則不靈?
憊是菩薩要她一輩子苦苦思念他,以做為她不敬生命的懲罰?
她捏皺了畫像,心頭又一點一點地痛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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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遠在四川的青城山里。
「喂,風無垠……小師叔,別睡了!我成天就得侍奉你這條豬!」
臉上被擰得好痛,風無垠即使想再睡,也不得不醒來。
「鶴群……我傷還沒好,別捏我啊……」
「我要捏!我就是要把你捏醒!免得你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不就活過來了嗎?」
「風無垠,我真是為你不值,為了一個婆娘,死了兩次,你是九命怪貓啊?」
凌鶴群對老友每日一訓,昏迷時候要訓,醒采時更要訓,而且照三餐訓。
「幸好我太師父縫縫補補,又把你救回來,否則我幫你把刺客帶進家里,要是讓你爹、我爹知道,鐵定把我打死了。」
「他們什麼都不知道吧?」風無垠面色蒼白,但已有說話的力氣。
「我哪敢讓他們知道?」凌鶴群搖搖頭。「可你爹向我爹問起玲瓏,我當場露出餡兒。只好騙他們說玲瓏是路上撿來的孤女,當初怕天塹山莊不肯收留,這才假托是
凌家的親戚。」
「他們沒有懷疑泠兒吧?」風無垠面露憂色。
「你還在擔心她?」凌鶴群大嘆一聲。
「你娘親以為你跟她談了婚事,她自認為難以高攀風家,所以離家出走。而你為了尋她,卻踫上絕命門的殺手。不過你爹開始懷疑玲瓏是絕命門的內應。」
「你沒幫泠兒辯解嗎?」
「我騙人騙到底,當然說了。我說玲瓏軟弱可憐,一點也不會武功,心思單純,不解世事,怎麼有可能幫絕命門殺人?秀秀和苗苗也拼命幫她說話,說玲瓏看到狗兒死掉都會哭,又愛照顧小動物,絕對不可能是絕命門的內應。」
「謝謝你了,鶴群。」風無垠露出欣慰的微笑。
「不值得啊!」凌鶴群很想狠狠敲醒老友。「你身上多出幾個洞也就罷了,可手腳筋骨俱斷,內力耗損過度,雖然太師父幫你接縫回來,但功力盡失……」
「那不是石泠做的。」
「太狠毒了!就因為我看出不是石泠的手法,又看到你肚皮新刻出的兩個字,我才幫石泠講話啊!」凌鶴群還是一副受不了的樣子,「但你武攻全廢,恐怕以後走路都有困難,還是不值得啊!」
「值得!至少拎兒不會再當殺手。」風無垠篤定地道。
「就算你扭斷她的手,但她回到絕命門,听命于他們掌門,等她傷勢痊愈之後,仍舊會再出來殺人呀!」
風無垠一楞。石泠確是個听話的孩子,如果她真的再當刺客……
「那我再拼死挽回她!」
「不跟你說了!」凌鶴群氣得遠離床邊,坐到遠遠的椅子上。「我沒見過這麼笨的人,我發誓下次就任你自生自滅,再也不甩你了。」
「你不甩我,還有師父會甩我呵!」風無垠一點也不生氣,似乎經歷這場生死劫難之後,他對世情看得更透徹,心境也更開闊了。
「可惡的太師父,他趁火打劫!」凌鶴群跳了起來,正好迎上端了一鍋熱湯進來的丁昂唐。
「小鮑鶴又在罵人了?」丁昂唐披散一頭蓬亂的白發,走在熱湯的蒸騰煙霧中,就像是雲霧里走出來的仙人。他大叫道︰「小鮑鶴,還不快來服侍你的師叔?」
「什麼師叔嘛!」凌鶴群不情願地舀湯添菜。「太師父,您實在太惡劣了,那時候叫您趕快救人,您不肯救,硬要叫風伯伯讓風無垠拜您為師,又收人家拜師費一千兩銀子,您真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土匪!」
「我救回來好徒兒一條命,一千兩實在是太便宜了,風小弟弟,是不是啊?」丁昂唐徑自吃起他苦心熬制的補湯。
「師父說的是。」風無垠身子無法挪動,但嘴巴還能一搭一唱。「絕命門買命要一萬兩,師父只收一千兩救徒兒一條小命,還接徒兒到青城山療傷靜養,師父大恩,徒兒粉身碎骨,沒齒難忘。」
「風無垠,你什麼時候變得油嘴滑舌?」凌鶴群忘記生氣,瞪大眼看著他。
「拜人師父門下,不就要學會奉承,討師父老人家歡喜嗎?」
「風無垠你轉性了?」
「小鮑鶴,喊他師叔!」丁昂唐蹲在椅子上,極有威嚴地命令著。
「我不喊!他當損友還不夠嗎?如今還要爬到我頭上當師叔?」凌鶴群將湯碗一放,氣得要走出門。
「凌四哥,我大哥惹你生氣了嗎?」風無邊神色開朗地走進來,他在屋外听到小茅屋內的吵鬧聲,知道大哥身體無恙,所以特別高興。
「無邊,你來了正好,快去喂你的好大哥吧!」凌鶴群也不理他們了,自己舀湯來喝。
「大哥,我扶你起來。」風無邊見到大哥已經醒轉,更是開心。「多謝凌四哥這幾個月來的幫忙照顧,天塹山莊已經辦完喪事,如今我有空陪大哥,你就回濟南府休息吧!」
「辦完什麼喪事?」風無垠大驚。
「大哥,是你的喪事啊。」風無邊正色道︰「你如果不死,絕命門一定會繼續追殺你,永無寧日。」
原來……他已經死了,那麼石泠會不會傷心難過?或者,從此放心做為一個殺手?風無垠喝下一口湯,卻是食不知味。
風無邊又道︰「爹也不想騙天塹鎮的百姓,你知道他們哭得多傷心嗎?小柱子抱在柱子嫂手里,還為你披麻帶孝。唉!都是我不好!」
「無邊,就是你不好啊!」凌鶴群向來直爽,有話直說。「我說婆娘都是招惹不得的,你之前得罪人家姑娘,惹得別人要殺你滅口,幸好你大哥幫你挨了這一劍。」
臉一轉,面向風無垠,惡狠狠地道︰「偏偏有人喜歡被殺,樂此不疲呵!」
風無邊又是嘆氣。「絕命門一天不除,大哥就一天沒辦法回天塹山莊。」
「說的也是。」凌鶴群也有點擔心。「官府那邊有行動了嗎?」
「凌四哥,你也不是不清楚,這幾年官府和各大門派想盡辦法,就是找不出絕命門的老巢,更抓不到四大殺手,這……可能還需要一些時間吧。」
「你知道嗎?」凌鶴群望向風無垠,一副逼供的威脅神色。
「我不知道。」風無垠明白他在問絕命門的事。
「枉費你在家里養刺客了!」
「什麼?」風無邊不解地問著。
「沒什麼。」風無垠忙把話岔開。「鶴群,既然你要回去,麻煩你幫我帶封家書到天塹山莊。」
「大哥,我扶你到桌邊寫……」風無邊已喂完熱湯,伸手要扶起長兄。
「他沒辦法寫字啦!」一直忙著喝湯的丁昂唐唏哩呼嚕吞下一塊肉,跳下椅子道︰「風小弟弟手腳筋脈都斷了,連筆都拿不起來嘍!」
「大哥?」風無邊臉上又蒙上一層陰影。
「無邊,你放心!」凌鶴群重重地拍著,他的肩頭。「我太師父是何等人物?既然要救人,他一定會把你大哥救到活蹦亂跳。」
「爹娘一直很擔心,不知道大哥多久才會好……」
「無邊,就別讓爹娘擔心了。鶴群這次回去,請他到山莊報個平安,就說我已經康復,暫時待在青城山靜養,其它都不要說。鶴群,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我當然明白,你只為別人著想,從來不為自己著想!」凌鶴群話中有話,意有所指,又找來筆墨紙硯。「來吧,我幫你寫家書,你有屁快放。」
「我的師佷真孝順呵!」風無垠笑道。
「不準你喊我師佷!」凌鶴群用力磨著黑墨,濺起一堆墨汁,不禁罵道︰「太師父,您這個是什麼墨?又難磨、又粗糙、又有臭味!」
「粗人用粗墨嘍!」丁昂唐閃得遠遠的,又端了一碗湯來喝。
「鶴群師佷,不得對我師父無禮。」風無垠笑眼眯眯。
「風無垠!你又佔我便宜?」凌鶴群氣得把一枝毛筆甩到墨汁里。
「叫我師叔。」風無垠忘了身上重傷,眉開眼笑,似乎決定和凌鶴群杠上了。「你爹是我大師兄,我是你第十一個師叔,你乖乖的,師叔疼你,以後會教你幾招功夫。」
「你?!」凌鶴群氣得大吼大叫。以前都是他欺負風無垠,在口頭上佔盡上風,如今風無垠竟然轉性,跟他有得拼了。
風無邊拿著湯碗,一下子看看自己的大哥,一下子又看看凌鶴群,還有那個吃得不亦樂乎、貌似世外仙翁的丁昂唐……呃……大哥死過兩次,又跟這兩個祖孫寶貝在一起,是不是看透紅塵,大徹大悟,從此性情大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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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後。
風無垠的性情並沒有太大的變化,他只是變得更豁達了。生死一瞬間,半點不由人,能夠活下來,就是上天要他多做事,他當然要珍惜生命,努力地活下去。
他整整躺了一年,在丁昂唐的各種奇門藥方治療下,這才讓手腳恢復活絡。第二年,他從拿筷子、學走路開始鍛煉,就像是個初生的小女圭女圭。
餅程很辛苦,有時候丁昂唐好幾個月都不在,他也只能撐著身子,一步步地走去燒水、做飯,慢慢練習,總算他今天能像正常人一樣走路做事。頭先一年,凌鶴群、風無邊、風秀秀、風苗苗輪流來照顧他。但到了第二年,他不再讓他們前來照顧,畢竟他們有自己的生活。
這兩年來,江湖和官府殫思竭慮,布下天羅地網,仍然無法抓到絕命門的殺手。而冷、月、寒三個殺手的案子偶有所聞,倒是姓石的殺手完全銷聲匿跡了。
風無垠感到欣慰,也許石泠已經明白他的用心,可不知道她在絕命門的日子過得如何?那個姓寒的師兄似乎很在意她,她會不會已經嫁給他?
他不後悔對石泠的付出,但在午夜夢回時,他不免也要自問,值得嗎?
驀地心頭一絞,腳步凝滯,望著四周蒼郁群山,長長吁嘆了一口氣。
「風兄弟,你在想什麼?身體好些了嗎?」一個白發老者拄著手杖,出現在小徑上,口中還不住地咳嗽。
「白前輩,多謝關心。」風無垠上前扶他,赫然看到白老人的身後有四個人抬了一口棺木,他驚道︰「這是……」
白老人朝他微微一笑,轉身向挑夫道︰「就是這里了,幾位兄台,就是那個墳的旁邊,麻煩再掘一個墓穴,把空棺放進去。」
風無垠不解地看著白老人。這兩年來,他只知道這位老人姓白,也住在青城山的山區,每當丁昂唐外出遠游時,白老人一定會出現在小茅屋之前,對著師母的墳發呆。
他們一老一少結識之後,成了忘年之交,白老人有武功,會幫他打通經脈血路,兩人天南地北無所不聊,就是從來沒有聊過白老人的來歷。
此時,白老人見到風無垠訝異的表情,他會心笑道︰「風兄弟,你莫要驚疑,我自分大限已至,想來這邊長睡。」
「白前輩,您看起來還很硬朗,怎麼說這種話呢?」
「不行嘍!」白老人又是劇咳數聲。「我的身體我自己很明白,這病拖了十幾年,也該是了結的時候。只是生平有個遺憾,我一定要完成心願。」
「白前輩,請屋里面坐,我去倒杯熱茶給您。」風無垠想扶他進屋。
「不必了。」白老人走到那座布滿青草的孤墳前,嘆道︰「也算是丁昂唐有心,把阿巧葬在看得到的地方。唉!與其死後看著她,為何不生前多陪伴她呢?」
風無垠知道師母已經過世二十年,師父對門口的這座墳也不怎麼照顧,倒是他有力氣時,會幫師母拔拔雜草,奉上鮮花。他心中雪亮,白老人必然對師母有著一分特殊的感情。
白老人看那幾個挑夫掘起黃泥,用力嗅聞了一下,笑道︰「好味道!香泥和阿巧與我長伴,我死也無憾。」
挑夫迅速掘個坑洞,把棺木放進去之後,便迫不及待拿了工錢,好像見鬼似的慌慌張張跑下山了。白老人在墳邊坐了下來,徑自講著︰
「很久以前,我和丁昂唐都喜歡阿巧,可是我技不如人,幾次比武都輸給丁昂唐。一氣之下,決定遠走高飛。阿巧拉住我,哭著叫我別走,但是我年輕氣盛,不理會她,這一走,就是十年。
「再見到阿巧時,她已經嫁給丁昂唐。雖然她生活無虞,可是她過得不是很快樂。丁昂唐喜歡雲游江湖,結交朋友,但她卻只想守著小屋,安靜過日子,所以大部份的時候,她總是孤單一人住在這間小屋……」
甭單?風無垠又想到石泠那孤寂的身影,此時,她孤單嗎?
白老人重咳數聲,長嘆道︰「直到那時,我才發現我很愛阿巧,但一切都來不及——無法挽回了。」
「白前輩沒有娶妻嗎?」
「沒有,我獨自飄泊江湖數十年,想再來看阿巧時,她已經死了……唉!于是我搬到青城山,有空就過來看看她。」
白老人的語氣帶著深深的遺憾,追悔著年輕的沖動與無情。
風無垠心底也有些東西在提醒他。有愛,就不能有憾恨,否則徒然苦苦折磨自己。他知道石泠想成為一個正常的女子,絕命門絕非她的歸宿。既然他愛她,無法忘情于她,他就不能看她深陷其中,更不能置身度外……
他一定要再去找她!
「白前輩,恕我直言,也許當初您發現師母過的不快樂時,您就應該帶她走。」
「一念之間,就是終生的遺憾,再說這些已經沒用了。」白老人盤腿而坐,微笑道︰「風兄弟,等我死了以後,就把我放到棺木中,掩了泥土,我就可以永遠陪伴阿巧了。」
「白前輩……」風無垠還想再問,可是白老人閉起眼楮,叫也叫不應,彷佛神游物外了。
當晚,風無垠準備好晚飯,正想呼喚白老人用餐,這才發現他全身冰冷僵硬,已然斷氣。
風無垠心中慨嘆,扶白老人躺到棺中,又耐心等了一日夜,確定他再也不會醒過來,這才掩了棺蓋,堆上泥土,為這個痴心老人築了一個墳。
青冢相依,互為伴侶,白老人和師母泉下相見,都沒有遺憾了吧!正在屋中收拾衣物,丁昂唐蹦蹦跳跳地回來了。
「我說風小弟弟,幾個月不見,你又結實多了。」丁昂唐拍著風無垠的肩頭,哈哈笑道︰「這次我收個女徒兒回來,她身體跟你一樣不好,等她來青城山之後,我再一起教你們養身的功夫。」
「謝謝師父,可是我要走了。」風無垠扎好包袱,吩咐這位常常忘了吃飯的師父。「灶上有半鍋飯,一盆羊肉湯,另外還有幾把洗好的野菜。師父,有空到天塹山莊玩玩!」
「咦?說走就走?」丁昂唐也不以為意。八十載人生,分分合合,看得多了,經歷也多了,他沒空去感傷,趕緊叮嚀著︰「你現在沒有武功,路上可得小心慢走。還有啊,記得過年時候,要為師父送上紅包,不然我一個人住在山里,沒錢沒米,餓死了也沒人知道——」
「師父您放心,三節孝敬禮金,徒兒一定托人送到。」風無垠笑著拿出先前弟妹送過來的銀子。「師父,先送您五十兩銀子買糖吃。」
「呵呵!」丁昂唐興奮地接了過來,朝著元寶吹了吹氣,喜孜孜地揣到懷中。
突然眼前又遞來十兩銀子,他睜大眼。
「還有?」
「不是的,師父,您對這地方熟,這十兩銀子麻煩您去找個石匠,幫外面的白前輩刻個墓碑。」
「什麼墓碑?」
丁昂唐一眼望出門外,赫然見到一個新墳,急忙跳了出去。
見到風無垠用木牌寫的「白前輩之墓」,他頓時慘叫一聲︰「小白臉死了……呵……你死了沒關系,可……怎麼可以埋到我巧妹妹旁邊啊?」
三步並作兩步,他沖到新墳上,又跳又叫,把墳土踏得更緊實了。
風無垠並不去勸。這位頑童師父向來脾氣直爽,嬉怒笑罵,縱情人生,從來沒有放在心中的憂愁忿怒,大概這也是他長壽快樂的秘訣吧!
只見丁昂唐抓了一把鏟子,開始在妻子墳墓左邊的空地挖了起來,嘴里碎碎念道︰「你會睡她旁邊,我也會睡,哼!生前勾勾搭搭的,死後還來勾引,真是不折不扣的小白臉……」
「師父啊,您可別氣壞了,否則您就挖了現成的墳墓。」風無垠提醒他。
「放心,我不會氣壞自己,你們這些徒子徒孫這麼孝順,我還要多享幾年的福氣……」丁昂唐挖得泥土四處飛溢,大聲道︰「可我就不能輸給小白臉,我也要陪巧妹妹睡覺!」
風無垠將十兩銀子放在桌上,微笑輕嘆。這三個老人家過去有什麼感情糾葛,他仍然無法全盤了解,感情自在人心,也許連他們三個也不明白吧!
不過,他明白一件事,在他有生之年,絕對不會讓自己和石泠有任何的遺憾。